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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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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孩子约会,一定是的。”茱娜听出他微微嫉妒的口吻,她没有答腔,她不只是护着杏乐。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不希望现在的生活有任何改变——一个完整的小家庭生活,她是丈夫唯一的伴侣,也是家中的女主人。他知道杏乐迟早要娶亲,一切总会改变,但是她下意识阻挡这件事,尽可能拖延。当然她不欢迎一群势力的亲戚,他们一定会冷落她、轻视她。 韩星又不一样了,她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但杏乐说她是一个欧亚混血儿,她丈夫要是知道,岂不气坏了!另一方面来说,欧亚混血女孩子很少进入中国家庭。她们的想法和欧洲妇女一样,她也许要搬出去住。 茱娜不希望情势太复杂,她自己要这一栋房子,她已经帮丈夫管理产业,也认识所有员工,通晓了生意上所有的进帐和开支。她真希望自己能生个亲骨肉!此外,她年少又摩登,有一个西化的女人当亲戚也蛮有意思的。 他们听到一声铃响,又听到女佣上楼,一定是婶婶要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壶茶或一杆止痛烟吧。这是例行公事,他们一动也不动,如果她要找丈夫或茱娜说话,女佣会下来通知他们。婶婶沉迷在鸦片和佛教中,日子过得很自在,身心都得到了平静,她通常两周到庙里烧香:这时候她一定在念金钢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有一切众生,若胎生,若卵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真的,她苦心修炼,尽量相信身体,感官甚至心灵的生命都只是一种幻觉。摆脱了不可靠的感官所造成的幻觉,超越私、贪、嗔的世俗情绪,就可以达到无限的平静。 她的生命是一场空?茱娜是一场空吗?人可以瞬间达到高超的境地,然后又降回感官和心灵所显示的形体情绪世界中。 * * * “但是这样太傻了,”少女甩甩头说:“我不在乎,懂吗?有时候人就是不在乎别人的说法和想法。从小我就说,我会照顾自己,也同情那些不会的人,懂我的意思吧?” 少女边说边吐出一口烟圈,努努嘴唇,发出好玩的笑容,她甩甩头,齿孔微掀,迅速把头发向后拢,下巴再次托在手掌上,凝视暗处的夜景。 杏乐不断盯着韩星的面孔,举起一只手轻轻爱抚她乌黑的发丝,她也望望他,多情地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去握他的手,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表情。两张脸相距不到一呎,四目交投,热情不止于一对即将订婚的恋人。露天台子上的灯光映出了韩星白齿的轮廓,尖挺的齿子和长长的波浪型秀发。 她握着他放在台上的手,热情揉捏着,双眼在浓密的睫毛下盯着他。握手的姿势彷佛说,她要保有这只手——永远永远。 杏乐抓起她雪白、涂着寇丹的纤手,温柔而热烈地亲吻着。他从来没有和白种女人这么接近过,她的外国发型、高鼻子,尤其浓密漂亮的睫毛,使他像喝了烈酒一般。她的眼睛有时候严酷、冷淡或尖刻,现在却充满柔情。刚刚她开口大笑一件傻事,便露出一排明艳的皓齿。 今天她穿一件惹人注意的水手装来逛东岸路的夜市——白长裤、低领的蓝白条子套头衫——还配上一顶别致的小帽,现在帽子就放在桌上。 她突然靠到椅背上,用力过猛,头发都弄乱了,然后把头一仰,双手搁在脑袋后面,望着满天星辰,懒洋洋说:“我才不在乎呢。” 是的,她不在乎这种坐法,穿紧身毛衣的胸部会特别突出来。 然后她纵身一跳,站了起来,一手啪嗒戴上帽子,一手牵着杏乐的手说:“来吧,我们走吧。” 这对年轻的恋人紧靠在一起,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两人乐陶陶、飘飘然消失在夜色里。 * * * 自从两、三个月前认识韩星以后,他就被她直爽的脾气,孩童般的活泼,以及有时候成熟、文静的傲气迷住了。 有一天下午,他在他家附近的海边大道漫步,三个少女骑自行车向他驶来,其中一位自后面擦了他一下,自行车摆荡了一回又伸直了,她回头笑笑。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那辆自行车一斜,她的红裙子摊在地上。 这次轮到他笑了,他上前去扶她,她已经站起来,一手压着膝盖,一手摸摸头发。另外两位少女也停下来。她扶起自行车,想牵着走,但是膝盖痛得厉害,自行车差一点翻倒。杏乐马上跑过去,自行车才没有撞在地上。 “我替你牵吧。” 她谢过这位陌生的男士,把自行车交给他,一跛一跛跟上去。 他们来到岸边的一排排大树下,树底有草坪可坐,这时少女已两度盯着他,好像不全是偶然,那两个女孩子把单车靠在树上,杏乐也把他牵的这一辆靠在那两辆前面。 “痛不痛?”苏珊问。 韩星掀起裙角,看见膝盖上有一处红色的伤口,还杂着一粒粒灰土。盖骨上流出一行鲜血。 “你一定要坐下来,”另一位少女说。 她慢慢坐下来,背靠着一棵大树,受伤的腿挺在身子前端。 “你们俩先走,别管我,我在这儿休息一下。” 杏乐站在她面前,望着她露出的膝盖和小腿,直挺挺架在草地上。 “要我帮忙吗?伤口必须消毒上药。” 韩星的双眼慢慢由他亮晶的皮鞋、白帆布裤子移到一尘不染的丝衬衫上,第三次好奇地看着他。 “喔,没什么关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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