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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病榻前情深肠空断 绝望中徒祈幻成真(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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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桂姐说:“他出汗了。我想应当给他条热毛巾擦一擦。” 桂姐到后屋里去,那儿有热汤药在温着,有一个小泥火炉儿,上头老是放着一个壶。她拧了一条热毛巾,拿给曼娘。 曼娘说:“你这是干什么?” 桂姐说:“你给他擦擦脸。” 平亚说:“我要你给我擦。” 曼娘非常不安,低下头去给平亚擦脸,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快乐。倘若是非她照顾平亚不可,伺候他一辈子,也不嫌烦。 桂姐把平亚的头扶起来,于是三个人的头非常接近。曼娘低声问:“外头有人没有?这叫人看见像什么呀?”桂姐低声说:“我已经打发她们走了。”桂姐解开平亚的领子,曼娘勇气百倍,给平亚洗脖子,又从上面床架子上拿下一条干毛巾给他擦干。 她说:“你看,他多么瘦。”平亚揪住她的手说:“多谢妹妹。你不再离开我了吧?” 曼娘向后退了一点儿,说:“放心吧。”然后立起来,摆脱开刚才一个最使人疑惑的姿式,把湿毛巾拿到后屋去,向四周围看了一下,才回来坐在椅子上。 平亚说:“坐在这儿。”曼娘只好听他的话,又过去坐在床上。 桂姐说:“你也出汗了。”曼娘拿了一条干毛巾擦了擦她自己的前额。她的每一个动作,平亚都用眼盯着看。她斜身把毛巾放回床架子上去时,平亚闻到了香味,她的衣裳几乎擦过他的脸。对面灯光照过来,他看见曼娘的头发、鼻子、耳环,并且是头一次看见她胸部那膨胀丰满的轮廓,那平常是保持隐密不见人的。平亚觉得异样的意乱情迷,静静的躺着,不说一句话。 曼娘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回去坐在靠桌子的椅子上。平亚不答应,但是她静悄悄的向外一指。雪花打开珠帘子向桂姐招手,低声说,曼娘若走时,她陪着曼娘回去。现在曼娘认为应该走了,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她觉得不能走,还想多待一会儿。她很想跟雪花再结交亲密一点儿,而且现在真羡慕雪花的差事。所以她说:“为什么不叫雪花进屋来?” 雪花正高兴有个机会和她心目中的新少奶奶进一步结识,并且对于她的美丽温和已经觉得大大出乎意料。 曼娘说:“请坐。” 雪花回答说:“不敢当。我粗笨,您多包涵。您到这儿来,我还没给您倒碗茶呢。” 曼娘说:“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雪花到后屋里去,不久端出一碗茶。曼娘喝茶时,她又去找了点木炭,来添下人房里的炉子。她提着一个小竹篮儿的炭进来说:“您看,用人们,您不支使,他们就不动。” 曼娘说:“你要歇一会儿吧。” “没关系。我得去把火弄好。睡觉前还得喝银耳汤呢。” 曼娘问:“夜里谁陪着他呀?”这时雪花在里屋。 桂姐说:“不一定。太太跟我轮流陪着他,一直到他睡着为止。 前几天他病得重,我们整夜在这儿陪着,俩人轮流去睡。有时香薇来替换雪花;有时凤凰那个丫鬟来,她们睡在西屋。大部分还是靠雪花,平亚生病以来她没偷过一会儿懒。” 雪花回来时,曼娘说:“你听见了没有?她夸你勤谨呢。” 雪花老老实实说:“这还值得提吗?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我也做惯了,并且他也得人伺候,若没有妥当人照顾,我怎么能离开呢?别人看见太太信任我,不在背后说什么话,而肯来听听我说话,我也就满意了。” 曼娘说:“只要你需要人帮忙,不管什么时候儿,就去叫小喜儿来帮你。她是一个乡下的粗笨丫头。人倒蛮老实,也愿意学习。你若愿教她,我倒很想教她来跟你学学规矩礼貌。” 雪花向曼娘道谢,觉得曼娘谦虚温和。曼娘看见平亚累了,说她要走,但是平亚说:“妹妹,你不要走。”桂姐走到床边儿问平亚是不是要喝汤,可是平亚说:“你叫妹妹不要走,她若是走了,我什么都不吃。” 桂姐说:“曼娘,你等他吃完再走吧。” 曼娘不能推脱,所以雪花又到后屋去。曼娘听到水声,汤勺儿声、碗声,准备食物的声音,觉得很舒服。雪花确是很聪明,既不拒绝曼娘帮忙,她来帮忙也不笑她。曼娘叫雪花把银耳端出来,她还正往后屋打量的时候儿,听见平亚忽然叫:“妹妹!妹妹在哪儿?她走了?” 她跑回去又站在他一旁。 平亚说:“你若走,我什么东西也不吃了。” 桂姐说:“妹妹还在这儿。她总得回去睡觉哇。她经过这么老远的一段路途,今天下午才到,你得叫她回去歇息歇息才对。” 平亚问:“你不会再走吧?” 曼娘说:“平哥,你放心。我现在就住在你们家,我会再来看你的。” 这样,过了一会儿,曼娘才离开,由雪花打着灯笼陪送回去。在路上,因为雪花悉心伺候平亚,曼娘又私下向雪花道谢。然后曼娘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不该说那种话,不过雪花对曼娘的高雅温和的态度十分倾倒,高高兴兴的说明天见,就分手了。 雪花一回去,桂姐立刻去把最后的情形去禀告曾太太,并且又说,平亚说曼娘要走开,他就什么东西也不吃。到底怎么办呢?若照平亚的心愿叫曼娘伺候他,当然不行,而且曼娘也不肯不顾些规矩礼教儿。情形是非常麻烦的。她们想来想去,一行婚礼,就什么都对了,她俩打算明天向曼娘她母亲提这件事。 曼娘觉得这次别后重逢,是完全成功。她现在有资格跟平亚多说话,多做事,多听平亚对她一往情深的吐露,她刚一来就能这样儿,远非她的预料。她在床上躺了几个钟头,不能入睡,想当天晚上她之所见,平亚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一个姿式,一件一件的在心里想。 第二天早晨,事情进行得很快,曼娘吃完了早饭,在院子里家庙南边的空地上刚刚漫步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仆走到旁门告诉她木兰来看她,她连忙跟小喜儿走回屋去。木兰正在她这院子里的客厅坐着,跟曼娘的母亲说话。木兰变得太多,曼娘几乎认不出来了,因为现在不但长了好多,而且比在山东时穿得华丽得多。在曾府这种富贵之家,木兰显得庄严华贵,她的口音那么自然悦耳,态度那么从容愉快,正是北京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已经不再是曼娘当年看见的那副灾民难童的样子了。她的目光神气,当然还是老样子,曼娘一进屋,在她这位女友脸上仔细一打量,她正咬着下嘴唇,仿佛她也正在打量老朋友曼娘之时,正在咬住嘴唇,是怕压制不住心头的狂喜冲动,会跑过来把曼娘抱住一样。木兰看见曼娘也变了那么多,颇为吃惊。二人犹豫了一下儿,木兰喊道:“噢,冤家,我想你等你,都快想死等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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