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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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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日傍晚时分他抵达徐州。他拍电报说他要来,老彭郑重地对丹妮说:“你对他要公平,否则我对你会起反感的,你必须压抑你对我的感情。” 丹妮静坐聆听,无动于衷。突然她发火了,“我办不到,”她断然地说,“你难道看不出他来我一点也不兴奋?我硬是没感觉,这都怪你,你第一次自我牺牲,我并不爱你——我很感激,也深深感动。但是你第二次自我牺牲,避开我,离开汉口,我看见你一个人卧病在郑州的旅社,一切全是为了我,我就爱上你了。” “但是,丹妮,记住我说的无私之爱,想想博雅,不要想我。就是你们结婚,我也会快乐,他没有你就快乐不起来,你太自私了。” “是的,我自私,因为你使我看到了另一种爱,因为我不再满足于他给我的那种爱情,因为你改变了我,你使我自尊自重——内心也变好了,他从来不如此,从开始便这样,我现在知道他了。他要娶我,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朋友间亮相,拿很多钱给我花,我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注意自己。梅玲也许令他心满意足。丹妮,你的丹妮却不会,彭……” “你在他面前千万别叫我彭,叫大叔。” “我不干。” 老彭的脸拉下来:“丹妮,别害我太为难,我确定自己不能娶你,你得尽量对他恩爱些,自然些……” 丹妮自觉无能为力了,她疲倦地说:“好吧。我嫁他,但是我还会继续爱你。” 博雅来的那天,徐州整天下雨。两个人到车站去接他。 “喔,博雅!”丹妮带着老朋友的笑容说。 博雅在月台上拥吻她,丹妮不反对,但是没有回吻。他毫不意外,她总不能当众这么做呀。他穿马裤和雨衣,她觉得他一点都没变,只是留了两撇整齐的小胡子,面孔也晒黑了,但是她发现他皮带上有枪套和一把新手枪。他热烈地和老彭握手,然后转身打量丹妮。她穿着工装裤、头上围了一条红头巾。他迅速瞥了瞥她的腰部,不再纤腰楚楚了。他想起玉梅的话:“生米已成熟饭,不可能还原了。” 车站在城北,和市区隔着一片空地和泥屋,三个人由车站的明灯下走出来叫黄包车。 “子房山在哪儿?”博雅问道。 “我不知道,你呢,彭?”丹妮回答说。 博雅注意到他们俩亲密的口吻。 老彭说他不知道,而且听都没听过。 “你要去子房山?”一个抢生意的黄包车夫问道,他显然很高兴赚一笔长程车资,而不想只跑几段市区的短路。 “不,我只是问问。”博雅说。 “你为什么问起子房山?”丹妮问他。 “你不知道?那座山就在徐州城外,是根据秦代大战略家张良——张子房——而命名的。” 他们叫了三辆车,子房山其实很近,白天看得见,现在却在暮色里。 车夫指指左侧说:“就在那边,离另一个车站——津浦铁路的车站——只有几里路,在城市东郊。如果你们想去,我明天带你们去。” “你没听说过,丹妮?”博雅对前一辆车上的丹妮大喊。 丹妮把戴着围巾的头部转过来说:“没有。” “不过徐州是历史上很多大战役的战场,北面的沛县就是汉高祖的出生地。” 丹妮读过项羽和刘邦——日后的汉高祖——打仗的故事,他们俩争夺大秦留下来的江山。这是《史记》最著名的几篇,也是学校最爱选的范文。汉高祖是沛县人,她和他一样清楚,但是她不说话,陷入沉思中。 到了女师,大家叫博雅与老彭同房,里面有一张空床可睡。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丹妮看出博雅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她,他甚至迷上了她的战地装束,他的态度也和上海时期一样温暖,一样亲密。丹妮茫然地看着他,她不如以前诚恳,博雅看出她眼中具有他以前没看过的态度和哀愁。说也奇怪,她坐了没多久马上借故告辞了。 老彭和博雅坐在床上聊天,熄了灯,雨丝在窗外的树叶滴滴答答响。 “我听我二姑说她怀孕了,今晚上看得出来。” “是的,她一直想你,这点使她更担忧。你当时为什么不写信?” “你知道邮件误投的经过。”博雅牵强地说。 “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痴心的爱人。” “谢谢你照顾她。”博雅打住了。“喔,她真可爱,真可爱。” “我想你要快些,她说你姑姑已经安排婚礼,不久新娘的情况就掩饰不住了。” “是的,当然。” 他们继续谈别的事情,老彭不久就听到博雅平静的鼾声。 第二天,春雨稍歇,但是天空还没有放晴。因为不能出去,丹妮就过来聊聊。她还穿着战区工作的制服,唇上点了胭脂。头发照他喜欢的样式绑起来,比头一天还要漂亮。 “我二姑对你欣赏得要命。”博雅骄傲地打量她说。“她说如果她现在还是少女,她就要学你这样打扮。” “把你一路的见闻告诉我,”她对他甜笑说,“你一定见到了整个西南。” “这只是初步的探勘旅行。”他说。“但是过去两个半月我跑了六千里。” 他开始散散漫漫说起南岳的美景和昆明的湖泊,但是不久就愈说愈有力,简直灵感泉通。他在西南最远会到大理,但是满口尽是“起伏进入四川平原的云南分水岭和夹在怒江、澜沧江之间的怒山和四蟒大雪山——上述两江滚滚流入西康境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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