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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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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彭大叔。你怎么能永远无忧呢?” “你怎么知道我无忧?” “你什么都不怕,连鬼屋都不怕。” “那只是对生活的一种看法而已。” “并不只是这样,你具有快乐的秘诀。是因为信佛教吗?你为什么从不说给我听呢?” 老彭抬眼以既惊喜又庄严的目光看她。他慢慢地说:“你从没问过我。佛教徒是不到处传教的,求真理和求解脱的欲望必须发自个人的内心。一个人若准备好了,他将悟出道理来。我想你是太年轻了,不容易了解。” “我现在就在问你。” “但是你在恋爱之中,”他笑着说,“不需急的。智慧要靠自己努力获致。我提到过每个人心中的慧心。佛经云:‘一念为人,一念成佛。’高度的智慧永远在我们心里;那是与生俱来的,不可能失去,时间一到,自然会有‘顿悟’发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不适合去了解佛理?我读到的东西几乎全都懂呢。” “问题并不在此,宗教和学问是无关的,那是一种内在的经验。所以《六祖坛经》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种较高的智慧就是禅那。” “禅那是什么?” “是一种直观的智慧,较知识与学问更为高超。佛心以知性和同情为基础,完全看个人的宗教禀赋决定,有些人永远看不出慧光。正如佛经所说的:激情像密云遮日,除非大风吹来,不见一丝光线。” “佛经里只有这些怪名词我看不懂。如果你肯加以解释,我会了解的。” 老彭又笑了,“别急,丹妮。我可以教你这些名词,解释它们的意思,但是你不会了解的。有些人以为读经就能获得智慧,有些人以为宗教仪式就能获得积业,大多数的和尚也都这么做,这一切都是愚蠢的。六祖几乎是文盲,在一座庙里的厨房里打杂。就是这种更高的智慧使他成为佛教禅宗的祖师。他用人类自身来教导‘顿悟’,抛开了经典、教仪和神像。” “你不在庙里拜佛,你是禅宗信徒吗?” “我自个也不知道……当你初抵时,看来又病又愁,因为你正生着博雅的气。嗔怒是掩盖佛心的‘三毒’之一。后来我观察你,发现你自己已逐渐适应了,你重获得安宁。为什么?因为你已忘却你身体中所产生的怒火,你逐渐对慈善工作感到兴趣。现在这种觉醒是积业和智慧的果实,积业又能引发智慧。” “如果我悟了道能嫁给博雅吗?” “为什么不能?自由人的行为是根据他的悟道来的。” “爱不是罪恶吧?” “那是‘业’的一部分。一个人的命运是依他过去和现在的行为作决定。” “但是你愿教我吗?”丹妮热切地说。 老彭注视她眼中的神采说:“我愿意。” “我们走吧,”丹妮站起身说,“趁着现在来到这儿,我还得去修表呢。” “怎么弄坏的?” “昨天跌跤的时候。”丹妮微感脸红说。“回到家以后,我发现膝盖也青肿了。” “这就是佛家所谓的‘惑’。”老彭说。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有一种因高兴而感难为情的脸红,他们走出了饭馆。 【第十五章】 老彭和丹妮走出饭店才几秒钟,就听到敌机来空袭的警报。正月里汉口挨炸了三四回,武昌也被炸过一次。至今为止敌机仍以机场和铁工厂为目标。由于没有防空洞,大家都照常留在家中,谁也没有去处可避难。少数人躲到乡间,但是炸弹既会落在街上,当然也会落在那儿。 “我们该继续走,还是回头?”丹妮问。 “照你的意思。” “我们得发出这份电报。” “那就快一点。我们可不想困在河中央。” 他们走了十分钟才到渡口,只费了十分钟过江。一大堆人在街上匆忙挤来挤去,找地方安身。很多人站在甬道和凉台上看天空。父母们赶忙叫街上玩耍的孩童回家去。每一个人面色都很紧张。汉口人与大多数难民对空中来的谋杀都不陌生。 这一种空中公敌似乎突然将这座城市变成了前线,使大家对于下游数百里外的战争感觉很接近。 老彭和丹妮坐着黄包车,赶抵堤防后街的电报局,这时候天空尽是嗡嗡声,像远处一大堆卡车正待发动似的。他们走进去,嗡嗡声加大了,连续不断,如饥饿的野兽面对眼前的猎物,愈飞愈近,声势逐渐增强。有人说一共有四五十架大飞机,分成两批。飞机离城市尚有几里的当儿,在等待炸弹爆炸声。除了飞机声,还有高射炮的射击声,几乎把机声淹没了。随后炸弹一个接一个爆炸,地在脚下摇摇晃晃的。“很近!”有人大叫说。另一群飞机又来了。远处有更多炸弹的回声。然后声音渐远渐弱。丹妮觉得心中减去了一块重担。 大家都冲出来仰看天空,痛骂日本人,仿佛骂一个在逃的小偷似的。 电报局里的职员慢慢地从地下室走回来。丹妮等着发电报,听到救火车当当响,连忙冲出去看个究竟。有人说跑马场挨了炸弹,一部分房屋被炸毁了。 电报是用老彭的名义发出的,说信已收到,丹妮平安,两个人问他好。不久警报解除了,大家都来到街上。 “你要看蒋夫人吗?她也许会在爆炸现场出现。”老彭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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