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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当然。我想我的生活太自私了,不过我从未有机会呀。”

  老彭慈爱地抬头说:“博雅婚姻不幸福,因此对自己和一切都不快乐。他告诉我他无法想象他太太会随他去内地。你知道我一向不同情自私的富人。说到他太太,这一点就够了。博雅的问题就是他的婚姻。”

  “你认为我可以帮助他?”丹妮问道。

  “我是这么认为,他需要你这种人,你可使他快乐。别忘记他很有钱,我相信你会帮他把钱花在正道上的,来帮助他人——这是富人花钱唯一的正道。”

  “噢!我答应。”她大声叫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那将是我理想的生活。”她的声音充满热诚,老彭很高兴。

  “来,手伸过来。”老彭说着。她由沙发上起身,伸出手去,老彭握住。

  “我答应。”她又说一遍,坐在他的床边上。

  他握住她的小手:“你的脚会着凉的,把脚放在这儿。”他换一下睡姿,她就把腿伸到他的棉被下角。

  “你知道我是在帮一个女人抢别人的丈夫,”他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实说,是为了民众。博雅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我看过太多,知道女人可造就男人,也可毁灭男人。女人不是块宝,就是垃圾。你会使他幸福的,你会造就他的。”

  “你能确定吗?彭大叔。”丹妮颤抖地说。

  “我能确定。”他回答说,“但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若非建立在爱人和助人的基础上,就是自私的。丹妮,你已见过街上的难民,将他们乘上几千万倍,你就知道内地发生的情况了。这是有钱人最好的机会,有东西吃有地方住——这是无家可归的人最大的愿望。一个干燥温暖的床,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但是给他们这些——便是至高的幸福。”

  老彭说得很热切,声音平静而诚恳,丹妮深深地感动了。

  “大叔,你教了我许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我只想到自己,你真叫我惭愧。”

  “我没看错你。”他说。

  “我们去内地怎么找你呢?”

  “我要和难民沿河上行。我只能给你充福钱庄的地址,他们会转信的。现在上床吧,你不去想臭虫,臭虫就不会打扰你了。”

  “我现在不在乎臭虫了。”她高兴地说。

  丹妮转身熄了灯,摸回沙发上。她听到他在暗处拍被子。

  “彭大叔。”过了一会儿,她说。

  “现在别说话。”

  “我太高兴了,你有没有在庙里祷告过?”

  “我从来不祷告。”

  “我希望你为我祷告。你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菩萨会保佑你的。现在睡吧。”

  【第十一章】

  老彭十一月八日前往南京,次日中国军队就全部撤出了上海西郊。丹妮和玉梅在旅社送他,答应在汉口会晤。丹妮要他写信,他答应了,但不知信如何能寄达上海。老彭心情看来较外表更沉重,他尽量露出笑容,反复轻声地说:“没关系!我们会在汉口见面——在汉口。”天空已放晴了,丹妮和玉梅站在旅社门口和他告别,直到看不见他蓬松的头和略驼的身子。看到这位中年人独自离去,毅然奔赴战区,两人都很感动,特别是想到他去的原因,就更加佩服。他走了以后,丹妮才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于和他在一起了。

  一星期后,博雅夫妇抵达上海。凯男的双亲住在佛奇街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算是中等阶级的舒适房子。那是一栋灰砖色的建筑物,内有一个水泥铺设的阳台,外表令人难以置信地丑陋。房子太接近,二十户人家住在一英亩的街巷里。上海大多数有钱的保守人家都是这么住,宁愿周遭挤满邻居,好有安全感,也不愿意住市郊较为诗意而不很安全的地方。房内的陈列很舒服,因为凯男时常寄钱回家。博雅获得阔女婿应有的一切礼遇,凯男的母亲夏老夫人把三楼最好的南厢房给女儿女婿住。博雅本来想住旅馆,但是看太太娘家人如此费心,就决定暂住几天。

  夏老夫人对他非常热忱。“博雅,我们已三年没见了,可别说我的房子不配你住。当然喽,这儿可比不上你们北平大宅……”

  “好,我住下来,妈。”他回答说。

  那天下午他陪凯男到柏林敦旅社去探亲人。

  亲人见面通常是一阵欢喜。经亚和阿非两家人同聚在一个房间里,探询北平的情形。三个女人同时说话,声音又快又急,大家都一面听一面讲。这种交谈如同网球选手赛前作热身运动一样,双方同时发球,每个人都高兴有舒活筋骨的机会,管不了到底对方的球落在哪里。原则是不断地活动,而非合理的竞赛。不管谁在听,一连串字穿透房间,若有时间看到相反的声浪,得第二次反弹回来才捕捉得到。

  “是呀。”暗香说。不知“是呀”是新话题的开始,还是前一话题的延续。“你们没见到我们眼看的情景。我们上岸的时候,河岸两旁都是炮声,天空布满黑烟……宛若,让妈说嘛,只有年轻人不害怕。宛平看到他表哥走,也想从军去。两个月前木兰和莫愁都在这儿,亲送阿满和阿通上前线。他父亲死命地阻挡他跟他们去……他才十八岁。你看他衣服都穿不上了,他已开始帮他爹管账……”

  阿非建议男士们去经亚房内。“到那边我们才好说话,你们不觉得吗?”

  经亚穿着简便的长袍。他要博雅坐扶手椅,自己笔直地坐在书桌前的一张椅上。

  阿非坐在床边说:“记得你的老朋友彭先生吧?”

  “记得呀,他在哪?”博雅急切地问。

  “他上个礼拜来过,留话儿说他要尽快去南京。他说他侄女在这儿,还留下她的地址。你该去看看她,或是打个电话。她住在张华山旅社,是位很美的小姐,她的名字好像是叫丹妮。”

  “丹妮?”博雅惊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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