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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兵家之李鸿章(3)


  李鸿章自南汇一役以后,根基渐定,欲与金陵官军策应,牵制敌势,选定进攻之策。是岁七月,使程学启、郭松林等急攻青浦县城,拔之,并发别军驾汽船渡海攻浙江绍兴府之余姚县,拔之。八月,李秀成使谭绍洸拥众十余万犯北新泾(江苏地,去上海仅数里)。刘铭传邀击大破之,敌遂退保苏州。

  其月,淮军与常胜军共入浙江,攻慈溪县,克之。是役也,常胜军统领华尔奋战先登,中弹贯胸卒,遗命以中国衣冠殓。美国人白齐文代领常胜军。

  是岁夏秋之变,江南疠疫流行,官军死者枕籍。李秀成乘之,欲解金陵之围,乃以闰八月选苏州常州精兵十余万赴金陵,围曾国荃大营,以西洋开花大炮数十门,并力轰击,十五昼夜,官军殊死战,气不稍挫。九月,秀成复使李世贤自浙江率众十余万合围金陵,攻击益剧。曾国藩闻报,大忧之,急征援于他地。然当时浙江及江北各方面之官军。皆各有直接之责任,莫能赴援。此役也,实军兴以来两军未曾有之剧战也。当时敌之大军二十余万,而官军陷于重围之中者不过三万余,且将卒病死战死及负伤者殆过半焉。而国荃与将士同甘苦,共患难,相爱如家人父子,故三军乐为效死,所以能抗十倍之大敌以成其功也。秀成既不能拔,又以江苏地面官军之势渐振,恐江苏失而金陵亦不能独全,十月,遂引兵退,雨花台之围乃解。

  按自此役以后,洪秀全之大事去矣。夫顿兵于坚城之下,兵家所大忌也。向荣、和春,既两度以此致败,故曾文正甚鉴之,甚慎之。瞥忠襄之始屯雨花台,文正屡戒焉。及至此役,外有十倍强悍之众,内有穷困决死之寇,官军之危,莫此为甚。乃敌军明知官军之寡单如此,其疮痍又如彼,而卒不敢肉薄突入,决一死命,以徼非常之功于俄顷,而顾亏此一篑,忽焉引去,遂致进退失据,随以灭亡,何也?盖当时敌军将帅富贵已极,骄侈淫溢,爱惜生命,是以及此。此亦官军所始念不及也。曾文正曰:凡军最忌暮气。当道咸之交,官军皆暮气,而贼军皆朝气,及同治初元,贼军皆暮气,而官军皆朝气。得失之林,皆在于是。谅哉言乎。以李秀成之贤,犹且不免,若洪秀全者,冢中枯骨,更何足道。所谓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殷鉴不远,有志于天下者,其可以戒矣。洪秀全以市井无赖,一朝崛起,不数岁而蹂躏天下之半,不能以彼时风驰云卷,争大业于汗马之上,遂乃苟安全陵,视为安乐窝,潭潭府第,真陈涉之流亚哉!株守一城,坐待围击。故向荣、和春之溃,非洪秀全自有可以不亡之道,特其所遇之敌,亦如唯之与阿,相去无几,故得以延其残喘云尔。呜呼!曾洪兴废之间,天耶人耶?君子曰:人也。

  又按此役为湘淮诸将立功之最大关键。非围金陵,则不能牵江浙之敌军,而李文忠新造之军,难遽制胜,非攻江浙,则不能解金陵之重围,而曾忠襄久顿之军,无从保全。读史者不可不于此着眼焉。

  李秀成之围金陵也,使其别将谭绍洸、陈炳文留守苏州。九月,绍洸等率众十余万,分道自金山大仓而东,淮军诸将防之,战于三江口四江口,互有胜败。敌复沿运河设屯营,亘数十里,驾浮桥于运河,及其支流,以互相往来,进攻黄渡,围四江口之官军甚急。九月廿二日,鸿章部署诸将,攻其本营。敌强悍善战,淮军几不支。刘铭传、郭松林、程学启等身先士卒,挥剑奋斗,士气一振,大破之,擒斩万余人,四江口之围解。

  常胜军统领华尔之死也,白齐文以资格继其任。白氏之为人,与华氏异,盖权谋黠猾之流也。时见官军之窘蹙,乃窃通款于李秀成。十月,谋据松江城为内应。至上海胁迫道台杨坊,要索军资巨万,不能得,遂殴打杨道,掠银四万两而去。事闻,李鸿章大怒。立与英领事交涉。黜白齐文,使偿所攫金,而以英国将官戈登代之。常胜军始复为用。时同治二年二月也。此实为李鸿章与外国办交涉第一事,其决断强硬之慨,论者韪之。

  白齐文黜后,欲杀之,而为美领事所阻,遂放之。复降于李秀成,为其参谋,多所策划,然规模狭隘。盖劝秀成弃江浙,斩其桑茶,毁其庐舍,而后集兵力北向,据秦晋齐豫中原之形势,以控制东南,其地为官军水师之力所不及,可成大业云云。秀成不听。白齐文又为敌军购买军械,窃掠汽船,得新式炮数门,献之秀成。以故苏州之役,官军死于宝带桥者数百人。其后不得志于秀成,复往漳州投贼中,卒为郭松林所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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