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载发含齿 负义良朋 天夺其魄自吐蜮谋  投德报恩 不仁恶友 覆载不容罪之胜诛

 




  嘉陵江,婉蜒如常,水色澄碧,两岸青林垂影,万花争姘,层壑飞峦,苍翠欲滴,风光极佳。

  晨席初出,薄雾霏霏,江畔沙滩上踽踽出现一条俊秀身影,往江弯一个疏疏落落的小渔村走去。

  只见他在渔村徘徊留恋,重重地叹息一声道:“想我谢云岳父母大仇多半皆己恩怨了了,江湖险峨,人世无常,只待天山事了,将双亲灵骨合座,终老实华,为伍林泉,赋诗自娱。”

  谢云岳此刻为一种落落寡欢的愁绪,在胸头蒙上一层阴影,只感人生乏味,孤独,飘零……

  他来到嘉陵已经有两日子,雇工重修其母庐墓,每日仅凭流眺望,余外则表现得异常沉默。

  心灵上的苦果,只有自己慢慢地噬受着,无人能够分担其痛苦。

  慢慢地谢云岳的身影在嘉陵江畔消失,只见他疾驰如飞,向城中奔去……

  蓦地,江边现出五个丐帮人物,聚在一处,交头接耳商量了一阵,四散电疾离去。

  ……

  时当夏初,丽日横空,潼南至安岳道上,灰尘扬天,四座健骑蹄声如雷,风驰电掣奔去。

  骑上人伏在马背上,反臂扬鞭捧起“叭叭”连声,神色紧张,似是有什么危难急事临头,一骑之后尚伏着一小童。

  沿途两山夹峙,峭壁悬崖,绵延不绝,四骑正奔向一条峡谷危径中,忽闻崖上传出数声异啸,响澈山谷,缭绕不绝。

  骑上人霍地一勒缰绳,只见四匹骏马前蹄高举,希聿聿发出数声长嘶,骑上人闪电般飘身离鞍,纷纷亮出兵刃。

  其中一人面色淡金,猴脸流须,目中神光乱闪,仰面四下打量。

  同行三人护定一个八九岁小童,只闻猴睑疏须老者微微叹息一声,道:“想不到贼子竟恁的赶尽杀绝,看来我侯履冰无力保全稚子了。”

  同行三人均是劲装捷服、气态轩昂的大汉,同声答道:“侯老师,今日吾等宁为玉碎,不可瓦全,说怎么也要一拼到底。”

  侯履冰苦笑了笑,厉啸声再度扬起,愈来愈近了,倏然之间,只见崖壁之上闪电一般泻下十数条人影,飞扑而来。

  所来诸人也不打话,蜂涌地向侯履冰四人攻去,一具庞大的身影迅捷无比,单手疾若电光石火般伸出,抓着小童衣襟,左掌扫出一片掌风。

  小童发出一声惊呼,这人已冲霄而起,侯履冰四人见状大急,无奈被人绊住,不能分身抢救,空自高喝大骂。

  数声惨叫声出,血影刀光中十数条身影“一鹤冲天”纷纷腾起,落向崖上密藤中,转睛不见。

  山道上四具尸体倒卧血泊中,在此古道寂寞中,平添了无边恐怖。

  约莫一顿饭光景,来路上一条灰影扳逾流星奔矢而来,在四具尸体身前猛然刹住。,_这人正是怪手书生谢云岳,一见金面悟空侯履冰倒卧血泊中,不由眉头紧皱,俯腰伸手按了按侯履冰胸口,发觉心脉仍未断绝,连忙取出一颗长春丹喂入侯履冰口中,并点了他的睡穴。

  之后再细察另三人,这三人已气绝多时,匆匆在道旁推土葬埋完毕,牵出散在路边山草之四匹骏马其中的一匹,将侯履冰躯体横搁在前鞍,反手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一跃上骑,猛力挥鞭,叭的一声脆峋,座骑顿时亮开四蹄,疾奔而去,蹄后荡起一片浓浓黄尘,人骑渐远,转瞬已杳。

  三日后,日薄西山时,谢云岳人骑抵达成都万宝客栈门前,侯履冰仍自昏睡不醒,谢云岳挟着候履冰昂然进入客栈,店伙迎着,哈腰笑道:“大爷可要住店?”

  谢云岳哼了一声,道:“我不住店,到此干吗来出啦!”其声阴沉森厉,使人不寒而栗。

  店伙吓得一哆嗦,忙道:“小的这就带路。”,急急转身,心说:“今日算是触了霉头啦!这人脸孔真怪,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

  二更将过,室中一灯莹然,谢云岳望着榻上昏睡的侯履冰,眼中不时流露出爱惜之色。

  因侯履冰内腑受阴毒掌力震成稀烂,虽经他疗治,亦须去瘀生新,费时半月之久,而在此期间又说话不得,无法问出仇家是谁,深深懊恼不已。

  他抬面望了望中天皓月,蓦然想起今晚就是铁爪黑鹰邢天生所约之期,不禁匆匆立而身起。

  忽然瞥见屋脊上腾起两条人影,一闪而没,谢云岳身法迅疾,穿窗而出,落在屋脊上,毫不犹豫,身如激矢般朝那两条人影追去。

  眨眼,已追至两人身后,双手十指如电分出,抓向两人肩后。

  两人突感身后微风飒然,不禁心神一凛,忙叫道:“四长老……手下留情。”

  谢云岳两手已触及两人肩上,闻声倏地回撤,怔得一怔,低喝道:“你们是丐门弟子么?怎知我在此地?”

  两丐门弟子闻言,旋身回面,目中尚有惊悸之容,左侧一老丐屈膝为礼言地:“小的万长吉及王迪乃川西分堂弟子,只因为四长老在云梦沼泽瓦解红旗帮之后不告而别,为此大长老传今天下丐门弟子,探悉四长老行踪回报,并命探知后,暗暗随让。”

  谢云岳心中激动不已,笑了一笑道:“大长老也真爱管闲事。”

  万长吉又道:“小的得知大长老已分头找到各位姑娘,现已在大长老一处兼程赶来。”

  谢云岳闻言,只觉千愁万感无由自来,胸中波涛起伏不定,淡淡一笑道:“我尚要赶赴天山,恐怕不能等了,你们在我的房中,将我那友人扶往分堂,调养半月后,向明其仇家是谁,并请大长老等代为伸手。”

  万长吉答了一声“是”,谢云岳已振肩掠出,万长吉手掌往暗中一挥。

  只见暗处冲出几条黑影,身法快捷无比地向谢云岳身后蹑去……

  万里无云,月色如洗——

  成都东郊三里许,武侯祠内古柏苍郁,枝干参天,月映阴影,风拂涛吟,气象分外肃穆萧森。

  古柏丛中,一条长长石板甬道中有一黑衣少年徘徊踯躅不时驻足眺望祠外,神态之间略略现出烦躁不耐之状。

  中殿内突然掠出一人,疾如流星般闪在黑衣少年身前,说道:“邢兄弟,那姓谢的多半不会来啦,何必苦等,这娃谢的与邢兄弟有恩无怨,无须耿耿于怀恨他不愿助你恢复功力,一则他当时也曾说过功力火侯尚浅,万一运用不当,使你含恨终生,况且他为其岳父危在旦夕,急欲赶返……”

  铁爪黑鹰邢天生目中闪出炬炬怒芒,截住那人话头道:

  “即使他对兄弟有些许微恩,兄弟指点他脱困也可以抵消了,哼,他妒才嫉能,存心不助兄弟恢复功力,害得兄弟多受半月痛苦,现在想起,恨如山积,临别之时,兄弟暗中许下重誓,有望之日,不报此仇,难消此恨。”

  那人无语了片刻,又低笑道:“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邢兄弟,你在泰安万德村临走之时,会留函与他,并在函上洒有剧毒药粉,但未能将他害死,可见姓谢的功力高不可及,邢兄弟,愚兄庆幸你大仇得报,不可为此一念铸成大错,依愚兄之见,我俩不如归返黄山。”

  参天古柏上,谢云岳屏息凝神静听着,闻言不禁暗叹一声道:“君子以德报怨,小人以怨报德,人心有如此分异,良可差欢。”

  他不由悟出离了万德村,踏进辛壮时,手臂忽生麻软现象,幸经“菩提贝叶弹功”将蕴毒驱出,先只道替邢天生疗伤时所染,原来竟是邢天生所设毒计所致,暗觉此人留在世上,必将贻害武林,不如趁此除去。

  只听邢天生冷笑道:“兄弟心意已决,为防他不会应约而来,兄弟已另有安排,途中做下了三件凶案,留下他的姓名,最令他身败名裂的,就是闯上青城,掌劈五大弟子,并盗去一册秘笈,纵使大错已铸,此时却箭已离弦,不能挽回。”

  那人似乎惋惜地望了邢天生一眼,默不作声。

  存身老柏之上的谢云岳不由目眦皆裂,怒潮如涌,暗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心狠意毒,哼,我谢云岳如不杀你,誓不为人!”,正欲飞身扑下,猛一转念道:“他说盗得一册秘笈,难道是在雾灵山闻得青城耆宿毕晓岚所说的那本风云真经不成?但那本风云真经早为玉钟岛主窝去,想必是另一册青城科学了,不如此刻是否在他怀中,倘他另藏在别处,岂不是武林又生大变,自己将成罪魁恶首,无法澄清。”于是暗哼一声,且随他回到居处再作计较。

  只听邢天生又道:“有劳陈兄相伴苦候,为示取信与他,说不得要等待至天明而返转客栈了。”

  那人笑道:“身入武林,以夜作尽,本是司空常事,那弟未免太多扎了。”

  邢天生微笑不答,只在周边上来回踱步。

  皓月高悬中天,皎洁银辉映在武候词外,郊野如同积水空明,分外清澈。

  谢云岳忽见一条矫捷身影,在田陇阡陌间疾如流星奔电般向武候祠而来,他看得清切异常,来人正是丧门剑客灵飞不禁大吃一惊,为防他坏了人事,身形凌虚破空而起,径朝灵飞迎上前去。

  原来谢云岳手刃了彭灏后,即闪电出手制住了靳腾辉、靳文龙、墨合英、羊崇盛四人,穆云早已藏身洞侧,瞥员谢云岳一身武学震占烁今,不禁大为惊异,现身出来,喝问谢云岳出身来历。

  谢云岳直说他是追魂判谢文之子,穆云大为惊愕,继而转悲为喜,握手唏嘘良久,延请入洞,不胜感慨,互话当年往事,留连三日,告辞出洞。

  谢云岳、灵长与崔世玉、柳翠苹分赋阳关,洒泪而别。

  灵飞有事晤一友人,与谢云岳约在今晚在成都武候祠见面,他知道谢云岳与铁爪黑鹰邢天生约见之事,但未知邢天生另有异图,谢云岳深思灵飞见上邢天生时说破,事情则变化得不易收拾了。

  谢云岳身法迅绝无论,电疾风飘地掠至灵飞身前,低喝道:“灵老师。”

  丧门剑客灵飞只道有人猝然施袭,长剑已脱鞘而出,闻声一愕,诧道:“谢少侠,难道邢天生并未应约前来。”

  谢云岳冷笑一声,与灵飞悄语一阵,灵飞满脸愤容,道:“人心叵测,有愧市井小人多矣。”

  两人联袂掠至祠外,一鹤冲天而起,藏身柏翳丛中,只见邢天生与同伴言谈在甬道中。

  灵飞尽量压低着嗓音道:“少侠,临事不可犹豫,迟则生变,不如老朽引开邢天生同伴,让少侠碎然下手,至于那本青城秘笈,酷刑之下,何愁求之不得。”

  谢云岳略一沉吟,含首赞同,灵飞疾飘下树,落在祠外形如飞烟似地掠至武候祠正门而入。

  邢天生正与同伴谈得正兴高采烈时,忽见一气度非凡,长髯飘飘的老者,步履从容地向甬道踱了进来,不禁四道眼神投向灵飞面上。

  丧门剑客灵飞面色凝重,视若无睹,大模大样地走过两人身前。

  忽地,灵飞身躯猛然一蹶,一脚踩在邢无生同伴脚背,灵飞似对此不理会,迈步如飞向中殿走去。

  那人脚背剧痛欲折,只痛得咧牙歪嘴,见灵飞不致谦词,分明有意寻事生非而来,大喝一声,身如激矢地扑去,双掌推出一股凶猛凌厉的劲气丧门剑客灵飞哈哈一笑,身形疾闪,一溜烟似地窜进中殿隐去。

  那人两掌打空,大喝道:“狂徒,那里走?”电疾追入中殿。

  邢天生揣料灵飞有意而来,正欲举步向中殿掠去,忽闻身后生出了一声阴森森的怪笑,不禁心神一凛,蓦感后胸“灵台,”、“神堂”、“长强”正处重穴各中了一指,只觉一阵天晕地眩,望后倒去。

  谢云岳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震古烁今、旷代绝学“轩辕十八解”中制龙手法点倒邢天生。

  他右手一翻,将邢天生挟在肋下,长身一纵,一式“游龙升天”拨起五六丈高下,把邢天生搁在柏梢叉之中。

  身形毫不停顿,闪电流星般穿泄中殿而去,一落人中殿,只见灵飞与那人弓腰凝式,蓄势欲劈,立时朗声说道:“朋友,且慢逞意气,暂听在下一言。”

  那人蓦然旋身回面,眼中爆出惊愕之色,藉着中殿祀案前的长明灯光,谢云岳这才看清对方形象。

  对方生得威武不凡,方面大耳,剑眉虎目,眸光正而不邪,谢云岳跨前一步,用手一指灵飞,道:“在下这位同伴有意相诱,只为朋友人甚正派,不愿朋友落个玉石皆焚,存心保全,朋友,你难道仍怀恨在心么?”

  那人目中惊愕之色益发加浓,诧问道:“尊驾此话究是何意?”

  谢云岳笑道:“朋友,你觉得邢天生为人如何?”

  那人默默无语,眼中忽闪出凛骇光芒,道:“尊驾莫非就是谢……”

  谢云岳沉声道:“不错,正是在下,邢天生以怨报德不说,反冒在下之名劫盗凶杀,掀起武林大变,在下为洗刷冤名,逼不得已出手将之点倒,送往青城。”

  那人脸上泛起惋惜之容,叹息道:“久闻等驾侠名威括宇内,一身武学更是震古烁今,出神入化,企慕不已,在下赵懋功,出身赤城,与邢天生本是世交,只为他天性乖僻,为所欲为,在下屡劝不听,也是无可奈何。”

  谢云岳微笑道:“赵老师想是赤城四友高足,在下不久之前西行奔蜀,途中不期而遇赤城四友,聚谈两日,四友为人风趣,有缘获睹,实感快慰平生。”

  赵懋功长施一礼道:“不敢,在下就此赶返赤城,今宵之事在下只有置身局外,终生不予吐露,以报有意成全之德。”

  转身又对灵飞抱了抱拳,身形一动,掠出殿外。

  谢云岳望着灵飞道:“司马仲明、姜中谅就在这两日来到成都,在下同灵老师前往丐帮分堂须丐帮弟子协助查访,务于短期中查出盗魁何人,在下立即动身赶去青城,灵老师暂请在此主持一切。”

  丧门剑客灵飞含首应允,两人立即如飞赶出。

  月移两天,繁星明浩,夜风轻拂,松音松涛,如琴如萧,武侯祠一片静萧,气象肃穆。

  青城山在灌县西南三十里,为道教名山,与峨嵋佛门胜地,驻誉国内。

  青城有“天下幽”之称,群山滴翠,万树凝烟,一片绿海,人行其间,须眉尽碧。

  蜀中六大名山以峨嵋青城两山为最,峨嵋得天下秀名,青城独以“幽”称,以山形如城郭,多丛篁修竹,四时常青,故名青城,道书列为第五洞天,山有三十六峰,七十二洞,暗含天罡地热之数。

  晨曦初上,云幻异彩——

  谢云岳背负着一只大麻袋,衣袂飘飘,自出得灌县导江门经往西南向青城走去。

  身形步法如行云流水,迈步不疾不徐,路人瞧得他形状怪异,又背着一只大麻袋,不禁停步注目,面露惊奇之色。

  谢云岳行若无事,径自大步走去,沿途阡陌葱绿,水廓烟村,一如江南。

  他脚程飞快绝伦,不消半个时辰,已自抵达青城山脚长生宫前。

  长生官红墙一角隐现在一片万杆修篁之内,只见漫空笼翠,竹叶婆婆,摇曳起舞中,涛吟如萧,令人神清气爽。

  谢云岳尚未踏进长生宫门,倏地宫内人影一闪,走出一个凤目长髯道人,手执着一柄雪白如银的云帚,两道眼神有如冷电,上下打量了谢云岳一眼,道:“施主何来?”说时,眼神定在麻袋上。

  谢云岳微笑道:“在下欲往玉皇顶,请道长指点路途。”

  那道人闻言之下,面色顿时一愕,忽转怒容道:“请施主慎勿说笑,本山虽倒不禁游人观赏,但玉皇顶百年来并未有游人涉足。”

  谢云岳道:“道长这句话在了颇费猜疑,玉皇顶是否险峻难登,游人视为畏途,抑或是贵派列为禁地,不准外人登临?”

  那道人沉声说:“施主既然知道,就无须贫道绕舌。”

  这无异是说两者都可说,谢云岳微微一笑道:“倘是前者,还难不到在下,至于后者,在下今日实有要事非去不可,纵然有犯贵派干禁,也说不得了。”

  那道人朗声一笑道:“施主要去玉皇顶,贫道已把话说明,只怕本派上千弟子要将施主当作强仇大敌,无法生卞青城的了。”

  谢云岳道:“道长好意,在下着实心感,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说自转身哈哈大笑,扬长走去。

  正行之间,忽闻身后一声大喝道:“站住!”只听身后微风飒然,心知道人赶来,身形电晃,门在三丈开外,旋身一望,但见那道人率领四个背负长剑道者立在两丈开外,目中泛出惊诧光芒。

  谢云岳道:“道长追来何事?”

  那道人冷笑道:“施主所背麻袋内藏何物?”

  谢云岳阴沉沉地一笑道:“在下袋内之物,是贵派梦寐不忘,亟欲一得之宝,是以在下负来面见贵派耆宿毕晓岚献纳。”

  道人不由面色疾变,大喝道:“那么请施主解开麻袋与贫道一视,究是何物?”

  谢云岳笑道:“道长尚不配瞧!”

  廖廖数字,极尽其讪笑鄙薄的能事,那道人如同面罩寒霜,眉宇之间,泛起阵阵杀机,云帚一抡,四名背剑道人霍地身形一分,长剑同时出鞘,四道匹练寒光矫疾飞出,洒下一片剑雨,袭向谢云岳周身要害大穴。

  四人出式沉厉,而且轻灵无比,配合无间,一片呼啸之声托着万点寒星,蜂涌而出,劲气逼人。

  谢云岳死人脸孔森冷已极,单掌沉式不动,待得剑芒近身,突然身形滴溜溜地一转,臂腕飞抡。

  只听一片咣啷啷的金戟交擎之音而出,四道同时惊呼了声,身形散开,但见谢云岳手中多出了四柄长剑。

  凤目长髯道人见状不禁大感凛骇,这等绝诡无论武功,在他出生之中堪称罕睹,怔得一怔,默喧了声“无量寿佛”,知来人孤身欲闯玉皇顶,必有所为而来,青城是福是祸,尚不得而知,呆得一呆,迈脚走上一步,稽首问讯道:“施主武功卓绝,贫道多有得罪,然则施主此来是友是敌,烦倩相告。”

  谢云岳微笑道:“在下如是贵派强敌,眼前那有全死之人?在下实有难言之隐,如今暂不说出之故,就是为防贵派有所误会,是故须面见毕晓岚老师。”

  那道人沉吟了一阵,道:“既是施主如此说法,贫道也不便再多问,施主请自宫侧竹林小径,转至宫后,过引胜桥即入上山正途,但途中多有阻截,因近日本山遭遇变故,望施主切勿生出误会,猝施煞手。”

  谢云岳笑谢道:“多谢道长指点,在下敢不遵命。”缓缓转身向竹林小径走去。

  那道人目送谢云岳形影消失后,才率领四道人飞步奔入长生宫内,片刻之后,宫中忽放出数十只白鸽,在宫檐之上略一盘旋,张翼鼓风飞入青翠蓊翳中,响起了嗡嗡哨声,钻绕天际。

  谢云岳振步如飞来到引胜桥,桥畔巍然矗立着赤城阁亭,飞檐流舟,古雅壮丽。过桥沿溪而行,只见满山苍松翠竹,漫空碧绿,流水淙淙,鸟语啁啾,音生天籁,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忽见三只白鸽疾振双翅向山中飞去,哨音摇曳长空,心知长生宫放鸽传警,只微微一笑,更自身形电疾而去。

  正行之间,只闻林隐深处传出一声嘹亮的钟声,心中一怔,脚下毫不停留,迎面赫然呈现一座壮伟道观。

  观门上立匾直书“丈人观”三字,殿宇三进,宏伟洁幽。

  这“丈人观”又名“建福宫”,始建于北宋,为守封真人修道之所,观在赤城崖下,四周悉为松竹柏楠拥围,浓荫蔽日,阴壑生寒,东望丈人峰,丹嶂千寻,层层翠绕,真个山丽之极。

  谢云岳见观门以外静悄悄的,并无一人,心中正感讶异之际,突然从两旁翠竹叶中嗖嗖窜出十数道人,只见一面色凝肃老道迎面走来,道:“请问施主,意欲面见敝派毕长老究为何事?”

  谢云岳道:“适才在下已向长生宫主持说明,来此并无恶意,但必需面见毕老师方可言明,道长阻截不知为了何故?”

  道人微微踌躇后,说道:“施主是否与敝派毕长老相识?”

  谢云岳冷笑一笑,道:“听道长话意,欲求见毕老师,一定要相识不可么?”

  道人双眉皱了一皱道:“这个……”

  谢云岳又冷笑接道:“在下还有要事待办,面见毕老师后即行下山他去,无暇与观主纠缠……”

  说时,忽见左侧一道暴喝一声,伸剑飞刺谢云岳背负麻袋,疾如闪电。

  谢云岳鼻中浓哼一声,目迸怒芒,右手飞快一抡,五指宛若电光石火般攫去。

  那道人一剑刺出,忽见谢云岳五指电攫而来,不禁大吃一惊,飞撤长剑,岂知对方手法旷绝千古,那能避得开的,只觉剑身猛烈一震,虎口酸麻一裂,长剑立时脱出了手外,一溜寒光,飞向翠篁叶中坠去。

  谢云岳手腕一翻,推出弥勒神功震字诀三成真力,道人闷吭一声,身形立时震得翻了出去,只听喀嚓之音连续响出,一片竹林被谢云岳真力残余威势所及,断竹倒下,只见竹叶溅射如飞,声势骇人。

  丈人观主不由惊得倒退了一步,目中泛出凛骇之色。

  谢云岳冷笑道:“不料忝为正派之青城,竟也出些不肖之徒,偷袭暗算,无耻已极。”

  丈人观主闻言愤怒莫名,放声大笑道:“无论施主来意是何,贫道青宁,有幸目睹施主绝伦武学,不觉技痒,且请施主将麻袋放下,以免损伤,贫道想见识见识施主掌法。”

  谢云岳傲然一笑道:“无须放下麻袋,在下只需以单掌与观主周旋已自足矣。”

  青宁道人不由气往上冲,沉声道:“施主,请赐招”,双掌当胸,作“童子拜观音”

  式。

  谢云岳见状,只觉青宁迫人虽然怒极,但丝毫不缺礼数,这种架式,是武林中极崇敬的起手法,当下微笑道:“在下与道长既无仇怨,何必动手致失和气,方才无礼贵观手下,在下谨此致歉就是。”

  青宁道人颜色稍好,垂目沉吟了一阵,慨然道:“施主如此坚决欲面见毕长老,当系重大要事,贫道即命飞鸽传书请华长老等来此,施主也可稍事减却劳累跋涉之苦,但贫道仍请施主赐教为幸。”

  谢云岳心说:“这青宁道人仍脱不了争名好胜之心,无怪佛家常说七情六欲最是难泯了。”当下微微叹息一声,道:“观主定要在下现丑,敢不遵命。”

  青宁道人立时用手一招,一年青道人疾闪掠在青宁道人身前,青宁道人低语了数句,那年青道人即向丈人观内奔去。

  只见青宁道人仍然是摆出“童子拜观音”架式,显然使得谢云岳大题为难,他知本身武功在当今武林中,罕有人能与其匹敌,一出手即稳占胜算,倘与青宁道人交手得不相胜负,而实际上是逊让青宁道人,但从此要张扬开去,这一来无异是助青宁道人成名,成全他人本是好事,然而青宁道人恃强好胜之念未混,反倒害了他,月后定必丧生好名之中,心念一转,决定使他知难而退,当下毫不迟疑右掌轻灵无比地穿出,虚飘飘地巡走中宫擎去。

  青宁道人只觉一片柔风袭向自身,却又丝毫不占力道,只道对方是极阴毒的掌力,心中一凛,迅疾无伦地双掌一翻,推出一片潜厉的劲力。

  拿出立生狂飙急风,宛如巨浪排空,汹涌逼来,凌厉骇猛。

  但见谢云岳手势未撤,只微微向外一弧,青宁过人猛感自己推出的掌力顿时被引向外侧,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冲出了两步。

  只听得一声蓬地大响,一株围可合抱,高的十丈的楠树齐腰而折,跟着哗啦之声大作,枝叶横飞之中,密竹修篁被压倒了一大片,地面亦为之震撼不止。

  尘飞漫空中,青宁道人,不禁瞠目失色,暗道:“这是什么怪异的武功?”心犹未死,朗声说过:“施主再接贫道一招降魔出力试试。”话声中两掌上下分袭而出,捷逾闪电,身形猛欺而进。

  谢云岳心中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身形一动,亦自电欺而进,两条人影一接,青宁道人闷哼声中,身如激矢地斜射了出去,到得半空,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青宁道人虽然了无负伤模样,但一阵灰白,愧恨欲死的神色在他双目之中表露无遗。

  原来谢云岳身形电欺而出,暗中已凝用弥勒神功“卸”

  字诀,对方所推出的劲力,顿被消于无形,迅如电光石火般五指飞扣在青宁道人腕脉上,一牵一甩。

  青宁道人只觉腕脉一麻,人即被一股巧劲甩了出去。

  此际,天际忽然飘送过来几声情啸,高自云宵,清越嘹亮,啸声传来疾似闪电,声音甫歇,只见赤城崖上电泻而下八九条身影。

  谢云岳目光锐利,远远瞧出最后的清癯老叟就是无影神掌毕晓岚,除了七个老道之外,尚有一个身瘦如柴,胸前银须飘飘的老僧。

  青宁道人见得九人前来,顿时大喜,飞步趋前躬身稽首后低语了一阵。

  谢云岳只见华晓岚目露疑讶之色,一瞬不解地注视着自己,眼神熠熠若电。

  忽见一发须斑白,神威奕奕的老道,手执着云帚大步走来,谢云岳心中思念百转,尽力在不生误会中解释此来用意,他已瞧出青城对自己已有视如仇敌之意。

  那道人步法飞快,眨眼功夫便在身前立定,沉声问道:

  “施主可否将姓名来意见告贫道?”语音森厉,咄咄逼人。

  谢云岳不由怒气陡炽,闻言冷笑道:“青城忝为名门正派,代出奇人,武林为之侧目,但如今每况愈下,看道长此等气量偏狭,神宇不宏,由此可见斗肖之器,难成大局,致日趋衰微,令人浩叹。”

  这老道被讥骂得面红耳赤,目蕴怒火,只是发作不得,突然又飞步走来一个生像奇古、长须若漆的老道说:“寒竹师弟不可如此疾言厉色对待这位施主!”继而望着谢云岳微笑道:“施主远来荒山有何赐教?贫道千叶忝为青城掌门,施主但请明言。”

  谢云岳道:“在下来此只是想解释一件事。”

  千叶道人顿时一愕,问道:“不知为了何事?”

  谢云岳答道:“不久之前有人冒在下之名闯上贵山盗去一册秘笈,并掌劈五大弟子……”

  语尚未了,一旁的寒竹道人已自大喝一声道:“掌门人休听他一派胡言,那日就是他……”说时,云帚猛击而出,

  帚丝散开,根根笔直,如同万千钢针袭来,带出一片如涌如潮的劲气,来势若电。

  谢云岳冷笑一声,身形左滑,右掌骈立如刃,往寒竹道人手腕飞劈而下。

  寒竹道人只见面前手影一幻,猛感手腕如中利斧,痛得唤了半声,云帚飞出手中,人也痛得昏倒了下去。

  虽只寥寥一式,青城诸人均不由惊得面如土色,瞧出这怪少年身手绝伦,那老僧口中高喧了一声佛号,两道雪白如银的眉毛紧皱在一处。

  此时无影神掌毕晓岚更是骇然,前次在千松崖险被梁丘琪屈辱至死,现在想起来尚且不寒而粟,如今又是一个怪面少年,年纪甚轻,却有一身惊世骇俗、出神入化的武功,不禁生出英雄老暮、穷途末路之感,当下暗中太息了一声,身形掠前,向谢云岳说道:“阁下既是有心向敝派为敌,何必定要面见老朽,不久之前,阁下闯山施展毒手,狂妄已极,如有宿怨,何不直言相告?”偷眼一觑倒于尘埃的寒竹道人,一条右腕尽成青紫瘀肿,面上汗目如珠,心下甚是凛骇。

  谢云岳道:“毕老师当真相信不久以前闯山闹事之人定是在下么?”

  毕晓岚手指了倒卧地面的寒竹道人一指,沉声说道:“寒竹师弟虽则生性刚暴,但从来不作狂语,休看阁下勇武绝伦,本派力虽不敌,必要与阁下破死周旋到底!”

  在毕晓岚说话声中,老年僧人已飘然走近,单掌问讯道:“老纳少林掌门法逸,擅樾虽一身武学超凡,但应稍加饮制万勿任意出手伤人,上干天和,后衲默察施主眉宇隐泛煞气,上冲天庭,应在最近期间遭受困厄或致杀身,但……”至此忽而住口不语,眼神落在谢云岳面上,久久不移。

  谢云岳知少林掌门误指脸上人皮面具当作自己本来面目,这张人皮面具本是其父诛杀黑道穷凶恶极之辈,剥下制成,其杀身之祸早成陈迹,但不知事隔多年,仍能被法空上人瞧出,心中不由赞佩这一代掌门,领袖武林,果然不虚,当下微微一笑道:“大师真能断定在下必死无疑了?”

  少林掌门口中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对谢云岳之言,似乎茫若无闻。

  谢云岳不想为着此事闹成僵局,转顾毕晓岚笑道:“毕老师纵不识得在下,但在下却与毕老师有过一面之雅。”

  毕晓岚面上不禁泛出愕然不解之色,半响才道:“老朽自问与阁下素昧平生,请问阁下不知何时何地见过老朽了”

  谢云岳道:“那日在雾云山止止庵中,在下见得毕老师与燕山神尼被人暗算,昏在佛堂上,适身怀有药,救醒毕老师与燕山神尼后即匆匆离去。”

  异晓岚大惊道:“是阁下么?那么驱退梁丘琪的必然也是阁下,老朽面对救命恩人,尚且视若仇敌,真是该死!”

  青城掌门向前稽首道:“贫道不知少侠驾到,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谢云岳大笑道:“好说,好说,只要贵派不拿在下当做不世之仇,在下也就心感不尽另外。”

  千叶道人面上一红,忙说道:“岂敢,岂敢。”

  谢云岳忽然疾逾飘风般门在寒竹道人身前,扶起寒竹道人,左手疾弹了“至阳”穴一指,只见寒竹道人唉了一声,悠悠苏醒,面色转红,右腕淤肿亦缓缓消退。

  这时,少林掌门法逸上人袍袖一展,落在谢云岳面前,问道:“敢问檀樾是否本来面目?”

  谢云岳笑道:“大师佛门高僧,当知面目本是虚幻,不着色相,我即是我,有何面目可言?”

  法逸上人不禁一怔,暗忖此少年慧根天生,他日造诣成就,必然冠冕武林。

  寒竹道人一回醒,睁开双目,又是暴喝一声,双手十指如钩,凌厉无伦地往谢云岳两肾抓去……

  蓬的一声巨响过处,寒竹道人只觉两手如中败革,十指绵软之力,突感一股无形潜力向胸前逼来,身形被逼得连连退后十数步,方始拿椿稳住。

  青城掌门面色一寒,道:“师弟不得无礼,此位谢施主并非那日闯山之人!”

  寒竹道人默默无语,但仍然满脸悻悻不忿之容。

  毕晓岚趋前急问道:“少侠所负麻袋内所装何物?本来少侠之名,威望武林,必不会平白无故杀害,敝派弟子误会就在此麻袋身上,因敞山无故失踪一人,料定其中藏有尸体,益发断定少侠就是那日扰山之人,假冒谢少峡之名,遂其蜮谋。”

  谢云岳朗声一笑道:“袋内就是扰山生事的凶手,此人名唤邢天生,为黄山始信老人门下。”

  千叶道人不由望着毕晓岚露出愕然之色,毕晓岚皱眉重重咳之一声道:“老朽知道了,九年前,始信老人与敝派全门在黄山天都峰绝顶论武,彼此发生冲突,结果闹得不欢而散,秉性方正的始信老人竟怀恨在心,真是始不及料的。”

  谢云岳忽然感觉这邢天生不能留下交与青城,否则,为青城带来无边危难,须知武林之内,冤怨相报,无时或已,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此来用意,就是欲洗刷冤名,现真象大白,误会冰释,邢天生由在下离此处置,贵派佯装未知就是。”

  毕晓岚抚须大笑道:“少侠你把敝派看得太轻了,老朽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无论如何应该把邢天生留下!”

  谢云岳见毕晓岚如此说话,只好解开麻袋,将邢天生倒出。

  只见邢天生仍是昏迷不醒,面色纸白,谢云岳迅如电光石火般飞出了两指,在那天生肾下疾点了两指,然后一掌劈向脊心。

  “叭”地一声大响,邢天生喉中唤了一声,张嘴吐出一口浓痰,两目睁齐,张面四顾,只觉自己落在青城手中,不禁面色大变。

  一聚真力挺身跃起,四肢乍动,即有一种麻痹袭涌全身之感,不由暗自骇然,缓了一口气,爬了起来。

  邢天生至此处境,仍然忘不了蜮谋,目光闪烁了一下,移注在少林掌门法逸上人面上,微笑说道:“请问大师,在下身在何处?”

  法逸上人垂肩答道:“青城!”

  邢天生故作惊讶道:“在在下不慎为不仁恶友所算,自分必死,承蒙解救,在下感恩不浅!”

  谢云岳暗暗冷笑不止,毕晓岚见多识广,知这小子尚不知死活,朗笑道:“老朽偶经武侯祠,见尊驾倒在甬道中,故而老朽将尊驾带回青城施救,尊驾大名可否见告?”

  邢天生答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果报不爽,在下如非贵派之事,也不至于被恶友所算,但还为贵派所救,可见天道有凭,在下邢天生。”

  毕晓岚目露惊诧之色道:“尊驾怎么说是为着敝派而起?”

  邢天生笑了一笑道:“恶友谢云岳自恃武勇绝伦,野心勃勃,一心欲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遂其日后自立门派,君临武林之念,不久之前独闯贵山,掌劈五大弟子,并盗去一册秘笈……”

  语犹未了,毕晓岚露出怀疑不信之色,接道:“谢云岳,老朽颇有耳闻,敝派与他并未有冤隙可言,单单挑上敝派做下此事,不知他在心为何,老朽对此颇为怀疑?”

  邢天生微笑道:“方才在下不是说过,谢云岳此举是遂其野心么,他最近做下多宗擢发难数的恶行,贵派尚是不幸中大幸者,在下得知此事,苦苦相劝他不要倒行逆施,到得终了还是免不了自食苦果,无奈在下言之谆谆,他不但不听,遽尔反颜成仇,实施暗算。”

  毕晓岚道:“尊驾可知他在何处做下什么恶行么?”

  邢大生搔首道:“宁教他不仁,不可我负义,日后终有真象大白时,在下实不愿卖友。”

  谢云岳心中激动异常,只觉此人留在世上,终必贻害苍生,遂阴沉沉地冷笑道:“好个不要倒行逆施,终食苦果,这无异是你天夺其魄,自食其报。”

  邢天生听得口音甚稔,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利猛震,别面一顾,只是一个面目森冷的少年,眸中两道慑人心魄的神光逼着自己,情不自禁冲口问道:“阁下是谁?”

  谢云岳冷笑一声,抬手抹去人皮面具,露出俊俏如玉,神采迷人的面庞。

  众人眼中一亮,邢天生不禁浑身颤抖,目露悸怒之色,狞笑一声道:“邢某落在你手,生死由你,不错,邢果已冒你之名,做下四宗无法无天之事,任你如何设法洗雪,也难消释污迹,以报你见危不救之怨。”

  谢云岳气得俊面通红,气血汹涌翻腾,缓缓伸出右手,欲待逼问他尚做了什么滔大罪行。

  蓦地——

  数声清啸随风收来,众人不由一怔,忽见山道下十数条人影疾跃奔来。

  来势如风,转瞬便到近前,谢云岳瞧出那是丧门剑客灵飞,丐门三老,乾坤手雷啸天,矮方朔荆方及八九名不知姓名的武林高手。

  灵飞一跃至前,见邢天生仍活着,不禁额手称庆道:“天幸此贼尚未死去,此贼做下数宗恶行,均是冒着少侠之名。

  现丐门三长老邀清被害的几位老师来此对证,与少使洗清冤名。”

  此时丐门三老等人与青城诸道,少林掌门寒喧一番后,九指神丐苍玺纵身飞跃至邢天生面前冷笑说道:“始信老人有眼如盲,错收了你这不肖弟子,你与谢云岳有何不共戴天的冤仇,冒名诬陷与他?”

  邢天生为人最是阴险深沉,一见丐门率着几家事主飞奔而至,就知今日凶多吉少,矢悔方才在谢云岳面前自吐实言如今想挽救自己性命,索兴来一个矢口否认诿诬谢云岳,凉他们不敢在青城取自己的性命,因青城与其师曾有怨隙,不能背上借刀杀人之嫌,当下冷笑道:

  “欲加人以罪,何患无同,想我邢天生也是名门正派弟子,敢作敢当,何必冒他人之名?

  哼,谢云岳如今料知自己不能见容于武林,为攀回逆势起见,不惜施用卑鄙了手段,图陷在下至死,在下死虽不足惜,只怕哀哀诸公今后恐难以安枕了。”

  说得悲水铿锵,大有慷慨赴义之概。

  少林掌门与青城诸道闻得此言,不由相顾愕然,均觉此子果然诡诈极深,来个抵死不承认,永无对辩,莫奈他何。

  苍玺闻言呆得一呆,谢云民身形疾闪,立在邢天生身前,沉声道:“善恶之别,原在一线,谢云岳行事素来斩钉截铁,不畏前后,只要行之所安,便不惧他人蜚言,原来你也是个畏死之辈,抬出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使在场诸位心有顾忌,不敢向作施出煞手,殊不知我谢云岳根本不理会这一套,你承认与否,就看你能不能熬住七日搜阴断魂手法。”

  此言一出,群雄均感心神凛骇,这“七日搜阴断魄”手法是武林久已失传的旷古绝学,为何竟出现在谢云岳身上。

  只见谢云岳活声甫落,运掌如飞,奇奥无比地在邢天生胸腹之间戳了十三指。

  邢天生听得谢云岳使出这阴毒手法对待自己,不由神色惨变,无奈功力全失,闪避不掉,只感胸腹等处一股奇寒劲力直透而入,全身酸软乏力颓然倒地。

  倏忽之间,邢天生的神色大变,浑身抽蓄,骨骼剥剥作响,口中哀鸣出声,两目瞳孔张大,黯淡无神。

  那哀嗥之声,宛如羊鸣,随风传入众雄耳中,惊心动魄。

  法逸上人高宣了一声佛号,欲待动止,忽然瞥见谢云岳目中杀极四溢,知尤法动止,心中暗叹了一声,隐忍不言。

  片刻之后,邢天生忽掩面高叫道:“谢兄……小弟做错了,量仄负义……实在该死,小弟自知无颜……偷生……

  就请给我……一个痛……诀吧!”说时,一身肌肉抽缩扭曲,皮绽肉开,迸出一缕缕鲜血,厥状至惨,不忍卒睹。

  谢云岳冷笑道:“我这‘七日搜阴断魂’手法易发难收,最多可使你减少些许痛苦,终久难免一死,你要死得痛快容易,只要你当着众人面前将最近冒我之名所做恶行一一说出!”

  话落,两指飞出,在邢天生“精促”穴点了两下。

  邢天生只觉抽筋缩骨痛苦减轻不少,可是体内虫行蚁走之感反而更甚,犹若千百条毒蛇在周身穴道内飞窜奔行。

  他这时满腔毒意早就消失殆尽,唯求早死能解脱痛苦,心知不说出也是不行,逐将所做之事断续说出……

  日正当中,邢天生方始说完,劫、盗、淫、杀,集百恶于一身,谢云岳不由气得俊面泛白,钢牙咬得格格直响,掌飞出,当胸压下。

  只见邢天生口中喷出一股黑血,狂嗥一声,气绝死去。

  真象大白,谢云岳心头抑郁,气愤已然清释了大半,由于少林掌门与青城掌门等邀群雄去天帅洞一叙,无法推辞,只得上山稍坐。

  途中,矮方朔荆方傍着谢云岳悄语道:“贤侄,到得天师洞后,请坐一会,立即告辞赶奔峨嵋而去。”

  谢云岳不由一怔,惊诧万分地问道:“这是为何?”

  荆方望了他一眼,露出悯恻之色,太息一声,正待出口,苍玺忽然说道:“荆老师,现在说出,不过徒乱人意,还是下山时再商对策吧。”

  矮方朔荆方眼皮霎了霎,倏然住口。

  谢云岳见状,预料足为了耿玉修之事,金顶上人护犊情深,大兴问罪之帅,遂淡然一笑。

  群雄正行之间,忽见少林掌门法逸上人停步转身望着谢云岳道:“老衲险些忘怀了一事,消问少使可是替少林取回‘无相金刚掌经’之人么?”

  谢云岳微笑道:“些许小事,何值掌门人挂齿。”

  法逸上人面现感激之色道:“老纳因闭关三年,不问外事,经法异帅弟偶对老衲盛赞少侠为人,老衲习性健忘,方才想起,请恕老衲不敬之罪。”

  谢云岳道:“掌门人德高望重,在下武林末学,焉敢当此谬赞。”

  法逸上人道:“少侠紫芒眉宋,神清气秀,一生顺遂,虽略有颠沛困踬,都能逢凶化吉,不过老衲奉劝少侠少造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要知茫茫人海中,无处不是阴谲欺诈,挺而走险之辈,世风所然,只宜凡事作退一步想。”

  谢云岳恭谨答道:“掌门人教言,在下当长铭于心。”

  群雄过得青城侨,由此起均为登山危坡,虽经整修,但曲折峻滑,群雄纵有绝乘轻功,仍然颇感吃力。

  青城幽胜天下,众人只在幽篁冷杉之中穿行,四顾一望奇峰秀隽,排闼拥翠,古柏苍松,巍立虬柯,空翠宜人。

  危坡石径陡仄,前望绿树阴中,红墙一角露出,再行一段,琳宫紫府突然现出,青城掌门千叶道人驻立肃客,群雄心知已然到了天师洞。

  天帅洞为青城首刹,建于隋初,原名延庆观,宋曰昭庆观,逊清一代改称长道观,俗称天师洞,背倚百丈悬崖,前临万仞绝壑,黑虎与青龙两峰夹恃左右,海棠与白云双溪分流两峰之下峡谷,观前有数百株大柿树,交枝结叶,翳日参天,景幽险绝。

  谢云岳对千叶道人赞叹道:“青城幽胜天下,如非亲身目睹,不能领略其中妙处,身入此境,令人俗虑尽涤,惜为贵派重地,若是无主之物,在下愿长居斯处,永不涉履凡尘一步。”

  千叶道人朗声大笑道:“终谢少侠之世,少侠当为青城贵实嘉客,随意来去,唯恐少使嫌夺。”

  谢云岳微笑道:“掌门人既然如此见重,在下日后定当经常来往。”

  长道观“天师洞”建筑壮丽,飞檐崇脊,雕梁画栋,千叶道人引群雄进入观门,穿过三清大殿,迳往后殿黄帝祠走去,只觉庭院四周,楼阁相连,异花奇竹,广植院中,清雅异常。

  左边楼下为客堂,千叶道人肃客迎入,观中已备有数席素斋待客。

  群雄用食已毕,正在谈笑风生之际,忽见一中年道人,神色匆匆地奔了进来。

  千叶道人瞧出他举止失常,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妙弘,可有什么事么?”

  妙弘奔至千叶道人身前,稽首答道:“启禀掌门人,弟子值日巡山,在青龙峰上突发现有两条身形在山脊电驰而来,弟子即迎广前去,见是一老者及一少女,自称是一元居士胡刚携同爱女胡谷兰,来此欲见谢云岳少侠,弟子即率领前来,不料又逢上玉钟岛少岛主梁丘琪,狂言要踏平青城,与胡施主发生争执,拼搏起来……”

  语意未了,无影神掌毕晓风如风立起,大喝道:“他们现在何处?”

  妙弘答道:“在青龙峰上不远。”

  毕晓岚不待他说完,身形已自电闪而出,谢云岳亦如激矢离弦般,紧随而去。

  ……

  青龙峰上一元居士胡刚正与梁丘琪打得天崩地裂,风云失色,五丈开外立定着胡谷兰,秋水无尘地双眼中隐含忧色,她瞧出其父展出“一元罡气”与对方硬拼,就知来人身手高强,那么凌厉的“一元罡气”竟无法逼开梁立琪一步,梁丘琪一双手掌,漫大魅影般带出嘶嘶锐啸,罩住其父周身大穴。

  胡谷兰无法插手,是以芳心急躁不已,眸波流转四顾,看看谢云岳来未?忽然瞥见两条人影,星丸跳掷般登峰顶而来,她眸中陡然露出喜悦神光,娇靥上上绽出如花笑容。

  谢云岳与毕晓岚聊袂登上峰顶,伸手一拉毕晓岚衣袖,低语道:“毕老帅且请掠阵,容在下先试试梁丘琪凭恃何种绝技,胆敢如此狂妄?如在下力有不敌,再请毕老师相助。”

  毕晓岚知他有意保全,心中感激不已,谢云岳说罢,长身一掠至胡谷兰身前,匆匆道了一声:“胡姑娘你好。”好字甫一出口,立即身形一展,疾逾惊雷迅电扑向两人拼搏之侧,双掌陡地平胸推出。

  梁丘琪猛感一股潜劲渗破护身真气,胸头气血立生逆闭之势,就知来了强敌,心中一凛,身形穿空激射,飘飘然落地。

  抬眼望去,只见对方是一美如冠玉,神态潇洒较自己犹有过之的少年,不禁妒愤交集,大喝道:“你是何人,胆感伸手接少岛主的是非?”

  谢云岳轻飘飘地走出两步,朗笑道:“你真是恬不知耻,雾灵峰上前番饶你不死,无非念在你一念成痴之故,不过我也曾说过,你若再展中原,少不得要刖你双足。”

  梁丘琪目中突现惊悸光芒,退了一步值:“那晚乘隙暗算的原来是你呀!你就是谢云岳。”

  谢云岳沉声道:“不错,是我,但是哪晚你自力有不敌,并非我趁隙暗算于你。”

  梁丘琪一张俊脸变得羞红如火,悸惊的目光也突然一变而成激动愤怒之色,两臂垂下,双肩正起伏着,一望就知是在暗中凝蓄气劲。

  这时群雄已赶至峰上,屏息凝神地立松一旁,静观这即将发生的两个身具武林绝乘武功的后起之秀所作的一场战搏。

  谢云岳仍然是以一种悠闲神态笑道:“果丘琪,你此战如若不胜,则难免刖足之耻。”

  梁丘琪愤极大笑道:“你不要自鸣得意,你那心上人已被少岛主囚禁于玉钟岛上,一俟中秋月明之际,便与少岛主完姻,你那狂傲之态少在你家少岛主面前摆出,要知本岛绝学‘风云八爪’傲视武林,海外独步,如今明身拼搏,少不得令你终生残废,擒往玉钟岛慢慢折磨至死,方消我心头之恨。”

  谢云岳心中一震,冷冷说道:“你后可是说那倪婉兰么?”

  梁丘棋神态狂吼地道:“不错,正是那倪婉兰。”

  “那凌玉霜呢?”

  “一同被囚!”

  “燕山神尼及游四姑呢?”

  “谢云岳,你问得太多了,然而少岛主却告诉你,因为家父柬邀燕山神尼等去玉钟岛,商谈少岛主与凌玉霜的婚事,倘燕山神尼不去,则家父西来中原,燕山神尼为惧家父莅临中原之后无人抵敌,是以履约而至,被家父困于天枢石府中。”

  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梁丘琪,我不取汝之命,只刖下两足,送回玉钟勒令你父放人就是。”

  他话声未了,梁丘琪已自一闪而出,五指欺风闪电般抓来,手法居然奇奥无比。

  一旁观战的群雄,皆不由大吃一惊,亦均瞧出了梁丘琪手法玄诡,却无人能解,不禁暗替谢云岳担忧。

  尤其是毕晓岚及青城诸道心中这份难过,更是无法形容,风云八爪本是青城绝学,但任其尘封蛛结在经楼上,被玉钟岛上窃去,将其去芜存精,发扬光大而成玉钟岛镇岛武学,见状同是面色深沉,心如刀割。

  只见谢云岳轻飘飘地一挪身形,即让开梁丘琪抓来手掌,梁丘琪一声清喝道:“再接我一把‘白云幻舞’试试。”掌势未撤,式中变式,一晃手掌,但见漫天掌影,宛若飞絮般落向谢云岳周身,生象自四方八面围来,使谢云岳无法避开。

  谢云岳一声长笑中,已自漫天掌影中穿出,要知“玄天七星步”因亘古未有之绝学,纵使玉钟岛主亲自前来,也难使谢云岳伤在风云八爪之下。

  梁丘琪只见面前一花,谢云岳形影顿失,忽听身后扬起一声冷笑道:“我在你白云五招未使满前,绝不还手,直待你狂飙三招发时,才将你制住。”

  他闻言之下,不由心神一凛,陡地一个翻身,双手十指旋风一般扑出,却不料又是扑了个空,那有对方的身影?顿时神情大变。

  忽听一声佛号扬出,急忙旋身回面,但见一银发飘拂,矍铄瘦小的老僧立在身前,谢云岳则立在两丈外含笑望着自己。

  那矍铄老僧面色庄严地道:“老衲少林掌门法逸,少岛主,你可知令等五十一年前以风云八爪绝学与上代掌门印证。

  尚有二招可克制风云八爪么?”

  梁丘琪冷冷说道:“在下曾听家父说起,那是一招‘千佛化身’,不过家父早就悟出化解之法,因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淡泊争名之念,是以寄情于海天云霞,难道是畏怯少林,不敢西来中原么?”

  法逸上人佛门高僧,毫不动气,只微笑说道:“老衲不过是问问少岛主而已,既然令尊已无争名之意,老衲四大皆空,又有何尘念可沾?”声落处自飘身退后。

  谢云岳又一闪而前,梁丘琪未待他立定,双手上下飞攻而出,逼起一片狂风,呼啸如雷,周遭十丈开外气流急旋成涡,松针竹叶纷纷疾落如雨。

  谢云岳应变奇快无伦,左掌推出弥勒神功“卸”字诀,右手五指奇奥无伦地一弧,扣向飞来的左腕上。

  梁丘琪也是一代后起之秀,眼明手快,左腕一翻反扣谢云岳手腕。

  那知“轩辕十八解”手法奇奥幻变莫测,竟在一霎那间,衍生变化,梁丘琪蓦觉腕脉一紧,如中五只钢钩,深嵌入骨,不禁唉了一声,劲力全消。

  谢云岳五指一捏在梁丘琪腕脉上,顺手一提,将梁丘淇身形提起一抡,两足旋在身前,左手骈起如斧猛然砍下。

  只听得一声高冲云霄的惨嗥声中,梁丘琪双腿胫骨以下顿被截去。

  谢云岳电疾的一甩,但见梁丘琪身形曳着两股泉涌的鲜血飞坠在五六丈外。

  群雄不禁怵目惊心,面上同时露出敬仰之色。

  梁丘琪虽然足已折,但神志未迷,痛彻心脾中坠跌在地,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发觉自己双足已断,不禁顿生自绝之念,飞起一掌,击向天灵,噗的一声,头骨震破血浆迸射,立时气绝而死。

  法逸上人朗诵一声佛号道:“少侠,你已为中原武林带来了一场无边危难。”

  谢云岳不禁一呆,半响才答道:“掌门人无须介意心忧,在下自当亲自至玉钟岛当面找梁岛主解决,不过今日之事,尚满暂勿传出。”

  这时乾坤手雷啸天走至谢云岳身前,道:“三弟,我知道你急需赶往天山,无奈眼前有两椿急事须待你亲自解决,我雷老二无计可施,现在要问问三弟意欲如何处理?”

  谢云岳不由一愕,正待向雷啸天追问,忽然苍玺沉咳了一声,眉头一皱道:“有什么事待下山后再说吧。”说毕,转身向青城少林两掌门人面前告辞。

  千叶道人不好强留,只有相送群雄下山。

  在长生宫前作别时,谢云岳道:“在下去玉钟岛时,必将“风云八爪”秘笈取回,送回贵山。”

  毕晓岚答道:“小侠去时,务望通知老朽,联袂而行如何?”

  谢云岳慨然应诺,群雄衣袂飘飞离青城而去。

  途中雷啸天道:“老三,妙手昆仑齐鸿也来了,因他未出家前与青城结怨,所以并不同行,他在灌县二王顾中等你。”

  谢云岳只噢了一声,并未答话,心智却陷入一片沉思愁绪中,默默无言。

  灌县都江堰为泯江上流一极宏伟巨大之水利工程,系秦代李冰父子所建,“深淘滩,低作堰”为其治水之要诀,江水下灌之成都平原,乃川西富庶之区,天府之国,有以致之。

  都江堰流域两岸,山明水秀,风景绝佳,堰右万木参大,其中为楼台金碧之李冰父子专祠“二王庙”。

  二王庙为蜀人思念李冰父子之德,建庙奉祀,重檐复宇,势极壮丽,有书为记:

  “六字炳千秋,十四县民命食天,尽是此公赐予;万流归一区,八百里青城沃野,都从太守得来。”

  俎豆馨香,千秋不绝。

  二王庙中,群雄此刻已在客堂落坐,只听雷啸天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道:“老三,你不该在云罗沼泽不告而别,致被金顶上人逼使江瑶红、罗湘海、姜宗耀、东方玉琨四人返回峨嵋待罪,老秃驴怀恨你下手绝毒,毁了耿玉修面容,临行扬言,如你不亲至峨嵋谢罪,也亲手毁去江瑶红之容貌,使你心愿难偿呢……”

  谢云岳不禁剑眉一挑,星目中射出慑人神光,只见雷啸天手掌一挥,制止谢云岳说话,接着说道:“赵、周、顾、傅四位弟妹因此赶往峨嵋曼因师太处,哀求曼因师太救出红瑶红,怎奈曼因师太碍于掌门令出法随,却也无计可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钟岛倪婉兰弟妹又急待你救回,愚兄知你在八月初一前赶抵天山,分身乏术,你想想看,叫愚兄等如何处理。”

  谢云岳闻言,只觉胸头激动难平,良久无言,渐渐心气已定,思索半响才道:“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小弟师命难违,两处都无法分身,欲请求荆世伯及齐老师去峨嵋一次,施出空空妙技,将峨嵋掌门信符窃出,使金顶上人暂时无法行使其掌门职权,窃得信物后在此二王庙中相候小弟返转。”

  矮方朔荆方呵呵大笑道:“为了世侄心愿,老朽也不惜在峨嵋捣一次鬼。”

  谢云岳俊脸一红,又道:“苍大哥,你能不能与小弟赶赴玉钟岛一次。”

  九指神丐苍玺微笑道:“三弟,你的事本就与我的一般,无分彼此,我自会前去。”

  谢云岳不禁感动地道:“大哥,你与雷二哥去玉钟岛相机救出燕山神尼等人,不可现身轻敌,只在暗中伺机而动。”

  一元居士胡刚忽然接口道:“老朽及小女亦随苍老师前去。”

  当下计议已定,分道扬镳而出……

  北天山,长年积雪,白皑皑地一片,山谷间对面刮起狂风,掀起冰粒雪片,漫天匝地,怒潮飞涌,有如晨雾,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

  七月末,谢云岳独自赶抵插云崖下,只见漫天飞雪,无边无际,寒气澈骨,凛冽难耐,那狂风在冷谷中扬行,有若千军万马,呼吼厉啸,使身形推进乏力。

  天山绝顶,长年飞雪,寸草不生,鸟兽尽蜇,饶是谢云岳一身纯阳功力,也难忍受这天寒地冻的气候,幸亏他到了迪化后,买了一身重裘穿好,只露出眼鼻口等处。

  他埋首疾行,只闻震耳破空锐啸,挟着怒潮汹涌的冰粒,扑面如割,双眼难睁。

  插云崖笔立于仞,高不可仰,冰崖冻壁,危削峻峭,猿猴难攀,错非谢云岳连续使用“七禽”,“梯纵”,“天龙八式”三种举世无比绝来轻功,亦必无法登越。

  一登上插云崖绝顶,只感强风袭体,儿乎稳不住身形,尖啸急掠扑面而至的雪片冰粒,呛口难禁。

  眼前如同一片雾境,忽见一条白影一晃,耳中但闻得一声:“是云儿么?”

  音若蚊蚋,几不可得闻,谢云岳已分辨得那是明亮大师口音,不由喜呼了一声:“恩师”。

  冰雪飞舞中,只觉伸出一双手掌,捉住自己右腕,身不由主地被一股大力拉得倾向前去。

  须臾,忽觉眼前风雪突然息止,只觉自己存身在一石室中,温暖如春。

  抬眼一瞧,见明亮大师较前略显苍老外,而神态仍是那么肃穆,眼中流露出怜惜之意,不禁跪伏在地,一种无由的感触泛起,使他热泪盈眶,哽咽出声。

  明亮大师慈祥无比地扶起谢云岳含笑道:“云儿,你半年来经历如何?”

  谢云岳将详情—一禀明,并将峨嵋玉钟岛二事一并禀出,明亮大师含笑道:“云儿,恭贺你大仇得报,可慰你双亲在天之灵,峨嵋玉钟岛两事早成定局,不可挽回,为师也不愿深责于你,只望你上体天心,勿造杀孽,免步你父后尘就是。”

  谢云岳不禁一凛,忙说道:“徒儿遵命!”眼珠向外一望,不见无量上人形影,心中起疑问道:“师叔祖呢?”

  明亮大师闻言,面上立时泛出重重优戚,长叹一声道:“为师自随你师叔祖返回插云崖后,你师叔祖镜为师调治半年才得全愈,不过你师叔祖在此半年期中,先天恶质慢慢消泯殆尽,渐悟己非……

  不久,师叔祖及为师无意中发现你师祖留下一份手谕,内云:“老衲‘无为上人自称’曾降伏雪山人魔韦巽,费时几尽三载,才将其囚禁插云崖后洞地穴中,韦巽功力高不可及,老油曾对韦巽有言,百年内不可妄出地穴,出则必死无疑,须待悟澈佛理之后,期满百年,方可出穴,但老衲算出今年七月十五日,韦巽必谋蠢动出穴。

  无量师弟,秉赋深厚,但恶极太重,终老衲有生之年,犹未能动化泯威。老衲一意得保全无量师弟之故,一即令他自悟己非,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再即是暗中使无量师弟制止韦巽出穴之想。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于致祥和或自重覆灭之极,只在师弟一念。”

  发现这对手谕时,已是七月十五日明,悉感后洞一阵猛烈撼震,为师与你师叔祖急奔去,只见后洞地面石块已被震飞,露出一大缺口。

  为师当时就欲下穴制止韦巽,被你师叔祖阻住,道:“无为师兄早有遗命,还是让我前去才是。”

  为师不能违抗,只得由你师叔祖下穴,三日后洞穴中仍是寂然无闻,为师担心你师叔祖安危,飞身下穴,却见韦巽与你师叔相相对盘膝而坐,虚空对掌,双方尽展平生真力,一丝不容分神,看来他俩只有落个两败俱伤了。”

  谢云岳闻言惊诧道:“计算起来,现在二人已对掌半月之久了,难道尚未见出胜负么?

  师父,你怎未想到助师叔租一臂之力呢?”

  明亮大师接着叹息道:“为师怎未想到,怎奈两人环身两丈之外,已凝成一片气墙,坚通钢铁,无从伸手,又恐一经助力,韦巽固然不保,但你师叔祖也不能全命,是以为师踌躇无计,每日飞身下穴三次,揣测有何化解之法,但每次均是知难而退。”说话时,明亮大师忧虑之容愈见沉重。谢云岳想了一想,道:“可否让徒儿下得地穴,试试有无良策歼除韦巽。”

  明亮大师沉吟一阵,才道:“也好,为师令你下去,不过慎勿妄自出手,免得误伤你师叔祖性命。”

  谢云岳答道:“这个徒儿知道。”

  两人加快步至后洞,只见地面露出一丈许方圆缺口,谢云岳立于穴缘,凝目下望,黑呼呼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禁问道:“师父,由此至穴底究竟有多深?”

  明亮大师道:“约莫二十丈,以你的功力,展出‘梯云纵’法尚不难出穴,韦巽本可出穴,但慑于师祖警言,心中不无疑忌,坐失良机,竟被你师叔祖绊住。”说着一牵谢云岳手腕,纵身跃下。

  但觉两耳风生,须臾同站地面。谢云岳凝目一望,隐隐只见两幢黑影,宛若泥雕木塑,一动不动相对而坐。

  虚空生明,渐渐瞧得清晰,韦巽长年幽梦洞穴,毛发浓覆头面手脚,宛如人猿,两眼射出浓绿的慑人寒光,双掌平胸望前虚按着。

  无量上人亦是双掌前推着,两眼垂竿,神色肃穆凝重。

  谢云岳伸手略略前推,只觉二种反震之力甚大,赶忙缩手,脑中一霎那间生出千百种念头,思忖有何化解之法。

  他感觉平生之中从未有此艰巨之事,既需歼毙韦巽,又要保全无量上人,术无二用,不禁大感为难了。

  明亮大师只在一旁凝视着他,看出谢云岳够沉思,也就不去惊动于他。

  忽然,谢云岳猛地触动灵机,暗道:“何不施展‘菩提贝叶禅功’,无形无相,救人伤敌,只在运功入意念中?”

  心念既定,连忙盘膝坐下,默念经诀,神化其中,两掌则缓缓抬起。

  明亮大师瞧见谢云岳此种举动,心中大感惊异,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只有静观情势变化。

  韦巽倏感一阵柔风吹拂全身,心中不由暗暗凛骇,只觉这片柔凤渐渐逼束全身,愈来愈形沉重,犹若巨潮密涌,重过山岳,气血亦觉微现翻迸,不禁大骇,移目一瞥,只见一少年向自己虚空推掌。

  他大骇之下,心知再不反掌,必将坐而待毙,猛然生出两败俱伤毒念,喉间大喝一声,右掌加增十二成功力。

  推向无量上人,左掌电飞一旋,径向谢云岳擎去。

  只见谢云岳身躯猛然撼震了几下,哼了一声,盘坐之式仍然不动,却觉全身逼束的重力并未减轻,反而有增未已。

  韦巽这一骇当真非同小可,索兴撤出右掌,一个变式,双掌往谢云岳推去。

  谢云岳目中突然暴射奇光,身形激射而出,凌空猛力下擎,洞穴中立时生出漩涡巨飙。

  只听得一声大震,韦巽狂喝一声,身形翻倒,谢云岳被震飞坠落。

  明亮大师大吃一惊,只见无量上人倚在壁上,闭目运功调息,谢云岳仰面躺于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面色如常,只是一动不动。

  韦巽挣扎欲起,明亮大师身形一跃,落在韦巽身前,待举掌下击。

  只见韦巽惨笑一声:“老夫片刻之后即将魂归地府,大师还要出手么?”

  明亮大师尚恐其中有诈,掌势未撤,两眼迫视着韦巽。

  韦巽又惨笑一声,道:“无为老和尚真乃神僧,料定老夫必不耐等候百年之期,他说只要老夫一生出穴妄念,必死无疑,果为其言所中,老夫死也瞑目。”至此一顿,问道:“你是无为和尚何人?”

  明亮大师答道:“无为上人乃是家师。”

  韦巽又指谢云岳道:“他呢?”

  明亮大师沉声道:“老衲之徒!”

  韦巽大叫道:“老和尚真乃神人,韦巽当真愚不可及。”

  张嘴喷出一股鲜血,颓倒于地,惨笑一声道:“老和尚曾经说过韦巽将死在他徒孙之手,委实不虚,老夫只道除老和尚之外,宇内均无敌手,谁料……不过令徒亦是无救,差可两报,老夫亦可瞑目。”说毕,又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气绝死去。

  洞穴中顿时扬起阵阵禅唱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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