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起误会皆因天秘牌

 




  转眼间已到了湖边,只见蒙面人那纤细婀娜的身形,隐没在一片林子中。
  何仲容心中一阵酸痛,忽然停步,呆呆凝神着湖水。
  他对于这种酸苦的味道,并不陌生!特别是成玉真,记得当日在西安府,那天晚上,月色甚佳,他随意在街上溜达,瞧瞧月色,忽然碰见成玉真。那时她还是作书生装束。她误以为他是个落魄江湖的雅人,出来赏月,便和他文绉绉地说几句话。可是何仲容听不懂,成玉真呸了一口,洒然自去,当时他便满腔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滋味……然后在第二日,他出城时刚好又和成玉真碰个正着,她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扬鞭而去……这时,他又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味道。
  现在,他又被这种自卑感淹没,想起成玉真何等娇贵,何等美丽,复又锦心绣口,文武全才!自己区区一个匹夫穷汉,哪有一点匹配得上人家?“……她在事后必定十分后悔……”他悲哀地想,不知不觉坐在湖边的一方石头上,恰好后面有一颗树,他便倚在树身上,虽然倒对着湖水,但双眼却望着遥天。
  “她一定要责问自己,何以会让一个穷汉,一个鄙夫加入她的生活之中,试想多少富家公子,虽是少年英侠之士,都随便她挑选,何以要念及一个鄙夫……“……唉,无论如何,我总算没有太对不起她,那天晚上,我已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我可以偷偷地爱她和想念她,但却不配真个和她结为夫妇……现在她也想通了这一点,因此我此生只能永远孤独可怜地怀念她……”
  在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笼罩着万缕黯然的神色,他完全把内心的情感,表露在面上……一条人影悄悄地移到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何仲容才蓦然惊觉。
  他举目一望,正好和她那对眼光相触,发觉那对眼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悯。
  何仲容突然大怒,高声叫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知道么,我不需要……”
  那蒙面人没有出声,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然后忽然变得十分幽怨,以致何仲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块薄薄的青巾后面,竟然不知遮盖着多少忧郁。
  他缓缓地垂下头颅,对方的忧郁似具有传染性,使得他异常悲哀起来。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何仲容明白那道无形的法,乃是人为的而不是天生的,以往他也不时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一道高法,隔住了各自真正的面目。然而此刻却特别觉得这道无形的法的可怕,他想:“何以许许多多的事,既然能够存在于世上,却不能坦白地说出来?”
  蒙面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然后蹲下来,挨近何仲容,温柔而敏捷地扬开他肩上回上受伤的地方的衣服,伤口的流血已经大部分凝结,但她用纤巧白嫩的手指,在伤口边按动几下,使得本来已经凝结的硬疤裂开,鲜血随之渗流出来。
  何仲容肉体上虽然疼痛,但他却忘了一切地凝视着那纤纤十指的动作。她在小瓶中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立时把流血止住,同时一阵冰凉舒适的感觉传入何仲容心中。
  她又低头为他治理同上的伤口,何仲容俯视着她纤细的微微拱起的腰背,以及那雪白娇嫩颈子,深深叹口气……她停止了任何动作,两手按在他另一只大手上,支持着俯低的身躯。何仲容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腰背上,另一只手掌,轻轻抚在她后颈上,然后她的头已埋在他的胸前。
  他把那条蒙住头面的青巾解下来,轻轻道:“这条青巾刚好给我裹扎伤口……”
  她露出一头云发,但因她的头向下俯垂,故此头发都从两顿垂拂下去,遮住了她的脸庞,然后何仲容不必看见她的脸庞,已经能够断定她是冷艳迫人的成玉真,而现在她却驯如羔羊,毫不动弹。何仲容双臂一拢,把她抱在怀中,激动地吻在她秀发上,熟悉的香气,弥散在晨风中……他一面温柔地吻着她的秀发,一面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头。她突然挣扎开去,仍然俯弯着身躯和头颅,何仲容吃一惊,凝视着她那极垂的云发,暗自叹口气,想道:“是了,她不过为了旧情的缘故,所以替我裹伤敷药……可是,她本来不愿意和我厮混下去……”
  他黯然地移开眼睛,迷惘地坠入无限思潮中,旧时的温馨涌上心头,更令他们怅于如今的情景。
  这时,她又继续替他收拾伤口,从他手中取回那条青巾,撕为两块,然后替他包扎。
  何仲容望着伤口,想道:“这一点儿伤,有什么关系呢?我情愿死在她的面前,假如我的死能够令她永远忆思想念我的话……”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生像凝结成一团,压在四周围,也压在他们的身上。
  原来她已替他包扎好了,已经没有事可做。现在,第一点她要抬起头,露出真面目。第二点,她到底对他怎样?跟他说话么?会留下来和他一起么?抑是沉默地坚决地悄然而去?
  这些决定,几乎完全属于情感的,而凡是牵涉及“感情”的念头或行动,常常都是最令人困惑和无法判断“对”抑是“皆。
  她一动也不动地蹲俯在那里,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躯。
  随着她的身躯升高,面庞也露现于何仲容眼前。他睁大那双俊眼,紧紧盯住她……冷艳的容颜有如清冷的莲花,美丽得令人觉得遥远。这个蒙面的女郎,正是成玉真姑娘。
  她禁止着自己去望他,可是等她站直身躯之时,已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何仲容面上。
  她清晰地感到何仲容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种奇异的动人心弦的表情,这表情……
  她记得以前见过,那,是在西安府外,她和侍婢并秋云骑着骏马,掠过他的身边。她暗中迅速地投以他一瞥,那时便见到他露出这种奇异而动人的表情。
  她心中的嗔恨渐消,那是因为何仲容冷淡的,不大理瞅她的态度而引起。可是他那种深沉的悲哀,使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郎,明白了何仲容乃是生出错误的自卑感,而不是冷落她。
  但她仍然不愿意先开口,凄凉地想道:“他如果一句话也不问我,那么我就离开他,离开得越远越好,到那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见到他何仲容依然默然不响,但他也逐渐软弱下来,起初他完全溺淹在自卑之海中,因此觉得自己无须说话,不但说也没用,同时也不愿意说。
  但如今他有点回心转意,心想她纵然看不起自己,不愿和自己厮混下去,但为了昔日一番情意,他何妨说几句感谢她的话?于是他干咳一声,清理一下嗓子,然后开口说话。刚刚说了一个“你”字,心中情绪突然大大变化,本来想诚恳地向她道谢的话,一变而为酸溜溜的,有点刺激的话。
  “谢谢你还关心我……”他道:“但我可不值得你关心……”本来他还想说“我不过是个江湖流浪的穷汉罢了”这句话,可是他终于忍住,没有说出来。
  成玉真玉容失色,惨然地深深地凝瞥他一眼。她觉得自己满腔热泪,要夺眶而出。但她勉强忍住,突然转身放步便走。
  何仲容有点愤怒地把眼光移到湖水上,不愿意再看见她那背影。
  不过片刻间,他又抬目遥望,只见她沿着湖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他深深叹息一声,心中悲哀地叫道:“成玉真……永远别了……”
  成玉真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只顾向前走,一心要远远地离开那个薄情的、冷硬心肠的男人。
  情绪激动得太剧烈,以致她不大能控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沿湖而奔。
  何仲容的眼光跟随着她纤巧苗条的背影,忽然想道:“怎的她走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似身怀上乘武功的人,哎,你的脚提高一点啊!”
  他差点儿叫了出来,因为成玉真这时正走到一块石头之前。那方石头高约两尺,可是成玉真却照旧脚底贴地那样向前走。
  只见成玉真一脚踢在石上,立刻仆倒。何仲容脑中“轰”一声,呆呆想道:“她怎么这个样子?如果她不是因为和我离开感到十分痛苦,怎会连石头也躲不开?她……”
  成玉真一交跃在地上,忽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草地上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何仲容心头大震中,疾扑过去,她的哭声也传入耳中,使得他心酸起来。
  眨眼间已纵到她身边,蹲跪低身躯,伸手轻轻扳她的肩头。
  成玉真想不到何仲容会来理她,惊喜了一下,便更加悲哀地哭泣。
  何仲容见她没有反对他的动作,便用双手搭在她左右肩膀上,轻轻一抱,把她上半身抱起来。然后自家也坐在草地上,再把她搬到怀中。
  “玉真……玉真……请你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便咽地说,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泪。
  “唉,我为什么这样呢……”何仲容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你……”他本想解释一下.顺便问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但这些话从何说起?尤其是话到口边,便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想法不大合理。
  两个人都陷人静寂中,只有成玉真的抽咽声,不时打破了这令人迷惘的岑寂……那天晚上,她被何仲容点住睡穴,昏昏沉沉地睡着。何仲容走了之后,不久,便有一个夜行人间人房中,把门闩上,然后拿出火折,打亮了照着成玉真的面庞。
  这个夜行人一对眼睛中,射出淫恶的光芒。看清楚成玉真美貌如花的面容之后,邪恶地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合该我有此艳福,姓何的小子可得背背黑锅啦!”
  自语中伸手执住被角,突然掀开。
  就在掀开之时,房门“哟”的一声,忽然大开。一条人影如掣电般疾飞进来,口中沉声一喝。
  喝声听来还在门边,但那夜行人已感到风力压到后颈,不由得大骇。他刚好掀起薄被,眼光还未来得及看那成玉真的赤裸娇躯,却又被人袭到。忙不迭沉肩卸步,疾转回去。右手的火折顺势也向敌人力掷。
  那条人影身量高大,动作极快。只见他铁掌翻处,已把火折拍落地上。火光一晃即灭,但那在行人眼力不错,居然在这一瞥之间,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得低哎一声,再退开数步,准备从后窗扑出去逃生。口中却道:“架梁的可是黄山赤面天王熊大奇么?”
  那人冷冷而笑,声音甚是沉着有力:“不错,淫贼倒有点眼力,凭你夜蜂唐英的姓名绰号,前些日子居然也敢出人于天下英雄聚集的成家堡!当时若不是大家看在成堡主面子上,不便动手,早就把你分尸啦……今晚无意教我碰上,早知你必有不轨企图,故此一直吊住你。如今你没得狡辩了吧!”
  原来江湖上的人物,不论黑白两道,都最憎恶下五门的采花淫贼。这夜蜂唐英,正是下五门中著名的采花贼,平生不知毁了多少妇女贞节。只因他为人机各狡诈,又擅于隐遁,行踪遍及全国,故此想找他可真不容易。
  夜蜂唐英久闻黄山三手仙翁宗子元,在当今武林中,乃是一流人物。这赤面天王熊大奇是他的大弟子,一身武功,已尽得真传,侠名甚为响亮。心想今晚真精,一时疏于防范,竟然被人家吊住行踪,而这个敌人竟然是把硬手,自己一定抵敌不住。当下忙寻思脱身之法,却听赤面天王熊大奇喝道:“淫贼亮出兵刃来,熊某教你在刀下走上三招,立刻返黄山重练武艺……”
  夜校唐英被他威势所慑,更加凛骇。但此时想跺脚就走,万难办到。只好一咬牙,掣出惯用的鬼头刀。
  赤面天王熊大奇暗中已运功聚力,修然跨步欺将近身,大刀起处,一溜白光挟着虎虎风声,迎头拆去。
  夜蜂唐英见对方大刀势沉力猛,不敢硬架,忙忙移宫换位,眼前一花,只见敌人不知如何已拦在前面,那柄大刀仍然直所下来,同时左掌砸奔自己右肋,最奇的是对方左掌来势,竟然比大刀还要快一些。
  当下猛一横心,手中鬼头刀平推出去,根本不管对方的刀掌击到,这叫做死里求生的打法。
  赤面天王熊大奇沉声道;“淫贼,这是第三招!”只见他右手大刀化为“乱石崩云”之式,斜向外撩,“铭”的一响,荡开对方的鬼头刀。左掌已挟迅雷之势,击在夜月唐英胸口。
  唐英惨叫之声尚未出口,便自了帐,尸根就地。
  赤面天王熊大奇傲然一笑,颇因除掉一个江湖败类而欣慰。随即抓起唐英尸体,疾跃出店。片刻间已空手回来,心想床上的女人定是受了迷香之类意昏过去,便随手取了一壶冷菜,走到床前,刚要打亮火折,目光瞥处,只见床上一团雪白。
  这赤面天王熊大奇乃是黄山三手仙翁宗子元选定为继位掌门的人,性格坦直,虽然在这暗室之中,他仍然格守侠义之道。
  刚才在黑暗中的一瞥,虽然瞧不清楚,但已可肯定床上的女人,已经赤裸裸一丝不挂。
  熊大奇把眼睛一闭,立即转身出房。
  眨眼间他已到了另一家客店之内,悄无声息地纵入一个房中。
  房中有张床,罗帐低垂,熊大奇叫道:“师妹,师妹……快起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帐内升起一个女性的嗓音,先是含糊地呻晤数声,然后才撒娇地道:“明日再办吧,我困得很哩……”
  熊大奇心想那女子被剥得精光,又昏迷过去,如不赶紧救醒她,只怕又有第二次的危难。便道:“我们捉贼去呢,明日怎成?”
  话犹未毕,宗绮已从帐子中钻出来。这时因在深秋,天气相当寒冷,故此宗绮和衣而睡。
  她高兴地道:“走,贼在哪儿?”说时,露出一派好事的神情。
  熊大奇暗自好笑,也不点破,把她直带到那客店,才道:“刚才有个下五门出名的臭贼,被我一掌打死。可是……可是那房中却是个女人…”
  宗绮已掀起嘴巴,道:“贼都死了,我跟你来做什么?”
  熊大奇怎好在未出嫁的师妹面前,解释那夜蜂唐英是个淫贼?这也是他何以没有惊动师妹,便独自出来暗缀淫贼之故。
  “吩…师妹,你乖乖的进房去瞧瞧,师兄我可不便进去呀……”
  宗绮虽然仍不高兴,但大师兄之命,到底不便过于违拂,便跃入房去。她一下打亮火折,只见床上一个雪肤冰肌的裸女,闭目熟睡,这才恍然大悟。细一察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转身跃出房外,对熊大奇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熊大奇摇摇头,她又道:“她就是成家堡的大小姐成玉真呢……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她无礼?”
  赤面天王熊大奇道:“那是一个下五门出名的贼人夜蜂唐英,适才已被我一掌震死。当时因为没有灯火,因此为兄竟没有看见她是成姑娘……这一点你务必向她提一提……”
  宗绮又跃回房中,伸手解了成玉真的睡穴。成玉真悲切地因泣数声,然后才清醒过来。
  她在梦中还惦记着何仲容即将毒发身死,因此悲哀难过。
  宗绮已燃亮油灯,因此房中甚是光亮,成玉真猛然见到宗绮,同时又发觉自家一丝不挂,虽然彼此都是女孩子,却也羞愧难堪,赶快取被这身。宗统一言不发,先别转身躯,等她穿好衣服,才道:“成姑娘,你怎会来到此地?若不是我大师兄及时赶到,你……”
  “吓?”她失声惊问道:“令师兄及时赶到是什么意思?”她还以为是何仲容去而复还,却被赤面天王熊大奇看见,以为何仲容意图不轨,因此把他赶跑。
  “我大师兄说,他及时把一个名叫夜蜂唐英的下五门贼人击毙,因为你是位姑娘,因此他叫我来,把你救醒……”
  成玉真脑中“轰”一声,几十把尖刀一齐激入她心中,使得她痛苦地哼一声,便昏迷过去。
  宗绮把她救醒,赶快在她耳边说,熊大奇并没有见到她珍贵的娇躯玉体,因为那时房中一片黑暗!但成玉真这时却十分迷惘,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话。过了好久,宗绮见她已没有事,便离开回到自己的客店。
  现在剩下给成玉真的,只有羞耻、空虚、悲伤等情绪,混乱成一团,直到天色大白,她才发觉宗绮已经走了。
  她起来把油灯弄灭,离开客店,茫然顺脚而走,不知不觉反而走向成家堡的路程。
  在那个时候,女性们所讲究的贞节,不仅是肉体上的接触,身体给男人看了,也算是失了贞节。成玉真最痛心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她已认为自己嫁给何仲容,此生此世,都要为何仲容守节,可是想不到在同一天的晚上,便发生了这种事……大约在路上走了两个时辰,忽有一辆马车,在她身边停住,另外有两名骑士跳下马,恭敬地向她行个礼,然后道:“姑娘请上车吧……”
  成玉真迷迷忽忽,竟然钻入车厢,马蹄和车轮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她在车中摇摇晃晃,偶然也看见那两名骑士夹卫在马车两旁。
  直至回到成家堡中,她还是十分迷惘。这世上的一切,如今似乎完全改变,变成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茫然地走到大厅中,只见父亲站在面前,面色极为难看。她本想扑到父亲怀中大大哭泣一场,可是和成永的目光一触,忽然惊醒。
  成永恨声道:“好丫头,居然背叛老子!我且问你,那柄蓝电刀可是你送给何仲容的?”
  成玉真突然凄惨地微笑起来,同时点头承认。
  成永气得胡须都竖起来,又厉声问道:“那一次在地道中搜截何仲容假扮的化子时,可是被你在暗中纵他逃走?”
  她点点头,缓缓道:“爹爹,你不要生气……”她本来要说,何仲容现在已经死了,何必再生他的气?可是成永一声断喝,把她的话截住。
  “昨晚在流沙谷,你可是跟那小子一道跑的?”
  她只好又点点头。
  “很好,你居然还敢回来,你是打算非把我老头子活活气死才遂你心意么?”
  说到这里,成永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他这个城府极深的老江湖,此刻为了女儿的背叛,已伤透了心,因此竟无法掩藏不露。
  他洒出两点老泪,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支匕首,递给成玉真,恨声道:“你立刻死在我面前……”
  成玉真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她悲哀地想道:“现在一切果真都变了,连爹也不疼爱我而要我死……唉……”
  生命这两字,对她原本已无意义,于是她伸手接过匕首,双膝跪倒在成永面前,慢慢道:“不孝女儿自知铸成大错,惹得爹你老生气,但愿女儿这一死,能够使爹你稍减怒气……”
  她徐徐垂首,眼光凝定在地上,过了片刻,她空虚地笑一下,轻轻道:“仲容,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了!”
  成永面色急剧地变化一下,只见成玉真举起匕首,便要向咽喉刺去。他突然飞起一脚,把匕首踢飞。
  “丫头,何仲容果真死了么?”
  成玉真珠泪纷抛,凄然道:“昨天晚上,他已毒发身死…”
  “他的尸身在什么地方,即速起来带路!”
  “爹,你不能这样做,你老人家纵然很透了他,但女儿这一死,还不足以令你消恨么?”
  成永厉声叱道:“不得多言,立刻起来带路!”
  成玉真心想自己不知何仲容埋骨何处,哪能带路?于是默然低头。
  成永飞起一脚,把她踢得直没开两丈之处,然后纵过去,落在女儿身边,恨声道:“强丫头,你竟然死命护着那厮,全然不曾记得为父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你还能算是人么?”
  他骂的这几句话,比拿刀子把成玉真当场杀死,还要令她难过。她哀哀道:“爹……你老何必要动他尸骨,况且女儿也不知道他葬身何处…作天晚上,他因到了丑时,便得毒发身死,因而把女儿睡穴点住,飘然自去成永双目一瞪,威光四射,怒声道:“若不是你骗我,便是何仲容骗你!本堡的天秘牌已经失去,你如参与盗牌之事,便是你骗我。如你不知,便是他骗你。试想他既然濒死,何以带走那天秘牌……”
  “吓?天秘牌被他盗走?不会…不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四堡五寨这件勾心斗角的大秘密!”不过成玉真的声音并不坚强。
  成永冷笑一声,道:“不肖的丫头,那厮连你也给骗了,天秘牌除了他之外,别无一人有盗走之嫌疑!在宝库下面的石室,留有他和周工才的痕迹,而宝库就在外面攻穿的!”
  成玉真目瞪口呆,压根儿就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假如是真的话,那么何仲容对她的情意,可能便是假的,当然他也不会死了,什么“中毒”的话,全都是班吉。想到这里,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因为假如何仲容所有的话全是假的,一切都为了那面天秘牌,则他此刻便尚在人世。她就是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有点安慰……可是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虚伪,这个打击却太大了。
  成永定睛凝视尘埃中的女儿,过了一会儿,他暗自叹口气,因为他已知道成玉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说,她被何仲容玩弄了纯真的感情。
  他虽十分同情女儿的不幸,可是更为了她的背叛行为而悲痛灰心。因此已做了一项冷酷的决定。
  成玉真根本就忘了爬起来,成永匆匆走进内宅,片刻又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包,丢在成玉真面前,道:“这个布包之内,尽是名贵珍宝,最少也值十万两以上,你可取去作为今生用度,我们自此断绝父女关系,永远不许你再踏进成家堡一步,如有违背,我一把火把成家堡烧毁,将你杀死之后,才又自杀。你也知我的脾气,出言不会更改。同时我立即派人送信与太白山冰屋谷姥姥,请她把你摒弃于门墙之外,也不准你到太白山去!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都完全断绝!”
  成玉真听了此言,但觉眼前金星飞舞,天旋地转。成永跺跺脚,便挥泪走入后宅。
  她也不知昏了多久,回转之后,相然走出堡外,时已黄昏,她就站在堡外里许处的一株树下,麻本地遥望着成家堡。
  渐渐堡中闪出一片灯火,暮色更深了!不久,夜幕已垂罩山川大地。
  这一幅熟悉的夜景,忽然在转眼之间,便成为和她毫不相干的事物!尽管她此生此世,都将忘怀不了,可是,徒增惆怅而已,她已永远没有份儿,永远不能享受那灯火中的笑语……她没有想什么,但心中却没有片刻安宁,但觉无限思潮,汹涌地冲激着她的心岸。
  良久,她又昏绝地上,直到天色破晓,她才发出第一声痛苦的呻吟而回醒。
  她怕被堡中的人看见,这一来她父亲的名誉将受到打击,因此她黯然地顺田而走。
  走到晚上,她已疲乏不堪,但她不想睡觉,也不想吃饭,心中一直空空洞洞,最后,当“报复”的意念走人她心中时,她才恢复了理智。
  这已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报复的念头才燃升起来,化为一股势热力,使得她重新进食休息和练功。
  即使是如此,那极端的空虚,仍然无法暂时排遣。她决定把何仲容杀死之后,这才自尽。可是这一切的努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何仲容的武艺,她知道十分高明,因此推有另出奇谋,才可能把他杀死。不过她并不忧虑这一点,她知道自己找到他之后,一定能够接近他,因而从容把他杀死。她咬牙切齿地要把何仲容好好折磨一番,才让他“死”。
  刚好这时便发现了岳家堡、柳家寨、卫家寨这一派的人,因而知道何仲容果然未死,目下正在光明寺中。
  第二天,她已赶到光明寺去,恰好及时把岳冲拦住,何仲容最后得以乘机逃走……这些往事,不过在瞬息之间,便掠过了她心头。她痛苦万端地暗自频频叹息。不知何故,她老是觉得何仲容不会是欺骗她的那种人。
  “咕咚’一声,一块石头被丢在湖中,那块石子眨眼间便沉没不见,只胜下一圈一圈的话涟,袅袅地向四面消散……。
  成玉真渐渐较为冷静,迅速地想道:“刚才我为何会浮起放过他的念头?想学那些涟漪一般,离开他远远的,直至永远不会见到他……我惟有一法,可以永远见不到他,便是把他杀死……”
  这时候的何仲容,已深深沉溺在自卑之海中,无法自救。
  成玉真忽然把背上的快刀解下来,把刀鞘抛在一旁,先用手指轻轻刮过刀锋,感到锋快异常,然后抬目去望何仲容。
  他定睛看着她手中的快刀,唇边浮现着一个凄凉的微笑。
  他想:“若果她肯亲手把我杀死,那真是我最无遗憾的死法!不过,她当然不会这样做,她离开我,不要我,已经足够令她良心有愧,哪肯亲手杀死我,以致良心永远不安?”
  成玉真第一次开口,她问:“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很奇怪呢!”
  何仲容苦笑一下,随口道:“没有想什么?”心中却忖道:“她现在有点举棋不定,到底我们一度有过感情,一旦要决绝,总有点不好过……”
  成玉真慢慢举起快刀,却想道:“他自知对不起我,因此心中的意思,不敢坦白说出来……”
  闪闪发光的刀锋越抬越高,何仲容有点幸灾乐视地瞧着逐渐向他咽喉升上来的刀锋,想道:“你如失手把我杀死,我倒安心了,但你怎么办呢?你一生都将要为了这件事情而难过和不安……”
  突然间他有点怀疑起来,便问道:“玉真,假如我死了,你会想念我么?”
  成玉真为之一震,快刀蓦地停止不动,但刀锋已离他咽喉不及一寸。
  她想了一下,才沉重缓慢地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不让自己有机会想念你…”
  何仲容不懂她话中蕴含着的深意,只想到她居然说出不让自己想念他,可见得他以前认为成玉真瞧不起他这个想法是有根据的了。
  当下但觉悲哀异常,叹口气便躺在草地上,呆呆凝视着天空。
  成玉真把利刀丢到湖里,然后也倒在草地上,抱头闭目。她几次想开口说出极决绝的话,可是终于没说出来。
  大凡一个人心情在极度紊乱之时,反而会变得空空洞洞。成玉真这刻正是如此,自家也不知该想些什么,但觉心头重甸甸的,压得透不过气来,忽然间,神思一昏,朦胧入睡。
  何仲容果木地躺了好久,忽听成玉真含糊地说了几句话,因听不真切,便扭侧头看她,这才发觉她竟然睡着,姿态容貌美丽之极。
  他细细欣赏她的睡态,过了片刻,忖道:“趁她正在梦中,我还是离开吧,省得分手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可是我到哪里去呢?为何这一刹那间,觉得天地茫茫,一切都是空虚……”
  成玉真忽然尖叫一声,露出恐怖的样子,哺哺道:“补…爹爹……你饶了女儿吧……饶了我吧……”
  何仲容惕然动容,凝目瞧着她,心中想道:“看来她果真被她父亲整怕了,因此在梦中也忘不了这回事……成永真怎样整治过她呢?”
  成玉真口中晰晤作声,伸出双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何仲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柔美,只见她舒服地吁一口大气,安然地继续沉睡。
  四下十分寂静,除了秋风吹过桐叶的声音外,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不久,何仲容也沉溺在自己的玄思冥想之中。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这种情景,那便是他自己已拥有一个大庄院,在武林中,他有响亮的名头,以及很多朋友,当每日宾客们尽兴醉归之后,他回到后宅,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等候着他,这个女人正是成玉真,已变成他的妻子,也许还有孩子……他想:有一天江湖上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朋友们便来找他帮忙,他一口答允,然后到后宅去,设法说服她让他去管这件闲事。
  她起初不肯答应,幽怨地嘟着小嘴,紧皱住秀长的眉毛。可是她最后缠不过他,终于让他出门……不久,他凯旋归来,庄中大摆筵席,庆祝他的成功,所有的朋友都来参加,他喜气洋洋地款待高朋贵友们,而她则静默地分享他的愉悦……暮然一声尖叫,把他美丽的幻想打断,原来成玉真又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她呻吟地叫道:“仲容……仲容……你别走啊……你……”
  何仲容面上颜色大变,虽然他的手被她握得很紧,换了寻常的人,恐怕掌骨已被捏碎,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味察看她是否真的在梦中叫他?他认为在梦中的吃语,绝对不会虚假,但会不会是她故意这样做?她可能一时情感冲动,觉得对他留意起来!总之,他不大敢相信成玉真会是真的爱他。
  他又躺下来,怜悯地用另一只手臂挽住她。就这样子一直躺到午后未时,他发觉成玉真轻微地动弹,知她已醒,一个意念突然掠过心头,立刻紧闭眼睛,装出睡着的样子。
  他感到成玉真温柔地从他手臂中溜脱出来,但仍然坐在他身边,大概是在瞧他。
  一她若是悄然而去,那就一切都完结和解决……唉,我明知她会悄悄离开,但为何还在冀望?这样不是徒然自苦么?”
  想得很是理智,但事实上深心中仍在希望成玉真不会离他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什么动静、这使得何仲容几乎以为成玉真已经走了,若不是忽然听到她那细微的呼吸声音的话。
  蓦地里,他觉得脸上一阵热呼呼的,然后一种温柔暖和的感觉,触沾到他的脸上。
  那是成玉真的樱唇,轻轻落在他的面上,然后又移到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何仲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狂喜涌上来,差点儿把他的心腔挤破。只听成玉真自幽地道:“仲容…你虽对我不仁,但我却不能对你不义……我只好悲愁地离开,到那人迹罕到的深山古庙……”
  何仲容睁大眼睛,双臂一圈,把她抱个结实,问道:“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假如你不是认为我配不上你的话……”
  成玉真吃一惊,倒在他的怀中,没有回答。
  何仲容又问了一次,她才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其中缘故么?”
  他的确不知道,可是现在已不慌忙了,又问道:“为什么你要到人迹罕到的深山古庙?”
  “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既然不能回家,又不能到师父那儿,叫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何仲容诧道:“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如何忍心不让你回去?”她叹口气,道:“若不是他老人家太爱我,早就被他杀死了……”
  她歇了一下,才道:“你把那面天秘牌送给了谁?抑或在你身边?”
  何仲容道:“什么天秘牌,我从来未听过这个名称!”
  成玉真大喜,俏眼中射出快乐的光辉,再问他道:“你的话可是真的?你没有盗走我爹的天秘牌?”
  何仲容坚定地道:“没有,我只从宝库中取了一串珍珠,但却不是我自己要的,而是替你父亲赠送给那位周老丈,你可知道,那位周老丈被你父亲禁烟在堡中,不见天日达二十年……”
  他突然停口不言,脑海中掠过一面象牙牌的影子,那是他在成家堡宝库中,无意中从一座古铜佛像中得来的。
  成玉真道:“你做得很对,二十年的岁月,一串珍珠其实算不了赔偿……啊,你为何不说话呢?’”
  何仲容呐呐道:“真对不起你,若果那就是天秘牌的话……”.“你说什么?我不懂……”
  “当我取那串珍珠时,无意中从旁边一座古铜佛像中,得到一面象牙牌。当时我顺手放在囊中……你看,这就是那面象牙牌,上面可没有刻着天秘牌的字样,只有一道红线,打左边开始,蜒蜿伸到右边便中断了。莫非这面象牙牌就是天秘牌么?”
  成玉真兴奋地取牌视看,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虽未见过天秘牌,但我却知道这天秘牌的来历……“当年我们四堡五寨第一代的九位祖爷们,各以独门武功,名震宇内。“其时他们都未曾成家立室,因此各各在江湖上闯荡,俱介乎邪正之间。其时天下间武功最高明的人便是云溪老人,武林都十分推崇。无巧不巧,我们四堡五寨的九位爷爷们.俱曾分别败在云溪老人手下。
  “他们常年浪迹江湖,故此都是相识朋友,后来机缘凑巧,九人聚在一块儿,提起那云溪老人,大家才知道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因此同仇敌汽,一齐同心合力,要找寻出可以赢得云溪老人之道。
  “其中一位爷爷说,他曾经在黄山莲花峰上,遇见过一位老隐士,此人购罗万象,满腹坡现,只随便摆几块石头,便令他走了半天才走得出这石阵,这位爷爷说,虽然不知道这位老隐士会不会武艺,但去向他请教请,也许有办法。
  “大家都赞成此议,便齐赴黄山莲花峰。那位老隐士乃是住在莲花峰后的一个幽谷中,九位爷爷们寻到老隐士之后,便坦白道出来意。
  “老院士听了,却露出喜色,告诉他们说,他原本是云溪老人的师叔,因为师父偏心,把六纬神功绝技尽传与他师兄,故此他一向已怀恨于心,及至师父死后,有一天因事而受师兄责骂,他大大不服,反唇相讥,并且说出师父偏心的话。他师兄解释说他资质不够,所以师父不勉强他修习最上乘的内功心法,诚恐他求功不遂,反而走火人魔,送了性命。他听了更不服气,愤而高山,临走时对他师兄说,终有一天,他的武功会强胜过他。他师兄再三相劝,他还是离开了……“在他高开之前,他师兄难过地说,为了希望他的志愿能够达到,从那时封剑封书一甲子,不再习练六纬神功最后的至高无上心法……“老隐士坦白告诉九位爷爷们说,假使他师兄把六纬神功完全参透练成,则天下间决没有敌手了!他离开师兄之后,过了三十年,他师兄便逝世了,但却有云溪老人这个传人。老隐士趁回去吊某师兄之时,曾与云溪老人动手,但却不是云溪老人的敌手,因此觅地隐修,苦研武功,直到最近,他才想出一个可赢云溪老人的办法…“九位爷爷一齐请求老隐士把这办法说出来,老隐士说:纵然他们不请求,也会告诉他们。那便是他因一生精研阵法,最近忽然悟出,唯有以几名高手,藉阵法之力,才能把云溪老人击败!
  “可是若然云溪老人等到一甲子封封封书之期一满,取得那下半部封藏已久的《六纬神经》,把本门气功完全练成,则虽以阵法对付他,也不济事!
  正好再过三个月,便是一甲子期满。因此他们九人除非在三个月内,练成一种极厉害的阵法,赶快去找到云溪老人,才能赢得他。
  “九位爷爷起初都不大愿意合力以群殴方式,去与云溪老人较量。老隐士看出他们的心意,便叫他们九人联手向他进攻。比划之下,九位爷爷仍不是老隐士敌手,老隐士这时才说:以他目前的功夫,尚不是云溪老人的敌手。他们当然更不行了。纵然再练十年,大有进步,但云溪老人三个月后,便可取出本门《六纬神经》,那时天下全无敌手。
  “九位爷爷开始有点动摇,大家商议一下,决定向那位老隐士请教阵法,只要赢得云溪老人,便可迫他把《六纬神经》献出来。那时节他们纵或不改练人家独门武功,但单凭这个阵法,已可无敌于天下。自此以后,他们大可以称雄江湖,为天下黑道盟主。
  “老隐士不但教他们阵法,还指点不少有关武功方面的秘诀。两个月后,九位爷爷便练成了至今尚是天下无敌的金龙人方天马阵。
  “就在一个月内,他们在扬州找到了云溪老人…”
  何仲容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位老隐士连姓名也没有么?”
  成玉真道:”没有,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不知道那位老隐士的姓名……”她开始追述相隔现在几乎已有上百年的旧事……一位清瘦的老人,在扬州北面的邵伯湖边,缓步徐行。
  清晨的湖风中,春寒料峭,但这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人,却毫不在意,身上依然是一袭淡青竹纱长衫。
  他在一处宽阔平坦的沙滩上停步,晃眼间陆续出现这七八十人,全都是身手矫健的武林豪客。
  这一于武林健者,均是自称宇内九雄的金、左、成、岳、柳、卫、云、钟、赵等九人所邀来,为的是他们既然和号称天下第一位高手的云溪老人比划,因有霸占天下黑道之心,故此索性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都飞函邀来。
  反正这一回若是败了,不论有没有观战,他们字内九雄的招牌根本就算是砸了,再也没有面目在武林中称雄。
  假使这一战赢了,而这些武林名手均亲眼目睹,不由得不服,这样一举便可镇住天下,这算盘的确划算。
  这云溪老人虽然年仅五旬左右,但他以天纵之资,二十岁时便尽得乃师真传,开始涉足江湖,增长见识阅历。
  不幸因情场遭受,因此看破世情,薄然物外,不到三十岁,便留起长须,故此如今五旬左右,已得到云溪老人的称号。
  那些观战的武林名手,十个中倒有六七个见过云溪老人,也曾尝过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的苦头,因此当云溪老人那两道亮如电光的眼光环视全场之际,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宇内九雄一齐上前,作一字形排列在云溪老人面前。金老大抚剑朗声道:“云溪老人,今日幸会,承你看得起我们九兄弟,惠然而来。我们兄弟们不管胜败如何,但为了要天下人不致误会,特地邀约了数十位高朋贵友,莅场观战!金某如今代表兄弟说话,先请问你一句,便是今朝之会,你如输了,可会藉词我们宇内九雄仗着人多势众,因而胜负均算不得数么?”
  云溪老人文雅地拂髯而笑,也朗声道:“你们尽可以放心,本来老朽早就消涡了争雄之心,但听说你们将要组织帮会,茶毒天下,因此老朽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才肯重作冯妇!今朝之会,只要你们九位赢得老朽,将老朽头颅取去,这天下已没有老朽之份,自然可让你们横行!”
  宇内九雄全都勃然作色,不但他们,连旁边围观的武林群豪,也都流露出不安之色。
  原来这位云溪老人,固然武功极高,天下未逢敌手。可是凡属黑道中的名手,除非和他碰上之外,都不甚忌惮他。原因是云溪老人不大理会闲事,但他刚才的话,分明已发出警告说,他将要重履江湖,伸手管那不平之事。
  如是这样,这些黑道豪雄焉能不惊。
  金老大成竹在胸,稍一寻思,便纵声大笑道:“云溪老人你好大的口气,但我们如赢了你,却不会把你杀死!不过谅你在未能把我兄弟九人击败之后,也无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对么?”
  云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
  金老大踏前数步,压低声音道:“我们兄弟九人,今朝联手和你孤身作对,如若输了,任凭你吩咐。可是如若赢了,你师父那部《六纬神经》,便须交给我们……”
  云溪老人心中微愣,忖道:“他们怎知我师门秘密?况且我今朝如若输了,便全靠师父封封封书之期一满,取得《六纬神经》之后,把本门至高无上的气功练成,才再找回面子。
  假使此书落在他们手中,我哪还能把他们击败以报仇?”
  金老大退了口去,仰天大笑道:“云溪老人,你必须答允我们这个条件,否则你当着这些朋友面前,跪下去向大家磕个头,也可以取消今朝之战观战的人可没有听到金老大提出什么条件,但既然他能够这样大叫大喊,必定不会是无理之求。
  云溪老人心知今朝形势严重,虽然他对本门武功甚有信心,可是对方既然连他数日后便将取到手中的《六纬神经》也知道了,可见得人家早已谋定而后动。换句话说,人家必有制胜的把握,才会赶在取书期前来挑战。
  他此刻万万冲动不得,必须比平常更加要冷静地考虑清楚,而且还得假定自己输在对方手下,那么自己如何收拾这残局?难道真个把师门至宝,那本足以称雄天下的《六纬神经》献出来?那时节还有什么人能够制住这九个存心作恶的人?他长眉紧锁,拂髯沉吟。观战的人睹状大感奇怪,忍不住都交头接耳起来。
  只见云溪老人沉思片刻,便向宇内九雄道:“老朽十分奇怪诸位如何得知本门的秘事,同时也十分佩服!正因如此,老朽必须好好考虑一下……”
  金老大是九人中代表发言的人,这时冷笑一声道:“你可是要考虑到封封封书期满之后?”
  云溪老人得一下,沉声道:“你们果然都十分清楚!很好,今朝之会,算得上是老朽平生最困惑的一次约会。不过老朽只需考虑一会儿,你们可肯稍为等候一下!”
  金老大慨然道:“只要你不离开这里,我们略候无妨。”
  云溪老人不再做声,转身走到湖边,双手放在背后,凝望着茫茫湖水,用心寻思。
  这种情形古今罕闻,尤其是在天下第一高手身上,更加令人疑惑。
  金老大和余下八人略略商量一下,便先发制人地向众人宣布说,这是他们和云溪老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恕难向各位朋友宣布,希望大家体谅苦衷,切勿启齿询问。
  云溪老人听到金老大的宣布,已知他们不想把得到《六纬神经》之事泻露出来,以便将来练成功后,每一个人都可以横行天下而武林中仍无一人知道他们的武功从何而来。
  突然一个念头因此而生,他深深呼吸了几下,用心地想道:“现在我又发现了有一个矛盾,可以加以利用!希望本门神功不致为奸人所用,因而流毒天下…”
  他以绝世的天资,迅速异常地把这个意念再三修正,然后浮起一个微笑,徐徐转身走向宇内九雄。
  金老大道:“你想出答案了么?我们兄弟恭候已久呢!”
  云溪老人点头低声道:“劳你们久等,甚感抱歉。老朽的答复是:只要你们宇内九雄赢得老夫一身所学与及腰间一柄缅刀,老夫便把师门秘藏了一甲子《六纬神经》之处,绘制一图,双手送与各位!”
  金老大固然大笑道:“那好极了,现在可以开始动手了吧?”
  “且慢。”云溪老人道:“老朽尚有附带条件,不过绝不强人所难,均是十分容易办到的……”
  “咦,听起来好像附带条件不只一个哩!”金老大说罢,又爆出一阵大笑。
  云溪老人低声道:“不错,老朽的附带条件,第一是这幅藏宝图,分刻在九面象牙牌上,每人赠送一块,合起来便是指示路径的藏宝图。这样异日你们九位取得老朽师门秘籍之后,尚可将此牌收藏起来,作为纪念……”
  “第2点呢?”
  “第二是九位必须答允得到藏宝图之后,即须离开此地三百里之远,方始取出这九块象牙辟拚凑起来,同往取书!”
  字内九雄不暇深思,都觉得这个附带条件简直没有什么理由。不过他们都相信云溪老人绝不会故弄玄虚,藉此腾出时间,他自己先去取书阅看。
  金老大为妥当起见,便道:“这一点使得,我们兄弟答允便是,但你却不得趁机先去取书观看,或命别人捷足先把《六纬神经》取去!”
  云溪老人肃然道:“这个自然,老朽决不致做出这等可耻的行为,诸位大可放心!”
  话已说完,宇内九雄便开始布阵。
  首先是金老大掣出金龙剑,一跃而出,朗声道:“首位金龙镇八方。”其余人人均同声道:“首位金龙镇八方。”
  跟着左老二手持烈火旗,跃到正东位上,朗声道:“震宫天马最堂堂……”众人一齐复吟一遍。
  轮到成老三手持指日鞭,纵落在正南位上,吟道:“赤兔南高稻成烈……”众人一齐吟道:“赤兔南离称威烈!”
  一个破钹也似的声音响升起来道:“西方金马是仙乡!”随着语声,岳老四手持仙人掌,落在正西方位之上。众人大声复吟一次。
  云溪老人看到此处,已知那宇内九雄的确是有备而来,他已认出这阵法称为金龙八方天马阵,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不由得在心中暗叫一声罢了,便细思如何出奇制胜,突破此阵之法。以他的功力,只要觑准时机,全力一击,必可将九人中任何一个击毙或重创。
  不过关键就在于这个阵势变化,他能不能及时抓住机会,作那全力的一击。
  “刷刷”两声,两个人飞纵出来,各自落在正北和西北两个方位上,正是柳五、卫六二人。柳老五手持马刀,寒光夺目。卫老六双手分持一双御史笔,杀气腾腾。
  这两人一齐吟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云程万里负忠良!”
  众人齐声复吟道:“坎水乌雅乾御史,云程万里负忠良!”
  又是“刷刷”两声,那云七、钟八分跃到自家方位上,云老七朗声吟道:“良是状元……”钟老人立刻接下去道:“坤是相……”他们接得快速有力,有如钟鸣效应,使人精神一振。
  众人复吟一遍,赵老九挺身而出,洪声吟道:“东南类位八龙田!”
  这一回九人同声道:“东南翼位八龙群!”
  声震四野,不远处的湖面上波波荡漾,威势果然不凡。
  一众观战的武林豪客,早被他们这个阵势镇住,此时禁不住都鼓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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