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没有本钱的买卖




  十五年之前,极具商业头脑,野心勃勃,机智过人的日本人井上恭二,创办了“大世界集团”,自任永远董事长。他的创业方式,十分特别,只怕是世界首创——他自己撰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日本的各大报章上,用广告的形式发表,而那笔广告费,也不是自己拿出来的,而是来自他密友川崎信子的私蓄。
  事实上,他的整个创业计划,也全是在信子的香闺之中想出来的——从最初的概念,到完全成熟。
  他最初的概念是:他要做生意,要做大买卖,要发大财,可是他又没有本钱,所以,他要做的买卖,必需是没本钱的买卖!
  当井上恭二第一次向信子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一丝不挂,信子白皙饱满的胸脯上,还有着许多细小的汗珠,她的双手,紧抓着井上肌肉扎实的双臂,俏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像是才从一种抽搐之中,松弛了下来,气息仍然急促,胸脯起伏,挺耸的双乳,荡起一片眩目的乳波。
  她的声音也十分娇甜:“你真……好,这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克服的!”
  井上在信子的上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信子,有一种男性的极度满足感,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吸气的同时,信子有相同的反应,然后他道:“你说得对,我要克服没有本钱的这个难关,开展我的事业,我要做没本钱的买卖!”
  由于井上说得十分认真,信子先是呆了一呆,然后,她就“格格”娇笑起来——她十分懂得发挥自己的媚力。
  在笑的时候,她会使自己的娇躯作适当的颤动,使得和她紧贴着的井上,感到异样的刺激。
  她自然也十分善于控制自己的声音,使之听来十分悦耳动听。
  信子这时,用听来十分伤感的声音道:“没本钱的买卖?哟,有什么买卖是不要本钱的?只有我们女人,可以做没本钱的买卖,我们的身体就是本钱!你在想什么?我们不是要尽量忘记过去的一切吗?”
  她说到这里,故意把井上的身体推开了些,用十分欣赏的眼光望着他。
  井上有着标准的运动家的体型,而且面目俊朗。信子有着任何男人一看见就目定口呆的胴体,也有甜美娇俏的脸容。
  这一双男女在一起,谁看到了,都会称赞一句:“好一对金童玉女,简直是童话世界中的人物!”
  如果他们的身份,一个是王子,一个是公主,那也的确是一对神话中的人物了,然而他们都不是。
  由于他们在这个故事之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所以有必要对他们两人,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井上恭二那一年,二十七岁,出生在四国岛的一个小农家庭,由于是次子,他没有机会承继上代那菲薄的田产。事实上,他天生十分有野心,早就立志要到大都市去创一番天地,绝不甘心一辈子在农田之中消耗生命。
  所以,他十五岁的那一年,就毅然离开了家乡,到了他第一个选择——东京。
  恭二的机会不能算不好,他到东京的时候,正是日本举国上下,已经摆脱了战败所带来的精神桎梏,开始奋志向上,经济起飞的大好时代,有无数的机会,在等着人去发掘。
  可是,即使有了机会,也要有一定的实力,才能把机会发掘出来,一个才十五岁,只有初中学历的少年人,能有什么掌握机会的实力呢?
  于是,他就只好像无数在这个年代,由乡村涌向大都市的青少年一样,做些自己并不愿意做的工作。恭二有两个长处,其一是他极快地适应了都市生活,其二是他身形高大,而且出落得十分俊俏。
  所以,几年之后,他自然而然,投向演艺事业。可是他陡有俊俏的外形,却全没有演戏的天分,一直无法克服在镜头前的僵硬动作。和他同时加入电影公司的青年,大都红得发紫,像小林旭,甚至迟他一年入行,他自知没有希望,就退出了电影界。
  在电影界三年,对他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当时流行硬派的硬性电影,要求硬派小生,有十分健硕的体型,所以他在健身上,下了苦功,练成了一副世界先生型的体型,极其健硕——也许这样的体型,应该配上十分粗犷的脸型,和他太俊俏的脸型不合衬,所以他在银幕上,就红不起来。
  可是,当他在好几项健美比赛之中得了奖,又加入了一家健身院,成为教练之后,不到三个月,他就被调到女子部去,作为女子部的教练,而得到了女子学员的极度欢迎。在那一段时间之中,他生活豪奢得像王公一样,自然一切花费,都由心仪他的女人供给,而他给以那些女人什么样的回报自然也尽在不言中。
  这一段生活,他并不引以为耻,而且,在当时,他也准备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恭二初时的生活,倒真的是“没本钱的买卖”,或者说,本钱就是他的身体。而后来,他真的从事了没本钱的买卖,当然不是指这种“行业”而言,而是一项真正的没本钱买卖。)
  因为由于他声名越来越盛,想得到他服务的女人,地位也越来越高,财富也越来越多,他很可以借此一直生活得很好。
  然而,人生是有很多转折的。
  井上恭二一生的最大转折,就是他认识了川崎信子。
  他认识川崎信子那一年,他二十六岁,信子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对一个女性来说,正是花一样的年华,对信子来说,只看外表,确然如此,二十一岁的信子,美丽成熟得叫人窒息,只是没有人知道,在信子灿烂如朝阳一样的笑容的后面,是一颗冰凉的、近乎死亡的心。
  这一切,自然和她的遭遇有关。
  信子的遭遇,一般来说,只发生在悲情小说之中,可是都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的身上。
  信子来自北海道,她极可能有阿伊努人血统,阿伊努人,又称虾夷人,本来分布在本州诸岛,后来被逼迁到了北海道,再一直北迁,有一部分到了库页岛和千岛群岛。
  这种历史上一个民族的迁徙,对信子的命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最早,可能早到几百年之前,一个阿伊努女人,在库页岛或岛北的俄罗斯土地上,和一个白种俄国人有了性关系,因而怀孕,她生下的孩子,不论男女,就有了白种人的遗传因子。
  这种遗传因子,并不一定立即在下一代发作,可以隐藏潜伏许多代,但是它一定在,不会消失。
  阿伊努人和日本人,在北海道的通婚情形,十分普遍,又过了若干代,有白种遗传因子的人,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了,可是因子仍然在。
  有白种人遗传因子的,也不知道是信子的父亲还是母亲,总之,到了信子,这种潜伏隐藏了不知多少年的遗传因子,忽然发作了!
  信子出生的时候,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说是“生下了一团雪”——她的皮肤雪白,粉妆玉琢一样,眼大、鼻高,有着白种人的特征,可是又有东方人的细腻。
  在她十岁那一年,她已开始发育,十二岁,已经亭亭玉立,不但美丽动人,大生的大眼睛双眼皮,而且身上还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说不出是香是臭,渔村中有出过洋的村民,说那是西洋女人才有的气味。
  于是,信子成了渔村中所有男性追逐的日标,对一个身体成熟了,而实在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女性来说,这是最大的不幸。
  第一次不幸,发生在一艘破渔船之中,五个青年人骗信子上了船,然后就在船上,轮流躏辱了她。
  在信子十四岁那年,到东京为止,那两年之中,究竟被多少男人欺侮过,她根本就不清楚,她之所以下决心出走,是因为有一个晚上,她喝醉了酒的哥哥,居然也扑上了她的身子,口中还叫着说全村的男人都可以占有她,他为什么不能。
  信子就是那样逃出来的!
  她进入都市的第一站是札幌,一个十四岁而又美丽成熟的少女,有什么可做的?
  当她瑟缩街头,又冻又饿的时候,一个恰好路过的酒吧女老板收留了她。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成了酒吧的陪酒女郎。
  说起来十分悲惨,一般来说,女性在做了陪酒女郎之后,面对满身酒气的男人,不但风言风话,而且毛手毛脚,都不免会产生屈辱之感,感到自尊受了伤害。可是,当了陪酒女郎的信子,反倒觉得重拾了自尊!
  自然,信子以她的美丽出众,和出奇的温柔——当顾客有点惴惴不安,用手按向她饱满挺耸的乳房时,他非但不责备客人,反倒会紧按住客人的手,因为在她的感觉上,那是男人最温文的动作了!
  信子越来越美丽,她的存在,使那个收留了她的女老板,赚了大量的金钱。女老板很有良心,对信子十分好,当她准备退休时,就劝信子到东京去。
  信子到了东京,情形比她当年到札幌的时候好多了——因为她已完全懂得如何使男人更迷恋她,虽然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只不过是雄性的动物,雄性的动物总有性冲动的时候,她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取得金钱。
  当恭二认识信子的时候,信子已经是一家十分具规模的酒吧女老板了。二十一岁的信子,成熟得如同一碰就会溢出汁的蜜桃,被推为全日本最美丽,最具风情的酒吧女老板,虽然,有好几个亿万富豪,和她维持着联系。当富豪有需要的时候,信子的温柔和美丽,是富豪们生活上最好的调剂。
  恭二和信子在未曾相识之前,也都听说过对方的“大名”,相识是十分偶然的,并不是在信子的酒吧,而是在华丽的酒店大堂——恭二才从某一楼的豪华套房中下来,出电梯,匆匆穿过大厅,信子仰面而来,穿着传统的和服,两人巳交错而过了,可是露在和服之外的一段雪也似白的后颈,吸引了恭二的目光,使得他疾转过身去,想再多看一眼。
  而就在他转过身去之际,信子也正疾转过身来,于是两人再度正面相对!
  后来,恭二问信子:“我是被你雪一样白的后颈所吸引的,你被我哪一部位所收引?”
  信子娇羞地垂下头,腻声道:“怎么说呢?我本来对男人已经完全失望了,男人对我来说,全是隐形的,我看出去,根本看不到男人。可是那天,我忽然看到有一个男人迎面走过来,为了弄清楚我是不是眼花了,所以才转过身来,再仔细看一看。”
  恭二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把信子紧拥在怀中:“那是说,我整个人都吸引了你?”
  信子贴偎着恭二:“是!”恭二又道:“我一见了你,就立即下定决心,要使你成为我的女人,而且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恭二确然这样想。当他和信子一起疾转过身,两人正面相对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两公尺。这样近距离的正面相对,对两个陌生人来说,应该是相当尴尬的一种场面。
  可是不但是恭二,连信子也没有这种感觉。他们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恭二除了立即想要信子成为他唯一的女人之外,也立即猜到了信子的身份,知道她必然是日本国最美丽的酒吧女老板,信子。
  信子的心,跳得剧烈无比,她再也想不到,自己还会在男人面前,感到心跳,因为她早就对男人死了心,尽管她在男人的面前千娇百媚,装成一副娇柔不胜,十分享受的样子,可是她对男人早已死了心,她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是,她在任何男人的爱抚之下,都只会产生厌恶的感觉,以致她没有任何兴奋的分泌,她只是借助药用的滑润剂,才使得男人以为她真的热情洋溢!
  可是这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凝视着恭二,不但心跳加剧,而且手心冒汗,她第一次有了因为异性而产生的那种异样的兴奋!
  所以,她那时想,和恭二所想的一样:要成为这个男人的女人,要这个男人成为她生命之中,唯一的男人,有了这个男人,她,山崎信子,就可以像普通女人一样,享受男女之欢,而不是可怜的男人的性玩偶!
  她的心跳,反映在她的双颊之上,现出了两嘲红晕,看来更是娇艳欲滴!
  这样的一双俊男美女,在酒店的大堂中,这样互相凝望着,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日光,而他们根本不在乎。
  事后,他们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互相凝望了多久,直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司机,走近信子,在信子的身边,低声地说了一句话,信子才如梦乍醒。
  那句话,那司机说得声音虽然极低,但是恭二还是听见了。司机说的是:
  “信子小姐,董事长在等你!”
  信子的身子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立即转过身,向电梯口走去。在那一剎间,恭二的心口,如同被尖锥刺了一下一样,全身都几乎抽搐起来。
  他从那司机制服的徽章上,知道了那是一个著名的大财团,也知道信子来赴这个大财团董事长的约。就像前几天,他在另一家酒店,赴这个董事长夫人的约会一样——那是一个更年期、胖得像猪,全身混合着高贵香水和体臭,令人作呕的老妇人!
  剧烈的痛楚令得恭二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当他再睁开眼来时,信子已经不见了。
  恭二知道,信子已经进入了升降机,到楼上的豪华套房去应大财团董事长的约会了!
  这种约会,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恭二自然再熟悉也没有,他感到自己有点脚步踉跄,勉强走出了酒店的大门,那是一道旋转门,阳光十分刺目,他一个转身,又走进了旋转门,走回了酒店大堂。
  井上恭二当时有这样的行动,他当时只是受下意识的驱使,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后来他分析,由于他一见信子,就有决心把信子当作唯一的女人,那么信子也就应该把他当作唯一的男人!
  他和信子在互相对望的那段时间中,两人非但没有说话,而且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声音。可是恭二却坚决地相信。两人已经通过眼神,而向对方传递了讯息!他接受到的,来自信子的讯息是,信子的心意是和他一样的!
  既然信子和他的心意一致,那么,他应该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她就不应该再去赴大财团董事长的约会!
  所以,恭二回到酒店,准备问明了董事长的房间,叩门,向信子问罪——虽然他自己才从一个富有妇人的身上,尽了他的本份之后离开。但那有着显著的不同,那是在他遇到信子之前,而信子是在遇到了他之后!
  刚才互相凝望之中,既然双方巳交换了发自心里深处的讯息,她就等于作为山盟海誓一样,不能违背!
  恭二由于激动,脸涨得通红,当柜台后的职员,礼貌地告诉他,不能透露董事长住在哪一个房间,他正想与之理论之际,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轻柔动听之极的声音:“井上先生,我下楼来了!”
  恭二一转身,就看到娇美的信子,站在他的身后,微仰着头,用甜媚的神情看他。在她乌黑浑圆的大眼睛之中,恰好映出恭二的俊脸上的那股焦切心痛的神情!
  他们像是相识已久的情侣一样,互相挽着对方,一起走出了酒店。
  所以,每当恭二说起他一见她,就下定决心,要她成为自己唯一的女人之际,信子也可十分自傲地昂起头:“我也是,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唯一的男人。所以,我打开了房间的门之后,就对董事长一鞠躬,对他说:对不起,我们的约会取消了,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约会了!”
  恭二自然相信这一点,因为信子一上一下,还不到五分钟!
  恭二和信子,是真正的一见钟情。世上尽多一见钟情的男女,可是从来也没有他们两人那样的快捷,直接和坚决的,或许,这是由于他们过去的生活,使得他们早已看透了世情之故!
  有过他们这种经历,都知道双方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过去已经浪费得太多,要把浪费的补回来。所以,当天,他们先在恭二的住所,再在信子的住所,尽情享受着男女在一起所能享受的欢乐,足足有一个月之久,他们和外界几乎不作任何接触。
  恭二并不积蓄金钱,他十分挥霍,后来,搬进了信子的住所,卖掉了他驾的名贵跑车,拒绝信子再买给他,他仍然到健身院去当教练——这一次是在男子部。几年以来,他拒绝了所有女性的诱惑。
  信子也是一样,就断了过去的一切旧关系,仍然经营她的酒吧,但除了和客人礼貌的寒暄之外,甚至连一句笑话也没有。
  开始的时候,在酒吧那种复杂的环境中,信子的改变,引起了顾客极度的不满,可是当信子和恭二的故事,传了开去之后,所有人毫无例外地受到了感动,大家都体谅信子的做法。
  有好几个作家,都想把他们两人的经历作为题材,写成一本长篇文艺爱情巨着,相信一定动人非凡,连著名的大作家三岛由纪夫也是其中之一,他们都希望恭二和信子,向他们详述过去的一切,和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他们的感受是怎样的。
  可是,这种要求,遭到了两人的拒绝,他们的回答是:“过去?过去的事,等于是死了的事,谁会把它发掘出来呢?真对不起了!”
  好几个作家并没有得到任何数据,反倒成了酒吧的长客。恭二和信子的传奇,知道的人很多,可是他们自己都把自己当作是平凡的人,直到有一天,在一次酣畅淋漓的欢好之后,恭二忽然发表宣言似地,宣称他要做“没本钱的买卖”!
  过去的生活,虽然可以在理论上当它已经死亡,但实际上,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所以信子一听到“没本钱的买卖”,就立刻十分敏感地想到,那是一种出卖肉体的行为。她和恭二,都曾做过这种勾当,所以信子在回答恭二的话时,又是伤感,又有着责备!
  恭二却“呵呵”地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信子神情疑惑地望定了恭二,忽然吃惊地笑了起来,她饱满的胸脯颤动着,她望着一副充满了雄心壮志模样的恭二,失声道:“你不是想抢劫……当强盗吧!”
  江湖上为非作歹之徒,往往把抢劫行为,称之为“没本钱的买卖”,或者“不用本钱的营生”,信子这时的吃惊,自然也不是没有理由。恭二身型健硕,身手又好,头脑又灵巧,正是黑社会想罗致的上级人才!
  恭二笑得更大声:“当然也不是!”
  信子的一双妙目注定了恭二,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解释,可是恭二却不说下去,只是向她眨着眼。信子软绵绵的娇躯靠向恭二,使恭二感到了一阵灼热。她腻声道:“嗯,告诉我!”
  恭二摇头:“不告诉你——”可是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忽然“啊”地一声:“说是没本钱的买卖,多少也要一点本钱,要恳请你支持,一有了收入,立时奉还……”信子趁机双手叉腰:“可以,不过,先找一个有关业务的详细报告来。”
  恭二大叫一声,扑向信子,把信子压在他壮硕的身体之下——两人的打情骂俏,往往最后,都出现这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