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诱惑

  幼狮嗜血的故事是这样的:幼狮在未曾尝过鲜血的滋味之前,并不特别嗜血,一旦它 到了鲜血的滋味,就此终生残杀其他的生物,再也难以摆脱了。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但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并不是很说得通。狮是食肉兽,必然要捕捉弱小的动物来充饥,而狮子又没有高明的烹调术,必然在捕到了猎物之後,就生吞活剥。那也就是说,只要生而为狮,必然有接触鲜血的机会。
  绝对无法设想,一只狮子自幼便没有接触鲜血的机会,如果有这种情形出现,必然的结果是,这只狮子没有法子活下去,绝不会有奇迹出现:这只狮子因为一直没有机会接近鲜血,因而依靠吃植物来维持生命。
  对狮子来说,血不是一种诱惑,是生命的必需品。是不是有的生命,可以根本不接触鲜血而生存,但终於因为受不住血的诱惑,而变得非要血不可的呢?
  当然有,血的诱惑力十分强大,可以诱惑许多种不同形式的生命,使之变成鲜血的奴隶。
  妤像太寓言式了?
  其实不是,很有具体的意义在,好好看这个故事,自然会明白是甚麽意思。
  原振侠离开医院,走向停车场时,就听到救护车自远而近,高速驶向医院的警号声。
  对一个经验丰富,又一直在一家规模宏大的医院之中服务的医生来说,这种警号声早已听得习惯了。人的身体十分脆弱,有几千种原因,可以使得人被送进急诊室,接受各种各样的手术—
  —结果是一个生命的结束,或是一个生命的延续。虽然说通过医生的努力,可以「谋事在人」,但是很多的情形之下,却也要依靠「成事在天」的运气。中国有一句老话,谁都知道:「阎王注定叁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原振侠和迎面来的几个人打着招呼,他已经进入了停车场。
  就在他把车匙插进车门的那一刹间,像是四面八方都同时响起了呼叫声:「原医生——」
  在叫嚷的,其实也不过是由两个不同方向奔过来的两个人,但由於停车场的建 环境,引起了回音,所以听起来才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
  原振侠抬起头来,就吃了一惊。他先看到的是左边的一个人,那人一面向他挥着手,一面气急败坏地向他奔了过来,神情惧急之极!
  有人叫着他,急急地向他奔过来,当然是有甚麽急事要留住他,那本来也不是甚麽值得吃惊的事,尤其原振侠有如此丰富的冒险生活经历。可是当他一眼就看出那向他奔过来的,竟然就是医院的院长时,他也立即知道,一定有极度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院长是德高望重的医学界权威人士,已接近七十高龄,当然他仍然十分壮健。可是院长的性格沉稳,行事稳重缓慢,原振侠在印象之中,从来也未曾听到过他用正常的速度讲过一句话,也未曾见到过他用正常的速度做过一件事——他的一切,都比正常的速度,慢上叁拍!
  医院中的人都说:看到院长,就像是看到了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一样!
  可是这时,年届古稀的院长,却以近乎百公尺赛跑冲刺的速度,向他奔了过来!
  所以,一时之间,原振侠顾不得右边那个叫了他一声,也向他奔过来的人是谁,就先向院长迎了上去。他生怕院长在这样的奔跑之中,就算没有意外,不会跌跤,只怕他一直习惯了缓慢动作的身体机能,也会适应不了这样子剧烈的负荷!
  原振侠动作矫健,一下子就到了院长的身前,伸手将他扶住。
  院长由於向前冲来的势子太急,一下子撞在原振侠的身上,面色煞白,口唇发颤,双眼睁得极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振侠伸手在院长的背部轻拍着,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显然有更多的人进入了停车场,而且全是急急奔进来的。原振侠正待循声看去,就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声。
   响一共叁下,一下接着一下,停车场中响起的回声震耳欲聋。原振侠应变极快,抱着院长,一下子就闪到了一辆车子的後面。他立即看到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柄大得异乎寻常的手 ,口向上,还在袅袅冒烟,刚才的叁下 响,自然是他发出来的。
  那人身形高大,原振侠才一看到他,就打了一个突,因为这个人满面都是鲜血,分明受了伤,但当然不是甚麽重伤,因为他奔得十分快,看起来狰狞可怖。令原振侠吃惊的是,虽然这个人血流披面,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甚麽人来——而这个人,照说是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他是非洲一个国家的元首,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有「国际狂人」的外号,行事绝无常规可供遵循,颇有神出鬼没之妙。可是,原振侠也绝对想不到,他有甚麽理由,会在这里出现!
  至於他刚才忽然鸣 叁响,原振侠倒很可以知道那是甚麽用意——卡尔斯将军和院长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也同时叫了一声「原医生」。可是原振侠先看到了院长,还向院长奔了过去,将军感到了被忽略的愤怒,所以就开 ,用 声来吸引原振侠的注意力!
  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门名称:「儿童行为」。儿童在感到自己被忽略时,就会有异常的行为,来吸引别人注意他。
  卡尔斯将军虽然身为一国元首,有资格随时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演说,可是原振侠认识他太久,知道他心智上有极不成熟的一面。他毫不掩饰自己是世界上许多恐怖活动的支持者,把自己扮演成「国际狂人」,多少也是由於这种不成熟的心理所造成的!
  一看清了是卡尔斯将军,原振侠立时站了起来。卡尔斯将军在这时,也一下子奔到了原振侠的面前,手中巨大的军用手 的口,已抵在原振侠的心口!
  这令原振侠又惊又怒——向天放 是一回事,用 口抵住了心口,而手指又紧扣在扳机之上,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原振侠自然知道,这种军用手 的威力极强大。卡尔斯的手指只要紧一紧,他的胸口就会出现一个直径超过十公分的大洞。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心口被开上一个那样的大洞,原振侠更加不喜欢心口被 口抵着的那种感觉。所以他的反应,来得快速而强烈,几乎就在 口抵向他心口的十分之一秒内,他已有了反应。
  他先是一掌直切而下,切中了卡尔斯将军的手腕。将军的手指松开,手 跌到了地上,原振侠一抬腿,膝盖顶中了将军的小腹,在将军痛得还来不及抽搐时,他脚已落下,踏住了跌在地上的手 。
  同时,他也抓住了将军的手腕,一个反扭,将军的身子立时被反转过来。原振侠下手十分重,将军的身子转过来之後,他的小腹上才传来了剧痛,那使得他的身子向前弯曲——这种姿势,十足是人类历史上最惨酷的一个运动之中,被惯用的一种虐待方式,称之为「坐飞机」。卡尔斯将军发出的嚎叫声,简直令停车场变成了旧式的屠宰场。
  在原振侠的身後,则传来了院长的急叫声:「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
  停车场中不断有人来往,刚才叁下巨大的 声,又吸引了不少人奔过来。可是人人看到眼前发生的事,都目瞪口呆,骇然伫立。
  若不是卡尔斯将军一上来行为就那麽恶劣,原振侠也绝不会那样应付。这时,他制住了卡尔斯,已经完全占了上风,自然也不为己甚。而且,不论怎样,卡尔斯是一国元首,像他如今这样狼狈的情形,如果被记者拍了照片,公开发表,卡尔斯恼羞成怒,不知会做上多少疯狂的事情来,牵累了无辜。
  所以原振侠一松手,松开了将军的手腕,却又伸手在他的肩头上一拨,又把他的身子拨回来。然後,伸手在他满是血迹的脸上轻拍了两下,用十分正常的声音道:「将军,随便鸣 ,十分危险。啊,你受伤了——」
  卡尔斯在原振侠经过严格武术训练的身手之下,简直就如同婴儿遇上了巨人一样,由得原振侠摆布,拨来拨去,毫无反抗的馀地。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双手下垂,表示绝不反抗,但他陡然叫了起来:「别理会我,快去救他——」
  这时,更多的人拥进了停车场来。有几个人向前奔来,一面奔,一面在叫:「直升机快到了,院长,急诊室第一时间准备好了——」
  原振侠并不完全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可是也可以明白,一定有甚麽人受了重伤,重伤者正由直升机送来医院。看来,卡尔斯将军和这个重伤者,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刚才用十分粗暴的行为对付卡尔斯,这个狂人将军居然忍了下来,只说先救人再说!
  那个重伤者是甚麽人?
  原振侠心头不禁一阵狂跳,刹那之间,他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令原振侠如此震惊的反应,自然是由於他想到的是:会不会是黄绢受了重伤?
  他伸手扶着车子,声音也变得尖厉:「谁?谁受了伤?」他是冲着卡尔斯将军这样问的。
  卡尔斯伸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下,原振侠这时,才发觉卡尔斯没有受伤。他脸上的血,全是沾上去的,可能全是那个受伤者的血!
  卡尔斯将军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说:「不知道!」
  他刚才十分关切伤者,这时又说「不知道!」若是卡尔斯将军不知道伤者是甚麽人,他那麽紧张干甚麽?
  原振侠虽然充满了疑惑,但也弄清楚了伤者不是黄绢,那使得他松了一口气。
  那时,场面十分混乱,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凡是这样的场合,必然会有一些人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来增加混乱。
  院长在这时,反倒恢复了镇定,不过讲话仍有点急咻咻:「原医生、将军,跟我来——」
  他同时提高声音:「别聚集在这里——通知急诊室,作紧急准备——」
  有几个人答应着,奔了开去。院长握住了原振侠的手,原振侠感到他的手十分冷。院长一面向前走,一面对原振侠道:「十五分钟之前,军事机场有一架小型喷射机失事。」
  原振侠「哦」地一声——离医院不远处,有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军事机场,如果有小型飞机失事,那飞机是属於卡尔斯将军的?
  他向卡尔斯将军望去,卡尔斯正在努力抹着脸上的血迹,大声道:「飞机——由黄将军驾驶——」
  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心头突突乱跳。他勉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她没有——」
  卡尔斯将军吞了一口口水:「飞机上一共四个人,黄和我一点也没有受伤。一个侍卫¨¨¨我猜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人¨¨¨受了重伤。那人¨¨¨那人¨¨¨」
  卡尔斯虽然为人古怪,但却也绝不是讲话吞吞吐吐的人。相反地,他自有他的气概,发号施令之际,倒也气宇轩昂。可是这时,他连说了叁、四次「那人」,却没有了下文,瞪大了眼睛,一片茫然之色。
  原振侠追问:「那人是甚麽人?伤得怎样?」
  卡尔斯又在脸上抹了一下:「我先脱身,来通知医院,黄将军告诉我一定要找到你!」
  原振侠一缩脚,用脚尖挑起那柄 来,接在手中,还给了卡尔斯:「那也不用鸣 示警——」
  卡尔斯脸色十分难看,悻然接过手 来,插进了挂在腰际的皮套之中,冷笑了一声:「我就不明白全世界有的是医生,为甚麽一定要来找你?不是为了要飞到这里来找你,也不会有飞机失事!」
  原振侠只当没有听见。他、黄绢和卡尔斯将军叁个人之间,有十分奇妙的叁角关系,有时不是很方便讲话。
  原振侠一面向前走,一面随口问:「你是用甚麽交通工具到医院来的?怎麽比直升机还快?」
  卡尔斯闷哼了一声:「摩托车!黄将军和救护人员要锯开压在那人身上的一些支架,才能把人救出来,这就快到了!」
  院长在前急急走着,他们跟在後面进入了医院。扩音器在不断召唤当值医护人员的名字,急诊室前的红灯在不断闪动,准备做紧急救治。
  原振侠对这种阵仗,感到有点讨厌——虽然说在医生的眼中,人就是人,没有甚麽贵贱之分,但是事实上,却大有分别。一个由一国元首送来的病人,和一个潦倒街头的流浪者,在进入医院之时,是大有待遇上的差别的!
  卡尔斯望着原振侠:「你还不去准备急救?」
  原振侠冷冷地道:「本院急诊室的设备,亚洲第一,自有轮值的医生负责,不会为了甚麽人而打乱秩序!」
  卡尔斯的脸色十分难看:「黄将军说——」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如果黄将军陪伴伤者前来,我可以在直升机降落时,第一时间见到她!」
  卡尔斯还想说甚麽,原振侠已经大踏步向电梯走去。这电梯可以直达建 物的顶楼,那里有一个小型直升机的停机坪,可供直升机降落。
  原振侠才一进电梯,卡尔斯将军一闪身进了来。院长也想跟进来,却被卡尔斯一伸手,粗暴地推了开去。
  电梯的门关上,卡尔斯立即道:「我先赶来,是因为黄将军说——」
  听到这里,原振侠有忍无可忍的感觉,他大吼了一声:「黄将军说,黄说,你自己有没有话要说?」
  卡尔斯将军也大怒,可是他居然强自按捺了下来,他的声音,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也不会动听。不过声音是不是动听,和所要表达的内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卡尔斯说的话,还是令原振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位将军大声说:「那个人¨¨¨十分特别,除了你之外,不能有别的人接触。」
  电梯在继续上升,在大约二十秒钟之後,原振侠才道:「如果伤者伤得重,那绝无可能,一定会有别的医护人员见到他——
  」
  卡尔斯却坚持:「不行,绝不能有别人看到!不能看,我说不能看!」
  卡尔斯将军在说「我说不能看」之际,还重重地顿了一下脚,使得在上升中的电梯,震汤了一下。
  原振侠望着他,冷笑了一下,现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根本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卡尔斯则十分焦急,像是不知道如何作进一步的说明才好。
  他涨得满脸通红:「这个人十分特别,黄将军说——」
  这时,电梯门张开,原振侠一步跨出,就听到了直升机的「轧轧」声。他道:「黄将军已经到了,让她直接说,不必你转述了!」
  卡尔斯的脸涨得更红,原振侠不理会他,迳自推开了一道门,上了楼梯。在电梯外面的小堂中,医护人员已准备了可以推动的病床——由於电梯不能直达停机坪,所以伤者或是病人,要由担架抬下来,才能进入电梯,直达急诊室。
  一上了楼,就看到一架直升机正在下降,停在坪上,也有不少人等在那里,准备第一时间抢救。卡尔斯站在原振侠的身边,大口喘着气,显然他的心中,十分愤怒,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发才好。
  直升机很快落地,舱门打开,就看到黄绢探出头来,神情极其紧张,尖声叫:「原振侠医生在吗?」
  看到黄绢的神情这样焦急,原振侠一面大声答应着,开步奔过去,一面也自然而然感到,黄绢在吩咐卡尔斯将军先走一步,一定要在医院找到原振侠时,语气和神态一定焦急凌厉之极。难怪卡尔斯将军一到了医院之中,就大失常态了!
  原振侠才一奔过去,黄绢就看到了他,她一手攀着机舱的门,一手伸向下。原振侠奔到了近处,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一握,原振侠乘势跃起,就已经进入了机舱。
  一进了机舱,原振侠就呆了一呆。机舱中别无他人,直升机显然是黄绢驾来的。
  在机舱中,有一副担架,担架上明显地有人,可是却用白布由头到脚盖着——原振侠皱了皱眉。一般来说,医院中的习惯,只有对付死人才会这样子,若生命尚未结束,绝少连头也盖住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已经迟了?」
  黄绢摇头:「原,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召人把伤者抬向急救室,可是一定要吩咐,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伤者!」
  黄绢提的要求,和卡尔斯一样!虽然两个人在原振侠的心目中,一个憎一个爱,地位相去如云泥,可是蛮横无礼的要求,令人反感的程度,却完全一样。
  原振侠冷冷地道:「我用甚麽理由,说服我的同事?」
  黄绢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的,她立即回答:「就说伤者是极有地位的阿拉伯妇女!」
  原振侠瞪了黄绢一眼。阿拉伯妇女不给陌生人看到脸的传统,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藉口,一定另有真正的原因。而且这个藉口,用在医院的急救行动上,也未免太儿戏了!
  原振侠还在犹豫,黄绢已大是焦急:「原,求求你,照我的话去做!」
  原振侠感到了震惊,但是他却立即有了决定。他的决定是:
  「好!」
  令原振侠感到震惊的原因是,他素知黄绢的性格,十分倔强,他们相识以来,不论在甚麽样的情形之下,他都未曾听到黄绢说过「求求你」这叁个字!
  而这时,她居然说了,而且,说的时候,神情又如此之焦切,可知事态真的严重无比,不容许他再多花时间来考虑了!
  原振侠甚至忍住了要掀开白布来,看一看伤者究竟是何等样人的冲动(伤者在担架上,由白布覆着。白布把伤者包裹得很严密,也不是随便掀一掀,就可以看到伤者的),就和黄绢一前一後,抬起了担架。要把担架从直升机上抬下来,需要有一定的技巧,但这当然难不倒原振侠和黄绢。
  他们一面行动,一面还在急速地交谈:「我受过专业护士的训练,在急救过程中,可以发挥作用。至於卡尔斯,就让他打杂好了!」
  原振侠乾笑了一声:「还要利用他一国元首的地位,才能使院长答应我们破格的行动!」
  这时,担架已抬下了直升机,院长又急急奔了过来。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几个奔近来的医护人员,向院长沉声道:
  「院长,你认识卡尔斯将军?」
  院长闷哼一声,神情兀自惊悸:「就算本来不认识,被他那柄大手 指着头部之後,也认识了!」
  原振侠又指着担架:「伤者的身分十分特别,基於他们宗教上的理由,不能给任何人看到。急救工作,只能由我、黄将军和卡尔斯将军叁个人进行!」
  院长张大了口——自从卡尔斯将军满面血污、凶神恶煞地冲进院长办公室,拿 指着他的前额,逼问他原振侠在哪里,一直到现在,他还根本弄不清发生了甚麽事,应该怎麽办!
  院长那麽匆忙地奔进停车场来追原振侠,自然也是受了过度的惊恐之後的反常行为。
  这时,他先是怔呆,继而用带哭的声音问:「你们¨¨¨你¨¨¨究竟想怎麽样?」
  原振侠疾声道:「很简单!遣走急诊室中所有人员,把急诊室交给我,并且通知全院上下,要对这件事守 密,别胡乱传扬——」
  原振侠说一句,院长就答应一声。等原振侠说完,院长已一面抹着汗,一面向有关人员发了命令。
  黄绢已把抬担架的责任,交给了卡尔斯,她自己则紧守在担架之旁,一手按着腰际的佩 ,神情紧张。看样子,若是有甚麽人想接近担架,她会毫不犹豫地拔 相向!
  原振侠抬着担架向前走,他在那时候,只感到极度的荒谬!
  若是十分钟之前,当他走向停车场时,有人告诉他在十分钟之後,他会和着名的国际狂人卡尔斯将军,一起抬着担架走向急诊室,他一定会把那个人,当做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可是,现实生活就是那麽荒谬。一分钟之前,绝对无法推测一分钟之後,会有甚麽意外发生——
  当他们叁个人和伤者,来到急诊室的门口之际,院长的命令显然已经下达。原来在急诊室中的人,都站在门口,让他们进去。黄绢立时把门关上,原振侠在这时,荒谬的感觉更甚,因为作为一个急救医生,他这时才问了一句:「伤者受了甚麽伤?」
  黄绢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她并不回答,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和卡尔斯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伤者连同白布,一起抬到了手术床上。手术床相当狭窄,那是为了方便医生施手术而设的。
  黄绢到这时候才道:「你自己看吧——」
  原振侠揭开了白布,看到了伤者,刹那之间,他有如同遭到雷击般的震呆!
  在白布下面的,是一个相貌极其俊美的男性青年(由於是全裸的缘故,所以一眼就可以分出性别),那青年俊美得如同雕像一样。
  给人以他是一座雕像这样感觉的原因,不但是他的脸型,更由於他的肤色。那青年人的全身,是一种异样的乳白,就像是白色的大理石一样。以致原振侠在震惊之馀,竟然不由自主,伸手在他的肩头处轻按了一下,以确定那是人的血肉之躯,还是坚硬的大理石!
  那青年不但皮肤白,他全身的毛发也都是白的,白得如同雪花。他闭着眼,原振侠生怕他睁开眼来——要是看到的竟然是一对白色的眼珠,那简直怪异之至了!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自然知道人体色素消失,会形成白化现象,原因至今不明(人类的医学水准,实在十分之低)。可是那青年人这种异样的白色,显然不是正常人色素消失的现象。
  原振侠也一眼就看出了那青年伤在何处了,在他的胸口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显然是在飞机失事时,不知由甚麽锋利的物件所造成的。伤口胡乱地包扎着,有一种晶莹的、看来相当浓稠的透明液体,自包扎伤口的纱布绷带中渗出来——那也是令原振侠一看之下,如同被雷击一样的主要原因。
  因为通常,在这种情形下,自绷带下渗出来的液体,应该是伤者的血液!
  如果那青年的血液,竟然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透明的话,那说明了甚麽呢?
  结论只有一个:他不是地球人!
  黄绢要求不能让任何人见到伤者,也很容易明白是为了甚麽了——
  原振侠注视着那青年好几秒钟,才抬起头来,向黄绢望了一眼。黄绢立时点了点头,表示她和原振侠有同样的结论。卡尔斯将军却在这时,大呼小叫:「他是甚麽?」
  原振侠冷冷地道:「人!当然是人——」
  他一面说,一面已展开行动,他先按了青年的手腕,发现脉搏极弱。黄绢已经在利用急诊室中的仪器,连结在那青年的身上各处。原振侠解开了包扎伤口的绷带,那种晶莹透明的液体又流出来,原振侠用了好几柄止血钳,才勉强止住了大量出血,接着便迅速而熟练地将伤口缝合起来。然後,他讲出了一句他自己也几乎无法相信的话来。
  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普通之至,在急诊室之中,每天都有医生在说这句话。可是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这句话听来,却荒谬无比!
  他说的是:「伤者需要输血——」
  从血压、心脏跳动缓慢等等迹象来看,原振侠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再正确不过。可是问题是:伤者的血竟然是透明的,去哪儿找同样的血输给他?甚至那透明液体是不是血液,也不能肯定——
  就算是人类的血液,看起来完全一样的鲜红,可是也有着血型的分别,也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输给任何人!
  (血,真是奇妙得可怕的人体组成部分——)
  原振侠这句话一出口,忍不住发出了一下苦笑声,黄绢的神情也古怪之极。这时,黄绢和原振侠思绪都一片紊乱,不知所措,一点主意也没有。
  这本来是正常人在这种情形下的正常反应。在这种情形下,卡尔斯将军这个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反应,反倒起了作用。
  卡尔斯粗声问:「如果不输血会怎样?」
  原振侠回答得极肯定:「会死亡——」
  卡尔斯应道:「那就替他输血——」
  黄绢立即瞪视卡尔斯,卡尔斯提高了声音:「输我们的血给他!不输是死,输了,大不了也是死——」
  卡尔斯的话,听来荒唐之至,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了照他的办法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卡尔斯一面说,一面已捋起衣袖来。原振侠本来还想问他的血型是甚麽,但随即想到,如果问出来,那才是十万倍的滑稽!
  根本连血液的颜色都不同,血型又有甚麽关系?输血行动,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黄绢已经熟练地安排好了直接输血的仪器,针已插进了卡尔斯将军的血管中,她再将另一枚针尖,插进了那青年的血管。
  血,自卡尔斯将军的身体之中,缓缓地通过管道,流进了那青年的体内。
  原振侠极小心地观察着,准备一有异动,就立即中止这种无意义的行动。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事後,原振侠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来,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完全像是一切在梦境中发生一样!
  在仪表上显示,已经输入了五百CC血液之後,奇妙之极的现象是,输进那青年体内的血液,在雪白的肌肤之下,竟然可以看到主要的血管之中,那些红色的血液在流动。而其他的反应,也正如失血过多的人,得到了血液补充的情形一样。
  在五百CC之後,原振侠替代了卡尔斯,也把自己的血液输入那青年的体内,接下来是黄绢。
  在总数一千五百CC的血液输完之後,那青年的全身,看来更像是大理石雕成的。只不过,是一种美丽的粉红色的大理石!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翻开那青年的眼皮,去看他的眼珠——本来早就应该这样做了,但是他心理上有恐惧,怕看到透明的眼珠!
  不过这时,他一翻开眼皮,仍不免吓了一跳:眼珠是鲜红色的,红得像白兔一样!那也证明,他原来的眼珠,真是透明的—
  —现在看来鲜红,正是输入了鲜红色血液的结果!
  透明的人类眼珠和鲜红的人类眼珠,同样地怪异莫名。原振侠忽然想到,那自然是前所未见的缘故。可以联想到,一向闭关自守、知识低落的中国人,忽然见到了绿眼珠、蓝眼珠的洋人时,会感到如何的震惊!
  在一旁的黄绢和卡尔斯,自然也看到了那青年鲜红色的眼珠,两人的神情都十分骇然。
  原振侠做了检查,发现那青年眼部的结构,和普通人一样,瞳孔的大小,也算是正常。也就是说,在经过了输血之後,那青年的情形,已经十分稳定。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急救已经完成,如果他脑部未曾受严重的伤害,这时他应该醒来了!」
  黄绢吸了一口气:「他会醒来?他在被发现的时候,就没有知觉,处於昏迷状态之中。」
  原振侠望向黄绢,扬了扬眉。他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他显然是在问:「这个人是谁?他是怎麽被发现的?经过情形怎样?」
  黄绢正想开口,卡尔斯突然叫了黄绢一下,黄绢应声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向原医生求教!」
  卡尔斯的神情,有点像倔强的孩子,他指着那青年:「这人是我发现的!」
  黄绢有点恼怒:「那又怎样?是不是要先使他醒过来,使他讲出自己的来历?你能做到这些吗?做不到,我必须邀请原医生参加!」
  卡尔斯没有再说甚麽,可是仍然是一副不满意的神气。老实说,对於和卡尔斯将军合作做事,原振侠的兴趣,接近绝对零度。可是那青年却又怪异莫名,令原振侠好奇心大发,也想弄清楚他的来龙去脉,所以他并不表示甚麽意见。
  黄绢则一直盯着卡尔斯将军,直到他虽然仍是老大不愿意,但总算点了点头为止。
  黄绢吁了一口气:「他伤势稳定了,可以先把他送到我们的领事馆去?」
  原振侠想了一想:「当然最好是留在医院。但是他¨¨¨那麽特别,我不反对他出院。」
  黄绢又松了一口气:「请你安排,也请你到领事馆来,我们好作详谈。」
  原振侠没有说甚麽,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再用白布把那青年覆盖起来,他自己离开了急救室。
  二十分钟之後,那青年被抬上救护车。由原振侠驾驶,黄绢和卡尔斯将军陪着那青年,直驶领事馆。
  一进了领事馆的范围之内,卡尔斯将军连呼吸都显得相当大声。等进了大厅,在他放大了的肖像照片之前,他更是神气活现,颐指气使,令原振侠感到和他再在一起,只怕就会窒息而亡。
  好在原振侠和黄绢要照顾那青年。那青年被安排在一间十分舒适的房间中,他仍然昏迷不醒,看来像是正在熟睡之中。
  原振侠用带来的器具,又对他做了一番检查,证明他情况很稳定。黄绢小声提议:「是不是有甚麽药物,可以令他醒过来?
  」
  原振侠想了一想,摇头:「不知道他昏迷的原因,还是再观察一个时期。他若能自己醒过来,当然比使用药物刺激好。」
  黄绢望了那青年片刻,忽然道:「这个人真俊美,你看,他的眼睫毛多长!」
  的确,那青年闭着眼,白色的眼睫毛,本来不是很明显,但是在他的肌肤变成美丽的粉红色之後,白色的睫毛看起来也明显得多。他若是在熟睡,一定睡得极沉,因为他的眼皮和睫毛,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点头,同意黄绢的话。黄绢又道:「童话之中有『睡公主』,我看他倒是十足的『睡王子』。」
  原振侠笑了起来:「公主不一定美丽,王子也不一定英俊。
  」
  黄绢吁了一口气:「童话、神话中总是那样,他可能是从一个神话世界来的。」
  原振侠对黄绢的这句话,不是十分明白。正当他想请黄绢做进一步的解释之际,重重的皮靴声由远而近传来,门打开,换了全副戎装的卡尔斯将军,十分神气地在门口一站。
  黄绢的声音却听来十分疲倦:「你来得正好,在等你说发现这个人的经过。」
  卡尔斯将军的动作十分夸张,他先装模作样地挥了好一会手。黄绢不理会他,取出了一瓶酒。
  她斟了两杯酒,自己先一口就喝了一杯,才把另外一杯交给了原振侠。然後,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卡尔斯——基於宗教上的理由,卡尔斯自然不能喝酒。
  本来,卡尔斯可能还想挥动手臂的,但是握了一杯水在手,自然无法如愿了,所以他的样子,看来有点滑稽。
  原振侠已十分不客气地提醒他:「将军,请你尽量简单扼要地说!」
  卡尔斯大口喝了杯中的水,扬起手来,看样子像是想把杯子顺手摔出去。可是在他身边的黄绢一伸手,已从他的手中把杯子接了过来。
  卡尔斯来回踱步,倒也算得上步履矫健、气宇轩昂。他并不站定,就开始了他的叙述:「前天早上,我做例行飞行,试驾我国新得到的最新型战斗机——」
  卡尔斯将军在他的国度之中,不但是国家元首,而且还兼任叁军总司令。最近,通过非常曲折的途径,以极高的价格,向西方国家 密购入了六架新型战斗机。
  这种战斗机的性能极佳,可以轻易上升到超过一万公尺的高空,和达到音速的两倍。
  驾驶这种飞机,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出售飞机的国家负责派人来训练,一共六个月,卡尔斯将军也参加了整个训练课程。
  卡尔斯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够资格的喷射战斗机飞行员,而且他天生对於各种武器的热爱,就像是对他自己生命的热爱一样,有着一股狂热。
  所以,当训练课程结束,几个教官整装回国——每一个都接受了卡尔斯丰富的私人馈赠——之前,有一个教官非常诚意地道:「将军,如果贵国发生了政变甚麽,你必须下台的话,欢迎你来我们这里,你是世界上少数的出色飞行员之一!」
  那教官的话,前一半,使得卡尔斯的脸色,难看之极,可是下一半,却又听得他眉飞色舞,高兴莫名。
  他把那六架飞机编成一组,命名为「空中雷神」组。每次例行飞行,他都尽可能以组长的身分参加,前天的那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前天的那一次,有点特别之处。在飞行到一半时,卡尔斯忽然命令其他五架飞机回航,他自己决定去做一件冒险的事—
  —最近他和邻国政府有点不愉快的摩擦,所以临时决定,驾机直闯邻国首都,准备以超音速飞过邻国的总统府上空。
  超音速的飞行,会产生「音爆」,如同猛烈的爆炸一样,会产生强烈气流。
  音爆所产生的气流,会使得玻璃震裂。卡尔斯的目的,就是想把邻国总统府的玻璃全部震碎,然後迅速离去。他估计,邻国绝没有可能追得上他的飞机!
  这听来十分荒谬,完全是顽童的破坏行为——但是卡尔斯之所以成为国际间公认的狂人,自然就是由这种幼稚的顽童行径累积而成的。
  当他向原振侠叙述到这一点的时候,还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对他的行动计画,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来。然而,卡尔斯这个破坏计画,未能实现。
  当他改变方向飞行,快越过两国边界时,飞机的雷达探测系统,突然发出了警告的讯号。这种每架价值一亿美元的飞机,有着完美的电脑系统,雷达的探测波一有了反应,和旧式的扫描萤光屏大不相同——经由电脑的分析,会立时把探测到的物体,所有可能获得的资料,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在萤光屏上。
  当文字一行一行打出来的时候,卡尔斯将军瞪大了眼,眼珠几乎从眼眶之中,跌了出来——萤光屏上显示出来的资料,明白地说:一个高速飞行物体,正在距离飞机八千公尺的高空,以接近音速叁倍在转圈子。圈子的直径是五千公尺,每转一圈,它的飞行高度,就下降一千公尺。
  电脑的萤光屏上,甚至打出了那个飞行体的形状来。那是一架阔翼的飞机,是卡尔斯将军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形状。卡尔斯第一个想到的是:糟糕,原来邻国已经拥有了那麽先进的飞机,相形之下,自己的「空中雷神」该扔进垃圾箱去。
  接着,他想到的是:我要拥有这样的飞机。然後,他又想到,自己是应该勇敢地升空,去面对那架飞机,还是趁还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就溜之大吉。卡尔斯将军最後的决定是甚麽,他没有说出来,别人自然也不知道。
  事实是,当他还在考虑的时候,那个高速飞行体,已经迅速地降低了飞行高度,一下子就在他飞机附近,不到五百公尺处,掠了过去。
  卡尔斯只见银白色的光芒,一掠而过,就看到了一股弧形的白烟,自那飞行体尾部喷出来。而那飞行体,早已越出了肉眼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外了。
  那高速飞行体,在近距离掠过所引起的空气震汤,要不是卡尔斯真是一个超卓的飞行员的话,只怕就会控制不了,而形成失事。饶是如此,震汤也使得卡尔斯手忙脚乱。
  他想骂几句脏话,却骂不出来。高速飞行体脱离了视线,可是飞机上的雷达追踪,还在继续。资料显示飞行体仍然在兜圈子,可是速度和高度,都在迅速减低,看样子,是要在沙漠之中降落!
  卡尔斯更是大奇。他所驾的那架战斗机,性能已是再好也没有,可是也无法在沙漠中降落!
  卡尔斯这时有了决定:不管这个飞行体是甚麽,他一定要看个明白!
  他也降低高度,想看看那麽高速的飞机,如何可以降落在沙漠之上。可是这个愿望,他却未能达成——当他也采用盘旋飞行来降低高度,到了飞行高度只有一千公尺时,他已看到那飞行体,稳稳地停在沙漠上。
  当他再降低一些时,他看到,在那飞行体的四周围,有一个由沙所堆成的圆环,像是一个火山口一样,而飞行体就在火山口的中心。
  卡尔斯将军吞下了一口口水,他毕竟十分识货,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那飞机是垂直降落的——在降落的时候,底部喷出气体来减速。喷出的气体,喷射在沙漠上,才形成了一个沙环——
  卡尔斯把飞机的高度降低到了危险的程度,在那停着的飞行体上,盘旋了五分钟。
  在那五分钟之中,开始的两叁分钟,他思绪紊乱之极,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甚麽。可能下意识里,在期待那飞行体之中,忽然冲出一群通体碧绿的小人来!
  接着,他镇定了下来,心知那飞行体必然大是怪异。以他所掌握的世界各国新式飞机的情报资料,若是那一个国家,发展了一种那麽先进的飞机,他绝无可能一无所知。连美国制造的「隐形飞机」,未曾正式公开之前,卡尔斯也已经有了它的照片——
  黄绢主持的庞大有效的情报机构的大功劳!
  所以,他才会有自那飞行体中,会有一群绿色小人冲出来的想法。
  这时,他心头狂跳:一架可能来自外星的飞机,降落在他的国土上。
  (真好,如果再向西移叁十公里的话,那麽,就是邻国的领土了。)
  卡尔斯将军兴奋莫名,他开始通过飞机上的通讯设备,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他下令在和邻国边界地区,进行一次战争戒备,封锁边界。
  除了他亲自下令之外,任何人,包括军队在内,不得擅自行动。
  然後他和黄绢取得了联络。当他把发生的一切经过,简单地向黄绢作了一个说明之後,大吃一惊的黄绢,已经听到了邻国也在边界作了一级戒备的消息。另外有的国家,已经来直接询问:
  战争如果开始,要作甚麽样的准备!
  黄绢知道卡尔斯这次并不是在发神经病。如果真是一艘宇宙飞船,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她甚至来不及作外交上的布署,只是下令:一切查询,都回答无可奉告!
  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一架小型喷射机,直飞接近边界地区的一个机场。等到她降落时,卡尔斯已在一架发动了引擎的直升机上,等得十分不耐烦了!
  黄绢一上直升机,看到另外还有叁架直升机,满载官兵,看来准备一起出发,她就说:「甚麽人也别去,我们两人先去看一看——」
  卡尔斯怔了一怔,可能是想起了,他能够和黄绢在一起从事那样的冒险,神情兴奋之极。他挥手令直升机中的两个军官下机,又命令所有官兵,原地待命,便驾着直升机,和黄绢一起飞了开去。
  等到他们在那个飞行体旁降落,看到那飞行体仍然停在沙漠上的时候,卡尔斯才长吁了一口气,把黄绢紧紧拥了一下:「我多麽怕它飞走了!你看,这可能是地球上制造出来的东西吗?」
  在那种情形之下,黄绢倒并不在乎给他拥抱一下,虽然她还是立即沉下了脸。
  她打量着那飞行体,很小,不会比小型喷射机大多少,两只翼十分阔,几乎和机身的长度相等。这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斜阳映在机身上,银光闪闪,十分美丽夺目。在机翼上,都有深黑色的、形状古怪的符号,一点也看不明白是甚麽意思。
  黄绢吸了口气:「你准备亲自接近它?」
  卡尔斯迟疑了一下——这个飞行体来历不明,根本无法知道它潜在有甚麽危机。可能它带有极可怕的强烈辐射,也可能会喷射杀人的死光,更有可能,整个飞行体,都对人体有害!黄绢这样问的意思,自然是问要不要先召一小队士兵来,让士兵接近那飞行体。
  (原振侠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发出了一下明显的不满意的闷哼声。)
  卡尔斯将军却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如果这飞行体有人驾驶,我要成为地球上第一个和异星人接触的人!」
  黄绢冷笑一声:「你做不到,在这以前,和异星人的接触,在地球上不知进行了多少次。」
  卡尔斯在兴头上,一点也不在乎黄绢的顶撞。他先是顺手拿起了一个头盔来,想套在头上,然後,现出了一个勇敢的神情,抛开了头盔,推开直升机的舱门,一跃而下。
  他在沙漠上挺直了身子,用军操的步伐,向前大踏步地走去。用他自己在事後的话说,他那样做,是为了如果飞行体中有异星人的话,别让人家小看了地球人!
  黄绢看到卡尔斯昂然向前走去,心中也很有点佩服他的勇敢。她正在考虑是不是也要跳下去时,忽然一下声响,发自那飞行体中。
  由於那飞行体来历不明,不知是吉是凶,所以卡尔斯停下直升机的时候,离它约一百公尺,不敢太接近。这时突然有一下巨响发出来,卡尔斯自然而然向後一退,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在沙漠上,後退之际用的力道不对,一脚陷进了沙子之中,站立不稳,一屁股倒坐在沙子上。
  这时的将军,自然非但没有了仪态,而且还十分之狼狈。可是别说只有黄绢一人在场,就算有千百人在,别人也不会去注意他。因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太奇怪,连他自己,双手反按在沙子上,却也顾不得站起身子来。
  随着那一下声响,那飞行体的上部,弹出了一个金属圆筒来。
  那圆筒也是由银光闪闪的金属铸成。它弹离了约莫十来公尺,呈抛物线状落了下来,落在离跌坐在沙上的卡尔斯,不到叁公尺处!
  那银光闪闪的大圆筒落下来之际,由於事情实在太突然,黄绢忘了出声警告,卡尔斯也忘了躲避。当时还不怎麽样,事後想起来,卡尔斯才知道害怕,可是他却也十分自豪:「一定是真神阿拉的庇佑,不然,那个大圆筒要是砸到了我的身上,嘿嘿,那就完了!」
  那大圆筒落地之後,陷进沙子中相当深,由此可知它的份量不轻。要是砸中了将军,那麽卡尔斯将军免不了要壮烈牺牲了!
  在近距离落下了那麽大而沉重的一只圆筒,刺激得卡尔斯弹了起来。黄绢疾声道:「小心,离开远一点,那可能会爆炸——
  」
  卡尔斯向直升机奔来,黄绢也跃下了直升机,两人一起避开了十来公尺。看看没有甚麽动静,才互望了一眼。
  卡尔斯大是疑惑:「那是甚麽?」
  黄绢皱着眉:「看起来,像是一个自动弹出来的逃生囊!」
  卡尔斯伸手一指:「里面有人?」
  黄绢没有回答,她先去看那飞行体,在弹出圆筒之时,飞行体上有一个圆洞。两人等了一会,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黄绢作了一个手势,要卡尔斯先别行动,她回到直升机上,开亮了强光灯,射向前面。然後,才和卡尔斯一起走近那圆筒。
  那圆筒长约两公尺,直径约有五十公分,大小刚好可以藏下一个人。黄绢推测那是一个逃生囊,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地乱猜。
  圆筒的一端,明显地是一个可以打开的盖子。卡尔斯和黄绢,没有费了多久时间,就把盖子旋了下来——由顺时钟方向旋下来的。在地球上,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为了特殊的原因,要打开旋转的盖子,总是反时钟方向旋转的。
  盖子一打开,「啪」地一声响,就自圆筒中,弹出了一双人脚来——当然不是单单的人脚,而是圆筒之中,确然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的一双脚伸出了圆筒之外。
  脚上穿着不知是甚麽质地,也是银光闪闪的鞋子。
  卡尔斯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同时用十分佩服的眼光,望向黄绢。
  黄绢的推测中了!这个圆筒,显然是一个逃生囊!
  他和黄绢,一时之间都没有行动,想要等那个人自己走出来。可是等了一会,伸出了圆筒的脚,一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卡尔斯先向黄绢作了一个手势,黄绢点了点头,卡尔斯就走过去,抓住了那一双脚向外拉。
  在那一刹间,两人的心情都紧张之至。那一双脚,看起来和地球人并无不同,可是那飞行体,大有可能来自外星,谁知道会拉出一个甚麽样的怪物来!
  可是一直到那人的胸部也显露了,可以看到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的时候,他们的心情就没有那麽紧张了。那人穿着银光闪闪的衣服,虽然连双手也戴着手套,并没有肌肤露在外面,可是看来和人一样,就算头部有怪异,也怪不到甚麽地方去了。
  等到整个人被拉出来之後,他们发现那人的头上戴着头盔,看来他是在那套银光闪闪的衣服,和金属圆筒的双重保护之下。
  头盔的前半部,是透明度极高的物体,可以看到那人闭着眼,生死难判,但是有一张俊美之极、犹如雕像一样的脸庞。
  原振侠听到这里,作了一个手势,他问:「就是这个有着透明血液的人?」
  卡尔斯和黄绢齐声道:「就是他。」
  原振侠有许多疑问要问,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让卡尔斯再说下去。
  再下去事情就简单得多,卡尔斯和黄绢把那人又推进了圆筒之中,再盖上盖子,命令了一队官兵连夜赶来,在那飞行体之旁布防,不准任何人接近。连那队官兵也要互相监视,谁接近那飞行体一百公尺范围,立刻格杀勿论。
  在军队来到之前,他们攀上了那飞船,从那圆洞之中,看了一下机舱内的情形。机舱内的各种仪表,复杂之极,黄绢和卡尔斯都是极有资格的飞行员,可是也看得莫名其妙。
  最奇怪的是,机舱内并没有驾驶员的座位,只有一个半圆形的凹槽,看来是放置那个圆筒用的。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如果那人一直在圆筒之中,他怎麽能驾驶飞船,从另一个星体上,飞到地球上来呢?
  这一个问题,卡尔斯和黄绢,在把经过告诉了原振侠之後,原振侠转动着酒杯,在十分钟之後,就有了假设的答案。
  而若干时日之後,当原振侠向那位先生,以及几个小朋友转述这件故事时,那位先生和温宝裕这位小朋友,几乎同时,立刻就说出了假设的答案来,和原振侠所设想的,完全一样。
  那假设的答案,对整个故事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所以可以先说一说。更何况,後来,又证明那假设完全是对的!
  原振侠当时就说:「那是一艘无人驾驶的飞船——」
  卡尔斯抗议:「明明有人——」
  原振侠道:「是有人,可是人不负责驾驶,驾驶全由电脑控制。这艘飞船,一定来自极遥远的星体,需要极长的飞行时间—
  —」
  黄绢「啊」地一声:「所需的飞行时间,可能超越了一个人生命的极限。譬如说,需要一百年,甚至两百年?」
  原振侠点头:「所以必须由电脑控制驾驶,而那个人的生命,一定经过十分特殊的方法处理过。譬如说,人工形成的冬眠,把新陈代谢减到最慢的程度。他被封在圆筒之中,他的生命可以延长,可能会延长好几倍,他就有机会到达目的地——」
  卡尔斯将军骇然:「到了目的地之後,圆筒就自己弹出来?
  那麽¨¨¨他如何醒过来?如何自行由圆筒中出来?」
  原振侠道:「一定有办法的——相信,他原来的办法,已被你们的行动完全破坏了!」
  黄绢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显然她立时同意了原振侠的意见。卡尔斯则嘀咕道:「我们也没有做甚麽——」
  原振侠盯着黄绢:「你们做了甚麽?」
  黄绢道:「把他送到医院,先隔着那衣服,测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十分缓慢,然後,才把衣服除去。那时,检查的医生,已发现这个人的身上,根本没有白色以外的其他任何色素,他的双眼眼珠也是透明的!」
  原振侠皱着眉:「还做了甚麽?例如有没有替他注射药物之类?」
  黄绢道:「没有,我们十分小心——」
  原振侠打断了她的话头:「还说小心?当你们除下他头盔的时候,如何肯定他呼吸的是地球上的空气?如果不是,他早就死了!」
  黄绢叹了一声:「当时,看到他的外形和我们相同,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卡尔斯忽然十分愤怒:「都是你,急着非找原振侠不可!留他在我们的医院之中,说不定早已醒过来了!」
  黄绢垂下了头,没有出声。
  当时,黄绢看到那个人如此怪异,来历又奇怪莫名,她立即想到了原振侠。卡尔斯虽然不愿意,但最後还是同意了。卡尔斯的意思是把原振侠接来,可是黄绢却道:「一来一去,多浪费时间,带着这个人去找原振侠!」
  卡尔斯一向扭不过黄绢,这便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可是,飞机在降落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故障,以致形成了小事故。一个侍卫在剧烈的震汤中丧生,卡尔斯和黄绢没有事,那个神 人物却受了伤,伤在胸口,流失了许多透明的血液。
  飞机失事之後,黄绢要卡尔斯先来找原振侠,这才有了卡尔斯将军大闹医院的开场!
  叁个人保持了片刻沉默,原振侠就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後,说出了他的假设来的。他同时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令他苏醒过来?还有,在输进了我们的血液之後,他是不是可以接受?
  」
  黄绢苦笑:「现在还不能证明他可以接受吗?」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现在的情形很好,可是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他的一切,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叁个人的血型,也可能不一样——」
  卡尔斯抢着道:「我是O型——」
  原振侠和黄绢同时扬了扬眉,原振侠道:「真巧,原来叁个人全是O型!」
  卡尔斯十分兴奋:「那表示这个人可以在地球上¨¨¨活下来?」
  他这样问,已经肯定了这个人是外星人。对於这一点,黄绢和原振侠两人,也没有异议。
  也正由於这一点,原振侠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外星人的体内,输了地球人的血液,他能活下来吗?
  理论上来说,地球之外任何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和地球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生物,怎麽可以靠对方的血液而生存?
  但是这个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外形,一模一样,只除了他完全没有色素。
  这是不是代表了他的那个星体,自然环境完全一样,所以才进化出一样的高级生物来?
  一切全是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一个人可以解答,这个人就是那个如今看来,身体呈现一种十分美丽的粉红色(犹如一种粉红色的大理石),那个来历不明的外星人!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又喝了一口酒,表示要去看「伤者」
  ,黄绢和卡尔斯也跟了去。
  那「伤者」看来十分安详。
  医疗仪器上的数字,显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在进行,可是已经比才发现他的时候快了。
  原振侠比较了一下前後之间数字的不同,再计算了一下时间,就有了结论:「如果他的心跳和呼吸的速度,继续以这样的比例加快,那麽,大约在七十二小时之後,就可以达到正常的程度。」
  黄绢吸了一口气:「当然是地球人的正常程度。」
  原振侠点头:「是,假设他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和地球人一样,那麽,到时他就会¨¨¨他就应该会醒过来。」
  卡尔斯的兴奋更掩不住:「他醒了之後,我要带他出席联合国大会,把他介绍给全世界的人。要是他愿意在地球上生活,他可以成为我们国家的公民,他可以成为第一个留在地球上的外来——」
  卡尔斯将军像是在发表演说一样,滔滔不绝。
  黄绢不等他讲完,就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究竟有多少外星人在地球上活动,没有精确的统计,但这绝不是第一个——」
  卡尔斯瞪大了眼:「我不管有多少外星人隐瞒了身分,鬼头鬼脑混在地球人之中。这个人,我要他成为第一个在地球上公开活动的外星人,人人都可以知道他来自外星,而仍然是地球人的好朋友——」
  黄绢的语音冰冷:「你怎能肯定他是敌是友?」
  卡尔斯将军神情十分激动:「你看他的外型,多麽完美!那麽完美的外型,自然不会是¨¨¨凶徒!」
  黄绢只是冷笑了一声,表示对卡尔斯的话不屑。
  原振侠皱着眉:「就算他醒了,也要根据他本身的意愿来处理,不能硬性替他安排一切!」
  卡尔斯将军挺了挺胸,现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像是他天生有安排他人命运的权力一样。原振侠和黄绢都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原振侠的预料,在二十四小时之後,证明十分正确。
  「伤者」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在逐渐增加,向地球人的正常情况推进。而且,他胸前伤口的痊愈速度,也快得十分令人吃惊。
  当原振侠察看他的伤口时,卡尔斯和黄绢也都在一旁,他们都发出了惊讶的低呼声。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更是奇讶莫名。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二十四小时之前缝合的伤口,显然已经生长在一起。重生的能力如此之强,对地球人来说,不可思议——若是地球人受了伤,伤口要痊愈到这种程度,至少需要二十天!
  後来,原振侠对那位先生说起他当时的感觉:「我当时一看到他伤口的愈合情形,忽然想到的一个念头,古怪之极。我竟觉得,像他这样,身体的再生能力如此之强,就算他的手臂断了,不消一个月,就会长出一条新的手臂来!」
  原振侠有这样的感觉,由此可知,他当时心中的惊讶,如何之甚。
  「伤者」的神态仍然安详,看来,外来的鲜血,他可以毫无排斥地接受。
  卡尔斯、黄绢和原振侠,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几乎都没有休息过。
  後来原振侠提议:「我们可以休息二十四个小时,然後,在估计他会醒来的那二十四小时,再和他在一起。以便他如果真的醒来了,可以第一时间,就看到我们,我们也要尽快地使他明白发生了甚麽事!」
  卡尔斯和黄绢,都同意了原振侠的提议,原振侠便伸了一个懒腰。在离开领事馆的时候,黄绢送他到门口,原振侠有相当多的话要对黄绢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直到他上车之前,他才说了一句:「别让卡尔斯乱来,那外星人¨¨¨不要让他以为奇货可居!」
  黄绢自然明白原振侠的意思:卡尔斯将军是一个大野心家,他的野心,即使未大到想要并吞全世界,但肯定建立一个大阿拉伯联盟,是他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积极扩充军备,又成了武器狂。
  不单是来自外星的人,还有来自外星的飞船,谁都不能料到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卡尔斯怎肯放过这个可以大大提高他的声威,而且真有可能在武器装备上给他帮助的机会?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回答:「我会尽力。」
  他们两人互望了几秒钟,才各自移开了眼光,原振侠上了车。车子由领事馆的职员驾驶,所以原振侠一上了车,就闭上了眼睛。
  他虽然疲倦,可是并没有睡意,而是思潮起伏,难以平静。
  他先想到的是,在刚才自己和黄绢的那几秒钟互相凝望中,双方都可以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到许多讯息。可是一切又那麽紊乱,乱到了完全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的程度。
  在这样的情形下,唯一可以做的事,似乎只能长叹一声了!
  原振侠当真长叹了一声。驾车的职员忍不住从後视镜中向他看了一眼,从他的神情看来,一定不明白像原振侠这样的人,还会有甚麽烦恼,以致会发出那样的叹息声来!
  二十四小时之後,经过了充分休息的原振侠,容光焕发地再进入领事馆。当他和卡尔斯将军又见面时,卡尔斯有意地在他身边站了一站。
  原振侠装着没有注意卡尔斯那种和他比较的行动,黄绢已经以十分振奋的声调告诉他:「伤者的情形极好,伤口几乎完全愈合了!」
  原振侠大踏步走着,进入了安置「伤者」的房间,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检查了一遍。一切都和他预料的情形一样,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希望「伤者」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後醒过来。
  黄绢在原振侠坐下来之後,就道:「有两个专家,检查了载他前来的那个圆筒——」
  卡尔斯将军十分不高兴:「黄,国家机密,不必对任何人说!」
  黄绢的脸色一沉:「第一,原医生不是任何人。第二,我不认为那是甚麽国家机密!」
  卡尔斯十分恼怒,显然他们就这个问题争论,已不是第一次了。卡尔斯大声在叫:「他降落在我的国土上,他的一切,就归我所有。」
  黄绢冷笑:「连他这个人也归你所有?」
  卡尔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但是并没有沉默多久,他就狠狠地道:「是!」
  黄绢一扬眉:「他要是不愿意呢?」
  卡尔斯面色铁青,脸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抽搐,口角歪向一边,现出极凶狠的神情来。那种神情,即使看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眼中,也自然而然会生出厌恶之感来。黄绢顺手抓起了一条毛巾来,向他的头脸上抛了过去,罩在他的头上,用极不客气的声调斥责:「你到镜子前面去照照,你像是甚麽!」
  卡尔斯一下子把毛巾扯脱,紧紧握在手中,额上的青筋绽起老高,吼叫了起来:「我是卡尔斯将军,真神阿拉最眷顾的,最伟大的卡尔斯将军!」
  黄绢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极度轻视的神情,而且用尽了气力,发出了「呸」的一声。
  卡尔斯向她冲出了一步,双手紧握着拳,捏得指节骨格格作响。看来他张大了口,又准备发出另一阵咆哮声来,而就在这时,原振侠以十分平静的声音道:「能不能静一静?要是吵醒了我们的朋友,不知道会有甚麽样的恶果?」
  原振侠的话十分有效,卡尔斯立时放下了拳头,向那外星人望去。他虽然在盛怒之中,可是仍然不忘狠狠瞪了原振侠一眼,纠正着他的话:「我的朋友!不是我们的朋友!」
  黄绢一声冷笑,原振侠也觉得卡尔斯的态度已经接近疯狂,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伸手指向卡尔斯,一字一顿:「将军,如果你要违背这位朋友的本人意志,想利用他来达到你个人的野心目的,我想我和黄将军,都会尽一切力量阻止你!」
  黄绢立即朗声道:「对!」
  卡尔斯偏过头去,喉间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原振侠曾和这个狂人打过好几次交道,但也未曾见过他的神态,像如今这样狞恶凶狠的。由此可知,他的狂性已经发足到了顶点!
  一时之间,房间之中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卡尔斯才用力一挥手,大踏步走了出去,他一离开,黄绢就骇然问:「原,他会怎麽做?」
  原振侠苦笑:「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他曾对你说起他的计画?他如果有一个疯狂的计画,必然会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把计画告诉你。」
  黄绢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然後才道:「他准备召集所有阿拉伯国家,不,是所有的回教国家。他的野心又扩大了不少,等到所有回教国家的元首齐集之时,他就介绍这个人出现,要这个人驾着宇宙飞船自天而降。自然,如果还有甚麽其他力量可以展示的,自然也会一并展示出来给人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卡尔斯将军的计画如果实现,自然会令所有目睹神奇力量的人,大是震慑!
  黄绢又道:「他准备要让这位自天而降的外星朋友,自称是真神阿拉的使者,到人间来,宣布真神阿拉的教诲——每一个回教徒,都必须遵守。第一个指示,自然是要他——卡尔斯将军—
  —变成卡尔斯大帝,世界回教大帝国的大帝!」
  原振侠抿着嘴,不出声。
  黄绢有忧虑的神情:「原,别以为那只是他的梦想!有了外星人的帮助,他的计画,大有成功的可能!」
  原振侠心中很乱,他在想,这样的「大帝国」如果形成了之後,会有甚麽影响?
  回教国家由於宗教的向心力,一直就相当团结,在世界各大势力之中,自成一个势力集团。是不是组成一个大帝国,关系倒并不大,问题是由谁来掌管这个大帝国。如果是卡尔斯将军这个狂人,那麽,任何可怕的事,都会发生!
  所以,只要略一思考,就可以得出结论:这个计画,必须阻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他知道黄绢也是一个野心极大、对权力有着狂热的人,不然,她也不会留在卡尔斯的国度之中。原振侠也为此,曾和她有过激烈的争吵。照说,卡尔斯的野心扩大计画,如果成功,水涨船高,黄绢自然也大有好处。为甚麽她这次,对卡尔斯的行为,一点也不支持?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才望向黄绢,十分直接地提出这个问题。
  黄绢苦笑:「说起来,只是直觉。我直觉感到这位异星朋友十分善良正直¨¨¨可能那是他的完美无比的外型,带来的一种感觉?」
  原振侠喃喃地道:「可能是,很难想像那麽完美的脸,会有卑劣的心灵。」
  黄绢又道:「所以,我假定他必然会反对卡尔斯的行为——
  你应该知道,卡尔斯发起狂来,反对他的计画的人,就会遭到可怕行为的对待。所以我在一开始就反对,是想他不要以为计画可以顺利进行。」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麽,我们立刻就开始行动,把这个外星朋友,弄出他的势力范围之外——立即移出领事馆去。」
  黄绢扬了扬眉,那是在询问原振侠「如何进行」。原振侠也扬了扬眉,作了一个空手道「手刀」劈向下的手势作为回答。
  原振侠的方法十分简单:等卡尔斯再进来,一计空手道的手刀,砍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上,就足以令他昏迷不醒。而原振侠要把「伤者」带出领事馆去,自然轻而易举。等到卡尔斯醒来,随便黄绢怎麽解释,他信或不信,都不是问题。那样,就可以避免使这位外星人,成为他野心扩展的工具了。
  黄绢点头,表示同意。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卡尔斯将军的军靴声,原振侠的手臂垂向下,已经蓄定了势子,可以出其不意,进行闪电一般的袭击。
  可是等到门一打开,原振侠和黄绢两人都呆了一呆。
  他们商量定的方法,简单可行之至。可惜如今看了门打开之後的情形,他们就知道:可惜迟了一步!
  门开处,卡尔斯将军手中握着他那柄着名的军用大手 ,口直指着原振侠。另外两个低阶军官,端着自动步 ,却直逼黄绢。
  卡尔斯这次学乖了——上次他在停车场中,吃过亏,是由於离得原振侠太近。这次,他保持距离,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之上。
  自他双目之中所迸射出来的凶光,叫人毫不怀疑他会开 杀人。
  原振侠希望他再走近些——在不必移动身子,只需要挥手就可以击中他的距离之内,他就有机会展开闪电般的攻击,叫卡尔斯投降。
  而如果他要移动身子,才能击中对方,即像现在这样,只要一跃向前,就可以达到,但是他料定卡尔斯手指的轻轻一扳,必然快过自己的行动!
  所以,原振侠便只好一动也不动。他看见卡尔斯处在一种接近疯狂的心态之中,自己就算稍有动作,他也会以为自己想反抗而开 的!
  这时,卡尔斯和原振侠的对峙,气氛紧张之极。黄绢则已愤怒地在呼喝那两个低级军官:「滚开!」
  卡尔斯厉声道:「他们只听我的命令,谁也别动!原振侠,你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慢慢地转!」
  原振侠在最初的叁秒钟,并没有反应,只是以严峻的眼神望着卡尔斯。卡尔斯神经质地大叫了起来:「转过身去!」
  黄绢忙道:「原,转过身去,他不会杀你!」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卡尔斯的声音有点发哑:「没有人可以阻拦我的计画,我一定会成功,真神的使者会使我成功!」
  原振侠不禁苦笑——卡尔斯的精神状况,实在是一个疯子。
  「真神的使者」甚麽的,根本是他自己设想出来的谎言,但这时,他自己被自己编出来的谎言骗住了!以为那真的是真神的使者,可以帮助他成功!
  原振侠十分冷静:「根本没有甚麽真神的使者。这位朋友来自另一个星体,可能有极高的能力,也可能生命比地球人更脆弱,更有可能,他有正常善良的心灵,根本反对你的行为!」
  卡尔斯哈哈大笑:「走出去,我会在一分钟之内,押你出领事馆。这件事不必你管,再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走!」
  他这时,手中的 向前伸了一伸。一来,原振侠背後没长着眼睛,二来,他十分忌惮原振侠的身手,所以,卡尔斯手向前一伸之後,立即又缩了回来。
  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的神情极怒,可是仍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领事馆再说。原振侠知道卡尔斯虽然凶,可是黄绢自有办法对付他,自己在场,卡尔斯在很多情形之下,为了怕下不了台,反倒会和黄绢相抗。
  所以,他只是略耸了耸肩,就向外走去。从身後的靴声听来,卡尔斯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但也一直跟在他的後面,把他押出了领事馆。
  在原振侠跨出门之前,卡尔斯才狠狠地道:「谁破坏我的计画,谁就会遭到真神的惩罚。这根本是真神的旨意,谁反对都不会成功!」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向前急走了十来步,来到了街上,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领事馆的建 苦笑。事情会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卡尔斯那麽善於利用机会,他都想不到!
  原振侠望着外表看来十分平静的领事馆建 物,心想最可惜的是,无法在那外星人一醒过来时,就与之接触!他也不愿意外星人一醒过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地球人就是疯狂的卡尔斯,如果卡尔斯被当作了地球人的代表,那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是他又想到,卡尔斯这样的狂人,倒还真是许许多多地球人的典型。大大小小的、中等的、各种形式的野心计画,在地球的每个角落,每分每秒都在进行着,那已成为地球人行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禁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这时正是冬天,他站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有两片树叶正飘落下来,一片在他的脸前飘过,被他一伸手接在手中,放在鼻端,闻着枯叶特有的香味,心中感到了一阵无比的落寞。所以他行动也慢了许多,缓慢地向外走去,低着头,脚步避开地上的落叶,免得把它们踩碎。
  他走出没有多远,就听到身後有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他站定身子,甚至不必转过身,他就知道追上来的是黄绢。在离开之前的那一下凝望,使他知道,他要是离开,黄绢一定会追上来。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之後,他就知道事情和自己想的,多少有点不同。和他落寞的心情相反,黄绢显然处於盛怒之中!
  她那本来就大的眼睛,这时正无缘无故睁得极大,眼中闪耀着愤怒的火花。她想说话,可是愤怒使得她口唇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以致她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来。
  原振侠忙向她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把手中的枯叶轻轻在她的脸颊上拂着,同时轻柔地道:「在这种落叶的季节,有甚麽事是值得生气的?」
  黄绢直到这时,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这畜生,他竟然这样对我!」
  原振侠已经多少知道发生了甚麽事——自然是她和卡尔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而卡尔斯一反以往的态度,不再听从黄绢的意思,更有可能,把她赶了出来!
  原振侠耸了耸肩:「既然是畜生,自然离得越远越好,有甚麽好生气的。」
  黄绢的眼睛睁得极大,在愤怒之中,也有着失望。她用力一顿足:「我不会干休,不会放过他。他以为可以成为卡尔斯大帝,做他的白日梦!」
  原振侠笑了一下,指着领事馆的建 :「一枚火箭,就可以连他都消灭!」
  黄绢怔了一怔,竟然像是在认真考虑原振侠的提议一样。然後,更令原振侠骇然的是,黄绢竟然缓缓摇了摇头。她在想甚麽呢?是在想原振侠的计画行不通吗?还是她想到,要是没有了卡尔斯,连带她的权力也没有了源头?
  黄绢咬着下唇,又过了片刻,她一面笑,一面挽着原振侠,向前走去。当她的笑声停止时,她的怒意,看来已完全消失。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他知道黄绢在刚才那一刹间,已经有了对付卡尔斯的办法。她必然会照她的办法行事,而且,原振侠也知道,她必然会要自己介入!
  原振侠连想都没有想「是不是要帮助她」这个问题。当黄绢娇柔的身体偎向他的时候,原振侠怎麽会去想这个问题?
  黄绢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当然要为黄绢做他能做的事—
  —黄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她挽着原振侠向前走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道:「原,这件事我们该想办法对付!」
  原振侠低声重复了一下:「我们?」
  黄绢却十分肯定:「我们!」
  这或许是原振侠的弱点,也或许是他的优点,他立即不再说甚麽,只是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无奈:「我们!」
  黄绢的眉心打着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把那人弄回去,他不会放心把人留在这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不幸的外星朋友,为甚麽偏偏一到地球,就被这样的一个人发现?」
  黄绢扬了扬眉:「我们可以改变外星朋友的命运。」
  这一次,原振侠听到了「我们」,连刺耳的感觉也没有了,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他试探着问:「他完全不让你参与其事?
  」
  黄绢苦笑:「那还不至於——只是他坚持要照他自己的主意行事。」
  原振侠道:「那就实际一些,你还是参与其事,不要离开我们的外星朋友。让他在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地球人,除了卡尔斯之外,还有别人。」
  黄绢停了下来,昂起头,咬着下唇,望着天空。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可是神情不免有点委屈。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只有这样,才能随时帮助这个人。
  」
  黄绢吸了一口气:「那你呢?」
  原振侠乾笑:「我看他不会允许我再出现。你回去告诉他,我会替他保守 密,不破坏他的计画。条件是:他绝不能对外星朋友进行身体上的伤害——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所制造出来的谎言,你可以告诉他,这人可能真的是真神的使者,伤害了他,会遭到真神的报复。」
  黄绢点头:「对这头蠢猪来说,那是最好的吓阻。」
  原振侠叹了一声:「别小看这头蠢猪,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黄绢也叹了一声,两人又互望了片刻,黄绢忽然温柔地闭上眼睛,原振侠也就自然而然,吻着她丰满诱人的唇。四周围在那一刹间,像是忽然变得十分之静,静到了使他们互相之间,都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他们的心跳,还是带着狂热。
  好一会,拥抱着的他们,才分了开来。领事馆所在的那一带,十分偏僻,街道上很少有人,只有两个女学生,用十分好奇的目光,在对面马路上看着他们。
  原振侠和黄绢分开之後,不约而同,各自发出了一下充满了惆怅的低叹声。黄绢道:「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原振侠的语调十分缓慢:「把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称为真神的使者,真神的使者有那麽先进的飞行工具,这种事,在宗教力量十分强大,一直把胜利寄托在真神保佑上的回教国家来说,会有巨大的震撼。也的而且确,可以藉此获得意想不到的大权力。
  」
  黄绢低着头,用心听着。原振侠继续说:「这是野心家的绝佳机会。」
  黄绢叹了一声:「我明白,我自己也是野心家。但这次,我一定设法,不让个人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原振侠紧握住黄绢的手,用力摇了一摇。他向黄绢说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为了黄绢也是野心家,怕她会受不起可以获得巨大权力的诱惑。
  那诱惑是变成所有回教国家的大帝——只怕穆罕默德亲临地球,所获得的地位,也不会更高了!卡尔斯在这样的诱惑之前,自然无法抵挡,黄绢现在可以理智地处理这件事,可是等她逐步明白,那可以令她的梦想一下子变成事实时,只怕她也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这时,黄绢虽然向原振侠作了保证,原振侠还是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真的会这样。
  一切的发展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黄绢转过身,慢慢向领事馆的方向走去。原振侠望着她的背影,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中,黄绢回顾了五、六次之多。
  看她的神情,十分迷惘,像是决不定该走回领事馆去,还是留在原振侠的身边。
  这种情形,原振侠绝不陌生,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已知道必然的结果。果然,在最後的一次回顾之後,黄绢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领事馆中。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想起,黄绢曾向他提及,检验那个乘载外星人前来的金属筒的结果,被卡尔斯一打岔,黄绢没能说下去。後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最後还是没有说出来。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外星人,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到地球,那简直是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若不是卡尔斯发现了他,沙漠之中,常有凶悍的游牧民族出没,知识程度又低,若是发现了他,只怕他早就被锋利的阿拉伯弯刀砍成几截了。
  当天晚上的电视新闻有一则报导,说北非某盛产钻石的小国,元首和第二号人物,日前 密前来,亲驾的飞机在降落时曾失事,在本市逗留两日之後,又包下一架飞机离去,目的不明——
  尤其是该国和邻国关系紧张,在边界进行一级戒备之际,更令人觉得扑朔迷离,只知道该国的第二号人物黄绢将军,曾在一家医院出现。记者在采访该医院时,医院上下都讳莫如深,只有一个杂工透露:在停车场中,曾听到过 声云云。
  整篇报导的结论是:在国际上有狂人之称的卡尔斯,他的行为常和恐怖行动联在一起。是不是他在本市,或是在亚洲地区将有甚麽大行动,所以才亲自前来布署的呢?应该予以密切注意!
  原振侠才从电视新闻中看到了这段报导,电话就响了起来。
  原振侠一接听,就听到十分急促的发问:「原医生,看了新闻了,这狂人来干甚麽?」
  到最後,打电话来的人才想起,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甚麽人,这才补充了一句:「我是温宝裕。」
  原振侠大叫了一声。他绝不知道自己为甚麽要叫,只是和温宝裕这样的人通电话,总得有一点反常的行为方才合理。那是因为温宝裕的行为,实在太稀奇古怪之故,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物以类聚。
  自然,温宝裕对他的一声大叫,一点也不以为意,他也同样地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呼叫声。原振侠这才道:「和恐怖活动无关!」
  温宝裕哈哈一笑,像是在对别人说:「听到没有,我就说和恐怖活动无关——布署恐怖活动,不会来找原医生——」
  又有两个少女的声音传来——自然是良辰美景。看情形,他们在一起看了电视新闻之後,起了争论,温宝裕才打电话来求证的。原振侠本来就有意和那位先生联系,所以就问:「你们在甚麽地方?」
  温宝裕十分自负:「自然在我王国中!」
  原振侠知道,温宝裕的王国,就是一个很怪的怪人留给他的那幢大屋了。他「哦」地一声:「没有别的事了?」
  温宝裕的回答是:「暂时没有,原医生,有好玩的事,别忘了我们——」
  原振侠一口答应,又随口问:「可有见到那位尊敬的先生?
  」
  温宝裕大声回答:「早几天和你一起见过,昨晚他连夜出门,可能要准备许多故事讲给人听——」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所以温宝裕的话,在不明究竟的人听来,有点无头无脑。)
  原振侠「嗯」了一声,放下了电话。那位先生出了门,自然也无法和他联络了。他斟了一杯酒,挑选了一张唱片,一面喝酒,一面欣赏音乐。
  可是他的精神不能集中,因为一面他还在想:那人醒了过来之後的情形,不知如何?他用甚麽语言?两个完全不同星体的人,如何用言语沟通?在载他来的飞行舱中,是不是有语言翻译仪器?
  卡尔斯将军包了飞机离去,自然是把那个人也带走了——
  原振侠看了看钟,如果他的估计不错,那人在二十小时之後,就应该醒来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十分之意兴阑珊,他又舔了舔嘴,想起刚才和黄绢拥吻的情形,忽然又烦躁起来,大口地吞下了一口酒。
  在十六小时之後,原振侠接到了黄绢的电话,那是清晨时分。
  黄绢的声音十分焦急:「原,过了预计苏醒的时间,那人仍然昏迷,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的心跳速度是多少?」
  黄绢道:「七十次,已是正常人的速度。呼吸次数和体温都正常了,可是他不醒——」
  原振侠想了一想:「可能他的体温和心跳速率,都比地球人高,不妨再等下去。」
  黄绢叹了一声:「只好这样了,我会随时联络你!」
  原振侠问:「有没有专业医生照顾他?」
  黄绢道:「有,一共有两个。他们都发下重誓,宣誓在事情未公开之前,严守 密。」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那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对这个人有甚麽意见?」
  黄绢还没有回答,原振侠就听到了卡尔斯的咆哮声:「问他,这人究竟甚麽时候会醒来——」
  黄绢的声音冰冷:「要人家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让他知道更多的资料。而且,原医生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
  —」
  电话中静了片刻,才又听到黄绢的声音:「对不起,原。」
  原振侠只是「嗯」了一声,黄绢又道:「已对他做了十分详细的检查,证明这个人的身体结构,和人完全一样,只是没有色素——输入他体内的一千五百CC的O型人类血液,他完全适应,一点也没有排斥。他本身的血型,也检定为O型。」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真是不可思议之至——透明的血液,也是O型?」
  黄绢道:「现在他的血液并不透明,而是浅红色。」
  原振侠想了一想:「如果这个人的一切结构都和人体一样,估计他的体温,也不应该高出很多。再观察二十四小时,相信可以有结果——」
  电话中又静了片刻,然後又是卡尔斯的呼叫声:「再等二十四小时,我绝不等了——」
  原振侠心中想问的问题,被黄绢在电话那边问了出来:「绝不再等?你有甚麽办法让他醒来?」
  卡尔斯将军的话,令原振侠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注射药物,医生总有办法令昏迷不醒的人醒过来的,是不是,医生?」
  另外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这得看是甚麽样情形的昏迷,将军——」
  卡尔斯的声音更响亮:「他一定要醒来,真神既然叫他来和我会晤,做我的助手,他就一定要尽快醒来!」
  黄绢冷笑:「不等真神的使者自己醒来,而向他注射药物,你不怕真神的谴责?」
  这一句话,倒刚好击中了卡尔斯的要害。
  电话中再也听不到这个狂人的呼叫声了——他的发狂程度,显然又再晋级,因为他竟然认定了真神使者降落在地球的任务,是真神派来协助他完成回教大帝国的计画的。
  原振侠又听到了黄绢的吸气声:「原,我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原振侠只好说:「一定要使他等下去!」
  要使卡尔斯多等二十四小时,还不算太难。而二十四小时之後,情形仍然不变,再要他等第二个二十四小时,就困难得多了。
  黄绢的报告是:这个人的体温没有再升高,心跳率和呼吸的速度,也没有再增加。显然在这些方面,他和地球人一样。
  他的一切都正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在黄绢第叁次和原振侠联络的时候,原振侠想到了一个其实早就该想到的问题——由於这个问题太普通太简单了,在那麽怪异的情形下,自然会叫人疏忽掉,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原振侠问:「假设他的『冬眠状态』已经解除,他必须吸收营养来维持身体发出热能。而他又一直没有进食,这是怎麽一回事?你们在替他进行葡萄糖注射?」
  黄绢道:「没有,经过检查的结果,发现——」
  黄绢在使用的显然是会议电话,因为卡尔斯的声音突然又传来:「别说!」
  黄绢的声音大怒:「这又是甚麽 密了,为甚麽别说?」
  卡尔斯道:「当然是大 密!这个人可以不进食而获得营养,要是我的军队在战争时期,全能这样,那麽我的军队的战斗能力,自然举世无双!」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算了,既然是那麽重大的军事机密,那麽,关於这个人的一切,再也不要来问我的意见!」
  黄绢在对卡尔斯说话,语气之中充满了讽刺:「你意思怎麽样,将军?」
  卡尔斯连哼了五、六下,显然他十分在乎原振侠的意见,所以他十分不愿意地道:「告诉他吧!」
  黄绢这才道:「在这个人的胃部,发现有一种物质,正在提供营养给他。这种物质是大小不同的颗粒状,估计可以很有规律地按时被消化吸收。那是一种服食一次之後,就可以长期提供营养的食物!」
  原振侠听了之後,淡然道:「那不算甚麽,地球上也早已有这种设想。有一种毒药,放在难以溶解的胶囊之中,吞了下去,就可以根据胶囊的溶解时间,而预定这个人毒发身亡的时间——
  嗯,有没有观察他胃部的这种食物,还可以维持多久?」
  黄绢的声音又低了一些,那是她在问别人。然後,有了答案:「大约叁天。」
  原振侠冷笑:「看来将军要多等叁天,叁天之後,他就会醒来!」
  卡尔斯大声问:「为甚麽?」
  卡尔斯的那一问,早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他立时轰笑了起来:「将军,叁天之後他会饿!饿了,自然会醒来,没有人可以不吃东西的。」
  原振侠可以想像到,狂人卡尔斯在听到他的嘲笑之後的愤怒情形,他一面笑,一面放下了电话。接下来的两天,每天黄绢都和原振侠联络一次,在第一次的电话中,黄绢的声音听来十分焦急:「情形仍然没有改变,那猪快发疯了。」
  「那猪」自然是指卡尔斯将军而言。要是那个外星人一直不醒过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真神使者」,能起甚麽作用?
  原振侠的回答,多少有点嘲弄的味道:「你可以提议他向所有人宣称,真神的使者之所以昏迷不醒,是由於使者的灵魂已进入他的体内。所以,实际上,他就是真神的使者了,这样岂不是更加直接?」
  黄绢陡地吸了一口气:「天!我求你别再出花样了,你以为他不会?他会的!」
  原振侠也有点骇然:「他会不会,其实都没有甚麽大分别。
  」
  黄绢叹了一声:「他要是能驾驶那艘飞船的话,早已自称是真神的使者了。可是那飞船实在太复杂,他又不想别人来一起研究。」
  原振侠有点担心:「你要小心些,人若是得不到适当的休息,行为会变得疯狂。尤其他本来就有偏执狂的倾向,可能会有意外的怪诞行为。」
  黄绢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会小心。」
  第二次的联络,黄绢的声音听来疲倦之极:「对不起,原,昨天我才休息了两小时。外星人仍然昏迷,我无法休息的原因,是那猪不停地咆哮,他好像想凭自己的叫嚷声,把外星人吵醒。
  」
  黄绢显然不是在卡尔斯身边打电话的,因为原振侠并没有听到卡尔斯狂叫的声音。
  原振侠感到十分难过:「别再和他在一起了,到我这里来。
  地球虽然小,可是还有的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所在。」
  黄绢沉默了片刻,原振侠的邀请,对她来说,自然是一个大诱惑。可是大约在半分钟之後,原振侠却听到了一下叹息声,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所提供的诱惑,比起回教大帝国的第二号人物来,还是大大不如。黄绢并不讳言她是一个野心家,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野心家可以抗拒那样的诱惑!
  黄绢自己替自己解释:「X光透视的结果,胃部残留的食物,只可以维持一天了。希望至多一两天,他就会醒来。」
  原振侠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那猪的计画?
  」
  他特别在「那猪」这两个字上,加强了语气。本来,他并不是很同意那样称呼卡尔斯,虽然卡尔斯是一个狂人,可是这样的侮辱十分幼稚。但这时他却强调了这个称呼,因为若是黄绢同意卡尔斯的计画,那麽,她就把自己和「那猪」之间,画上了等号!
  黄绢对於原振侠那麽严厉的责问,竟然不能有立即的回答—
  —当然是由於她的内心,已同意了卡尔斯的计画的缘故——原振侠感到十分愤怒,正准备用力放下电话时,才听到了黄绢的声音:「等外星朋友醒来了再说,要是他愿意的话,我看¨¨¨也没有甚麽害处。」
  原振侠的忍耐到了极限,他用尽气力对着电话筒叫:「祝你成功!」
  然後,他重重放下电话。在放下电话的时候,他还听到黄绢的声音自电话中传出来:「原——别——」
  黄绢要他「别」甚麽,他无法知道。不过猜想起来,无非是叫他别生气之类。
  原振侠的确生气了,非但生气,而且十分生气。所以当电话又在固定的时间响起时,他任由电话响着,并不去接听。
  电话响了很久才停止,停了之後又响起,原振侠这才拿起电话来。黄绢的声音听来更疲倦更焦急,那使得盛怒中的原振侠,也不免感到了一阵心痛。
  黄绢道:「原,外星朋友还没醒¨¨¨他胃部的食物已完全消化完了。」
  原振侠叹道:「我没有意见,我无法对那麽复杂的问题,在几千里之外作决定。」
  黄绢声音苦涩:「他疲倦,睡着了。我乘机替他注射了镇静剂,二十四小时之後才会醒转。如果他醒转,外星人仍然昏迷的话,他必然无法再等,一定要替外星人注射药物,使外星人醒转。他说过,即使是短暂的醒转,也是好的。」
  原振侠的声音,不禁有点哽塞:「他无权那样做,你应该立即通知联合国,进行干涉。」
  黄绢长叹:「联合国的干涉,要是有用,也不会有那麽多狂行了!」
  原振侠冷笑:「我以为所有的狂行,你都有参与的份。」
  黄绢的声音听来很刺耳:「现在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
  原,要是注射药物对外星人有害,我无法保护他。」
  原振侠也一筹莫展,连黄绢都没有办法了,他远在几千里之外,又能有甚麽办法?他思绪一片混乱,只好问:「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液,这真不可思议。」
  黄绢苦笑:「能接受输血,未必能接受药物——」
  原振侠也苦笑:「那又有甚麽办法?只好怪他来到地球的方法太不高明了。」
  黄绢在呆了片刻之後,才以极疲倦的声音道:「也好,出了问题¨¨¨也许更好,我实在太疲倦了!」
  原振侠还想讽刺她一下「做野心家也会疲倦的吗?」但是黄绢的声音听了实在令人同情,他就忍住了没有说甚麽,只是说了一句:「多保重。」
  这次联络,在黄绢的叹息声中结束。
  原振侠估计,那外星人胃部定时消化的「食物」,既然已经用完,那麽,他身体再也没有营养供应,必然要另外设法补充。
  那麽,他必须醒来,不然,营养衰竭的必然结果,就是死亡!
  所以,第二天,在固定的时间,原振侠的心情十分紧张,等候黄绢打电话来。可是过了十分钟,电话仍寂然无声。原振侠十分不安,无论那外星人是醒是昏迷,或者是吉是凶,黄绢都应该打电话来的!可是,黄绢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又一天,黄绢仍然音讯全无。
  原振侠和黄绢之间,本来也不是每天都有联络的,甚至几个月不联络也很平常。可是如今有了外星人这件事,忽然失去了联络,就有点很不寻常。
  一连五天,黄绢还是没有消息,也没有来自卡尔斯国度的特别消息,原振侠已到了十分焦虑的程度。
  他甚至想到,有可能黄绢和卡尔斯意见相左,被卡尔斯处置掉了——虽然他知道卡尔斯对黄绢有十分特殊的感情,但是在庞大无比的权力之前,再特别的感情,只怕也会在比较之下,败下阵来!於是原振侠就开始主动联络黄绢。
  黄绢有一个绝对私人的电话,是她一个人才能接听的,原振侠自然晓得这个电话的号码。他有点後悔,为甚麽五天之前,黄绢在固定的时间没有打电话来时,没有立即和她联络?这时,他拨了又拨,这个电话却一直没有人听。
  原振侠的双手手心都在冒汗,他无法设想究竟发生了甚麽事,令黄绢竟然不听电话!一小时之後,他又冒充是一个通讯社的记者,打电话到黄绢的办公室,要求「简单采访黄绢将军」。可是得到的回答是:「对不起,黄将军正在处理紧急的国家事务,无法接受访问。」
  当然,是甚麽「紧急国家事务」,原振侠也问不出来。他转而要求访问卡尔斯,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
  又是叁天,仍然没有黄绢的消息,原振侠简直坐立不安。他明白自己虽然和黄绢在志趣和思想上,绝不相同,但是如果明知黄绢有意外,而他只是在几千里之外等消息,结果使意外恶化的话,那麽他就会内疚一辈子!
  他责怪自己,已经等得太久了!当原振侠决定要再行动时,他本来想和玛仙联络一下,可是最後,仍打消了念头——虽然玛仙一直极大方,但是又焉知她的内心不会不快乐?超级女巫又怎麽样,普天之下,是女人,都一样!
  他在电话答录机中留下了话,说自己会有远行,目的地是北非某国——他说的那个国家并不是卡尔斯的国度,而是它的邻国。如果黄绢打电话来,自然会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在甚麽地方。
  原振侠在决定了要有所行动之後,第一个目的地,是卡尔斯发现宇宙飞船降落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黄绢究竟有甚麽意外,所以本来应该直接去找卡尔斯。可是他也知道,如果黄绢有了意外,他和卡尔斯之间,也成了死敌,卡尔斯不会不加防范,更不会见他。在那种情形下,自己如果贸然撞了上去,说不定卡尔斯早已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那就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自投罗网了。
  他选择先到飞船降落处去,是经过许多考虑之後的结果。因为不论那外星人怎麽样了,卡尔斯的另一目标,必然是放在那艘飞船上。
  他可以想像,卡尔斯是如何焦切,想学会驾驶那艘飞船!因此,他就会出现在飞船的附近,不断研究如何可以驾驶飞船。
  虽然在飞船的周围有军队驻守,但是在沙漠中对付卡尔斯,自然比在他的「天宫」之中对付他,要容易得多了。原振侠知道,自己的这次行动,是自己冒险生活中新的一页,必然极其凶险——除非一切都是自己神经过敏,黄绢根本没有意外。
  所以,他的行动十分小心——黄绢如果有了意外,卡尔斯就必然料到原振侠会有行动,可能早就利用了庞大的特务系统在跟踪他了!所以他如常到医院,在医院中化装,然後,再离开医院,直赴机场。
  原振侠把自己的皮肤染成浅棕色,看来就像是当地的土着。
  然後,他在邻国的首都下机,租了一辆吉普车,驶入沙漠。在遇到了第一个游牧部落时,就向部落借了四只骆驼,继续前进。在沙漠之中,骆驼远比吉普车可靠得多。
  由於两国之间,有一段边界还处在紧张局势之中,所以原振侠绕了一些远路。
  两国的关系再紧张,也无法在几百里接壤的边界上都布有军队。所以原振侠毫无困难就越过了边界,进入了卡尔斯国度的领土。
  对那艘外星飞船降落的地点,原振侠并没有正确的资料,一切都是卡尔斯的叙述。
  卡尔斯当时,是从他的首都要飞往邻国的首都去捣蛋,以他的偏执狂的性格而论,他必然采取直线飞行。而卡尔斯又透露过离边界只有叁十公里,有这两点资料,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原振侠在沙漠中骑了两天骆驼,在这两天之中,他从随身携带性能极佳的收音机中,可以知道世界上发生的许多事。可是却没有卡尔斯将军的消息,也没有回教国家有甚麽特别行动的消息。
  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看起来,平静得像是甚麽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原振侠又知道,应该有事发生的!沙漠中单独的旅行,本来是最沉闷不过的事,但原振侠却不觉得,因为他利用时间,作了种种假设。
  假设都环绕着那个外星人——不论是醒过来了,还是出了意外死亡了——来进行。外星人要是醒了,不论是自然醒来,还是用药物弄醒的,都不应该那麽平静——卡尔斯的计画,一定已轰轰烈烈展开,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麽,是不是外星人还没有醒转,或者,是在误用药物之下死亡了?
  如果那外星人死亡,卡尔斯在极度的失望之下,会狂性大发!
  原振侠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只有在这种情形下,黄绢才会有意外,而无法和他联络!
  假设的结果,不是十分乐观,那使得原振侠十分焦急,所以最後一段路程,虽然刮着强风,他仍旧拚命赶路。远近被强风卷起的飞沙,蔽天遮地,使得沙漠看起来一片黄蒙蒙,尤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变成了天地之间一片黄红色——看来像是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种魔幻之火一样!
  到了天色黑下来之後,风势更强烈,实在不适宜再赶路了。
  可是也就在这时,原振侠看到了不远处有强烈的灯光,估计距离不到两公里。
  沙漠之中而有那麽多光亮聚在一起,当然不会是游牧部落,那极有可能就是原振侠要去的目的地了!
  原振侠精神为之一振,用布把自己的头部全包了起来(他早已戴上了风镜),催着骆驼,向着灯光处进发。风越来越强烈,在强风中行走十分困难,可是也有一个好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接近,警戒工作自然也会松懈很多。
  一小时之後,原振侠已经通过望眼镜,可以看到四列活动房屋,围成了一个正方形。
  那四列活动房屋,显然是军队的临时营房,可以看到有几个士兵,正低头匆匆走过。
  而在营房中间的空地,围着相当高的帆布幕,这时,帆布幕正在沙漠的强风之中抖动不已。看到帆布幕的抖动,原振侠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帆布被风吹动的簌簌声。
  强烈的灯光,就在布幕之内透出来,可想而知,布幕遮着的,正是那飞船。看样子,正有人在二十四小时研究那飞船!
  卡尔斯将军也大有可能就在这里!原振侠知道自己行动的步骤对了。
  他又接近了几百公尺,就放弃了骆驼,步行接近营房。当他来到一列营房後面时,风势更强烈,帆布幕被风吹动所发出的声响,十分惊人。虽然有士兵在站岗,可是天气恶劣,原振侠接近营房并无困难。
  当他来到了一个有灯光透出的岗亭之外时,恰好有一个士兵匆匆走进岗亭。原振侠背靠着岗亭站立着,听到岗亭之中,有人在交谈,一个浓浊的声音在说:「将军的精神真了不起,他几乎不必睡!」
  另一个声音叹了一声:「愿真神保佑他,别让他再发脾气了!」
  士兵的对话,令原振侠几乎欢呼起来!
  卡尔斯将军果然在这里!他在这里,日夜研究那飞船!
  然而在兴奋的同时,原振侠也更加焦急:卡尔斯致力於研究飞船,可知那外星人一定遭到了意外。黄绢和自己失去联络,凶的成分又多过吉的成分了!
  原振侠背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极目四顾,很快就找到了卡尔斯的栖身之所。
  他看到一辆中型吉普车,巨大的车轮是专为沙漠行驶设计的。在那辆车子後面,是一间拖车屋,有着土黄色的伪装色。另外还有好几辆军用大卡车,围往了这拖车屋,当然是为了保护将军的安全。
  原振侠心中暗想:卡尔斯将军大驾在此,一定是一个极度的机密。不然,世上有不少人想他消失,只要一枚小小的火箭袭击,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了!
  看来,卡尔斯也不是不想有更好的防卫,可是在沙漠之中,临时又怎能建立完整的防卫系统?
  就算没有恶劣的天气,月白风清,原振侠要接近那车屋,也不是难事,何况是现在!车屋的门锁着,原振侠只花了一分钟就弄开。
  在他推开门的时候,他在想,卡尔斯对那飞船再有狂热,总要休息的。当他进入车屋,发现自己正在恭候他的时候,神情一定精采绝伦了!
  他推开门,闪身而入,立时关上门,原振侠才发现车屋之中,异乎寻常地黑暗,一点光线也没有。车屋不可能是密封的,那一定是有着特别防光装置的结果。卡尔斯有不少怪癖,可能一定要在漆黑的环境中才能入睡也说不定。
  原振侠只是略怔了一怔,就已取出了小电筒来,准备先照看一下车屋中的环境。可是,他还未曾着亮小电筒,就陡地震动了一下。
  车屋中有人在!
  他甚麽也看不到,可是他强烈地感到,车屋中有人在!他甚至於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呼吸声,可是他知道,一定有一个人在。
  这个人一定正屏住了呼吸,所以才听不到呼吸声,然而人是有体温的,在一个小空间中,有人在和没有人在,感觉敏锐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分辨出来,而原振侠正是感觉十分敏锐的人!
  一时之间,原振侠感到了僵呆,他迅速转念:在车屋中的是甚麽人?保镖?随从?守卫?
  那早已在黑暗中的人,一定知道自己进来,不然,他不会屏住呼吸。可是他为甚麽不采取行动,只是在黑暗之中一声不出?
  这个在黑暗之中一声不出的人,不知在车屋的哪一个角落?
  而自己开门,闪身进来,在甚麽地方,对方全然知道!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立即用极小心的动作,打横跨出了两步,同时伸手摸索着,摸到了一个不知是甚麽架子。然後,他十分小心地吁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的那人仍然不出声——原振侠知道自己不会感觉错,一定有人在。车屋中仍然一片漆黑,在紧张之中,原振侠觉得气氛十分怪异。
  那人不但不出声,而且一定屏住了呼吸,可是原振侠却明显地可以感到他的存在!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也正由於感觉如此奇妙,所以黑暗之中,气氛也就诡异之极,连有丰富怪异经历的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迅速地转着念: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因为不论在车屋中的是甚麽人,总是自己在明,别人在暗,在明的总是吃亏的一方。
  可是,又如何打破这样的局面呢?
  而且,在黑暗中的那人,为甚麽不采取行动?难道那人对自己没有恶意?那似乎又不可思议。这是卡尔斯的车屋,在里面的人,怎会对自己没有恶意?除非那人是——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几乎就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因为他想到了,在车屋中的除非是黄绢,才会对他没有恶意!
  刚才他闪身进来时,在车屋中的人,一定可以觉察到,那是一个陌生的侵入者,也就一定会展开行动。除非是黄绢,从他的动作上,认出了是他,所以才没有行动。
  可是,那又有点说不过去——黄绢为甚麽不表露自己的身分呢?难道不能肯定自己是谁?
  分析到这里,原振侠觉得,无论如何,自己总得先有点表示才是,否则,僵局不能打破。而且,黑暗中的那人,若是要害自己,也早就可以下手了!
  他先呼出了一口气——如果黑暗中的那人是黄绢的话,那麽,不必等他开口,就应该可以知道他是甚麽人了。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而他和黄绢之间的熟悉程度,是可以知道彼此之间呼吸的频率——这并不是打情骂俏的话,而是他们相互之间,确然有这样熟悉对方的能力。
  所以,原振侠在呼出了一口气之後,略顿了一顿。可是黑暗之中,仍然没有反应。
  原振侠的心中,又疑惑了一下,才用极低的声音低呼:「绢,绢?」他叫了两声,就停了下来。
  车屋之中相当静,虽然风声很强烈,但原振侠可以肯定,黑暗之中如果有人,一定可以听到他的低呼声。可是,仍然没有反应!
  原振侠的手中握着小型的强力电筒,他知道,只要按一下,电筒发出的光芒,是可以照亮整个车屋,弄清楚车屋中的情形。
  可是这个动作会使他完全暴露,这是他犹豫的原因。
  原振侠又轻轻地移开了几步,就在那时,他忽然听到了 声。虽然在强烈的风声之中, 声听来仍然十分惊人,而且 声听来,也十分奇特。
  那是单一的 声,只是一枝 在射击,一下接着一下,听得出是射击者一下又一下在扳动扳机,而不是连发 。
  对各种 械有丰富知识的原振侠,甚至在第叁下 响时,已经听出,那是一种威力强大的军用手 所发出的声响。而且,子弹在向上飞,也就是说,射击者是在向天空发 。原振侠也立即想到了这种巨型军用手 的主人——卡尔斯将军,当然发 的就是他!
  通常,人都是在两种情形之下,才会向天射击:一种是极度兴奋,表示庆祝;一种是极度愤怒,向天射击,以便 愤。
  原振侠很快就知道,卡尔斯是在哪一种情绪影响下向天射击的了。因为在几下 声之後,他又听到了卡尔斯的呼叫声,卡尔斯正用一连串粗鄙得不能再粗的脏话,在大声咒骂着。而被他咒骂的是天气,是强风,由於天气的恶劣,使他的研究工作受阻!
  咒骂声正自远而近传过来,可知卡尔斯离开了帆布围着的范围,正在向车屋走来。
  原振侠陡然紧张起来,他双手迅速摸着,接触到了一个架子。他推了一下,那架子居然可以移动,他就把自己的身子,挤到了架子的後面。
  他估计,自己藏身之所,离车屋的门,大约有两公尺左右的距离。卡尔斯一进来,只要不是第一时间发现他,他就有出手突袭,一下子把卡尔斯制伏的机会。
  而且,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卡尔斯由於愤怒,向天开, 声一共响了七下。他射完了 膛中的子弹,在愤怒之中,不见得会立刻补充的!
  要对付手中只有一柄空 的卡尔斯,原振侠自问绰绰有馀了!
  一闪身进入架子後面,原振侠便已蓄定了势子。他的目的不仅是躲藏,所以便保持着可以看到架子外面情形的姿势——就算卡尔斯一进门来就见到他,他也想好了行动的步骤:先发力推倒架子,然後飞扑而出,以他熟练的「擒拿手」功夫,一下子把卡尔斯制伏!
  卡尔斯的咒骂声越来越近,听得出他的声音十分粗哑。虽然是在穷凶极恶地咒骂,但是声音之中,实在充满了疲倦和失望。
  卡尔斯来得更近了,原振侠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叁公尺!
  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响。卡尔斯显然在开门之前,先在车门上,重重踢了一脚。
  原振侠在这时,不禁庆幸自己相当幸运——他刚才在弄开车门,闪身进来之後,曾顺手检查了一下,锁是自动锁,车门一关上,就自动上锁。如果不是,卡尔斯一发现门开着,自然会大起疑心!他虽然在盛怒之中,但也毕竟不是笨人。
  这时,原振侠听到了开门声。卡尔斯显然一时之间未能把钥匙插进匙孔,所以又在大声咒骂,把车门弄得乒乓乱响。
  卡尔斯随时可以进来,原振侠整个人也如同拉紧了的弓弦一样,蓄势待发。
  结果卡尔斯花了至少有一分钟,才算是打开了锁。他一面仍然用脏话骂着,一面粗鲁地打开了门,一步就跨了进来。
  原振侠早已准备好了,他看到门一打开,卡尔斯跨进来的时候,手中还握着 。他可能是一面向前走来之际,一面向天开的。
  卡尔斯一进来,就转向右边,用力关上了门,使得整个车屋极之震动。他背对着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原振侠若是依计行事,就算卡尔斯又在手 中补充了子弹,也非被原振侠突如其来的偷袭制伏不可!
  可是,原振侠却一动都没有动,白白错失了一个可以一举成功的好机会!
  使得原振侠突然取消了原来计画的原因,是因为他在那一刹间,感到了震惊。而令他震惊的原因,是由於他看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
  当卡尔斯一打开门的时候,漆黑的车屋之中,由於外面透进来的光亮,变得有了一点光线。
  外面也是天昏地黑,而且强风呼呼。映进来的,只是一些灯光,并不强烈。
  虽然不能使人凭藉这些微光,看清车屋中的情形。可是就在那一闪间,原振侠却看到了两点晶亮的、异样色彩的圆形光芒!
  情形是这样的:门一开,他就看到了那两点圆形的光芒,可是,只是极短的时间,那两点光芒就突然消失,那时候,门还开着。
  原振侠感到震惊的就是这一点:门还开着,外面的灯光仍然映进来,何以那两点光芒就消失了呢?那两点光芒会出现,分明是微光映进来的结果,何以微光仍在,它就消失无踪了?
  等到卡尔斯用力关上了车门,车屋之中,重又变得一片漆黑之後,原振侠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两点异样的光采,是一双眼睛!
  一双在黑暗之中,睁大了的眼睛,在车门一打开之时,由於有光线映进来,眼睛就反光。但眼睛立即闭上,两点光芒,自然也消失了!
  本来,卡尔斯一关上了门,就是原振侠展开突袭的最好机会!可是在黑暗中忽然会出现一双眼睛,却令他震惊,令他不得不思索:这对眼睛,是属於甚麽生物的?
  原振侠在那时,只想到那是一对生物的眼睛,而没有想到那是人的双眼。这是由於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双眼睛反映的光采,十分奇特之故。
  各种不同的动物,双眼在黑暗之中,骤然反映光亮时,会有不同的色彩。如果用一只电筒,忽然照射一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的猫,猫眼会反映出一股阴森森、绿黝黝的光采。如果是狗,那麽,狗眼会反映出深棕色的色彩。
  原振侠刚才看到的,却是一种夺目的晶亮,好像隐隐有鲜红的流转——由於时间太短暂,而且又来得十分突然,所以未能十分肯定。
  那又是甚麽动物呢?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一头豹!卡尔斯将军喜欢养豹的习惯,国际知名。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赤手空拳要对付一头豹,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他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刚才在黑暗中,他一点也未曾听到任何呼吸声——若是说一头豹,竟然会控制呼吸,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但他还是及时采取了一些行动。
  卡尔斯如果一直背对着他,就不容易发现他。但是原振侠又要看外面的情形,因此又不能完全躲在架子後面。
  所以,他缩了缩身子,使自己尽量隐藏得好些,可是又能探头向外。卡尔斯将军在进了车屋之後,一直没有停止过咒骂,大约过了十来秒钟,他才停止。
  一切到这时为止,只不过过了十来秒!然後,「啪」地一声响,灯着亮了!
  灯光十分柔和,原振侠早就想到,卡尔斯无法在漆黑的环境之中进行活动,所以也料到会有灯。所以灯光一亮,他就移动头部,同时闭上眼睛一会。
  等到他再睁开眼来,发现灯光十分柔和时,卡尔斯已经又发出声音来。可是那却并不是咆哮声,也不是咒骂声,和刚才发怒的卡尔斯,简直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哀求,像是一个流浪了七、八天没有进食的小孩子,在向他人乞求食物!
  一听到他的声音,原振侠就怔了一怔。他和卡尔斯相识许久,从来也想不到卡尔斯这个超级狂人,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而且,这时他就快成为回教国家的卡尔斯大帝了,怎麽还肯这样向人低声下气?
  原振侠一面用心听卡尔斯在说些甚麽,一面慢慢向外探出头去。
  他先听得卡尔斯在说:「求求你!求求你!真神阿拉既然派了你来,你为甚麽一直不醒?」
  一听到这一句话,原振侠心头所受的震动,简直难以形容。
  他甚至要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发出惊呼声来!
  卡尔斯自己骗信了自己,他处於疯狂状态的野心,使他自己也相信了那个没有色素的外星人,是真神派来,宣称他应该统治整个回教世界的使者。
  而他现在又这麽说,那麽,那个外星人也被他弄到车屋来,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这一点,很合乎卡尔斯行事的作风,不足为奇。
  令原振侠震惊莫名的是,卡尔斯的话,证明那外星人一直未曾醒过来!
  可是,原振侠刚才却看到了一双眼睛!
  把一切经过都组织起来,结论就十分令人震惊:那外星人在车屋中(原振侠一进车屋,就感到黑暗中有人),他假装昏迷不醒!
  事实上,他早已醒了!
  (真正昏迷的人,不会睁开眼来。)
  那外星人为甚麽醒了,而仍然假装昏迷?
  这时候,原振侠被这个问题弄得脑际嗡嗡直响。不久之後,他就知道了答案,而这个答案,却又简单至极!
  又在相当时日之後,他照例把这个故事的经过,向那位先生和夫人,以及温宝裕、胡说、良辰美景等一干小朋友说起的时候,良辰美景却一下子就叫出了原因来,很令原振侠诧异。他感到有的时候,答案越是简单,反倒越是难以推理。
  这些全是後话,提一提就算。
  当时,卡尔斯将军还在喃喃说着:「使者,你既然受命而来,为甚麽还不向所有人,宣布我应有的地位?你一定要使我¨¨¨」
  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这时,原振侠已探出头来,可以看到车屋中的情形了,所以卡尔斯究竟在说些甚麽,并不重要。
  原振侠看到,卡尔斯用回教传统的俯伏祈祷的方式,伏在地上祷告。
  在他前面,是一张床,床上,躺着那个外星人。
  原振侠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外星人。这时,在柔和的灯光下,那外星人俊美的脸庞,显得十分平静,闭着眼,看来,像是粉红色大理石的石雕。
  他的身上,覆盖着白色的薄毯子,盖到胸部。原振侠曾为他胸前的伤口缝针,但这时,早已痊愈,甚至一点疤痕也没有。这人的再生能力十分惊人,地球人根本无法想像。
  原振侠一时之间,决不定该怎麽做。他知道那外星人早就醒了,只不过是假装昏迷。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对卡尔斯发动攻击,那外星人会怎麽做——会不会在两个地球人发生争斗之际,他从中取利呢?
  原振侠和卡尔斯再志不同、道不合,两人却终归都是地球人。谁又能知道这个外型如此完美的外星人的内心思想呢?黄绢曾断言,这个外星人的人格一定也十分完美,那只是黄绢女性的直觉。久历风险的原振侠,想法自然要实际得多,所以他仍然等着,静以待变。
  这时候,他甚至期待着车屋之中,忽然扑出一只豹来。可是车屋之中,显然除了他们叁个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生物,刚才原振侠看到的,一定是那外星人的眼睛!
  卡尔斯祈祷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才撑着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原振侠可以看到他满脸倦容,连动作也迟缓得不像话,显然无日无夜对那飞船的研究,远远超过了他体力所能负担的极限!
  卡尔斯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使原振侠感到,只要伸出手指在他的身上轻轻碰一碰,他就会倒地不起!
  卡尔斯一手按在一张几上,一手用力在脸上抹着。接下来他的行动,大出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打开了一个柜子,取出了一只锡制的扁平小瓶来,打开了瓶盖,仰起头就喝瓶中的东西。
  本来,这样的行动,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酒徒在喝酒。
  但是卡尔斯有这种行动,可以说突兀之至——他是回教徒,非但是,而且还野心勃勃,要做回教大帝国的帝王。而回教徒是不喝酒的,他这时的行径,就像是一个得道高僧,忽然搂着一个妓女一样!
  原振侠一开始,还不敢肯定他真的在喝酒,可是一阵浓烈的酒味,已经扑鼻而来。卡尔斯在喝的,并不是甚麽美酒,而是含酒精成分极高的劣酒!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自架子後走了出来。
  原振侠突然出现,卡尔斯的震惊反应,如见鬼魅。他陡地一震,手中的酒瓶落到了地上,他也立即把顺手放在一边的手 抓在手中。可是这一切,只是他的自然反应,他的一切动作,都不受大脑指挥——他的脑部活动,一定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停止了活动,因为他抓住的,不是 柄,而是 管。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同时,立刻拉下了头上的包头巾和风镜,仍然笑着:「将军,为甚麽见到了老朋友,那麽吃惊?」
  卡尔斯全身筛糠也似抖着,喉间发出没有意义、模糊不清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原振侠走向前,俯身拾起了酒瓶来,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当他俯身时,卡尔斯像是想举起手来,用手中的 去砸他,可是又显然力不从心。等到原振侠直起了身子,他自然也丧失了这个机会。酒虽然劣,但是原振侠这时,相当需要酒,他也昂头喝了一口,把酒再递给卡尔斯。
  卡尔斯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终於大大地喝了一口。吞下酒之後,他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又笑,直笑到剧烈呛咳为止。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为甚麽要笑的原因。他喝酒这个大 密,被原振侠发现了!他有野心要成为全回教世界的领导人,可是他却违反回教的基本教规!
  这是任何人一想到就要发笑的事,包括他自己在内。
  等到他停止了咳嗽,原振侠一下子就问了一个最快需要答案的问题:「黄绢呢?」
  卡尔斯用手背抹着口角:「她很好,只是暂时,我不让她破坏我的计画!」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知道,黄绢被软禁了,所以没法和他联络。
  卡尔斯在这时,像是突然被蜂螫一样,跳了一下,指着原振侠:「你是怎麽来的?你来干甚麽?」
  他叫着,又举起 来,对着原振侠。可是他立即想到 是空,就一下子抛掉了 ,从皮靴中抽出一柄一看就知道十分锋利的匕首来,神情十分紧张,弓着身子,盯住了原振侠。
  原振侠不禁叹了一声:「你一直维持着这种把任何人都当敌人的心态,难道不觉得疲倦?」
  卡尔斯略怔了一怔,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叹了一声。事实是,他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原振侠本来想说「你把每一个人都当敌人,自然人人也把你当敌人」,但是继而一想,像卡尔斯这样的人,心态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再对他说甚麽都没有用,还是少说的好。他略停了一停,改口道:「我没有兴趣做你的敌人,我只是为了没有黄绢的消息,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卡尔斯望着原振侠,脸上的神情疑惑之至,可知他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原振侠也知道,如果他心中的疑问,得不到答案,他会因为怀疑而变得疯狂!
  所以,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心中有甚麽疑问,只管问吧!
  」
  卡尔斯疾声道:「你和黄,习惯每天都有联络?」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当然不!最近,她每天和我联络,是因为这位外星朋友应该醒来,但是却没有醒的缘故。」
  卡尔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态也至少减轻了一半。
  原振侠看了,也不禁感叹:卡尔斯对黄绢,始终有十分异特的感情,因此也可以推断,黄绢虽然暂时被软禁,可是必然不会受到苛刻的待遇。
  这一次,实在是因为卡尔斯所想得到的目标太大,黄绢加以阻挠,所以才形成了这样的局面的。这一来,不但卡尔斯不再那麽紧张,原振侠自己,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卡尔斯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我的行踪是绝对机密的!」
  原振侠只觉得好笑:「百分之一百是巧合!」
  卡尔斯神情疑惑,原振侠把自己的行动,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卡尔斯究竟不是全无头脑的人,原振侠的态度又十分诚恳,所以他连连点头。
  原振侠意料不到的是卡尔斯的第叁个问题,他指着那外星人:「他怎麽还不醒过来?」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当然不会告诉卡尔斯,那外星人已经醒来了,刚才在黑暗之中还曾睁大眼!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明白为了甚麽原因,你研究那架飞船有甚麽结果?」
  卡尔斯神情愕然,骂了几句脏话,才道:「完全不懂,就像新几内亚的穴居人,在研究喷射机一样!」
  卡尔斯居然也肯承认自己十分低能,这倒颇令原振侠感到意外。尤其他在那样说了之後,还大口喝了一口酒,样子看来,和他的一贯形象更不相称,可是在印象来说,却亲切了许多。
  原振侠笑了一下:「这是可想而知的事,他们能从不知多麽远,利用自动飞行来到地球,他们的一切,又岂是地球人所能理解的?」
  卡尔斯的老毛病又来了:「可是,为甚麽真神派来的使者,一直昏迷不醒?」
  原振侠自然不会向他解释,那外星人不会是真神的使者,因为那样做的话,一定白费心机。他一转念间,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这个主意正投卡尔斯之所好。
  原振侠提出来的办法是:「你把黄绢接到这里来——你亲自去接,我有办法在短期之内,令外星朋友醒过来!」
  卡尔斯一听,先是神情兴奋之至,但随即又十分疑惑。接着,又犹豫不决——他的反应,表现了他性格的全部。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无所谓,外星朋友醒不醒,与我完全无关。这里有你的军队,我想我也无法把飞船和外星人带走的!
  」
  卡尔斯盯了原振侠好一会,他说出来的话,倒使原振侠有受到极度的恭维之感。
  卡尔斯道:「别说你无法,我要你答应,不会把飞船和使者弄走!」
  卡尔斯这样说,等於是承认原振侠神通广大,若是真要行动的话,还是可以成功的!
  原振侠举起了叁只手指:「我答应——不过我十分好奇,能不能让我去看看那艘飞船?」
  卡尔斯十分紧张:「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原振侠明白卡尔斯的心态,所以他尽量作出轻松和不再坚持的神情,唯恐他又犯疑。卡尔斯接连喘了几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再替他的手 补充了子弹。
  当他把实弹手 放在手中掂了掂的时候,原振侠不禁十分紧张。尤其在卡尔斯还突然把 指向原振侠,期望吓原振侠一跳的时候。
  原振侠当然绝没有在表面上现出害怕的神情来,还不屑地牵了牵嘴角。卡尔斯有点无法下台,打了一个「哈哈」,收起了手。
  然後,他又通过无线电通讯仪,下达了一些命令。
  原振侠趁这时候,打量那外星人。
  由於原振侠十分肯定他是在假装昏迷,所以在打量他的时候,也格外留意。在注视了他几分钟之後,原振侠也不禁感叹——
  那外星人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雕像!
  虽然地球人也能扮演「假人」,可以一动也不动,但是总有些迹象可寻,哪能像这个外星人一样,甚至连眼珠都可以一动也不动——眼珠若是动了,就算闭着眼,眼皮也必然会有反应,可以看得出来。
  卡尔斯在直升机渐渐接近时,又问了一句:「你有甚麽方法使他醒过来?」
  原振侠笑而不答,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再多问。
  想到这个「真神使者」对他关系重大,卡尔斯自然只好言听计从。不一会,直升机降落,卡尔斯打开车门,大踏步跨了出去。
  等到车屋的门又关上之後,原振侠就来到那外星人的面前。
  他拽过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想了一想,才道:
  「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必再装下去。你早已醒了,假装昏迷,对你来说,一定十分痛苦。」
  原振侠并不期望自己一开口,对方就会有反应,果然那外星人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续道:「或许我应该自己先介绍自己。
  我是一个医生,你曾经受伤,就是我替你治伤的,我也曾替你输血——你对我,对所有的地球人来说,全然是一个谜!」
  那外星人仍然没有反应,原振侠并不气馁,仍然说着:「当时你受了伤,流出晶莹透明的血液,我们束手无策。失血过多会导致死亡,所以我们——当时一共是叁个人,每人输了五百CC的血给你——地球人的血。所以,你的体内,现在有约莫四分之一的血,是地球人的血,一种你可能也从不了解的,鲜红色的血!」
  那外星人仍然不动,但是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却感到他的呼吸在加快。
  那外星人的呼吸,本来是缓慢细微到了完全觉察不到的地步。原振侠才进车屋时,就只是感到有人,而一点也觉察不到有呼吸声。可是这时,如果仍然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侠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感到有动物在呼吸!
  这一点发现,令得原振侠的心在狂跳,这证明那外星人听得懂地球上的语言!(原振侠在说那番话时,使用了超过十种以上在地球上流通的语言。)
  要是语言不通,双方就无法沟通——星际交流的最大障碍,就是语言不通!如果双方有共通的语言,那麽等於是巨大的困难,已解决了一半!
  原振侠观察到了外星人听得懂自己的话,心中极高兴。他自然而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欢畅,继续道:「我不知你来自甚麽星球,当时把我们的血液,注入你的身体中的时候,也未曾料到你可以接受,一切全是意外的巧合。所以你现在的身体,是一种美丽之极的粉红色,而不再是白色。你可以被当作是四分之一的地球人,而不完全是外星人!」
  外星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而且,似乎连呼吸也和以前一样,觉察不到了!
  原振侠舔了舔唇:「你们的科学文明,无疑比地球人进步很多——虽然你来到地球的方法,实在危险得近乎愚蠢,不敢恭维!我想,由於先天进化的缘故,在你们的概念中,根本没有『色彩』这回事,你们可能只有白色和无色这两种视力上的感觉。我真希望地球人的血液,能使你有对色彩的感应能力,让你可以看到地球上缤纷的色彩。那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一种美丽,是造化赐给地球人的许多能力之一。」
  外星人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叹了一声:「也许你不知道,不多久以前,在黑暗中我看到你还睁大了眼睛。所以我肯定你醒了,我不知道你为甚麽还要继续假装昏迷?你必须绝对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
  原振侠在最後这样说的时候,还是没有期望会得到甚麽结果。
  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就看到那外星人倏然睁开眼来,而且开口说话,说的是地球上的语言,也就是原振侠最後那番话所用的那种。
  他说的是他假装昏迷的原因:「我害怕!」
  刹那之间,反倒是原振侠不知所措,不知应该如何应付才好了!
  如此富有怪异生活经验的原医生,这时呆若木鸡地望着那外星人,那外星人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外星人的样子是淡红色的,看来十分怪异,再加上他眼中有一种十分异样的光采,很有叫人不敢逼视的味道。
  原振侠虽然早已知道外星人早已醒转,也十分期望他醒过来,可是却也绝料不到他会一下子就醒过来,而且字正腔圆地说出了他假装昏迷的原因。
  那外星人和原振侠对望着,足有一分钟之久,原振侠才吁了一口气,搓着手,算是从震惊的情形之中,恢复了过来。
  可是,他还是不知说甚麽才好。他转头向身後看了一看——
  他明知车屋中没有别人,可是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实在希望,这时有人分享他的快乐和惊诧。
  等到他的视线,又和那外星人相遇时,外星人反倒先开口:
  「你好,我们应该不陌生了!」
  原振侠忙道:「是!是!虽然你一直昏迷着,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偷偷看过我!」
  外星人摇头:「没有,我醒过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只是在一些人物的交谈之中,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人,是可信任、可委托的可靠的人!」
  原振侠不确知那外星人是甚麽时候醒过来的,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是在自己预料的日子左右。那时自己不在,那外星人自然是在卡尔斯和黄绢的对话之中,知道了他这个人的。
  他十分高兴,向那外星人伸出手去。外星人略微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来,互相握了一下。
  外星人十分高兴:「很好,你是我第一个接触到的地球人,我很高兴!」
  原振侠在这时,心中的疑问之多,多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勉强要形容的话,可以这样说:如果要把所有的疑问分配给每一个细胞,每个细胞可以分到超过一个!
  外星人这时已坐了起来:「可以找一点衣服给我?」
  原振侠这时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一定知道卡尔斯将军,他回来之後,你是继续假装昏迷,还是以清醒的姿态和他相见?」
  外星人皱了皱眉(他的眉毛,这时也是淡红色的):「你的意见呢?」
  原振侠想了一想,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决定。看起来,当然是别让卡尔斯知道真相比较好。所以他反问:「假装昏迷,对你有困难?」
  外星人笑:「一点困难也没有,容易之至。你进来的时候,如果不是好奇,想弄明白你的身分,我也不会睁开眼来,你也不会发现我已经醒了!」
  原振侠的思绪还是十分紊乱,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他需要和对方作长时间的交谈,总不能让对方一直赤身露体,只拥着一张薄毯子。
  他估计卡尔斯将军去接黄绢,至少要七、八小时。在听到了直升机降落的声音之後,再请他假装昏迷,还可以来得及。
  原振侠姑且走向一只柜子,打开之後,看到有两套崭新的军服。他把军服抛给了那外星人,又在柜中找出不少罐头食物。等他转回身来时,那外星人已经穿好了军服,看起来十分英武。卡尔斯的身量很高,那外星人恰好和他相仿,所以军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
  原振侠把罐头食物向他扬了一扬,那外星人扬眉,表示疑惑。原振侠道:「你不想进食?」
  外星人的回答是:「可以!也可以不!」
  原振侠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个:「怎麽可以不进食呢?难道身体可以不需要营养?」
  外星人自行斟了一杯水,一口饮尽,吁了一口气,来回踱着步:「你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到了一个陌生的星体,周详的计画遭到了破坏。当你按计画醒来的时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只知道有一个外形和你一样,可是却有着说不出怪异的人,在你的身边大叫大嚷,你是不是会害怕?」
  外星人一口气说着,原振侠也认真地在设身处地想着。他已经自然而然,打了叁、四个寒战,所以他由衷地道:「害怕!害怕!害怕极了¨¨¨」
  外星人的神情和语音,也是犹有馀悸,他吁了一口气:「所以,当我发现只有假装继续昏迷,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时候,我就伪装昏迷,同时,调整我脑部的记忆——
  「我曾在出发之前,接受过有关地球一切知识的一种¨¨¨处理,把有关地球的许多知识,通过处理,放进入我的记忆。」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
  那外星人说话十分流利,可是在说到他接受有关地球的知识处理时,有些吞吞吐吐。那绝不是他想有所隐瞒,而是他说的那种「处理」,在地球上还没有这种行为!
  人类没有这种行为,自然也没有适当的语汇可以表达,所以只好称之为「处理」。原振侠若不是最近的一宗奇异经历,也不会那麽容易,一下子就明白这种「处理」是怎麽一回事。
  最近,他知道有人成功地在双生子之间,进行了记忆转移,使得一对双生子——一个有丰富的学识,一个甚麽教育都没有接受过,可是在进行了转移之後,前者的知识,毫无保留地进入了後者的记忆系统之中,使得两个人都具有同样的丰富学识!
  那外星人所说的「处理」,一定是一种相类似的情形。有关地球的所有知识,一下子全进入了他的记忆之中,使他熟知地球的一切。
  然而,一个疑问带来了另一个疑问:有关地球的一切资料和知识,那些外星人是怎麽得来的呢?
  那外星人像是知道原振侠的心中有甚麽疑问一样,他微笑着道:「无人驾驶的飞船,飞近星体,可以收集到星体上高级生物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一种能量。把收集到的能量分析还原,就可以得到这个星体上的一切资料。」
  原振侠有点迟疑,说:「我不是十分明白——」
  外星人一挥手,又斟了一杯水喝了,才道:「举个例子来说,一个水利工程师,正在从事一本有关水力发电的着作。当他完成了那本着作,还没有在地球上印刷出版,在他写作过程之中,脑部所产生的能量,在我们的仪器中经过分析还原,我们就已经知道了那本书的全部内容!」
  原振侠急速地吸了一口气——根据这种方法去了解另一个星体,那还有甚麽不能知道的?
  一时之间,他心口像是重重地压上了一块大石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的神情,引起那外星人的误会,他道:「这样做,不算是窃听,而是 集情报,并不是不道德。可以这样做的各星体,都在这样做!」
  那外星人的解释,更令得原振侠发出了一阵呻吟声来——「可以这样做的星体,都在这样做」,可知不知道有多少外星人,就用了这种方法,得悉了地球上发生的所有事,和有关地球的一切资料!
  反倒是地球人,对自己脑部活动的情形,几乎是处在一无所知的幼稚阶段!
  原振侠用力摇了摇头,外星人注视着他,显然他的记忆之中,虽然有地球人的许多资料,但那只如同「书本上的知识」,真要实际运用,亦得花点时间消化。例如这时候,他就不知道,原振侠究竟是为了甚麽而难过!
  原振侠到这时,才问了一个两个人见面时,最普通的问话:
  「你叫甚麽名字?」
  那外星人高兴起来:「我是来自白化星的李固——我原来的名字很长,这是名字的首两个发音。我想已经很够了,对不对?
  」
  原振侠的声音乾涩:「你好,来自白化星的李固先生!」
  他刚才没有问李固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他知道,李固就算回答了,对自己来说,也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不问的好。
  结果,李固不问自答,说他来自「白化星」。原振侠心中苦笑:那白化星在甚麽地方?在浩淼宇宙的哪一个角落?还是在人类理解的宇宙观念之外?
  原振侠唯一的反应,只好是苦笑。过了一会,他才无力地问:「很远?」
  那来自白化星的李固长叹一声:「太远了!」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现出了一种十分悲哀的神情来,而且还有一个时期在发怔,显得十分落寞和无助。
  他的这种神情,使原振侠感到意外,同时也想到,如果卡尔斯在,看到了他这种神情,一定会大失所望——真神的使者,怎会看来那麽难过?这种神情,和卡尔斯所希望的英明神武的「真神使者」的形象,不是相差太远了吗?
  还好李固的这种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不然,想靠他来建立回教大帝国,就不是很有希望了!
  原振侠心中所想的,自然并没有通过语言表达出来。李固也在吸了一口气之後,回复了常态。原振侠也没有再问,他所说的「太远了」究竟有多远。
  他当时不问,是认为星球的距离,对地球人来说,并没有意义。星际的距离,动辄以几十万光年,几百万光年来计算,而地球人的星际探索,到如今为止,连一光年的距离都未曾突破!
  对於星际知识如此幼稚的地球人来说,再进一步去问「究竟多远」,非但没有意思,而且说不定还会受到对方的嘲笑。
  原振侠这时,自然不知道他没有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对整件事,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
  那时,原振侠只是感到,来自遥远的白化星的李固,一提到他们的星体,离地球实在太远的时候,他的情绪,一定有过急速的变化。不然,他也不会现出那种悲哀落寞的神情来。
  从这一点看来,他虽然来自不知多远的白化星,但是一切和地球人,却又惊人地相似——相似到了他的身体,甚至可以接受地球人的血液!
  原振侠接下来的话是:「虽然远,可是两个星体,必然十分相似,你呼吸没有困难,我们需要维生的气体是一样的,我们的身体结构也一样!」
  李固缓缓扬起双手来,看看自己的手。他双手的手背和手掌,都呈现一种极美丽的粉红色,看了好一会,他才道:「选择在地球上登陆,就是因为在收集到的资料之中,知道地球和白化星之间,惊人地相似。在所有的资料之中,只有一项,是无论经过怎样的分析,我们都无法明白的,这也是我要到地球上来探索的原因。」
  原振侠不禁有点愕然——这时,他还是不知道有多少问题要问,看来李固也不知有多少事情想弄清楚的。正由於两人心中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所以说话也有点杂乱无章,也就只好说到哪里是哪里了。
  李固忽然提到了,他们弄不明白地球上的一些资料,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原振侠疑惑地问:「以你们的科学水准,怎麽会分析不清地球上的资料!」
  李固用力点头:「就是不明白!我们 集到的资料之中,有一项¨¨¨有一个总称,在总称之下,又有许多分类,可是我们全然无法明白。你¨¨¨刚才在我假装昏迷时,也对我提及过,那是——」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原振侠也已明白了他说的是甚麽,所以和他一起叫了出来:「颜色!」
  李固点头:「颜色!在我们的星球上,一切都是白色的——
  由於只有白色,所以从来不把白色当作一种颜色。我不知道我就算来到了地球上,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地球上的颜色!」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他这几句话的意思,所以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李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头部:「我想,我们和地球人最大的不同,是我们根本没有分辨颜色的能力,身体结构之中,没有这方面的细胞。由於我们在一个根本没有颜色的环境之中进化而来,所以不需要有辨别颜色的能力!」
  原振侠听得呆了半晌,他十分同意李固的话。环境对於生物进化的影响极大,生物在进化的过程之中,所发展出来的各种能力,几乎完全都是为了适应环境。
  地球上的动物,都有视觉器官。但是有一种鱼,由於长期生活在漆黑的岩洞之中,视觉器官在漆黑的环境之中,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长久之後,这种鱼的视觉器官便消失了,完全不起作用了。
  这种鱼,就成了「盲鱼」——并不是十分稀罕,一般水族馆中就可以买得到,价钱相当便宜。如果在白化星上,亿万年以来,根本就没有颜色,那麽白化星人,自然也没有必要在进化的过程之中,在身体中发展辨别颜色的能力。
  但是疑问又在原振侠的心中升起:既然白化星人没有辨别颜色的能力,李固是白化星人,他怎能例外?在他的行动和言语之中,显然他已明白了颜色是怎麽一回事,难道他一到地球,就有了辨别颜色的能力?
  原振侠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只是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着李固。
  李固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激动,声音也变得高亢:「我不知道自己醒过来之後,过了有多久,才肯定了身边没有人,才有了睁开眼来看一看的机会。我一睁开了眼,看到的一切¨¨¨怪异¨¨¨怪异得难以形容。我立刻就知道,那就是地球上的颜色,是白化星人从来也未曾接触过的。我所受到的震动,对一直习惯有颜色存在的地球人来说,绝对难以想像!」
  他讲到这里才略停了一停,可是仍然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
  原振侠自然无法体会到,李固当时所受的震动到了甚麽程度。但可以肯定,那真是无法形容——一种在进化过程中,全然不曾接触过的现象,忽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种甚麽样的情景?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他忽然想到,星际之间,高级生物的来往,不知道要遭遇到多大沟通上的困难?白化星人和地球人的相似程度,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可是白化星人就从来没有颜色的观念!
  李固喘了几口气之後,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用力摇着头,忽然说出了一句原振侠听来全然不懂的话,然後他才道:「我真的无法形容当时的震骇,别说用地球话形容不出,用白化星话,我也形容不出。」
  原振侠点头:「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的是,究竟是在白化星上根本没有颜色呢,还是你们没有辨别颜色的能力?
  」
  李固在想了一想之後,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两者都是。因为白化星上根本没有颜色,所以,白化星人就没有看到颜色的能力。」
  原振侠一扬眉:「那麽你——」
  李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令得我的震惊加倍的原因——我应该没有这个能力,可是我却确然看到了颜色!同时,看到了我自己的皮肤,竟然变得那麽可怕,那是一种¨¨¨甚麽颜色?和¨¨¨我¨¨¨我¨¨¨」
  他说到这里,激动得说不下去。原振侠忙道:「你现在的肤色,是一种十分美丽的粉红色!」
  李固张大了口,又颤喘了几下,口唇掀动,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在那片刻之中,显然他想到了许多东西,想说但是又没有说出来。
  原振侠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意,又继续安慰他:「来日你回到白化星,既然白化星人没有分辨颜色的能力,你也就不必担心自己会与众不同!」
  原振侠以为李固的震惊,是来自他变了色,和所有白化星人都不同,一旦回到了白化星,就会变成一个怪物这一点而来。所以,他才会这样说的。
  李固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刹那之间,他又现出了十分悲哀和落寞的神情来,口唇掀动了一下,有点苦涩,但是这种神情却一闪而逝。
  他叹了一声:「我感到我在地球上,在我没有醒过来之前,一定发生了一些我不能理解的事。说不定我已被地球人当作怪物来研究,那多麽可怕¨¨¨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只有我一个人!」
  李固的声音发颤,原振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在地球上的异星人不只你一个,当他们知道,地球人很可以做为好朋友的时候,这种恐惧的心理,就都会消失。」
  李固凝视着原振侠,显然是在问:你可做为好朋友?
  他的眼神之中,在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疑惑的神色。但是在原振侠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之後,那种疑惑的神色,逐渐消失,他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也平静了许多:「那时¨¨¨我至少知道,地球人¨¨¨注射了一些不知道甚麽东西,进入了我的身体之内,我不知道那会有甚麽可怕的後果!」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发出了「啊」的一声,用力一挥手,恍然大悟:「血!你的身体中,有了地球人的血!当时你受了伤,不断流血,你的血是无色的,失血过多,必然会导致死亡。我们不知道会有甚麽可怕的後果,即使在地球人之间,也不是随便可以输血的,但那时,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只好把自己的血,注入你的体内!」
  李固也现出骇然的神情来:「真是亿万分之一的幸运,我是怎麽会受伤的?」
  原振侠把卡尔斯将军发现他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这个经过情形,在李固醒来之後,使自己的记忆系统,调整到了可以听懂地球语言,也在卡尔斯和黄绢的对话之中,稍微知道了一些。但真正的经过情形,也到这时才算是完全明白。
  他听了之後,呆了半晌,才长叹一声:「计算得再精密,也难免有意外¨¨¨这在地球语言之中叫¨¨¨叫¨¨¨」
  原振侠接上去:「叫人算不如天算!」
  李固又乾笑了几声,闭上眼睛一会:「我原定的步骤是,根据我们获得的地球资料,我将降落在一个杳无人迹的沙漠上。」
  原振侠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你确然是降落在一个人迹不到的沙漠上,可是恰好那天卡尔斯将军心血来潮,驾了飞机在那里出现,他在空中就发现了你!」
  李固侧着头,发了一会呆:「我想那是一件好事。不是被他发现的话,我会在我藏身的金属筒之中,一直到我醒来,就会离开金属筒,开始我在地球上的生活。」
  原振侠刚想说「你无法混在地球人之中生活的」,李固也现出怪异的神色来:「是的,实际上我无法混在地球人之间,可是我不知道——我们白化星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点。白化星人在 集到了地球人的资料,发现地球人和白化星人一模一样时,就认定白化星人如果来到地球,可以毫无困难地混入地球。资料只显示有一点和我们不同——我们没有颜色,而我们根本不知道颜色是甚麽,认为无关紧要!」
  李固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神情骇然:「谁知道颜色竟然那麽重要,无处不在。像我这样一个根本不知道颜色是甚麽,也根本没有分辨颜色能力的人,还自以为和所有的地球人一样!一旦出现在地球人面前,会引起甚麽样的後果,想都不敢想!」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还是被卡尔斯发现好多了!」
  原振侠也不禁骇然,想想看,他如果出现在地球人之前,一定是在降落地点附近。当地人知识程度不高,若是突然看到一个全身都是白色的怪人出现,唯一的结果,就是乱刀把这个怪人砍成肉酱,他哪里还有甚麽生存的机会!
  原振侠呆了半晌,才道:「这样说来,反倒是地球人可以混在白化星人之中生活!」
  李固叹了一声:「也不能,地球人太落後了,到了白化星,甚麽也不懂,只好冒充白化星人中的白痴!」
  李固这样说,原振侠多少有点不自在,他停了一会,才道:
  「你现在有了分辨颜色的能力,那是由於你输进了地球人血液的缘故?」
  李固点头:「我想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第二个原因来。我的身体中,有了地球人的血,我也就有了地球人的能力,可以分辨颜色。」
  原振侠盯着他:「可是,你实际上仍然无法在地球人中生活,你看来还是和所有地球人不同!」
  李固呵呵笑了起来:「我不必和地球人一样生活,我是『真神的使者』,一定可以有供我生活的宫殿,我会是——」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情古怪之至。而他的那几句话,却令得原振侠心头狂跳,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原振侠才定过神来。他知道,李固在醒过来之後,假装昏迷,听了卡尔斯和黄绢的许多对话,自然也明白了卡尔斯要利用他来完成的野心计画。
  原振侠一直在担心的是,卡尔斯会强迫外星人来完成这个计画,导致外星人遇害。可是如今听来,李固似乎对自己扮演「真神使者」这个角色,十分有兴趣,他完全可以和卡尔斯合作无间!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的声音自然也十分冷:「你会是皇上之皇,对不对?」
  李固的神情更是古古怪怪,可是他没有说话,自然也没有否认。原振侠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几乎都涌上了脑门,他知道自己的脸,这时一定涨得十分红。他的声音十分严厉:「那你就应该立即和卡尔斯合作,为甚麽还要假装昏迷不醒,不表露自己的真正情形?」
  李固迟迟疑疑,并没有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原振侠这时,心情又坏又乱,他第一想到的是,李固这个白化星人,如果和卡尔斯合作的话,一定可以令卡尔斯的梦想实现。那样,地球上就会出现一个回教大帝国,而且这个大帝国的权力中心,是有着国际狂人之称,野心极大的卡尔斯将军!
  这种局面的形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不会是好现象。在卡尔斯的呼风唤雨之下,世界上每一个角落,只怕都再无宁日!
  虽然世界上如今很混乱,但总还可以忍受。混乱的情形,实在不容许进一步的恶化!
  应该如何阻止这种局面的出现呢?原振侠甚至已立即握紧了拳头。他相信白化星人的身体结构如果和地球人一样,他用力的一拳,至少也可以使对方昏迷二小时,可以容他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原振侠的性格并不那麽冲动,所以他在挥出那一拳之前,先说了一句话。
  (如果是那位先生的话,一定早已一拳挥出,以後所发生的事,也可能截然不同了。)
  原振侠事後,回忆当时的情形,讲到他忽然会说这句话的原因,是由於他虽然在李固的话中,知道李固对卡尔斯的计画十分有兴趣,但是神态上,却总有点迟疑和古怪,有点不知甚麽样的隐衷在,所以他才那样说的。
  原振侠所说的那句话是:「哼,真想不到地球上的疯狂野心家的计画,竟然会和来自遥远的白化星人的心态,那麽合拍!」
  李固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反应奇特之至。先是他的脸陡然红了起来——他体内一千五百CC的红色血液,一起涌向他的头部,他的身子也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说的话,也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我¨¨¨知道不对,可是¨¨¨又一直想那样做!」
  原振侠一怔,那一拳自然更没有挥出。他冷冷地道:「你说些甚麽?」
  李固急速地踱着步,他的脚步变得相当重,在车屋的地板上,发出「登登」的声音。然後,他陡然站定:「在白化星的历史上,许久许久之前,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野心家,为了一己的利欲,制造各种各样的混乱和流血,把权力加在他人的头上。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的情形,就和如今的地球相仿。」
  原振侠听得他忽然长篇大论起来,也就放松了紧捏着的拳头。
  李固又转了几转:「後来,白化星人终於抛开了一切歧见,把野心、权力,视为最丑恶的行为,致力於科学发展,使得星球上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在白化星上,早就没有了地球人、也是以前白化星人所有的一切罪恶,所以科学才能飞速发展,使得每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更好!」
  原振侠这时虽然心绪十分乱,可是李固所说的情形,还是令他心向往之,他由衷地道:「地球上也早已有这种理想,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这种境界!」
  他期待李固再说下去,可是李固却抿着嘴,不再说话了。等了一会,原振侠忍不住又道:「你来自那样一个环境,没有理由会接受卡尔斯的计画!」
  李固道:「这就是为甚麽我一直假装昏迷的原因!」
  原振侠大惑不解:「可是你刚才又说——」
  李固用力一挥手:「不知道为甚麽,我明知卡尔斯的计画,是一个疯狂的野心计画,我,作为一个文化发展已极高级的白化星人,绝不能参与。可是不知为甚麽,它的计画,又对我有强烈的诱惑力,使我想尝尝握有至高无上,可以主宰许多人命运的权力的滋味!」
  李固的话,说得再坦率也没有!
  正因为李固的话说得太坦率了,所以原振侠听了,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同时,自然而然,叫出了四个字来:「血的诱惑!」
  这是宇宙间最大的诱惑!
  虽然白化星上,现在已经没有了权力这件事,可是在历史上却曾经有过!
  有了权力可以为所欲为的这种情形,在地球上几乎是每一个人所向往的。一部人类的历史,就是大大小小的野心家争夺权力的结果!
  李固是应该早就没有了这种念头的,何以他忽然又会感到有这样的诱惑呢?
  血的诱惑!原振侠又想起那四个字来,他是直觉地突然想起的!
  李固曾接受输血,输入他体内的是地球人的血。地球人的血,是不是有着争夺权力野心的基因密码在内,从而使得这个白化星人,有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之所以在一醒了过来之後,就有了可以看到颜色、辨别颜色的能力,自然也是由於他输入了地球人血液的缘故。
  地球人的血,使他能辨别颜色,也使他的内心,产生了早就不存在的诱惑!
  他,已经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白化星人!
  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掺合了地球人血液的白化星人,是地球人和白化星人的混合体!
  所以,他才有了想取得权力的野心,才会感到卡尔斯的计画,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了极度的震惊。随即他又努力掩饰自己的震惊,但内心真正感到了恐惧!
  他的恐惧是:如果这个白化星人李固,真的由於地球人血液给他的影响,而受不住攫取权力野心的诱惑的话,那事态发展下去,将会可怕之至!卡尔斯将军利用不了他,而他却可以反过来把卡尔斯将军,把整个回教世界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才会是真正的回教帝国大帝!或者是皇上之皇!
  原振侠感到一股寒意侵入,他立即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说话,绝不能挑起李固有这个念头。
  可是原振侠也知道,就算自己再小心也没有用。李固要是真的由於体内流转的地球人血液而产生了野心,他迟早会有这个念头,那是必然的事!
  原振侠现在,也看得出李固的心情,还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地球人的血给他带来无比的诱惑,另一方面,他固有的、白化星人的良知,似乎还没有泯灭,因而感到不应该那麽做。
  他还未曾真正的决定,还在犹豫,还在挣扎!
  可是原振侠又不禁苦笑——在地球上,也常有这种心中天人交战的情形出现,一方面亦是权力、金钱、美色,一方面是道德、操守、人格。可是交战的结果,绝大多数,都是道德操行人格这一方面败下阵来。由於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而且和人性吻合,一个是顺流,一个是逆流,顺流自然事半功倍!
  更何况,在地球上,一旦有了权力,连道德操守人格的标准都可以随便改变,还有甚麽别的做不到的事?
  这种情形,李固既然已接受了地球人的血,自然也可能在他的思想之中,出现地球人的思想方式。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手心冒汗——李固本来是一个十分友善纯良的白化星人,他来到地球,对地球只有帮助,不会有损害。
  因为阴错阳差,他的体内输入了地球人的血,他就可能成为地球上的大祸患!原振侠不禁苦笑——如果李固在地球上作恶,那是白化星人在作恶,还是地球人自食其果?
  导致李固思想起变化的,令得李固感到权力是一种强大的诱惑的,是地球人的血!
  原振侠突然想到的是:不应该输血给他!
  当日在医院中,如果不输血给他,由於失血过多,他必然死亡!
  他死了,留下那架宇宙飞船,无人会操纵,只好放在博物馆中,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不必担心他会成为地球的祸害,不必担心他是不是终於会难以抗拒强烈的诱惑!
  原振侠立即又想到的是:事情是不是还可以补救?以自己的武术造诣来说,如果出其不意地攻击,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令对方死亡!
  心中一起了杀机,原振侠的神态,多少有点异样。即使同是地球人,也可以感到另一个地球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何况李固是一个感觉更灵敏的白化星人!
  李固立时震动了一下,不再走动,只是盯着原振侠看,身子也自然而然,缓缓向後,退了一步。在这时候,他用极低的声音讲了一句话:「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原振侠并没有对他的话十分注意,因为这时,他自己的念头,已有了改变。他盯着李固,看到他俊美无比的脸上,略现出一丝慌张的神情来,原振侠就想到了黄绢的话。
  黄绢曾对李固十分有信心,说是有着那麽完美的脸型,那人的心地,一定不可能是奸恶的。原振侠自然知道黄绢的话,是典型的女性情绪化的话,可是他本身也有这样的情绪。
  所以这时他想到,或许自己错看了他,他有足够的自制力,可以抵抗地球人血液所带来的诱惑。当他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刚才兴起的杀机,自然消退。李固也立时可以感到这一点,他紧张的神态消失,吁了一口气:「我们是朋友!」
  刚才,李固想到原振侠可能对他不利,所以对原振侠是不是朋友,有了怀疑。但这时,原振侠的心念一有了转变,他就肯定原振侠是他的朋友。
  这情形,不禁令原振侠暗叫了一声惭愧。他走过去,伸出手来,李固也伸出手,两人紧握着手。原振侠心中千头万绪,不知说甚麽才好,而一开口,他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也感到有点意外。
  原振侠说的是:「对不起,我想不到地球人的血,会给你带来¨¨¨困惑!」
  李固苦笑:「的确是困惑¨¨¨困惑之至。原,告诉我,如果我和卡尔斯合作,他的计画实现了,我能够得到的是甚麽?」
  原振侠心跳剧烈,他当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李固吸了一口气:「那个美丽的女将军,看来也十分同意这个计画。唉,她是那麽美丽动人!」
  原振侠一听得他那样说,更加吃惊!
  黄绢的美丽动人,自然毫无疑问,可是赞美出自一个外星人之口,而且这个外星人在称赞地球美女之际,神态语气和地球男人完全一样时,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想的是甚麽,也就十分容易明白了!
  李固见原振侠没有回答,就自顾自道:「我知道可以有权力,也知道有了权力之後,可以有很多东西¨¨¨嗯,我对金钱的作用不是很明白,因为那在白化星上,早就没有了,对我来说,那太陌生。」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已呆住了,作声不得。李固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想,我一定会很快就习惯的。」
  原振侠盯着李固看,心中只想到了一点:地球人的血,对一个来自外星的美好心灵来说,简直起着强烈的腐蚀作用!
  李固却越说越眉飞色舞:「还有令我不能明白的,是美好的食物。在白化星上,食物的目的是有效地维持健康的生命,追求食物味道美好的时代早已过去。不过,据说那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感觉?」
  原振侠仍然没有回答,李固居然咂着舌头:「看来,文明的进步,会使人损失很多美好的享受!」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也似的声音,在李固滔滔不绝的说话中,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感到一阵一阵的惊恐。
  而李固接下来所说的话,更令得原振侠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李固像是十分诚恳地在请教原振侠,语气有点迟疑:「我有几次机会,暗中打量——那美丽的女将军。一看到她,我就有一种十分奇怪的念头,一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冲动。而且又知道这种冲动,如果发展或是延续下去,会给我带来极度的,无可言喻的快乐,可是我又根本不知道这种快乐是甚麽!」
  原振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助地望着他。
  李固又问:「为甚麽我会这样?是不是这也是地球人的血带来的感觉?地球人确实有这种感觉?这种快乐是怎麽样的?」
  李固的这个问题,地球上任何成年而又生理正常的人都可以回答。可是这时,原振侠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李固显得十分焦躁:「这是我最大的疑点,我希望有明确的答案。不然,那使我十分不安,我不知道如何去处理那种冲动!
  」
  原振侠刹那间激动了起来,地球人的血,简直使李固成为地球人了!
  如何处理这种冲动?原振侠想告诉他,在地球上,每一个少年男子都知道!
  李固的神情变幻不定,在他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上,有一种无可捉摸的怪异神情——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原振侠诉说:「我¨¨¨不知道如何才好,像是全身在痒,可是又一点也搔不到痒处;又像是空空洞洞,但又十分急切想抓到些甚麽。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可是却又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我难过得¨¨¨身子如要胀裂¨¨¨告诉我,地球人的血带给我的这个感觉,究竟是甚麽?怎麽会那麽令人烦躁?」
  原振侠一面听,一面心念电转。他自然知道李固这时遭到的困惑是甚麽,地球人的血,也令得他这个白化星人,有了男女间肉体沟通的欲望!
  这是所有有意识的高级生物最大的欲望,是无可抗拒的诱惑。
  在许多文学名着中,多有描写这种欲望的。且举金庸的《天龙八部》一段为例,一个从来不知女色为何物的佛门弟子虚竹,就算在他完全克制着,明知不能有这类欲望时,他也有这样的情形:
  「虚竹今年二十四岁,只和¨¨¨叁个女人说过话,这二十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经参禅。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虚竹虽然谨守戒律,每逢春暖花开之日,亦不免心头荡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像,当然怪诞离奇,莫衷一是。」
  这种情形,就和现在李固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形,一模一样了。
  原振侠想到虚竹和尚终於有机会,接触了女体之後的情形,不禁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虽然是小说中的情形,但小说描写人生,也就是人生现实生活中的写照:
  「他是个未经人事的壮男,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袭来之时,竟然丝毫不加抗御,将那少女越抱越紧¨¨¨」
  男女间两性身体的接触,是「天地间第一大诱惑」!
  对李固来说,那可以说是「宇宙间第一大诱惑」!
  李固现在没有机会接触异性的身体,自然不知道如何才能使自己的那种空洞、没着落、焦躁的冲动消除。一等他有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也一样会「丝毫不加抗御」,因为那根本无从抗御的!
  而当他得知了这种欢愉之後,他又更向地球人接近了一步!
  他可能变成百分之百的地球人,但是仍然保持着白化星人的超能力!
  这样发展下去,情形会怎麽样?地球人的种种卑劣的人性,在他身上逐渐发作,他会变成甚麽样子?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李固却还以求助的目光望定了他。原振侠感到,至少这时候,他的目光还十分真挚。
  原振侠叹了一声:「在白化星上,新的生命,是如何繁殖出来的?」
  李固皱着眉:「历史记载告诉我们,很久很久之前,胚胎通过原始的生殖细胞接触的方法,在母体内孕育。但是这种会使女性遭受生育痛苦的繁殖方法,早被废弃了!」
  原振侠不禁苦笑:「那麽,现在的繁殖方法是——」
  李固侧着头:「用简单的手术,取得男性和女性的生殖细胞,在试管中培育成胚胎——百分之百的理想,稍有不合规格的,就可以弃去不要!」
  原振侠心中「啊」地一声,多少有点明白何以李固的外型如此完美了。看来,每一个白化星人都是这样,反正是试管中大量培殖出来的,稍微有一点缺陷,都可以不要!
  李固还在说着白化星上新生命产生的情形:「所有遗传的疾病,都由於这个先进的繁殖方法而消灭了。新一代的智能,自然也选择最高的,这就使科学的进步,越来越快,这是极大的进步——」
  他说到这里,看出原振侠的神情十分古怪,就住了口:「有甚麽不对?」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白化星的男性和女性之间,就此没有了¨¨¨身体的接触?」
  李固像是不明白原振侠所说的话,想了好一会,才道:「甚麽意思?」
  原振侠长叹了一声,李固的神情大是焦急:「是不是有甚麽事是我不懂的?请告诉我,原,我们是朋友,请告诉我!每次我见到那女将军时,那种不知是甚麽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原振侠苦笑,要他对一个科学那麽先进的白化星人施行「性教育」,本来不是甚麽难事。可是在白化星上,既然早已没有了男女身体上的接触,就像根本没有颜色一样,叫他如何能明白?
  看到李固的神情如此焦切,他轻按住了他的肩头:「白化星的男女,没有爱情?」
  李固竟然瞠目不知所对:「爱情?对了,在得到的地球人资料中,有大量这个字眼,那是甚麽?」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你们白化星的男女,难道不互相拥抱?」
  李固忙道:「拥抱是我们的礼节!」
  原振侠问道:「请问,当你们的一男一女,裸体拥抱着的时候,会有甚麽事发生?」
  那麽简单的问题,李固居然呆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过了一会,他脸红了起来,嗫嚅道:「在白化星上,不会有男女裸体拥抱这种情形出现。可是,我现在¨¨¨现在¨¨¨」
  他看来十分难以启齿,两颊又越来越红。突然之间,他转过身去,双手掩住了脸,身子极不自然地扭动着,最後终於直起身子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古怪尴尬之极,像是一个才知道了男女情事的少年人!
  原振侠看到这种情形,不禁呆了!
  李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我¨¨¨已经很明白了。
  原,我觉得白化星人的进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多谢地球人的血,使我又恢复了身体可以享受欢愉的能力,就像我可以辨别颜色一样!」
  原振侠颓然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麽才好。李固的神情兴奋之至,挥着手:「白化星人放弃的东西太多了。这些东西,本来都只存在遥远的记载之中,可是,在地球上,却全都实实在在,我要——」
  他讲到这里,忽然住口,直视着原振侠:「你的脸为甚麽那麽难看?是不是这一切,只有地球人才可以得到,我不能?」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疲倦之极——不是肉体上的疲倦,而是精神上的疲倦。即使他几乎不想再开口,但是他还是不能不说:「你能,你可以得到一切地球人能拥有的¨¨¨可是,我怕你¨¨¨再也回不去了。」
  李固用力一挥手:「回去?我一离开白化星,就没有回去的打算。我是一个志愿的开拓者,向地球出发的时候,我就知道根本回不去,我只是负责在地球上,把一切资料向白化星输送。我¨¨¨会永远住在地球上!」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李固显得十分热切:「卡尔斯的计画,能使我得到一切?」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可是李固更加兴奋,一面说,一面挥着手:「我无法回自己的星球去,当然想在别的星球上过得好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原振侠望了他半晌,由衷地道:「应该!」
  李固简直是在欢呼:「好极了,我要享受地球人能享受到的一切!你知道吗?这就像¨¨¨地球人听了许多年神话,知道神话中的境地是如何美好,而忽然发现自己,已进入了这种神话境地一样!」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那些享受,在白化星上¨¨¨本来就存在着的。是你们认为那是一种落後的生活方式,才逐步运用进步的科学废弃了的,怎麽会令你如此向往?」
  李固呆了半晌,神情相当困惑:「我也不是十分明白,我想¨¨¨在我们的进化过程之中,一定有一个重要的关键,是出自一个错误观念的指导,或者只是少数人的一种决定,所以才使我们的进化走到了如今的方式¨¨¨竟然放弃了那麽多美好的享受,真正是愚不可及!」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望着李固,不知说甚麽才好,因为他感到李固刚才的那几句话,十分之发人深省。李固说到「一个错误观念的指导」,以致使进化过程的方向,走向高度的科学技术,而忽略了人本来就有的许多美好的享受。在高度的科学文明之下,人反倒成了索然无味的科技奴隶!
  这是在白化星上已经发生了的事,在地球上,如今的趋势,却分明是正在走白化星人的老路!地球人不是正致力於科学技术的开拓吗?不是已有在试管中培养出胚胎和无性繁殖法了吗?科学家不是正在努力,要使女性不再负担妊娠和生育的痛苦吗?许多科学技术的产品,不是正在替代天然的产品吗?
  原振侠又突然想到,地球上的一切,本来都是上帝创造的,是上帝赐给人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享受的泉源。可是如今却要用人工的科技制成品来替代,那算不算是人类对上帝又一次不自量力的背叛呢?
  原振侠之所以会忽然考虑到了宗教问题上,是由於他的思绪实在紊乱之极,而这种紊乱,当然全是由於和李固的谈话引起的。看情形,这一番两个不同星球的人之间的谈话,不但是原振侠这个地球人感到困惑,李固这个白化星人,一样像是处在思想的迷阵之中一样,找不出出路。
  李固有点喘气:「像男女身体接触繁殖下一代的方式,都能使男女在身体的接触过程中,享受到难以言喻的快感。当年,在白化星上,为甚麽竟然会放弃了这种享受,以致久而久之,白化星人根本不知道那种感觉是甚麽样子的?我若不是身体内有了地球人的血,也不会——」
  他说到这里,脸又红了起来,那神情言动,宛若是一个身体机能才发生变化的少年人!
  在这方面,原振侠自然有很多话可以对他说。原振侠盯着他:「我不认为你已经真正知道了那种感觉是怎样的,因为你还没有机会真正接触到女体!」
  李固陡地震动了一下:「和刚才¨¨¨我感受到的¨¨¨不相同?」
  原振侠大笑起来:「差得远了,真正和女人身体的接触——
  」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李固有点坐立不安,双手挥动着,声音也有点发颤:「听得你那麽说,我¨¨¨身体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我¨¨¨这是¨¨¨性的冲动?」
  原振侠一面点了点头,一面陡然地想到了甚麽。李固又已道:「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我应该和一个女人¨¨¨的身体接触?
  」
  原振侠又点了点头,同时,他刚才想到的那一点,又具体了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我和你现在的对话,在某些人听来,会认为我在引诱你做坏事!」
  李固怔了一怔,笑了起来:「坏事?那怎麽会是坏事?甚麽人会这麽认为?」
  原振侠叹了一声:「太复杂了,不过你在地球上住久了,一定会明白。人类不知从甚麽时候开始,忽然限制起男女之间身体接触的行为来,制定了种种清规戒律——虽然一直没有人遵守,连定下规律的人也不遵守。这种观念,却一直在人类的思想之中,像阴魂一样地萦绕徘徊,驱之不去——我明白了,在白化星的进化过程中,一定发生过同样的情形!」
  李固有点不明白地望着原振侠,原振侠自己也不禁感到有点好笑,他自己只是个地球人,如何会明白白化星人进化过程中的巨大关键?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想到的这一点十分重要,所以他还是说了出来:「在地球上,有一些在男女身体接触行为上,观点特别固执保守的人,这批人,在固执的观念驱使下,想出种种方法,限制人类在这方面的行动所得到的欢乐。如果有机会给这种人掌握了权力,他们就会把他们的观念,化为行动!」
  李固「啊」地一声:「你是说,白化星的历史上,有一个这样的过程?所以才演变成为在实验室中繁殖下一代,久而久之,白化星人的记忆之中,就再也没有男女合体的欢乐了?」
  原振侠缓缓点了点头:「我猜想是,那一定是一个白化星人,认为自己已经处於极进步的时代,不然,不会有那麽大的牺牲!」
  李固喃喃地道:「如果我们早已忘了那种感觉,也根本没有那种冲动,那就等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甚麽,似乎也不能说是牺牲了甚麽!」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消失了的,总是一种损失!」
  李固一字一顿:「重要的是,我已从地球人的血液中,得回了遥远的记忆。」
  原振侠抿着嘴,卡尔斯留下来的酒,已给他喝得差不多了。
  外面的风仍然十分强劲,风声呼呼,但是原振侠却充耳不闻,因为他思绪极乱,脑中嗡嗡的声响,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在他再度举起酒瓶来的时候,李固突然道:「你一直在喝的是甚麽?气味好像很强烈!」
  原振侠又呆了呆,才答了一个字:「酒!」
  李固「啊」地一声,显然,他对於这个「酒」字,一点也不陌生,可是酒究竟是甚麽样的东西,他却又一点也不知道。
  他知道有一种液体叫「酒」,自然是由於 集到的许多地球人的资料之中,都有「酒」这样东西出现的缘故。而他完全不知道酒是甚麽,是由於白化星上没有酒,他从来没有见过,更别说喝过了!
  原振侠在这时,已经可以肯定,白化星人过的生活,是一种所谓「净化」了的生活。这种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地球人也并不陌生,那是在观念上认为,人的天生欲望和天性所希冀的一切,都要抛弃。
  在地球上,极端地抱持这种观念的,叫作「清教徒」,局部的,可以泛称为道德家。这就是白化星人的生活——没有男女身体的接触,没有酒,当然没有赌博,没有纷争。人人按照一个规律生活,个个都是实验室中养出来的标准身体,健康活泼¨¨¨看来这正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可是,原振侠一想到这样的生活,就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甚至发起抖来!
  本来,在白化星人李固的面前,他作为一个落後的地球人,曾有难以掩饰的自卑。可是这时,他感到地球虽然科学落後,纷乱无章,杂七杂八,甚至一塌糊涂,但在地球上生活,一定比在白化星上有趣得多了!
  这一点想来李固也有同感——这可以从他的神情上看出来。
  原振侠忽然笑了起来,起了一个十分顽皮的念头,他把酒瓶向李固递了过去:「喝一口试试,开始,感觉可能差之极矣,但是你很快会知道它的妙处!」
  李固接过了酒瓶,迟疑了一下,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接下来的一分钟,原振侠被眼前的情景,震骇得张大了口,难以呼吸。他实在想大笑特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只好睁大了眼,盯着李固看。
  令他骇异的,自然是李固在吞下了那一口烈酒之後的反应。
  当那口烈酒吞下去的时候,原振侠还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吞酒时,所发出的「咕嘟」一声响。接着,李固的身子陡然挺直,张大了口,看来他想叫,可是却只发出了一下低沈的一声「哈」!
  随着那「哈」的一声,他粉红色的眼珠,齐向鼻梁集中,像是他看到自己口中喷出来的不是一口气,而是一股烈火。
  接着,他一挥手,把那酒瓶,向原振侠直抛了过来。原振侠这时的震惊还没有到达顶点,所以居然一伸手,把酒瓶接住了!
  抛出了酒瓶之後,李固双手都空了出来,他立即反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看他十指那麽用力的情形,像是想及时捏住自己的喉咙,好阻止那口酒再向下流。
  可是显然已经迟了——就算不迟,他用的那个方法,也无法阻止酒进入他的身体。他捏得那麽紧,以致张大了口,双眼突出,原来俊美的脸,扭曲得可怕。若不是原振侠绝对肯定,人绝对不能自己捏死自己的话,他一定会扑上前去拉开他的手!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一头雪也似的白头发,本来看来十分柔软,可是这时,都一起向上竖了起来。像是有一种静电实验,使得所有的头发都拉直了一样,样子怪异之极。
  然後,他就维持着那种怪异的姿势,一面双脚向上蹦跳,一面打着转。每跳一下,就发出了「哈」的一下声响。
  原振侠知道,酒精一定会在李固的身体之中发生作用。可是却也想不到,作用会如此强烈!
  卡尔斯将军喝的,是十分劣的烈酒。但是,不论是已储藏了几百年的陈年佳酿,还是最低劣的土酒,它们只是在味觉上有所不同而已,进入了人体之後,给予人体的刺激,却是完全一致的!
  李固跳着、转着,足跳了有叁、五十下,双手才算是松开了脖子,一下子重重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坐得那麽用力,以致整个车屋都震动了一下。然後,他指着原振侠,张大了口。
  在那时,他的神情已经渐渐回复了正常。原振侠以为他一定要责备自己,不应该让他试着喝酒,可是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令原振侠意外之极!
  这个白化星人李固说的是:「再¨¨¨给我来一口,好家伙,这究竟是甚麽东西?」
  原振侠极快地递过酒瓶去,他的回答是:「这就是酒!」
  李固接过了酒瓶,闭上眼睛,又大大喝了一口。这次他分成几小口喝了下去,然後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张大了口,发出了「哈」的一声。
  他学得极快,这第二口酒,他喝下去,已经现出了标准酒鬼在喝了酒之後应有的神态来了。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嗯,酒,真是奇妙!白化星上怎麽没有这好东西?」
  原振侠笑了起来:「我相信在历史上,一定曾经有过的。你刚才喝的酒,是品质最劣的酒,要是喝好酒,那感觉更是奇妙!
  」
  李固听了,竟然现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来:「有甚麽不同?」
  原振侠有几句话已经要冲口而出了,可是一转念间没有说出来。却不料李固已经道:「我知道了,一定大不相同。就像我刚才¨¨¨和真正的男女身体接触一样,大不相同!」
  李固所说的话,竟然就是原振侠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原振侠在那时候,不禁有点手足无措,望着李固,不知如何才好!
  在他体内的地球人的血液,使他有了自发的诱惑。他对於外来的诱惑,也有兴趣之极!
  酒的诱惑(天晓得一个从来没有喝过酒的人,在骤然吞了一大口烈酒之後,是如何难过,可是他都立即就接受了)、色的诱惑、金钱的诱惑、权力的诱惑。看来,他这个有家归不得的白化星人,会十分乐意在地球上生活下去!
  种种的诱惑,都是他们白化星人早在亿万年之前,由於进化而消失了的记忆!
  就像幼狮 到了第一口血之後一样,它就从此变成嗜血者了!
  这样一个白化星人,在地球上,会生出甚麽事来?
  原振侠望了他很久,李固显然由於酒精的作用,摇头晃脑,十分兴奋,一下子又吞下了第叁口酒。
  原振侠叹了一声:「喝得太多会醉的,醉了就不好玩了,会很难过!」
  原振侠那时,也略有酒意。他说完了之後,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又补充道:「可是喝酒如果不喝醉,就更不好玩,会更难过!」
  李固用力眨着眼,他只是一生之中才喝过叁口酒的人,当然很难明白这种只有资深酒徒才会明白的,充满了饮酒智慧的话。
  原振侠看了他疑惑的样子,继续大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继续喝,你很快就会明白!」
  李固又喝了第四口酒——他总会有再也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口酒的一天,所以开始的第一到第十口酒,也就特别有意义。
  当酒意渐渐涌上来之後,又发生了一些甚麽事,原振侠已经不很记得清了。其实,甚麽事也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不断地说着话,讨论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抢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原振侠只记得李固在喝醉之前大叫:「地球真有趣,让我可以回去,我也不会回去!」
  原振侠并不是酒徒,可是在这车屋之中,他见到了白化星人李固,并且和他详谈之後,他脑部的活动,令他感到无法负担。
  他想到了许多许多问题,有的极其严重,可是他却无法想得出解决的办法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而然会需要酒精的刺激。
  关於酒精给人的抚慰作用,原振侠的好朋友年轻人,说得很透彻。
  在阿尔卑斯山雪崩中,公主丧生之後的那段期间,年轻人是百分之一百的酒鬼,没有一分钟血液之内不混含着酒精。
  他说:「要是世上没有酒这样东西,我早就不再存在。」
  (快乐的人可以不需要酒,但是有大大小小烦恼痛苦的人,绝不能没有酒!)
  原振侠就在车屋的地上躺了下来,当他斜眼看李固时,李固也早已睡着了。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先是在眼前现出了一团又一团,五颜六色的云状物,接着他就睡着了。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口渴若火烧。他勉强站起身子,总算找到了一壶水,大口吞着。忽然感到有人摇他的裤脚,原振侠低头一看,看到李固正在半撑着身子,伸手指着自己的口,原振侠忙把水壶里的水倒向他的口。
  李固大口吞 ,样子享受无比,吞了七、八口,才吁了一口气:「嘿,从来也没有喝水喝得那麽愉快过!」
  原振侠看到门缝中有光亮渗入,撩开窗帘一看,天色早已大明,已是中午时分。他看了看表,又把水壶中的水,泼向自己的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些。然後他望着李固道:「卡尔斯将军快回来了,你打算怎样?」
  李固学着原振侠,也洗了洗脸,才用他粉红色的、光芒闪烁不定的眼睛望着原振侠:「你说该怎麽样?」
  原振侠沉声:「你知道他计画的内容?」
  李固抿了抿嘴,点了点头:「昨晚我曾做很多梦,梦到他的计画实行之後,我能得到的那种享受!」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你就不必假装昏迷了,就照他的计画去行事吧!」
  李固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之中,有着一种和他那完美无瑕的脸绝不相称的狡狯——这种表情,在地球人的脸上,普通之极,一般来说,地球人六岁起,就会有这种表情了。
  可是由於这种表情和李固的脸如此不能配合,所以看来十分怪异。
  原振侠苦笑,转过头去,假装看不见。他知道,那又是地球人的血,在李固体内发生的作用,使得他也有了地球人的狡诈和欺骗!
  李固又瞪着眼:「可是,为甚麽要实现他的计画?」
  原振侠吓了一跳:「那你想实现甚麽计画?」
  李固一字一顿:「我的计画!」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作了个手势:「你的计画¨¨¨内容是甚麽?」
  原振侠在讲这句话时,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他实在感到了恐惧!
  原振侠不知道李固的能力究竟到达何等程度,也不知道他可以造成甚麽样的祸害和变化?
  李固的神态却悠然自得:「我计画的第一步,是利用卡尔斯将军。我要好好投入地球人的生活,进一步了解地球的一切!」
  他或许看出了原振侠的神色不定,他又道:「你放心,我已经是地球人了,不会做危害地球的事!」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想: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危害地球的,都是地球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实现你的计画,但是你必须明白,卡尔斯的计画,对地球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是一个野心家,有着统治全世界的野心!」
  李固的反应十分奇特,他发出了一阵「啊啊」的声响,眼望着远方,原振侠不知道他在想些甚麽。过了一会,李固大有心向往之的神情,他道:「嗯,在地球人类的历史上,产生过不少野心家!」
  原振侠听了,心中又大大不是味儿,可是又无法反驳。的确,地球人可记载的历史十分短,至多只可以上溯四千年。四千年,对一个星体来说,是短到了不能再短的时间。也的确,在人类这四千年的历史之中,产生了不知多少野心家!李固既然曾用他们先进之极的方法, 集过地球人的资料,他对这方面的了解程度,只怕已超过了地球上的任何历史学者。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已经猜到李固接下来想说甚麽了,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李固半闭上了眼睛,像是想在他获得的资料当中,搜寻些甚麽。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类历史上所有的野心家,最大的悲哀是甚麽?」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厌恶:「是不是一定得围绕着这个问题讨论下去?」
  李固倏然睁大了眼,在那一刹间,他有一股炽热狂野的神情,在他粉红色的双眼之中,甚至射出了一种贪婪的光芒。这一切,都表明在他的思想中,有着占有一切的冲动!
  而妄想占有一切,正是野心家的心态!
  原振侠感到寒意在加剧,他还没有再说甚麽,李固已经道:
  「不行,要讨论下去。事实上,是你先谈论这个问题的!」
  原振侠双手捧住了头,烈酒令他头痛,而李固的话,听了又令人那麽不舒服,所以,他索性在车屋的一角,坐了下来,使身体有所依靠。
  李固看来,精神奕奕,显然他的体能远在地球人之上。他挥着手:「野心家最大的悲哀,是野心会越来越大,始终无法真正得到满足!」
  原振侠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李固又道:「可是,大大小小的野心家,又都能达到一定的目的。像卡尔斯,他的野心是做回教最大帝国的王,他还没有实现这个野心。可是他如今至少是一国元首,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他可以为所欲为!」
  原振侠不知道李固这样说,最後想达到甚麽结论,可是他十分敏感地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妙。李固的体内,有了地球人的血之後,他变得越来越像地球人,而且有了地球人心态中的一切邪恶!
  果然,李固接下来的一句话,使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李固用十分陶醉的声音道:「做一个能随心所欲的人真好!
  能够为所欲为,真好!」
  说完,他咯咯笑了起来。
  原振侠不由自主背脊直冒冷汗,他甚至由於惊慌,一开口有点口吃:「你¨¨¨你必须明白,地球上的道德标准¨¨¨生活原则是,你可以使自己随心所欲,可是绝不能强迫他人,把自己的意念加在他人身上。也不能使他人的自由意志得不到发挥,不能妨碍他人的自由,不能使他人痛苦,不能——」
  原振侠一口气讲到这里,李固陡然扬声大笑。他的笑声洪亮之极,以致原振侠想说下去,也在所不能!
  原振侠之所以要在这样的情形下,急急地向李固解释着那些道理,是由於他最害怕会出现的情形出现了!
  地球人的血,不但使李固这个白化星人可以看到颜色,使他了烈酒,使他有了性的冲动和能感到性接触的欢乐,也使他感到大权在握的那种满足感。
  各种各样来自地球人血液的诱惑,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来得如此之快!白化星人李固,这时的心态已经是一个野心家!
  更可怕的是,天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野心计画,如果要付诸实行,实行起来,一定比任何地球人更容易得多!
  他来到地球,甚麽事都没有做过,可是他已经强烈地感到,一个人能为所欲为,是痛快莫名的事!他如果胡作非为,後果极其可怕,所以原振侠才亟亟要把那些「准则」告诉他!
  李固却以狂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他一面笑,一面不屑地挥着手:「算了吧,朋友,你说的那些话,我全知道,可是谁会照着做?你,嗯,地球上还有国家,你的国家在地球上算是文明古国,如果文明就是国家的历史,那麽,文明就是残杀和少数野心家的为所欲为。你所说的那些准则,从来也没有被遵守过!」
  原振侠整个人像是跌落在冰窖之中一样,他要竭力挣扎着,才能说出一句话来:「你想怎样?」
  李固得意非凡:「十分简单,你们地球人,自己都做不到的所谓道德标准,我这个白化星人怎麽能做得到?」
  他在说了那句话之後,以一个十分夸张的神情,望向原振侠,并且向原振侠凑近脸来。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感到他凑过来的那张脸,充满了邪恶,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而且原振侠感到了极大的压力,有窒息之感。
  他心中陡然想到的是:这是一个魔鬼!这是一场恶梦!这个白化星人,如果在地球上施展他的野心,会给地球人带来巨大的灾害!
  他的脑部活动,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之中,已达成了结论:把他除去!
  原振侠的右拳紧握,在李固的脸向他继续凑过来的时候,用尽了气力,一拳就向那张粉红色的脸的中央部分击出!
  原振侠在这时,只觉得气血上涌,这一拳击出之後会有甚麽後果,他想都没有想过,只是感到非击出一拳不可。那是由於他并没有别的武器在,如果有,他会用任何武器向李固进攻!
  他估计这一拳,就算不能立即置对方於死地,也可以令他昏过去。
  可是,原振侠这里一拳才击出,李固身子一挺,已经转身跨开了一步,刚好背对着原振侠,已到了原振侠的拳头所及不到的范围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晓得,刚才原振侠向他作出了可以致命的一击!李固在转过身去之後,只是呆立着。
  而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只感到了一阵虚脱。他击出的那一拳,运起了全身的气力,猝然击空,自然也使得所有的力道,没有了着落,难过之极。
  就在这时,有直升机的轧轧声传来。由於烈风早已静止,所以直升机的声音,听来也格外震耳。
  同时,也听到了军队的喝令声、士兵的跑步声。
  显然是驻军的军官,知道是卡尔斯回来了,要军队列队欢迎。
  李固缓缓来到窗前,把帘子拉开一些,向外看去,同时用相当低沉的声音道:「我会知道自己应该怎麽做,我会好好地做一个地球人。你不必担心甚麽,我的朋友!」
  他在「我的朋友」这个称呼上,特别加强了语气!
  原振侠本来还想再出手的,可是一听得他这样说,原振侠就知道,刚才他「恰好」转过身,跨出一步去,并不是偶然的!
  这个白化星人,有着极敏锐的感觉,几乎可以躲过一切暗算!
  李固又说道:「卡尔斯回来了,我去见他!」
  原振侠缓过一口气来:「看来你还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地球人——如果你要自认地位在他之上,那麽,就应该让他来见你,不是你去见他!」
  李固转过身来,和原振侠相互凝望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对,我对地球上的一切,全是理论上的知识,真正的实际生活,一点也不熟悉,还要你的帮助!」
  原振侠苦笑:「不必多久,你一定融会贯通,比地球人更地球人!」
  李固在那一刹间,并不理会原振侠话中的讥讽之意,反倒眉飞色舞。或许,他根本听不出原振侠的话,有嘲讽的意思在内。
  在他想来,原振侠是地球人,地球人怎会嘲讽地球人?
  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地球人分成两类,正义和邪恶,简单的来说,善和恶,已斗争了几千年。李固这个白化星人,原振侠看得出,他正在向恶的一边突飞猛进。原振侠不禁苦笑,输入他体内的,是叁个地球人的血,难道在这叁个地球人的血液之中,就没有一点善的因子在内?
  从车屋中看出去,已可以看到直升机降落,几百个士兵列队奔过去,向下机的卡尔斯将军举 致敬。黄绢也全身戎服,跟在卡尔斯的後面,两人急急向车屋走来。
  原振侠回过头去看李固时,又不禁苦笑了一下——李固站在车屋之中,挺直身子,以一种君临城下的姿态站着。他身形高大魁伟,以这种姿态站着,会给进车屋来的人一个下马威。由此可知,他已经很懂得作为一个地球人的 中滋味了!
  车门被推开,卡尔斯将军一步跨了进来,口中嚷叫着:「原!」
  他只叫了一个字,就看到了李固!
  卡尔斯的身形也很高大,在检阅军队之时,也大是威严。可是这时,他向李固才望了一眼,整个人就像陡然矮了一截一样!
  他的神情,难以形容之至,又是兴奋,又是敬畏,双眼有点发呆,想说甚麽,可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跟着他进来的黄绢,也是一进来就看到了李固,她也陡地呆了一呆。
  两个人,刹那之间,都像是泥塑木雕!
  卡尔斯发出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呼叫声,双手高举,身子向前倾跌,发出「砰」的一声响,整个人就仆倒在车屋的地板上,恰好在李固的身前——卡尔斯这时的动作,正是一个典型的回教徒五体投地的最高崇拜仪式,卡尔斯在这时,自然而然做出了这样的行动,是由於他看到了李固,心中就以为他是真神,或至少是真神的使者,所以才行起最高的敬礼来。
  黄绢在一旁,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知是应该跟着卡尔斯行礼好,还是该做些甚麽——由於太突然了,再有应变能力的人,都不免在一刹间手足无措。原振侠在李固一开口说话时,也曾这样子目瞪口呆过!
  卡尔斯将军不但行了「五体投地」式的礼拜,而且,多半是出於激动,他的前额还不断在地板上碰着,发出砰砰的声响。
  原振侠也没有想到,卡尔斯将军一见了白化星人李固,就会有那麽强烈的反应。
  作为一个医生,他自然知道,卡尔斯的行为,用心理学来解释,完全可以理解:他一直在想像着,利用这个外星人的身分,把外星人当作是「真神的使者」去慑服他人。
  他要骗信别人,必须先令自己相信。当他全副心神投入他梦想的计画时,在心理上,他自己骗信了自己。
  所以,一看到李固傲然而立,卡尔斯立即就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真神的使者,膜拜起来。
  而这一点,看来李固也十分明白。在卡尔斯向他膜拜时,他仍然不可一世地站着,并不伸手去扶他,反倒略转过头去,向原振侠眨了眨眼睛,意思十分明显——看,卡尔斯想利用我,可是我可以更容易利用他!
  黄绢虽然不知发生了甚麽事,但是她至少可以知道:这个外星人醒来了!
  而且,平日自大成狂、不可一世的卡尔斯,原来内心竟是如此虚弱,如此不堪一击!这时,他俯伏在地上,又是何等渺小!
  黄绢也看出,在这个外星人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这种神情,和他那高雅俊美的外型,不是很相称——就是因为他有那麽美好的外型,才令黄绢相信他有同样美好的内心世界,可是现在看来,显然和她所想像的并不一样!
  黄绢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她立即知道,其中一定大有蹊跷。再加上她也看到了,那外星人对原振侠所作的那个怪表情,更使她相信,外星人和原振侠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会对她不利!
  她迅速地判断着眼前的情势,跨出一步,先在像白痴一样膜拜的卡尔斯将军身上,重重踢了一脚,喝道:「起来!」
  然後,她又立时以相当锐利的目光,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这时,也是思潮起伏,所以他能给黄绢的回答,只是一个苦笑。
  原振侠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出了李固和卡尔斯之间的高下立判——也就是说,自此以後,不是卡尔斯利用李固,而是李固可以尽情利用卡尔斯!
  使得他思绪紊乱的主要原因是,他根本无法预料,李固会利用卡尔斯做出甚麽事来!
  这时,在车屋中虽然只有四个人(叁个地球人,一个白化星人),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卡尔斯被黄绢重重踢了一脚,虽然军靴的靴尖十分硬,可是他也不觉得疼痛。只是那一脚,的确提醒了他:真神使者的地位虽然崇高无比,可是自己是一国的元首,也不必表现得太卑贱了!
  所以,他一挺身,站了起来。但他才一站起,李固闪耀着异彩的目光,就盯着他看,令他不敢逼视,不由自主又低下头去。
  这种情形,黄绢一眼就看出,这个外星人想慑服卡尔斯。看来,卡尔斯甭说没有能力反抗,他连想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黄绢感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原振侠没有理由站在外星人的一边,而不站在地球人的一边!
  所以她用极度不满的声音叫:「原!」
  原振侠又只好苦笑,他明白黄绢的意思,可是他有甚麽办法?他别说控制,连影响李固也在所不能。在体内有了地球人的血之後,李固这个白化星人的思想行为,比地球人更地球人了!
  黄绢见原振侠没有反应,便再跨前了一步。
  在那一刹间,黄绢甚至想过,是不是这外星人已经慑服了原振侠,这时又在对付卡尔斯呢?连她,不是在外星人目光直视的范围之内,都被那种异样的目光,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如果被他正视,是不是能承受这种压力,还是未知之数!
  她知道必须打破眼前这种局面,所以她在跨出了一步之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大,听来简直像在呼叫:「原,不介绍这位外星朋友?」
  她的话才一出口,李固已经向她望了过来。刹那之间,连黄绢也不禁不知所措——自然是由於李固的那种异样的眼光。
  然而,那种眼光,和他望向卡尔斯将军时,已大不相同。在那一双粉红色的眼睛望向黄绢的时候,散发出来的目光是充满了热情,可是又表现得非常柔和;掺揉着狂野,可是又有着适当的克制;酝酿着欢乐,但又在小心地探索,错综复杂之极!
  作为一个女性,黄绢自然知道,当一个异性用这样的目光望过来之际,那异性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思想是甚麽!单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黄绢已感到全身一阵发热,不由自主心神荡漾,她感到自己的双颊,像是有两盆火在逼烤一样!
  她想偏过头去,不和对方的目光接触,可是竟连转动一下脖子的气力都没有!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他来自白化星,他的名字是李固!」
  原振侠一开口,李固望向黄绢的目光,才没有那麽炽热。他把原振侠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後,又向卡尔斯道:「如果称我为真神的使者,我也不反对。」
  卡尔斯一听,双手挥舞,兴奋得只是发出一阵没有意义的呼叫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绢神情犹豫,望向李固,又望向原振侠。李固却发出了一声长啸,大踏步向外走去。
  在他走出车屋之时,向卡尔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着来,卡尔斯立即跟了出去。黄绢的神情十分焦切,问:「原,怎麽了?」
  原振侠摇头:「太复杂了,卡尔斯变成了玩火的人!」
  玩火的人一定会被火所灼伤,卡尔斯这时的情形,确然如此,看来他对李固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黄绢和原振侠也跟了出去,只见外面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着在阳光下的李固。
  李固仍然大踏步向前走,卡尔斯看来,勉力想和他并肩走,可是始终赶不上,只好变得跟在李固的後面。
  卡尔斯大声地宣布:「真神派来了使者,你们目击了神迹,看到了真神派来的使者!」
  卡尔斯一叫,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发出呼叫声,身子仆向前,一律是五体投地的膜拜。李固的神态,像是他有生以来,就受惯了这种膜拜一样,昂首前行,连看都不向那些官兵看一眼!
  黄绢不由自主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两人的手都很冷。他们的心思全是一样的: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有超特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在地球上主宰一切!而谁如果要反对他,就必须面对一个具有超能力的敌人!
  原振侠喃喃低语:「我们叁个人的血,进入了他的体内,竟使他成了标准的地球人!他现在思想上的野心,大过你和卡尔斯加起来的总和!」
  黄绢冰雪聪明,自然已大略可以猜知发生了甚麽事——刚才李固向她注视,那种贪婪地希望占有、炽烈地企求得到的目光,等於已说明了一半的问题。
  在这种情形下,她自然只有苦笑,可是她对於原振侠的指责,也不能完全接受。她低叹一声:「原,你的血液之中,未必没有地球人的坏思想!」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麽,他自然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尽善尽美的人——就算他在成年之後,在行为上便没有再犯罪,可是,那也只是道德教化的结果,并不是他的天性。他是地球人,始终具有地球人的本性,有罪恶的遗传基因,极有可能,白化星人李固就算体内只输进了他一个人的血液,结果也和如今一样!
  而且,事实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绝非始料所及。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重要的是,事态如果发展到严重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如何制止!
  原振侠想到这里,转头向黄绢望去,黄绢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振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他要说的是甚麽话——原振侠是在要求她,在最紧要的关头时,她要站在他的一边!
  黄绢的思绪十分紊乱,她无法一下子就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白化星人,不可控制的程度会是如何严重!
  李固显然已经控制了卡尔斯,但那不算一回事。
  卡尔斯本来就是一个容易控制的人,在李固这个「真神的使者」没有出现之前,她——女将军黄绢,就将卡尔斯控制得十分好。
  黄绢在基本上,并不反对卡尔斯回教大帝国的计画,因为那可以使她的权力达到一个新的顶点。她不讳言自己是一个野心家,而权力正是任何野心家赖以生存的空气!
  黄绢在开始时,曾和卡尔斯的意见分歧,那是由於她担心外星人会不同意,而卡尔斯会发蛮。现在的情形,和当时担心的情形完全相反,黄绢自然和卡尔斯的意志一致,或者可以说,和白化星人李固的意志一致了!
  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下,原振侠要求她在某种情形下,和他站在一起,对付李固,黄绢自然不能立刻就有肯定的答覆!
  黄绢的神情犹豫,原振侠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只觉得自己喉头发乾,向走在前面的卡尔斯指了一指:「他已经玩火自焚了,希望你别步後尘!」
  这时,李固正大踏步向前走着,看来气宇轩昂,再加上他那种特殊的肤色,在阳光下看来,奇特之极,另有一股令人震慑的威严,像是有着巨大的,叫人顶礼膜拜的力量——这种力量,倒不一定是外星人才有,许多出色的地球人,也一样天生就有这种慑服他人的力量,使得普通人,在面对有这种力量的人之际,产生恐惧感。
  卡尔斯将军本来也很具有这种力量,可是在李固面前,他的这种力量消失了。他努力想跟上去,可是始终落在李固的身後,看起来,两人的地位,也就有了极大的差别。
  这时,俯伏在沙地上的几百名士兵和军官,从他们的动作来看,毫无疑问,是出自内心地对李固的崇拜。他们的宗教信仰和李固的外型,已使他们毫无疑问地接受了李固「真神使者」的身分!
  原振侠指着卡尔斯的背影说话,同时,眼前的情景,又不免令他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那句话的意思,也十分容易明白。黄绢咬了咬下唇,把声音压得很低,可是语气却十分坚决:「我和他不同,没有那麽容易自焚!」
  原振侠只感到心头发凉,他又向黄绢望了一眼。虽然他仍然没有说甚麽,可是黄绢立即在他的眼神之中,领略到了他的意思。
  原振侠的眼神,和他那种大是鄙夷的神情,都等於是他在用语言问:「你打算把你和卡尔斯的关系,转移到白化星人的身上去?」
  由於黄绢的心中,正好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一下子就避开了原振侠的眼光。可是同时,她也撇开了原振侠的手,略昂起头,并挺起胸来。
  这种身体语言的含意是:有何不可?
  原振侠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他想到李固这个才有了性冲动意念的人,在提到黄绢这个美丽的女将军时所说的话。他知道黄绢如果想那样做的话,几乎连过程都不必有,肯定可以立刻成功!
  原振侠也不知为了甚麽,心口有遭受重击的感觉。那情形,比当年黄绢决定离开他,和卡尔斯在一起的时候,还要严重!
  可能是由於在原振侠心目中,一直没有把卡尔斯当作是对手,可是李固却不同——李固不但有着超卓之极的能力,而且他的外型是如此完美。面对着他,原振侠虽然不至於像卡尔斯那样五体投地膜拜,但是却也不免为对方的气势所慑!
  当原振侠的心头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的脸色自然不很好看。这时他又听到了黄绢的一声冷笑:「原,你是在对我进行道德裁判?」
  原振侠陡然一震,勉力定了定神,又恢复了视线。他首先看到,李固已登上了一个小沙丘,卡尔斯正想跟上去,却被他一个手势所阻止。李固居高临下,看来更增气势。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有甚麽资格对别人进行道德裁判?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地球人,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人家,你绝不是对手!」
  黄绢的视线投向李固,恰好这时,站在沙丘上的李固也向她望来。李固的双眼被阳光一反射,现出两股十分强烈的异彩,直投向黄绢艳丽的俏脸上,令黄绢整个人都为之震动。她竟然不由自主地道:「谁会计较是不是他的对手呢?」
  原振侠的心头,又遭受了一下重击。看来,他还是太低估了李固的能力——不但卡尔斯将军一见了他就臣服,看如今黄绢的神情,她简直愿意当李固的女奴!
  原振侠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的语言再也起不到作用了。如果真有必要对付李固时,他必须寻找别的力量来支持。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到一股悲哀,甚至不敢进一步地去想,找甚麽力量来和李固对抗呢?这时候,李固还只是站在沙丘上,没有接下来的一连串行动,原振侠已经有这样的悲哀了。
  二十分钟之後,原振侠简直到了绝望的边缘。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太令人吃惊了!
  李固在沙丘之上,高举起双臂来,大声宣布:「人人都可以抬起头来,好好看我。你们是第一批见到真神使者的人,真神不会亏待你们,你们将成为真神帝国中的重要组织份子!」
  原振侠再也料不到,李固会讲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而这一番话的效果之好,倒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只见刹那之间人人抬起头来,发出由衷的欢呼声。
  几百个人不算太多,但是一起由衷地用尽气力在欢呼,声势也十分浩大。
  原振侠留意到,在几百名士兵一出声欢呼之际,李固还略有不习惯,而现出讶异的神情。可是转眼之间,他就变得十分享受这种欢呼,在他俊美的脸上,现出了满足的微笑。
  在所有人的欢呼之中,卡尔斯的呼叫声最响亮,也最起劲。
  李固的目光又投向黄绢,黄绢却只是高举双臂,鼓着掌。
  她虽然没有呼叫,可是她脸上兴奋的神情,却同样表达了她内心的思想。
  李固轩昂地自沙丘上走下来,他一开始行动,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卡尔斯立时趋前,像是想说甚麽,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被李固一摆手,阻止了他出声。然後,李固大踏步向围着的帆布走去,来到了帆布前面,双手一伸,抓住了帆布,两边一分,「哧」地一声,就把帆布扯裂,他也在裂缝之中,闪身而入。
  从被撕开了的帆布缝中,原振侠可以看到,被帆布围着的,是一架银光闪闪的飞船,那自然是李固来到地球的飞行工具了!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暗叫了一声不好!他在那一刹那间所想到的是,李固作为一个外星人,主要的超卓力量,当然可能来自他自身。例如他一伸手,就撕裂了厚厚的帆布,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来自身体的力量,自然有限。他的身体也会受伤,那次若不是原振侠的急救,他已经死了。如果他真有无比的力量,那麽,力量必然来自科学进步的许多装备,那些装备,自然全在那飞船上!
  让李固接近飞船,等於是把他的超卓能力还给了他,使他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从帆布的裂缝之中,已经看到李固登上了飞船。
  李固登上了飞船,迅速进入了飞船之中。
  卡尔斯在那一刹间,似乎也曾想要从帆布的裂缝之中走进去。可是也就在这时,只听得李固的一下大喝声,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自天而降——声音真正是从天上,从极高的高空中传下来的。这种猝然而来,令人心震的情形,使得许多本来已站直了身子的人,重又俯伏在地,因为那气势,自然叫人想到,那一下大喝声,是真神发自天上的怒吼!
  原振侠不知道李固是通过了甚麽装置,达到这种效果的,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自己所担心的已是事实——李固上了飞船,他的能力,立时提升了不知多少倍!刚才他站在沙丘上的时候,所说的话,只是声音洪亮,也和常人差不了多少,哪有如今这样的气势!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双手紧握着拳,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再也找不回来的机会——刚才在沙丘上的时候,李固虽然看来气势非凡,但是他「真神使者」的地位才建立,并不稳固。那时,如果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只要能够把他打倒在沙丘上,他自然不会再有「真神使者」的地位——岂有真神使者会被普通人打倒的?
  虽然对於能不能打倒李固,原振侠并没有把握,可是那至少是可以摧毁「真神使者」神话的唯一机会!
  而这个机会,以後再也不会有了。在那飞船之上,一定有许许多多的装备,可以使他看起来,真正是不折不扣的「真神使者」。单是那一下呼喝声,已经是先声夺人之至了!
  随着那一下呼喝,李固的声音,听来洪亮之至,而且也是从老高老高的天空上传下来的。李固用命令式的口吻宣布:「每个人,尽快利用交通工具,迅速离开至少两公里,立即进行!」
  命令来自天上,刚才,所有人又都看到过「真神使者」,所有接到命令的人,一下子就向停着的几辆大卡车奔了过去。
  所有的军官和士兵,快疾无比,纷纷上了车,两辆大卡车已经疾驰了开去。一下子,空地上只剩下了原振侠、黄绢和卡尔斯叁个人。
  卡尔斯的动作虽然慢了一些,但是他也很快就选择了服从命令。他奔向一辆吉普车,驶得飞快,一下子到了黄绢的身边,向黄绢伸出手,黄绢被他拉上了车。可是他并没有停车,「呼」地一下,车就从原振侠的身边飞驶了过去,溅了原振侠一身的沙子。
  原振侠这时,不禁踌躇之极。
  就在不远处,还有一辆吉普车停着,可是原振侠决不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服从李固的命令?大卡车和吉普车,都已驶出了相当远。原振侠不知道李固想做甚麽,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离开,一定会有危险,不然,李固不会叫所有的人都作紧急疏散的!
  就在原振侠不知如何才好时,他又听到了李固的声音。这一次,李固的声音不是发自天上,而只是平平地自帆布中传了出来,看来他可以随便控制音量的高低,和声音传出的方向。
  这个在不久之前,还因为流落地球而害怕,假装昏迷不醒的外星人,这时在声音之中,却充满了自信:「原,你也要离开,不能例外!」
  原振侠身体挺立着。在他的性格之中,有着十分倔强的一面,他实在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李固带有威胁的命令之下离开。虽然他明知如果不离开,可能有十分危险的事发生!
  他紧抿着嘴,没有动,身子挺得更直。
  李固的声音继续传来:「原,我令飞船起飞时,会在沙漠上形成一个大坑。如果你不想被埋进叁十公尺深的沙层之中,请离开!」
  李固的话,还是十分客气,在「离开」之前,冠以「请」字,可是也可以听得出,他已经相当不耐烦了。不过,他在讲完之後,略停了一停,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好朋友!」
  也就在这时,黄沙滚滚,黄绢驾着吉普车直冲了过来。她大叫:「原,快上车!」
  她身子略侧,车子在原振侠的身边,陡然停止。原振侠心情苦涩,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中,根本无法和李固抗衡。所以,在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呼唤声後,他身形一耸,就上了车子。
  车子疾驶出了两公里左右才停了下来。
  这时,沙漠上的情形是这样的:数百名士兵,在跳上大卡车驶开去时,分成好几个不同的方向,这时都在距离两公里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约有五、六十名士兵,和卡尔斯在一起,黄绢载了原振侠驶出去,并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
  所有的人形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圆圈,围住那艘飞船,和飞船附近的许多作为军营的活动房屋、车屋,以及别的许多军事辎重,和卡尔斯调来保护自己的武器。
  没有人知道会发生甚麽事,只有原振侠知道李固会令飞船起飞。但是人人都知道一定会有事发生,所以每一个人都屏住了气息,向前望着——沙漠之上,一望无际,没有甚麽阻隔视线,在视力范围之内,有甚麽事发生,人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紧张的等待之中,先是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只见一道银光,冲天而上,快得人的视力,几乎无法捕捉得到。
  那飞船竟是直上直下,一下子就上了高空的!
  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可是随着飞船的升空,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轰轰烈烈、强烈无比的狂风声。飞船升空时所带起的强烈气流,令得身在两公里之外的每一个人,身子都摇摆不已。热流扑面而来,连气都难喘,不少人乘机俯伏了下来。
  而强烈的气流过处,只见黄沙陡然腾起——那时,高空上,飞船已经成了一个银点,还在继续升高,一眨眼就看不见了。可是腾起的沙柱,足腾起了五、六十公尺高,直径竟然有叁十公尺。沙柱旋转着,向上升去,沙面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坑。所有的房屋、车子,一切在沙上的物事,全都泻进了那巨大的沙坑之中。
  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各种各样震耳欲聋的声响,不断传出来,令得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连久经世面的原振侠,也没有经历过那麽猛恶的场面,一样看得呆若木鸡!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接下来,便是被强烈的气流所带起来的沙柱,一起下落,又极快地把那个深坑填满,而一起被陷进了沙坑中的东西,自然也一起埋到了沙层之下!
  原振侠记起了李固的话,他知道,那个在刹那之间出现,又消失了的沙坑,吞噬了一切,深达叁十公尺。被埋在沙层下的东西,再难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他刚才如果坚持不走的话,这时自然也绝对无法幸免了!
  一切在很短的时间内,又静了下来。先是极度的静,然後,由卡尔斯最先开始,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呼叫声,那是回教徒在诚心膜拜时常发出的声音。
  然後,几百人一起跟着他发出同样的声音,又每一个人都在沙上膜拜了起来。
  就在这时,在高空之中,又传来了隆隆的巨响。光天化日之下,有着比阳光更强烈的闪光,如同闪电一样击下,然後,才看到飞船下降。
  飞船仍是直上直下地下降,下降的速度,比上升时慢了许多,可以清楚地看到,自飞船的船身上,四面八方,都有闪电也似的强光发出来。
  一直到飞船又降落在沙漠之上为止,前後几分钟,气势之强烈慑人,简直难以用言语文字形容!
  飞船才一停定,又是「轰」地一声响,一蓬光亮,自船身上射出。光芒之中,赫然是已换了装束的李固,他竟然是直飞出来的!
  原振侠长叹一声。看到李固那时的装备,他就知道,李固要做甚麽都可以了!
  李固这时,身上已换上了一套银光闪闪的衣服,背後有一个长方形的凸出物,腰际有一条相当厚宽的腰带。他能飞上半空,当然是有「个人飞行器」之类的装备之故,但这时,他的形象,别说十足是「真神使者」,就是说他是真神的化身,也可以被教徒接受!
  所有目击这种情形的人,连黄绢在内,都不由自主,发出呼叫声来。呼叫声并不是没有意义的,那是表示发出声音的人,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种由衷的慑服——人在见到神现身的时候,自然而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只有原振侠是例外,在这时候,他的思绪紊乱之至——白化星人李固,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好的开始,一下子就建立了他的地位,再进一步,他会怎麽样?
  李固一直升高,到了将近有一百公尺的空中,才停止上升。
  然後,自他的身上,忽然透发出一蓬极强烈的光芒来,他整个人都在闪光,光芒强烈得叫人睁不开眼来。在那种情形下,在半空中的,自然更是神而不是人了!
  原振侠感到有一种接近爆炸的冲动,他刚想大叫,要李固别再玩花样了,可是卡尔斯却已先叫了起来。卡尔斯叫的是:「真神的使者,我们会为你建立宫殿,愿你向我们传达真神的旨意!
  」
  他不但叫着,而且又膜拜了起来,其馀所有的官兵,也都一起膜拜。
  原振侠感到身边的黄绢,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他转头向她看去,看到她双颊绯红,艳丽无比,而且,有着一种异样的兴奋神情。她的双眼,像是在黑暗之中的猫眼一样,闪闪生光,那是一种叫人看了绝不会感到舒适的光芒,只觉得十分妖异。
  全身发光的李固,看来自然十分神奇,但原振侠知道这种景象,对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来说,只是小把戏,目的是要慑服卡尔斯和那些官兵,可是黄绢为甚麽会有那麽奇特的反应?
  他想问,可是还没有开口,黄绢已经喃喃地道:「他在向我示爱,他要和我一起领略他本来只存在於遥远的记忆之中,而如今又被地球人的血,诱惑勾引回来的乐趣!」
  原振侠不由自主,喉际发出「咯」的一下声响——他和黄绢站在一起,并没有听到李固发出任何声音。而黄绢这样说,自然是李固不知用了甚麽方法,把讯息直接输入了黄绢的脑部之故!
  黄绢仰望着在天空中的李固,口唇掀动,神情更加兴奋,一如春情勃发的怀春少女。原振侠的记忆之中,从来也未曾见过,黄绢有过如此美丽的神态。
  本来,原振侠心中的感觉,十分不自在,可是这时看到了黄绢的这种神态,他也不禁惊叹了一声。常有人说,女性只有在真正她所爱的男人面前,才会显现出她美丽的极致。
  看起来,自己和黄绢之间的感情纠缠,自己一直以为相当回肠荡气,但实际上,却肤浅之至,不值一提。这一点,只要看看黄绢现在的神态,就可以明白了!
  一想通了这一点,原振侠有心情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由衷地道:「愿你们真能领略到那种天地之间,至高无上的乐趣!」
  黄绢并不望向身边的原振侠,只是一直看着空中的李固,口唇微微掀动,像是在说话,可是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这时,绯红的双颊上,又有略微害羞的神情,眼波流转,看来更是动人之极。她的整个神态,别说有特别领悟能力的白化星人了,连在一起的原振侠,也一样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
  在半空中的李固,发出了一下欢呼声,那一下欢呼声,简直响彻云霄。就在欢呼声中,李固全身透射出来的光芒更甚,比一头猎鹰扑向地面上的猎物更快,已向着黄绢疾扑了过来。
  在精光夺目之中,原振侠只依稀看到李固在扑面而来之际,双臂张开。而在地上的黄绢,也张开了双臂,而且有点迫不及待,自然而然,踮起双脚来。
  李固一下子就扑到了黄绢的身前,两人立即紧拥在一起,然後李固带着黄绢,身子又腾空而起,去势快绝。转眼之间,自李固身上发出来的光芒,就只馀下了拳头大小的一团,再眨眨眼,只剩下了一点,然後,就看不见了!
  事情在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变化,可以说是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
  原振侠早已料到,在黄绢这个美丽的女将军,和李固这个在外型上无懈可击的白化星人之间,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可是他未曾料到的是,事情竟然会发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竟然连一点过程都没有!竟然会是如此地赤裸裸而毫无掩饰!
  原振侠不禁苦笑,弄不明白这是地球人血液的作用,还是那根本就是白化星人的传统!
  李固带着黄绢消失在高空之中,原振侠感到了一片惘然。那些伏在地上的官兵,悄悄站了起来,而卡尔斯在站直了身子之後,呆了一呆,然後发出了一下叫声,向着原振侠,直奔了过来。
  他奔到了原振侠的身前,看来气急败坏,惶恐莫名,张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才叫道:「真神在上!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原振侠冷冷地回答:「你应该看到一切过程的!」
  卡尔斯双手乱挥,一面又搔着头,可是他心中混乱之极,根本不知道想表达甚麽。
  原振侠这时,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曾向黄绢提出,如果事情发展到了必须和李固成为敌人的时候,他需要黄绢的支持。
  黄绢当时就没有答应,现在,自然更不可能在黄绢处,获得任何支持了!
  可是,他却大有可能,得到卡尔斯的支持——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看环境对双方利害,来决定是敌是友!
  原振侠心中大有滑稽之感,可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用力在卡尔斯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使得在惊惶之中的卡尔斯,整个人向上弹了起来。
  原振侠接着叹声道:「你的真神使者,和你的美丽女将军—
  —不知现在在做甚麽?」
  卡尔斯将军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可是接着,又变得煞白。他双手紧握着拳,说不出话来。
  原振侠又道:「或许是我们不好,不该把我们的血输入他的体内。我们的血液之中,只怕都有对黄绢的爱慕,他自然抵抗不了这个诱惑!」
  卡尔斯倒并不像原振侠所想的那麽没有用,他的神情已渐渐镇定下来,虽然声音仍然有点发颤:「不要紧,只要他是真神的使者!」
  原振侠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以为还可以利用他?」
  卡尔斯显然不必原振侠提醒,自己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而原振侠的话,更刺激得他面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不住地跳动抽搐,以致他的脸,看起来十分可怕。
  这情形,使得原振侠想起,利用电流去刺激解剖了的青蛙,使得青蛙的肌肉,在已经没有生命的情形下抽动!
  原振侠对卡尔斯没有多少同情,他只是冷冷地道:「玩火的人,必然会被火灼伤,你还是多多祈求你的真神护佑你吧!」
  卡尔斯脸上的肌肉抽搐更甚,连眼睛也扭曲得可怕。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如果他已经熟悉了地球人的一切,那麽他的野心,会比我更大!」
  原振侠点头:「大有可能!而且,他很知道权力的好处。他有着超人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别以为黄绢是被他劫走的——」
  原振侠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神情和声音,都只是黯然:
  「你和我,都无法得到她,可是他一下子就征服了她。不管她以前多麽野性难驯,在他的面前,她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女奴!」
  卡尔斯的眼睛睁得极大,由於他的肌肉还在抽搐,所以睁得极大的眼睛,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动作在眨动着,目光也怪异之极。
  原振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望着他看,直到他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声,原振侠才摊了摊手:「如果你愿意一切听命於他,我想你的地位也不会太低——不过可得小心些,别惹得他生气。例如,再见到黄绢,千万别再望她,才 了甜头的男人,最易嫉妒——」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卡尔斯双手紧握着拳头,身子由於痛苦而呈现半蹲的状态。自他的喉际,发出一阵又一阵可怕之极的叫声来。
  在原振侠和卡尔斯交谈的时候,那几百个官兵,已经列成了队伍,看来是准备接受卡尔斯的训词。这时,他们全向卡尔斯望来,神情讶异莫名。
  原振侠知道,自己该说的话全说了,接下来的事,该由卡尔斯自己去决定处理了。他如果决定屈服在白化星人李固的强势之下,那自然无话可说,要是他不愿意,他自然有办法对付。
  原振侠估计,卡尔斯绝对无法容忍。不但是由於权力的丧失,而且还有黄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可以发生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时代!
  在卡尔斯喊叫了七、八下之後,原振侠才提醒他:「将军,别在你的官兵面前失态!」
  卡尔斯陡然一怔,双手先掩住了脸,然後再慢慢挺直身子,等到他昂然直立之後,才放下手来,脸上的肌肉,也不再抽动。
  他问:「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对付他?」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但是请问,你准备如何对付他?」
  卡尔斯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略想了一想,陡然扬起手来,用一只手,作了一个手势。
  他调来的那批官兵,自然都是他军队中的精英,也是最可靠的近卫军。一看到他的手势,就有六个军官,一起急步奔了过来,在他面前,笔直地挺立。
  这时候,卡尔斯看来也回复了他将军的英姿,他大声发着命令。
  原振侠见他前後没有多久,就回复了镇定,而且所发的命令,也有条不紊,心中对他也相当佩服。
  卡尔斯的命令,包括了立即调工兵爆破连队,带着大量最强烈的炸药赶来,又命令一个直升机中队,担任运输任务。同时又命令战斗机,随时集中在附近的机场,作一级战斗准备,又调动了一个防空的地对空飞弹中队,赶来待命。
  这一连串的命令,使得原振侠听了暗暗吃惊。因为他想不到卡尔斯的国度,竟然有如此精良的现代化武器装备。
  卡尔斯将军的最後命令是:「一切全在绝对机密的情形下进行!」
  这个命令十分重要,因为这样子规模的军事行动,集中地又离边境不远,一向处於战争边缘的邻国,一得了消息,一定以为那是卡尔斯要展开大规模的进攻了。他们怎麽也料不到,这一切的布署,都只是为了对付一个白化星人!
  六个军官向卡车奔去。原来的一切装备,都在那飞船起飞时,被气流冲出来的沙坑所吞没,但卡车上都有完善的通讯设备,可以下达卡尔斯的命令。
  卡尔斯大踏步向列队的士兵走去,到了士兵面前,亲自叫喊口令,然後挥着手臂,大声宣布:「刚才每一个人所看到的情景,绝对不准向任何人说起,互相之间,也绝对不能谈论。如有违反,不但将受极严厉的军纪惩罚,而且也必然难以逃脱真神的惩罚!」
  卡尔斯这样宣布,使得原振侠松了一口气。那麽多士兵,在亲眼目睹了威势非凡的「真神使者」的行动之後,卡尔斯若是忽然又说要对付「真神使者」,只怕会立刻引起哗变,士兵会不听命令,而效忠「真神使者」。
  但如果卡尔斯只说不能 露刚才所见的情形,那就使得事情更神 。原振侠也相信,卡尔斯必然会调走这些士兵,不会让他们执行对付白化星人李固的任务,说不定,他们还会被心狠手辣的卡尔斯分批灭口,以使曾有「真神使者」出现过的这件事,再也不会 露出去!
  原振侠再也未曾料到,事情竟然会演变到了这种程度。他感到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怀疑——是真的怕白化星人会在地球上无限制地扩展他的野心呢?还是另有原因?如果是另有原因,促使他煽动了卡尔斯,要卡尔斯来对付李固,那麽原因又是甚麽?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头,不免有一下锐利之极的刺痛,就算他再不愿想起,也非承认不可——为了黄绢!为了李固一下子就从他的身边,带走了刚才还和他手紧拉着手的黄绢!
  李固这个白化星人,毕竟还不完全是地球人!如果他是地球人的话,一定不会那样做!
  原振侠又用力摇了摇头,想否定自己的这个想法。他又在心中大声告诉自己:不是为了黄绢,和她无关,一切都是为了要制止一个能力无限的野心家产生!
  可是这种争辩,却越来越没有力。他烦躁起来,一脚踢起了一大蓬沙粒,差点几乎全 在正向他走来的卡尔斯身上。
  卡尔斯停了一停:「我的第一批武装力量,两小时之後就可以到达!」
  他说完,望向原振侠,像是在问:李固会不会在两小时之内就回来?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随时可能出现,可是只要你沉得住气,他绝想不到他一去一来,事情已经有了根本的变化!
  他毕竟不是地球人,对地球人的行为方式,只是理论上的了解!
  」
  卡尔斯将军阴森地笑了一下:「地球人的行为,你说得真好!」
  原振侠也不禁苦笑,他用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词汇,其实他应该说「地球人的诡诈」!
  可是,又有甚麽办法?看来,可以对付李固的唯一方法,就是利用李固还不是十分熟悉地球人的诡诈了,难道要和他去比较飞行的能力吗?
  卡尔斯对於阴谋诡计,显然十分有心得,所以他的阴森神情,显得十分自然。
  他指着那架停在沙地上的飞船,声音沉着:「我用可以炸毁一幢大厦的炸药炸这飞船,使他根本无法回到他原来的星球去!
  」
  原振侠叹了一声——卡尔斯对李固的情形,所知不是很多,所以他说:「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损失。因为他在离开白化星之际,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星球了!」
  这一点,颇出乎卡尔斯的意料之外,所以他也发出了「啊」
  的一下惊呼声。
  李固的行动,其实是十分悲壮的:一个将在宇宙之中展开远征的勇士,前途如何,全然不可测,无数的凶险在等着他。而就算最终,他可以闯过所有的难关,终其一生,他也是一个宇宙中的星际流浪者。他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星球去,永远回不了家乡。
  可是这种悲壮的行为,却因为一千五百CC地球人的血,而完全改变了!李固不会怀念他自己的星球,会十分乐於在地球上生活!
  悲壮的行为,变得接近滑稽。这时,他就和黄绢在云端,享受着作为一个能有感觉的生物应享的乐趣。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同意卡尔斯的破坏计画。
  卡尔斯又道:「我的战斗机,现在正飞往附近的机场,我的『空中雷神』组!」
  他在说到「空中雷神」组的时候,样子神气,声音响亮。可是他立即想到,自己的那六架「空中雷神」,和李固的飞船相比较,性能相去实在太远了,所以,不免大是 气,不断翻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道:「如果那小子恰好在空中飞回来,我不相信他能逃得过空中的狙击!」
  原振侠想了一想:「不知道他那身衣服性能如何,不然,他肯定会成为飞灰。实际上,他曾因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受重伤!」
  卡尔斯咬牙切齿:「不该替他输血!」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没有表示甚麽。
  卡尔斯忽然望向原振侠:「你能设法使他飞在空中,让我进行空中攻击?我要亲自参加这场战役。他¨¨¨看来肯相信你,把你当作朋友!」
  原振侠一听,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李固确然把他当朋友,可是他如今,却和卡尔斯在策划对付李固的行动!
  卡尔斯看出了原振侠犹豫的神情,他用力一挥手,居然说了一句十分文雅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可能是地球上的大祸害!」
  原振侠苦笑:「我只是想到,你的攻击行动会有甚麽结果?
  你没有看到他刚才升空的速度,地球上的火箭,只怕根本跟不上他!」
  卡尔斯神色阴晴不定,抬头向天空看去。天空晴空万里,甚麽也看不到,根本没有李固和黄绢的影子。
  一小时之後,第一架直升机开始降落。接着,是六架「空中雷神」在天上掠过,飞往附近的机场。飞行员都知道卡尔斯将军在沙漠上,所以在飞过去的时候,都摇摆机身,表示致敬。
  卡尔斯立刻登上了直升机,上机之前,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炸毁飞船的任务——」
  原振侠点头:「我会见机行事!」
  卡尔斯叹了一口气:「我会驾驶『空中雷神』参加战斗,他一出现,立刻就联络!」
  不出原振侠所料,在增援的官兵陆续来到之後,卡尔斯就下令原来的官兵,开到叁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军营等候命令。
  那些官兵,因为都曾目睹「神迹」,所以都充满了信心,绝想不到会发生甚麽事。
  卡尔斯又把指挥增援部队的权力,交给了原振侠。虽然说人生多变幻,但是原振侠再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指挥卡尔斯将军军队的这一天!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有一个短暂时间的发怔,就在这时候,卡尔斯向他伸出手来。不管原振侠曾如何厌恶卡尔斯这个人,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还是自然而然,也伸出手来,和卡尔斯握着手。
  卡尔斯一面紧握着原振侠的手,一面所说的话,更使得原振侠啼笑皆非。他道:「想不到我们两人,有携手合作,挽救人类未来命运的这一天!」
  原振侠心情苦涩,他只是喃喃地回答了一句:「我可没把自己看得那麽伟大!」
  卡尔斯也不理会原振侠说甚麽,转过身,在军官和士兵的一片敬礼声中,步向直升机。直升机立即起飞,载走了这个在行动和神情上,都很以「人类救星」自居的卡尔斯将军。
  原振侠呆立了片刻,已有几个军官恭立在他的面前,等候他的指示。并各自报着自己的军衔、姓名和职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指着那艘飞船:「这就是爆破目标,尽快布置。目标可能异乎寻常地坚固,多布置爆炸品,可能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几个军官大声答应着,行礼,转身奔了开去。卡尔斯虽然有「国际狂人」之称,但是他的军队,却训练有素,行动十分快捷,工兵连立即奉命行事。
  原振侠想在爆炸还没有开始之前,先去察看一下李固的那艘飞船。可是当他攀上了飞船时,却发现李固已经把船舱的门关上,他无法弄得开,自然也进不了船舱。
  原振侠回想李固自飞船上冲天而起的情形,又不禁长叹了一声——当时的情景,李固看起来,根本就是天神,而且,他确然具有天神的能力。
  天神究竟有甚麽样的能力,其实全然没有人知道,但总之是人所梦想不到的力量。这种力量,包括有形的和无形的在内。
  有形的力量是,白化星人李固,凭藉着他的配备,可以自在地在空中翱翔。他刚才冲天而去,一下子就到了高空之中!
  无形的力量是,他只向黄绢投以几个眼神,黄绢就像是一个初恋的少女一样,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现出了原振侠从来未曾见过的喜悦神情!
  原振侠转头望着天空,又看着在飞船旁忙碌布置的工兵,他忽然苦笑起来,想到了一点:炸毁了这艘飞船,对李固来说,有甚麽损失呢?
  或许,飞船中有许多装备,可以使他的能力更强。但少了那些装备,地球上又有甚麽人能及得上他呢?他还是可以为所欲为!
  卡尔斯准备在空中攻击李固——用地球上最先进的战斗机和飞弹,去对付一个在空中飞行的人。这种情形,很叫人有置身於梦幻之中的感觉!
  原振侠又叹了一口气,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在他的生命之中,很少有这样在心理上,感到如此 徨无依的时刻过。他这时,甚至在心理上,极想靠着一个不论是甚麽人,好让他有一点安全感!
  刚才,他曾紧握着黄绢的手,可是黄绢却毫无留恋地离他而去。或许正由於如此,他才感到了格外的恐慌。他想起了玛仙,玛仙如果在身边就好了,他会紧拥着她,不是为了甚麽,就是想紧拥着她,好让自己的心中不再有空荡荡的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呆坐了多久,也没有人敢来惊动他,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後来,他才知道,自己在一箱烈性炸药之上,坐了将近半小时。
  原振侠被军官响亮的报告声,自惶惑无依的情形下惊醒过来。军官笔挺地站在他的身前:「装置完成,请下令倒数,爆炸可以立即进行!」
  原振侠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到在那艘飞船的附近,大量的烈性炸药都已放置好。而他才一站起来,就有两个士兵奔过来,抬走了他刚才坐着的那箱炸药,同时,整个工兵连也在迅速撤退。
  在工兵连撤退的同时,一辆吉普车驶到近前。车中的通讯系统中传出撤退的命令,要所有人撤出两公里之外,可知即将会发生的爆炸,是何等剧烈。
  也就在这时,天上轰然巨响传来。六架「空中雷神」在上空疾驶而过,掠出去老远,才又高速转了回来,在上空一直盘旋了五、六次,才又飞了开去。
  原振侠知道,卡尔斯将军一定就在领队的那一架「空中雷神」之上。如果李固在空中一出现,那麽,机上的空对空飞弹,就会射向他!
  可是,在六架「空中雷神」飞走之後,天空中静得出奇,李固并没有出现。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卡尔斯一定在不断搜索,要把李固找出来,原振侠忽然想到,如果李固仍然和黄绢在一起,卡尔斯是不是一样会展开攻击?李固是不是有能力保护黄绢?
  原振侠怔怔忡忡,看来有点失魂落魄。那军官再度提醒他:
  「请下令倒数!」
  军官一面说,一面把一具遥控器,双手递了过来。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它接住。那是一具十分先进的电子遥控仪,并不是十分重,可是原振侠接在手中,却有十分沉重之感。
  军官又向吉普车指了一指,示意原振侠上车。原振侠上了车之後,四面看去,只见黄沙滚滚,所有人员,都在撤退。各种大小车辆,在沙漠中疾驶,扬起的黄沙,高达好几公尺,看来也十分壮观。
  原振侠上了车之後,吉普车立时向外驶出,速度十分快。等驶出了两公里,才陡然停止。
  原振侠举起了遥控器,向同车的军官望了一眼,那军官点了点头。原振侠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数字键,先按了「一」,再按了「○」。那表示,十秒钟之後,遥控器就会自动引爆布置好的烈性炸药!
  原振侠的手指才一离开,数字显示幕上的「一○」,就变成了「九」,接着,变成了「八」¨¨¨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注视着两公里外,停在沙漠上的那艘飞船,等待着即将发生的爆炸,想像着爆炸发生之後的情形。
  也就在这时,他脑际闪电也似闪过了一个念头,那令得他像是被雷击一样,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同时,按下了遥控器上的紧急停止掣钮!
  他心中是如此吃惊,以致汗水涔涔,有一大滴汗珠,自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落在那具遥控器上。他低头一看,看到数字显示幕上的数字是「一」也就是说,只是一秒钟之差,他可能已闯下了弥天大祸!
  那军官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皱着眉,望向原振侠,一脸的疑惑。显然,他心中对原振侠十分不满,不明白何以卡尔斯将军,会把指挥权交给了这样一个举棋不定的人!
  原振侠并不理会那军官对他的态度,他也无法把自己陡然想到的事向那军官解释。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喘着气,尽可能使自己可以发声,指着车上的通讯仪:「能和将军通话?」
  那军官立时回答:「可以!」
  他说着,就在通讯仪上调弄着、呼叫着,不一会就听到了卡尔斯的怒吼声:「别来打扰我!」
  原振侠忙叫:「将军!是我!」
  卡尔斯叫嚷着:「飞船已炸毁了?我升高到一万公尺,却找不到敌踪!」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将军,听我的意见,立刻回航,取消攻击计画。」
  卡尔斯呆了一呆,随即怒吼:「给我适当的理由!」
  原振侠的声音已显得镇定:「我立刻赶赴机场,一定会给你适当的理由!」
  原振侠接着听到的,是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显然卡尔斯十分不甘心放弃攻击计画,可是他又不敢不听原振侠的意见。然後,是他的呼喝声:「你最好有!」
  原振侠松了一口气,吩咐那军官:「你率领军队在这里驻守,等候进一步的命令!」他又向那驾驶兵下令:「尽快到空军基地去!」
  军官下了车,吉普车驶向空军基地。驶出了不到叁分钟,六架「空中雷神」,就在头顶上呼啸而过。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一定不会有错!
  使得原振侠突然之间,按停了遥控器,在最後一秒钟,制止了爆炸发生的原因,是他就在那最後一秒钟,想到了十分重要的一点!
  他和卡尔斯,在决定要对付李固,决定要炸毁那飞船之际,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那当然是他们的疏忽。
  原振侠的心中,又不免泛起苦涩——这种疏忽,多半也是由於黄绢的离去而造成的!
  原振侠终於想起来的是:那艘飞船,能够作宇宙航行,从不知在甚麽地方的遥远的白化星飞到地球,刚才又见过它声势如此吓人的飞行表演,它的动力来源是甚麽?
  如果这样的一艘飞船,是在地球上制造的,那麽,它的动力,当然是极强大的核能。
  原振侠不能肯定,这艘飞船是不是核能动力,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一种强大的、持久的能量来源。凡是这一类的动力来源,都具有强烈的辐射,地球上的辐射物质已是如此之可怕,来自外星的辐射,会造成甚麽样的灾祸,根本无法预料。
  撤退两公里,那只是烈性炸药爆炸的安全距离!
  如果大量烈性炸药的爆炸,引致了飞船动力部分遭到了破坏,会有甚麽结果?
  那情形,和用大量的炸药去炸一座核能发电厂一样,简直是危险到了极点!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立刻按下了紧急停止掣钮,顿时汗流浃背。同时,他也想到,卡尔斯如果在空中展开对李固的攻击,同样危险之极!
  李固在冲天飞去的时候,全身都有强光透射,而且速度如此之高,可知他身上那身银光闪闪的「衣服」,一样有着强大的能量来源!
  飞弹要是击中了李固,也就同样有可能会引起能量的大迸发!
  那不只是六架「空中雷神」遭殃,或是在这里的几百名官兵遭殃的事——发自白化星的不可知的能量,不受控制的大迸发,会给地球造成甚麽样的祸害?
  说不定会把地球的大气层,炸出一个大洞来!
  (传说中的共工头触不周山,竟撞崩了天!)
  (传说中的女娲,要炼石补天!)
  (是不是也是无意中造成的灾祸?)
  原振侠在车中思绪紊乱。还没有到达空军基地,就看到迎面一辆吉普车疾驶而来,两辆车子迅速接近,在对面的车子上,卡尔斯站了起来,拚命在挥着手。
  原振侠也挥着手,他知道卡尔斯性急,飞机一降落,不等原振侠赶到,就迎面赶了来!
  两辆吉普车迅速接近,同时停止。卡尔斯满面怒容,伸手直指原振侠,原振侠早已想好了该怎麽说,立时大声道:「我们都忘了飞船的动力装置!」
  在盛怒中的卡尔斯,显然一下子没有弄明白原振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他吼叫着:「那有甚麽关系?」
  原振侠十分沉着:「甚麽能量能维持长期的宇宙航行?」
  卡尔斯陡然呆了一呆,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抽动着,迸出了两个字来:「核能?」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卡尔斯也明白了。他点着头继续道:「可能是——如果是核能,那飞船上的核能,可能比地球上任何装置更大。如果不是核能,那麽,就必然是无法想像的另一种能量,去破坏它,一定比爆破核能装置更加可怕。所以,我们的计画要取消!」
  卡尔斯闷哼一声:「可以取消毁灭飞船,为甚麽要阻止我在空中攻击?」
  原振侠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卡尔斯。卡尔斯的神色难看之极,过了一会,才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声音已变得颓丧无比:「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对付他了吗?」
  ,他还真的拿不出办法来!
  卡尔斯本来一直站着,这时,他重重坐了下来,使得整辆车子都震动了一下。他双眼睁得极大,神情也极其愤慨,突然叫了起来:「别责怪我!谁看到了他,都会想利用他的!」
  原振侠由衷地道:「没有人在责怪你,看来,你是自己在责怪自己!」
  卡尔斯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扯着。从他用力的程度来看,他在扯的不像是他自己的头发,而是他敌人的头发一样!
  显然,他心中在责备自己,何以会一念之差,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过了好一会,他大骂了一句粗话,问:「这王八蛋怎麽还不出现?」
  原振侠自然想到了李固一去之後,为甚麽还不出现的原因,可是他却不愿意说出来,只是闭上了眼睛。他不愿说,那并不代表他可以不想,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起黄绢玲珑浮凸、诱人之极的胴体。这麽娇美的身体,如今正给予白化星人李固甚麽样的欢乐?
  白化星人早就失去了这种欢乐,现在却又在地球上找了回来。
  而在理论上,地球比白化星落後了不知多少年!
  李固当然不会那麽快出现,他必然在尽量享受,那在他自己星体上早已消失了的欢乐!
  这时,卡尔斯显然也在想同一个问题,因为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黄¨¨¨会爱他?他会¨¨¨只满足於黄¨¨¨一个美女?」
  原振侠苦笑:「他已经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地球人,用你的问题,去问任何一个地球人,都不会有肯定的答案。人会变不会变,谁能知道以後的事!」
  卡尔斯神色阴晴不定,忽然道:「他¨¨¨可能会因为在我这里,抢走了黄而不好意思,会对我¨¨¨会帮助我得到更大的权力!」
  卡尔斯的话,令原振侠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恶心,可是他又没有甚麽可以呕吐的,所以只好乾呕起来。卡尔斯在这种极度轻视的态度之前,居然也红了红脸,讪讪地道:「总比白白失去,甚麽也得不到的好!」
  原振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和卡尔斯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他用十分疲倦的声音,十分缓慢的声调道:「愿你如愿,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白化星人,不想再见到黄绢,更不想再见到你!」
  他在最後一句话上,加强了语气,而且还用力一挥手,表示自己的决心。
  卡尔斯望着他:「如果我们以後不再见面,那麽,这是我最後一个要求。」
  原振侠道:「快说,我厌透了!」
  卡尔斯一字一顿:「别向任何人透露,我们曾有对付李固的计画——」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这是卡尔斯彻底向李固屈服的表示——不让李固知道他曾有过反抗的行动,他会把反抗的意念收起来,从此作为李固的附庸,从而得到他所能得到的好处!
  地球人的天性!
  想来李固一定十分可以明白这种心态,也大有可能,卡尔斯可以如愿!
  原振侠还没有肯定答覆,卡尔斯已通过通讯仪,在下达撤消一切戒备的命令了。
  事情在突然之间,会有那麽多意料不到的转折,真的令原振侠感到疲倦之至。
  他甚至於想,若不是最後一秒钟想到了那一点,大爆炸早已发生,有多大的祸事,也早已发生,那反倒是一种一了百了的解脱!
  他向那个驾驶吉普车的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下车,然後他坐上了驾驶座。他又转过头去,看了卡尔斯一眼,看到卡尔斯满面油光,用他每一股面部肌肉,在表示着他内心的贪婪和卑劣!
  原振侠立时转回头去,凝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黄沙,踏下油门。吉普车像是一头野马一样,向前飞驶而出。
  在他才一疾驶离去的时候,脑中一片混乱,甚至连自己驶到甚麽地方去都不知道,只是感到极度的不愉快,想以快速的行驶来发 心中的郁闷。一直到驶出了很远之後,他才停下了车子,靠在驾驶盘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他曾对卡尔斯说,他再也不想见到白化星人李固,再也不想见到黄绢,再也不想见到卡尔斯,那是他真正的心意。
  整件事,从在医院的停车场中,见到几乎发狂的卡尔斯开始,到现在为止,原振侠都想把一切当一场梦一样忘掉。可是他也知道做不到这一点,具有超人能力的白化星人李固,是一个实在的存在!
  他抬起头来,望着万里碧空,这时候,他无法想像李固把黄绢带到甚麽地方去了。可是他临飞走时的那一刹那情景,原振侠却再也不会忘记——李固轻搂着黄绢,黄绢以双臂环抱着李固,她整个人都变成了李固的一部分。
  十分了解黄绢的原振侠知道,在那一刹间,黄绢才算是找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她可以得到无穷的权力,来满足她的野心,比较起来,卡尔斯能给她的权力,简直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原振侠有十分滑稽可笑的感觉,他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他是真正感到好笑,一点也不是做作。因为他想到,黄绢和李固离去,他一点也没有损失——黄绢早就离开了他,在几年之前,黄绢就由於卡尔斯可以给她权力而离开!
  如果他那时并没有感到难过,现在又有甚麽理由难过呢?
  应该感到难过的是卡尔斯将军,他将成为小丑中的小丑。可是看他的神情,他也并不难过,或许还在沾沾自喜,可以成为「真神使者」最宠幸的人!
  看起来,人人都没有损失,反而他们各有所得,那有甚麽不好呢?
  既然没有甚麽值得难过的,不就应该大笑吗?
  原振侠笑了又笑,他本来还想再去看看那艘飞船,这时也放弃了这个打算。他用正常的速度驾着车,向前驶去,心境也开始变得十分平静。
  想起李固一直把他当做朋友,他心中在盘算着,如果李固来找他,他应该如何表现自己的冷淡?
  白化星人由於输入了地球人的血,而变成了地球人,这不知可以算是星际的喜剧,还是悲剧?地球人的情欲,地球人的野心,在这个异星人身上发作之後,会有甚麽事发生?虽然一切都早在地球上存在,可是李固的超能力,会不会把一切提到一个新的高度,从而使地球人面临更大的灾难?
  这许许多多问题,原振侠都没有答案,也无法可施,只好等着事态的发展。
  他勉力使自己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但结果还是连声地叹息。
  两天之後,原振侠在加勒比海上的一艘性能良好的游艇上,向一个小岛进发。
  那小岛,自然是他曾经到过,在岛上曾和超级女巫玛仙,有过神仙一般日子的巫师岛。
  原振侠在离开了沙漠之後,竟然有天地茫茫,无处可以容身之感——他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而是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使他心神宁怡的所在。所以,他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巫师岛。
  如果这世上还有可以抛却任何烦恼的地方,那麽,对原振侠来说,这地方就是巫师岛了。只有在这个小岛上,他和玛仙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内心的宁静。
  他一离开沙漠,就试图和玛仙联络,可是一直没有结果,於是他决定迳自前去。他知道在适当的距离下,他思念玛仙的讯号,玛仙可以接收得到,因此估计在接近巫师岛的时候,就可以接到玛仙的信息了。
  在这两天中,他自然也十分留意阿拉伯世界中发生的新闻,可是似乎没有甚麽大事发生。只有卡尔斯和邻国之间一度紧张的报导,然後,就风平浪静,似乎甚麽事都没有发生过。
  原振侠感到十分奇怪,李固难道还没有回来?如果李固回来了,他必然有所行动,那会是阿拉伯世界和回教集团之间,也将会是全世界的头等大事。李固若是有野心想成为一个超级统治者,一定会心急发动,不会有耐心等下去!
  风平浪静的唯一可能,就是李固还没有回来,而卡尔斯又不敢轻举妄动!
  两天了,李固和黄绢要是还不曾回来,可以想像得到,卡尔斯将军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并大发脾气的样子!
  原振侠在驾驶舱中,望着万里碧波。游艇鼓浪前进,离巫师岛已越来越近了,他不断地在思念着玛仙,可是却仍然一直没有反应。
  当日下午,他已经可以通过望远镜,看到巫师岛了。当日落时分,他的船就靠在岛的西边码头上。
  当他步上码头之後,只觉得整个岛静得出奇。他呆了一呆,有预感玛仙不在岛上,这岛上根本没有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急急向前走着。当他看到了屋子时,他就大叫「玛仙!」
  他的叫声,远远传了开去,甚至引起远处山崖传来的阵阵回声。可是他叫了十七、八声之後,已经来到了屋子的门前,仍然没有得到回音。
  玛仙看来真的不在岛上!
  原振侠感到失望之极。他看到屋子的门关着,在门上,挂着一串一共九张枯叶,那种星形的叶子,颜色鲜红,看来十分夺目。
  原振侠知道,这串树叶一定有巫术上的特殊意义。他本来想伸手去推门,但随即想到,玛仙不在,这个岛上有许多巫术上的禁忌,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触犯了,根本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这屋子中若是没有人,就决计不会欢迎任何人推门进去,还是不要造次的好!
  所以,他的手缩了回来,慢慢踱了开去,到了一片草地之上躺了下来。一闭上眼,仍然不断思念着玛仙,不知不觉之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繁星满天,已是午夜时分。原振侠感到又饥又渴,他一跃而起,奔出了百来公尺,到了一道山溪之旁。他站立的那地方,恰好是溪水汇聚的一个水潭,水面平静之极,他蹲下身想掬水来喝,可是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潭水中,是不是有巫术的禁忌在。
  而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後响起了一个动听之极的声音在说:「只管喝,不要紧!」
  原振侠没有转过头去,就在潭水的倒影之中,看到了玛仙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身後,正在缓缓蹲下身来。又一会,原振侠就感到软馥馥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背上。即使在潭水的倒影之中,玛仙的双眼,看来也比任何一颗星星更明亮。
  原振侠转过头来,四片炽热的唇,立时并在一起。除了感到自己还在心跳之外,原振侠整个人都没入了热吻之中。
  然後,原振侠在潭边的草地上躺了下来。玛仙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容器,掬了潭水,送到了原振侠的唇边。
  原振侠一下子把水喝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玛仙拥在怀中,玛仙的身子柔软得像一团棉。两个人都不想讲话,只是相拥着,过了好久,原振侠才道:「我不知你在甚麽地方,真怕无法和你相会!」
  玛仙淡然一笑,没有说甚麽,可是在她的眼神之中,原振侠却捕捉到了许多讯息。他像是清晰地感到玛仙在说:你要见我,我怎麽会不来?他又感到玛仙在说:确然是在不知甚麽地方的地方,用尽了方法赶来的!
  然後,玛仙用极温柔的声音问:「心里的烦躁,可好多了?
  」
  从展现在原振侠脸上的笑容,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心满意足之极。可是他却叹了一声:「不得了,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
  」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直视着玛仙。玛仙的俏脸,在月色之下,登时泛起两团红云。原振侠趁势把她抱到了怀中,在她的耳际,又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你才能使我平静下来!」
  玛仙发出了一下娇呼声,双颊不但绯红,而且,原振侠可以感到她全身在发热!
  原振侠的手在她身上移动,她的双臂勾在原振侠的颈上,娇喘细细,说的话低不可闻,但又听来极其清楚:「这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原振侠的喉里,发出了一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甚麽意思的声响。
  那种没有意义的声响,一直在持续着。加勒比海轻柔的海风,令他们如饮醇醪,更增加心神俱醉的程度。在月色下看来,玛仙的娇躯,散发着玉一样的光辉,散发着生命的美艳光辉,原振侠凝神看着,不由自主,发出由衷的赞叹声来。
  玛仙伸出双臂,抱住了原振侠。两人又好一会不说话,玛仙才低声道:「我去给你准备食物!」
  他们互相搂抱着,进了屋子。在进屋子之前,玛仙先摘下了那串树叶来,回头笑了一下:「你居然知道不去碰它们!」
  原振侠大是好奇:「碰了会怎麽样?」
  玛仙笑:「也没有怎麽样,有我在,还会怎麽样!」
  原振侠也没有再问下去,就进了屋子,玛仙把原振侠带进了厨房,忙碌起来。原振侠就把白化星人李固来到地球,被卡尔斯发现之後,这些日子来,种种所发生的事,告诉玛仙。
  玛仙一面煮食,一面听着。由於事情本身十分怪异,所以玛仙顿时现出惊异的神情来。
  当她听到李固带着黄绢一起飞向天空的时候,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假装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等到原振侠讲完,香气扑鼻、可口至极的食物也早已准备好。原振侠狼吞虎 ,吃得痛快之至。
  当他舒服地坐了下来,转动着酒杯时,玛仙才在他的身边,靠着他道:「血的作用,在巫术上运用得最多,我如果不是¨¨¨」
  她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种神情,更增她的娇媚。停了一会,她才继续道:「我如果不是喝了¨¨¨你们叁个人的血,巫术也不会使我鬼怪一样的脸容有所改变。」
  原振侠叹了一声:「当日向他输血的时候,绝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玛仙咬了咬下唇:「你是在後悔失去了——」
  原振侠不等她讲完,就道:「当然不,我早已经失去了她!
  」
  玛仙沈默了一会,虽然她没有说甚麽,可是在她的眉梢眼角,处处都呈现出她心中正极其高兴。那种高兴,自然是由於她知道黄绢再也不会回到原振侠身边的关系。
  原振侠不去看她,心中想的只是那一句话:女人始终是女人!
  他叹了一声:「我担心的是,这个外星人,他有那麽超卓的配备,要是胡闹起来,没有甚麽力量可以制止他!」
  玛仙一扬眉:「我想你的决定不对,应该把他的飞船炸毁。
  那样可以使他知道,他在地球上,虽然超特,可也不是万能!」
  原振侠张了张口,玛仙又道:「当然,可能引起巨大的核爆炸,或不知是甚麽爆炸。但是必须冒险,总比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好!」
  原振侠喝着酒,不出声。玛仙又道:「你想可能他不至於太坏?原,把赌注放在希望一个掌握权力的人向善,是最大的冒险。」
  原振侠的眉心渐渐打起结:「我不以为卡尔斯将军还有这个勇气,而且,爆炸行动会带来甚麽样的祸害,也无可估计。」
  玛仙笑:「那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黄绢的身上。希望这个外星人,沉醉在温柔乡之外,根本没有大志,不想当甚麽帝王君主。」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巫术的力量,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意?」
  玛仙呆了一呆,低下头去,半晌不出声。原振侠说了之後,为自己的话感到荒唐,自然而然地挥着手。
  过了好一会,玛仙忽然以极低的声音道:「不能改变他的心意,然而,却可以令他根本没有心意!」
  原振侠也不禁震动了一下:「把他¨¨¨他变成白痴?」
  玛仙点了点头:「不论他的装备多好,如果他的脑部活动处在半停顿状态,他就根本不懂得如何去运用那些装备,那还有甚麽可怕的?」
  原振侠听得心头怦怦乱跳,好一会才问:「他是外星人,也会受巫术的作用?」
  玛仙回答得十分肯定:「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自然也必须接受地球人的巫术。本来,最有效的方法是取得他的血,但是他体内既然有你的血,就更简单了。原,给我一点你的血!」
  原振侠笑:「绝无问题!」
  玛仙嫣然一笑,取出一根黑黑的尖刺来,一下子就刺进了原振侠的手臂。那尖刺竟是空心的,鲜血立时一滴一滴流出,滴入一个相当怪异的容器之中——看来像是一只甲虫的内壳。滴了大约十来滴,玛仙就拔出了尖刺,原振侠的手臂上了无痕迹。
  当晚,他们没有再讨论任何问题。拥着玛仙,原振侠睡得酣畅之至。
  第二天天亮,原振侠和玛仙一起到了船上,一打开收音机,就听到了「回教国家紧急高峰会议,在卡尔斯将军倡议下举行」
  。
  新闻评论员称:「此次紧急高峰会议神 之极,无人得知会议内容!」
  原振侠双手紧握着拳,遍体生寒:「李固回来了!」
  玛仙忽然低叹一声:「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施行巫术?」
  看她秀眉紧蹙的样子,原振侠失声道:「如果会对你有不幸,那¨¨¨当然不必去!」
  玛仙忽然又笑了起来:「也不算甚麽,一直都是那样。你在船上等我,我会很快回来!」
  原振侠又望了她半晌,直到玛仙道:「对不起,我无法向你解释施行巫术的过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相信我,我会成功!」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你刚才为甚麽会不安?」
  玛仙神 地微笑:「你日後自然会明白的!」
  玛仙说走就走,她的船驶走之後,原振侠感到异样的寂寞。
  还好有关「紧急高峰会议」的消息不断传来——与会的各国元首,纷纷到达卡尔斯国家的首都。观察员都注意到了一个十分不寻常的现象——该国的第二号人物黄绢的声势,似乎凌驾於卡尔斯将军之上!
  原振侠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因是甚麽。
  第叁天早上,是会议正式举行的日子,但是禁止任何记者访问。看来黄绢安排的,是李固突然在各国元首前亮相,在各国元首之前展示实力。
  可是到了第叁天中午,消息是「高峰会议可能流产,各国元首纷纷回国」。
  原振侠握着拳,手心冒汗——玛仙成功了!
  接下来,再无那个会议的消息。只有几个与会的元首,间接指责卡尔斯将军是不切实际的狂想者的谈话。
  又过了一天,玛仙回到了原振侠的船上,一见原振侠,就作了一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一小时之後,原振侠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做了甚麽手脚?」
  玛仙伸了一个懒腰,姿态动人之极:「我说过了,过程无法向你解释!」
  原振侠只好不再问下去。
  过了两天,玛仙和原振侠一起离开,各奔东西。原振侠回到住所,一打开门,就看到黄绢满面愁容在等他。
  黄绢来了显然已不只一天,怒意使她美丽的脸庞变得十分可怕。她声音尖厉地问:「你那女巫,究竟对李固施了甚麽巫术?
  」
  原振侠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对巫术一无所知。我们的外星朋友怎麽样了?」
  黄绢胸脯起伏,好一会才道:「他忽然丧失了智力,我怀疑他中了巫术的暗算!」
  原振侠不置可否,在那一刹间,他明白了玛仙何以在行事前会不安——巫术成功,黄绢又会在原振侠的身边出现!
  女人始终是女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