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一场狂风黑雾救了十二天官




  而如果十二个人一起跟去,才发生过“领袖夜访”的事,未免太招摇,会招人物议,所以他们都听从了铁蛋的安排,这才有以后的事发生。
  铁蛋一面驾车疾驶,一面出冷汗,一面已拟好了行动的步骤。
  他一到那山谷,雷九天和一些高级军官见他独自回来,不禁大是奇怪。铁蛋声色俱厉,先下了一道命令:“昨晚的事,必须忘记,相互之间,不准交谈,绝不能向外人提起,有违,军法从事!”
  各人心中骇然,铁蛋开始点兵,他的一个警卫连,神枪手队,再加一个机枪连,由他亲自率领,其余所有人,不得妄动。
  在行军走出了五公里之后,铁将军才发布命令:“到达目的地之后,除了自己人之外,见人就格杀,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格杀,我们这次面对的敌人是十二天官,胆小的,可先退出。歼敌之后,论功行赏!”
  官兵一听敌手是“十二天官”,都神情紧张,因为这十二个人的神出鬼没,在部队中传播极广,影响很大。
  铁蛋看到自己的部下,一听到了“十二天官”的名字,都神态紧张,虽然他自己也不免如此,可是他也不禁勃然大怒  一怒之下,他确然增长了不少勇气,暴雷也似大喝一声:“怎么?怕了?我们有好几百人,对方只有十二个,打这种仗,还要害怕,不如回家奶孩子去,要去的趁早,决不阻拦!”
  铁大将军一发怒,他的部下齐声叫:“坚决完成任务,不怕牺牲  ”
  叫了之后,各人的神情,有点古怪。因为以两个连队的力量去对付十二个人,那是真正的狮子搏免,狮子怎么可能受伤?
  要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居然还会有“牺牲”,那也真窝囊得很了!
  铁将军又“哼”了一声,手臂高举,手中握著手枪  他那柄德国型的军用手枪,是全军上下欣羡的目标,自敌军一个上将军人腰际缴下来,象牙镶金属柄,名贵实用无比。
  他大声叫:“听仔细了!”
  说著,他扳动枪机,连射三枪,枪声清脆响亮。在那三鎗之中,他似乎把在十二天官那里所受的冤屈之气,也都发泄了出去。
  他再嚷声道:“认清楚了,以我的枪声为进攻号,见人就格杀,根本不必说话!”
  部队轰然答应,铁蛋吁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捍了捍额角上的汗。
  他已下定了决心,要把这十二个人乱枪射死,就让这个大秘密从此湮没,再也没有人知道。
  反正死在十二天官手下的官员,已超过一百人,对他这样的剿灭行动,就算日后,领袖有所不满,也找不出他们错处来。
  而他的行动,却可以在暗中为国家消灭一个大祸,可以为领袖免去一场灾害。
  铁蛋确然极忠于领袖,他能拚著不是,暗里为领袖效力,而不是在表面上邀功这样的忠心,才是真正的忠心,道理很浅。
  自然,他也深知领袖性子多疑,一个应付不好,还是天大的麻烦,毕竟那是在他知道了秘密之后,再杀了领袖的儿子  这种行为,若是在以前,“诛九族”都有可能!
  而铁蛋也不是没有提防,他曾在龙天官的口中,知道了另一个大秘密:有一个在扬州!
  领袖失散的两个儿子,小的一个在江西失踪,成了如今的龙天官,大的一个在上海失踪,以龙天官的口气,像是人在扬州!
  十二天官他们闯荡江湖,法门广大,消息灵通,龙天官既然早有野心,要铲除他三个哥哥,那自然要将他们行动下落,打探得清清楚楚。
  江湖人物行事,比国家机构更有效,那也是正常的情形。
  铁蛋可惜的是,无法向龙天官问进一步去问哪一位的详细情形。
  但铁蛋心想,这里的任务结束之后,全力去进行那件事,扬州能有多少人,一个一个来筛,一定能把他们找出来。那才真正大功一件,领袖到时,自然“龙颜大悦”,也就不会理会疑真疑幻的十二天官了。
  铁蛋领军前进,在快到约定的地点时,他略为踌躇了一下。
  本来,以他的作风,每一次仗,都是身先士卒,冲在前面的,但是这一次,他不免有些心怯。
  他和十二天官的约定,可以说是行诈。当然,兵不厌诈,无可厚非。但是他的行为,在江湖标准来说,都是江湖道德标准中最低下的一种。
  要是他和十二天官面对面,十二天官忽然向他厉声责问何以反覆无常,一时之间,他就不好回答。
  所以,他作了一番部署,自己夹在部队之中,竟不一马当先。
  铁蛋把他这一段行军的过程,说得十分详细,那是因为他心中实在紧张无比,正在进行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知道十二天官终于未死在军队的围剿之下,可是根据铁蛋的叙述,我却完全想不通,何以十二天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亦能逃得出去!
  铁蛋的布置,当真令得十二天官插翅鸡飞。除非十二天官在铁蛋一走  就明白铁蛋是在使诈,不然,实在是难有幸理。
  我没有提出疑问来,只是转动手中的酒杯,在设想何以十二天官可以脱身。
  铁蛋瞪著我,叹了一声:“不必多想了,事情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我向他望去,他道:“他们就从枪林弹雨之中,直冲了出来,要不是有四挺轻机枪护著我,我几乎第二次成了他们的俘虏……”
  我不出声,可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可能。
  铁蛋在这时,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看到他这样子,我就知道事情另有隐秘在!
  过了一会,他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甚么事,真的不知道!”
  我本来想责斥他:这像话吗?你当时虽然没有一马当先,但是一切亲身经历,怎么说甚么也不知道!
  但是我看出他的神情迷惘之极,可想而知,当时一定有一些不可解的事情发生过。
  我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铁蛋连喝了好几口酒,才道:“后来,军中有一个老人家说,十二天官之中,一定有懂得‘奇门遁甲’的人在,所以竟能在重重包围之中,万无可能的情形之下,脱围而出。”
  我想笑,想大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这不是我不能接受,“奇门遁甲”,或是法术。我完全可以接受,而且十分相信有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也相信确然有人能掌握这种力量(地球人或外星人)。
  但是,铁蛋所叙述的是如此惊心动魄的大隐秘,说的是他如何在玩弄手段,要把这一大段秘密压下去,听得人胆战心惊之后,忽然冒出了“奇门遁甲”这样的事来,两者之间,本来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有联系的,竟然会扯在一起,这就叫人想发笑了。
  铁蛋苦笑了一下:“十二天官算是机灵的了,但是我的安排,天衣无缝,他们野心太大,连他们自己,也会吞没,所以我们有必胜之道……恐怕坏就坏在我没有走在最前面,他们就起了疑心!”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徵求我的意见。
  我认真地想了一想:“你当时不走在前面是对的。因为你的任务太重要,非完成不可,你若是有失,事情会更加糟糕!”
  铁蛋吁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才道:“十二天官见了军队,就迎了上来,可是一看没有我,而且,军队的那股杀气,也容易感觉得到,他们一声喊,立时向一旁疾飞了开去,去势快绝……。”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我知道,十二天官的武功再好,轻功再佳,也难以快得过机关枪的子弹,而铁蛋是布置了一个机枪阵,并不是一挺机关枪。
  十二天官不露面则已,已经照了面,说甚么也没有可以逃过大难的道理。
  铁蛋叹了一声:“这十二个人也真怪,他们真的遵守誓言,行动一致。本来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们各自分散开来逃,至少可以逃出几个去,但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下,仍然硬是十二个人在一堆,我真的很是佩服他们!”
  他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停了一会。
  他在下意识中,一再拖延,不肯痛快说出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那使我意会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不可思议之至。使他至今迷惑,不明白是甚么事。
  他接下来所说的是:“他们的那一声喊叫声之中,充满了怨毒和愤恨,虽然代表了进攻令的三下枪声立刻响起,可是那一下喊叫声,也令我不寒而栗。那时正是中午时分,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可是立刻在那一刹间,根本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说变就变,陡然之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砂走石,黑雾滚滚而生,老大的冰雹,自天而降,天地之战,岂是人力所能抵挡,而且事出突然,我带来的虽然全是精兵,也一下子溃不成军了!”
  我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天象大变,那是常见的事,但恰好发生在那一刻,那就未免太凑巧了!
  在那种情形之下,别说机关枪,连机关炮都没有用了。而对十二天官来说,趁机逃走,那是最好的机会。
  本来,就算情形真是如铁蛋所说的那样,说变就变,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在变故发生之前,军队若是一见人,立即发射,十二天官还是难以幸免。
  可是在这里,铁蛋却犯了一个错误  他下了一个命令,以他发枪三响为号,这才开始战斗。
  他那三怆,并不是射向十二天官,而是手臂高举,向天发射的。
  在他射枪之前,十二天官已经知道中计,所以齐声发出了一下愤怒之至,怨恨之极的喊叫声。也可以说,他们的喊叫声,和铁蛋的第一枪是同时发出的。
  我把这些细节,写得特别详细,是由于当时谁也不注意的一些小事,但是后来却知道,那些小事,都有重大的作用,是重大的关键。
  十二天官一知道上当,立时撤退,铁蛋射三枪,需要多少时间?大约是一秒半,这在任何人的生活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秒半钟,使十二天官有了逃命的机会,因为天象巨变,就在那时发生!
  刹那之间,黑色的浓雾滚滚,冰雹骤下,部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天象之前,再强大的人力,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铁大将军的精锐部队,也不能例外,弹子一样的雪粒,自天上倾倒下来,打在人的身体之上,疼痛无比,握枪的手背上中了一下,会痛得几乎把枪抛摔,若是打在手指上,连手指都会断折。
  在这样的情形下,别说早已找不到目标,就算目标直挺挺站在眼前,也谈不上进攻了。
  而且,那种突变,会使人产生极度的恐惧,所以就有人开始发出充满了惊惧的嚎叫声。
  而这种恐惧,在一大群人之间,是会传染的,一个叫,十个叫,越叫越使叫的人自己和听到嚎叫的人感到恐惧,于是也加入嚎叫的行列  那种景像,是人类的集体意识行为,不能自我控制。
  等到几百人一起嚎叫的时候,连铁蛋自身,也不能例外,他一开口,本来是想要制止嚎叫声的。可是一张开口,所发出的,却是同样的嚎叫声。
  幸而,这一段可怕的时间,维持得不是太久,大约三分钟,或许少些,或许多些,也没有谁去留意,突然之间,天朗气清,回复了原状,铁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窝囊得是双手抱头,蜷曲身子,蹲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凛凛威风。
  他是最早站起来的几个人之一,看出去,所有的人,都和他没有站起来差不多,有的人,双手抱住了头,在毫无目的地奔跑,叫他明白了“抱头鼠窜”这句话所形容的情形。
  每一个人都鼻青目肿,有不少人,还在直著喉咙嚎叫,铁蛋来到了一个低级军官面前,用力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再伸足挑起一挺手提机枪来,向天狂扫,枪声一停,他就吼叫:“列队。”
  这支精锐部队,平日在一声号令之下,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列出整齐、雄壮的队伍来。可是这时,拖拖扯扯,过了十分钟之久,才算是勉强排成了队伍。
  铁蛋本来想好好训一番话的,可是看到所有的人,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他长叹一声,只是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批百战百胜,征战大江南北,威名赫赫的部队,竟然连锐气都叫一场天变打得乾乾净净。
  铁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事隔多年,可是他那种沮丧和颓然之情,仍然直透了出来。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我知道这个老朋友的性子,当时的打击,若不是有雷霆万钧之力,他不会有这种神情。
  我想了一想才道:“天气变好之后,十二天官呢?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去向?”
  铁蛋叹了一声:“别说其他人了,连我在内,当时的潜意识之中,也认为那是十二天官作的法,现在事过境迁,可以理智一点设想,他们在天变之初,一定也很是惊恐,但立即发现那是他们逃生的好时机,所以就趁机溜走了。”
  他说了之后,我并不出声,只是在设想当时的情景。铁蛋叹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实在……至今仍不排除那是十二天官的作为,因为实在太巧了,只要差一秒钟,十二天官必死无疑。”
  我仍然不出声,铁蛋的声音变得很疲倦:“过了几天,部队又受到了袭击,才又知道了他们的下落,于是全力追剿,一直追到他们下落不明为止。”
  我皱著眉:“他们为甚么不进京去。见了领袖,自然父子相认了。”
  铁蛋望了我一会,才笑:“你没有入过政治圈,不知道权力的争夺漩涡中的可怕情形。龙天官还没进京,就已筹划好了如何对付老头子,老头子是何等样人,怎肯让位?
  龙天官当然以为我已把一切报告了领袖,格杀令是领袖所下的!”
  我点了点头,在这样的情形下,十二天官自然不敢进京去自投罗网了!
  一场可能改变历史的大变故,被铁大将军消弭于无形,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对领袖来说,他却使领袖父子不能相会,那是大罪。究竟是功是罪,谁能评定?
  我们两人久久没有说话。以后的事很明白:十二天官虽然神通广大,但已难以和军队相抗,终于其中有人受伤,躲进了蓝家峒。从此与世隔绝。
  我不以为他们的野心也消失了,而是他们的野心,根本只有一次的可能实现机会,一次不成功,就轨永远不成功,再也没有机会了。
  过了好一会,铁蛋才道:“后来,任务基本完成,领袖又会见我。”
  他说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这一次见领袖,事前我把领袖会问甚么,我应该怎么回答,足足准备了三天。可是和领袖应对之间,仍然不免全身都冒冷汗,因为我心中有事要隐瞒他,而领袖的目光如电,简直能看到人心入肺;一个字说错,立刻就是不测的大祸,其凶险之处,不下于当年落人十二天官之手!”
  铁蛋在那样说的时候,犹有余悸,可知他再威风八面,但是在领袖面前,还是微不足道,生死荣辱,全部操诸领袖之手!
  我不禁很不以为然,看是陌生人,自然不便说甚么,但既然是自小的好朋友,我也不禁喟叹:“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其实,你当时还应该激流勇退才是!”
  铁蛋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说得容易!人陷进了名利网中,要抽身而退,已是大大的不易,陷进了权力网之中,要能退出,那是超凡入圣的境界了,又岂是容易做得到的!”
  我恭维了他一句:“你只不过是迟了一些,终于退出来了!”
  铁蛋摇著头:“我不是自己退出来的  说起来好笑,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我的情形,和十二天官差不多,是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侥幸逃出来的!”
  我没有说甚么,铁大将军是如何从权力高层倒下来的,真正内幕,我也不甚了了,所以难以搭腔。他呆了一会,又道:“人在九死一生之后,自然容易大彻大悟,我想十二天官最后肯在蓝家峒终老,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他忽然神情疑惑:“你在蓝家峒见过新十二天官?那个龙天官,难道也是天皇贵胄,龙子龙孙!”
  他不说,我也早在心中疑惑了,这时经他一问,我先是摇头:“十二天官之中,我对其中的几个,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因他们的样子普通之极,那龙天官是甚么样子的,我记不起来  自然,见了面,总是认得的!”
  铁蛋闷哼一声:“苗疆之中,上哪儿去找帝皇的子孙去,天官门的规矩,自然也无法继续了  ”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情怪异。我也在那时候,心中陡然一动,也不免有点古怪的神色。
  我们两人当然是由于想到了同一个可能:老龙天官若是在蓝家峒中娶妻生子,那么,所传的后代,自然也还是领袖的血统!
  然而,不到三秒钟,我和铁蛋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因为事过境迁,就算是这样,却又怎地?当年领袖高高在上,他的子孙,自然举足轻重,地位重要。如今领袖已死,情势当然不那么有关紧要了。
  我们一面笑,一面各自挥了挥手,铁蛋道:“他奶奶的,还是那么有威势!”
  他说的自然是领袖,说了之后,他又道:“那次见领袖,情形有了很大的变化,领袖的长子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阵亡,次子精神不正常。领袖在别人面前,不会表现出甚么来,可我是他的老部下,知道他内心深处,实在隐藏哀痛,那次,见了面之后,他甚么也不说,就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在他的身后,他就在院子中,缓缓地踱著步。”
  领袖在院子中缓缓踱步,时当深秋,院子中积了不少落叶,树上也不住有落叶飘下来。铁蛋跟在领袖的后面,心中怀著鬼胎,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落,不知领袖会问出甚么来。
  领袖终于开了口:“小铁,现在这种情形,叫你想起了甚么?”
  铁蛋心中一热,望著领袖的高大的背影,立刻回答道:“想起早期,在大撤退中,敌强我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领袖思谋对策,我也曾跟在后面,踱了一整夜!”
  领袖对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他站定了身子,抬头看著澄蓝的天空:“多艰难的道路都走过来了,成功的代价,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