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清晨,朝阳自东方冉冉升起。华云表一声轻唉,于金色阳光下,悠悠然自昏昏沉沉中苏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神智渐清,心念动处,蓦地由地面一跃而起!
环顾之下,他看清了他此刻处身的环境,同时也为四下里这片景象所深深迷惑。
身后是远山,身左身右,荒野无际,迎面身前不远,则是一座颓落的小神庙。
这时,庙前石阶上,一名瘦小的羊胡老人,正半偏着脸孔凝视着他。
华云表愕然退后一步,指着老人道:“你?……”
羊胡老人眨了一下眼皮,没有开口,似乎要等他继续问下去。
华云表星目滚动,伸手向四下一指,改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羊胡老人脸上无甚表情地淡淡答道:“以前汉武帝行军至此,闻报南粤已破,一时兴之所至,曾随口为此地取了个名字,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华云表脱口道:“闻喜?”
羊胡老人意颇嘉许地点了点头。
华云表迟疑地道:“我记得……?”
羊胡老人接口道:“你记得你好像曾在北田镇郊,一座树林中,遭遇过一场惊险的追逐,是吗?那是昨夜三更左右的事!”
华云表张目道:“那么是……是您老人家救我来此的了?”
羊胡老人道:“你想呢?”
华云表又向四下望了一眼,道:“北田镇离此多远?”
羊胡老人淡淡答道:“二百里出头,三百里不到。”
华云表骇然道:“怎么说?二百里出头?三百里不到?而……而您仅花了二更次,而且还驮了一个人?”
羊胡老人哼了一声道:“侠蝶柳中平是何许人?不然能脱得了身吗?”
华云表半晌说不出话来,喃喃道:“这样说来,万里追风……”他本来想说:
“怎算得上轻功天下第一呢?”话到口边,终又忍住。
羊胡老人脸一抬,苦笑笑道:“这样说来,万里追风尚不算是个浪得虚名之辈,是吗?”
伸手一抹颔下,那部山羊胡须应手而落,反手一掀,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飘然坠地,现出来的,赫然竟是另一副完全不同的面孔!
华云表失声惊呼道:“原来就是你!”
张臂扑过去,双膝一软,就地跪倒,话未出,泪先流,手搭在对方膝盖上,心中一酸,止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万里追风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你是华家后人……没想到你已给那贼子认了出来……鹑衣阎罗太大胆,蔡公明则太大意;虽说我祁某人也赶去得太迟,不过,谁都知道,事情既已恶化到那般地步,凭我祁某人这身玩艺儿,除了施以消极之抢救,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华云表抬起泪眼道:“不,祁大侠,这怪不得您,也怪不得帮主和蔡师叔他们,本来是太太平平的,都怪我自己不好……”
万里追风皱着眉头道:“你说说经过看。”
于是,华云表便将自己如何因淋雨洗净面目,如何遇见侠蝶盘问身世,回分舵后,只顾满足好奇心,而未将遇见侠蝶的一段报告十方土地蔡公明,以致十方土地蔡公明根本未防及有此遽变的一番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万里追风变色顿足道:“仍是祸自我始!”
华云表拭干眼角,摇摇头道:“算了,祁大侠,过去的让它过去,我们谁也不必自责。同时,晚辈跟您,谁也不清楚我们究因何故不容于那批魔徒,这一天迟早总要来的,早一点爆发了倒也好。”
华云表说至此处,忽然想及一事,因而抬头问道:“昨夜祁大侠是凑巧路过。
抑或闻讯驰援?祁大侠刚才提到那个侠蝶时,颇有切齿之意,是不是祁大侠已相信了晚辈向您的报告?”
万里追风叹了口气道:“这位柳中平,人人知道的,他是我的姨表弟,所以,这个消息实在难以令人置信。然而这一次,却又令人无法不信。”
华云表惑然不解道:“为什么呢?”
万里追风自袖中摸出一物递出道:“你且看看这个!”
华云表取过一看,那是一张宽不盈掌的纸片,上面潦草地写着:“为阁下生命计,请留心您那位柳姓表弟!”
没有上款,亦无下款,虽然只有短短十六个字,写得也非常草率,然而,铁划银钩,却是笔笔均见功力。
华云表不由脱口称赞道:“好书法!”
跟着抬脸讶然道:“原来你另外也得到警示?这是谁写的?”
万里追风耸肩苦笑笑道:“谁知道?在渭门,我不是约你三天后在子午镇见面吗?当天晚上,我跟那厮回到东城一家小客店中,店家觑空递给我一封密函,并说:
‘那位大爷吩咐,一定要小的在您单独一个人时,当面悄悄递给您。’我拿至无人处拆开一看,里面便是装的这个!”
华云表道:“而您竟然也就相信了?”
万里追风道:“不然我当夜又怎会不辞而别?留书人有什么理由要以引起对方反感的直率方式来离间我们表兄弟呢?”
华云表点点点,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您也不知道留书的究竟是谁了?”
万里追风沉吟着道:“事后,我在离店之前,曾将那名店伙叫至一边盘问过。
据那名店伙说,那人的密函系写好封好带来的,入栈后,人背着灯火站在柜台旁边,面貌他虽没有看清楚,不过他说那人是个普通身材,不怎么健壮,穿一袭习见的蓝布长衫,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声腔间却不脱一股儒雅气息……”
华云表眼中一亮,猛然击膝道:“对!我知道了!”
万里追风愕然道:“你知道是谁?”
华云表已无再事掩瞒之必要,乃将那晚在太平宫后院,如何于无意中听得两名蒙面人授受“血剑令”,以及其后如何遇见一名“青衣少年”,对方除自称已同时听得一切外,并劝告他不可多事的一番经过,和盘托出。
万里追风大为震异道:“当今武林中,年轻的一辈,具有此等身手者,除了泰山‘龙堡双玉’赵玉坚、赵玉泽兄弟之外,其他还有谁呢?”
华云表道:“赵家兄弟今年多大了?”
万里追风想了想道:“大约十八九,似乎都还没有超过双十之数。”
华云表道:“会不会就是赵氏双玉之一呢?”
万里追风摇摇头道:“很少可能。”
华云表追问道:“何以见得?”
万里追风道:“赵氏兄弟出入必双,很少一个人任意行走在外,此其一;赵老堡主‘怒龙’赵子昂,少年游侠江湖虽是怒龙一条,然自中年得子之后,已经收心养性,不但自己很少走下泰山怒龙堡,就连双五兄弟,也受到很严的管束,事不关己,绝不许轻涉是非,此其二;而最不可能的一点则是:双五兄弟人品风流,仪表出众,不管出现何处,均必然会引起多人注意。那一次,据我所知,赵氏父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参加武会!”
华云表听了,不禁蹙额道:“那么此人是谁?”
万里追风微现激动之色道:“总有一天会打听出来的。祁某人一向恩怨分明,别人的事都办得了,难道自己的恩人反会查不出来不成?”
华云表忽然说道:“对了,祁大侠,你为什么不下点功夫,先设法查查那个甚么‘血剑魔帝’以及他手下的‘金玉’令主都是些什么人?”
万里追风点点头,旋又摇摇头道:“不,这个还算不得当务之急。到目前为止,他们所要加害的,只是你我两个而已,蔡公明等人,仅属鱼池之为。如他们公然肆虐,自有本届盟主出面应付,为人行事,要分公私,我答应过负责追查那名神秘黑衣蒙面人的底细,仍须继续进行,将来把蒙面人查清楚,事件告一段落后,再谈这个尚不为迟。”
华云表道:“那么您现在准备去哪里?”
万里追风噢了一声,跟着站了起来道:“是的,我也要走了,你不提我差点给弄忘了。”
说着,手一伸,托出那副人皮面具和假须道:“这个你拿去吧!”
华云表迟疑地道:“这怎么可以?”
万里追风拍拍腰袋,笑了一下道:“多得很,只不过这一副制作特别精巧一些而已,你今后有相当一段时期不便显露真面目,不必推辞了!”
华云表道谢接过,万里追风又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皮盒递过来道:“这个你也拿去吧!”
华云表接过来一看,发觉这只皮盒缝制得颇为细致可爱,一边分隔成若干小口袋,里面装着树胶、炭、靛、油、粉之类的化装用物;另一边,一条小皮带压着两本小册,上面一册封面上写的是:“易容术”,再看下面一册,赫然竟是:“追风心诀”!
华云表看到“易容术”三字,已将眉峰紧紧蹙起,及至看到下面的“追风心诀”
四个字,不禁骇然回身高呼道:“祁前辈,且慢!”
已经走出好几步的万里追风,闻声扭头道:“什么事?”
华云表捧着两本小册子奔过去,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万里追风侧目问道:“‘这”怎么样?”
华云表“这”了好半天,方始挤出了一句老话道:“这,这怎么可以?”
万里追风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着问道:“有个人你知不知道?”
华云表道:“谁?”
万里追风道:“‘中州游龙’华廷扬!”
华云表愕然道:“祁大侠这是开什么玩笑?祁大侠又不是不知道晚辈是谁,他老人家是晚辈曾祖,晚辈怎能说不知道?”
万里追风垂下眼皮,黯然道:“知道这点就好了,可惜你无法听到他老人家亲口告诉你老弟,当年假如不是他老人家义伸援手,今天武林中,只怕不会有我这个姓祁的了!”
华云表木立如痴,茫然不知所对。
万里追风缓缓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道:“珍重,老弟,再见了!”
一面挥手,一面后退,然后,霍地转过身子,双肩微晃,人如柳絮乘风,去势优雅飘逸,不过眨眼工夫,便于远处消失不见。
一月之后,时序进入初夏。
五月中旬的一个黄昏时分,王屋山七绝峰下的一座树林外边,步履蹒跚地走来一名破衣老樵夫。
他卸下肩上那副不满五十斤的柴担,直起腰,深深吁出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子,在一截树根上坐下来,摸出烟荷包,开始慢条斯理地装烟,燃火。
这名有着一脸皱纹,和一把稀黑山羊胡须的老樵夫,从外表看上去,年纪至少也在七旬以上。看到他现在这副疲惫神情,令人不禁会油然生出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老樵夫歇了一会儿,眼看太阳即将下山,乃将烟锅儿磕净,烟杆儿插回腰带上,懒懒地站起,吃力地将那副柴担重新搁在肩胛,步履维艰地沿峰脚西行,行约里许,最后在山洼中一间茅棚前停了下来。
火红的太阳在西天只剩下半个赤红色的芒轮。老樵夫正待推扉人屋,身后峰头,忽然星殒丸泻似地飞下一条娇小窈窕的青色身形。
身形落地,竟是一名年约十四五的青衣少女。
这名青衣少女,生得一副鹅蛋脸、柳眉、杏目、唇如新菱,瑶鼻挺俏,有似一柱分水玉峰;身穿天青劲装,肩后斜插着一支奇形宝剑。
但见她身形一落,立即挥手高呼道:“嗨,嗨——”。
老樵夫迟钝地转过身来,手搭眉额,四下张望,似乎在查察声发何处。青衣少女一跃而前,咯咯掩口道:“我在这里!老人家眼力怎么这样不济?”
老樵夫深深一叹道:“唉,唉,老啦!”
青衣少女明眸一滚,忽然注视着问道:“我从小在这儿长大,这一带,方圆数十里之内,我几乎没有一处不熟悉;而且,这座茅棚早就在这里了,但自从那个丁大去世后,它就一直空着。老人家您,您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老樵夫摇头又是一叹,苦着脸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示,跟着,乏力地抬起手臂,遥遥指向西南方问道:“那边有座野狼谷,姑娘去过没有?”
“野狼谷?”青衣少女重复着,显然对这个名称十分陌生,摇摇头道:“没去过,也没听说过。”
老樵夫深深嘘出一口气道:“野狼谷早就没有野狼了,但是,非常不幸的,老汉家里却出了两头家狼。”
青衣少女愕然道:“怎么说?”
老樵夫轻喟道:“那一对家狼便是老汉的儿子和媳妇。”
青衣少女一怔,忽然作色道:“是他们赶你出来的?”
老樵夫回头瞥了身后那座茅屋一眼,轻叹道:“老汉总算因祸得福,最后找着这处安静的地方。现在他们就是抬轿子来请,也请不回去了。”
青衣少女原想代老樵夫前去教训那对儿、媳一番,及见老樵夫颇为安于现状,一时间,反觉无话可说。
老樵夫抬头眯眼道:“姑娘怎么称呼?”
青衣少女道:“复姓司徒,小茗芳卿,江湖上也有人喊我‘七绝小玉女’——
老丈贵姓?”
老樵夫似乎没有听到青衣少女最后问他的话,现出一副又惊文羡的神情,轻轻哦了一声道:“真瞧不出姑娘还是武林中人。”
接着,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又道:“听人家说,江湖上风险极大,刀光剑影,生命如同儿戏,有时为了名,有时为了利,有时候甚至只为了一口闲气……”
说着,抬起脸来,关切地道:“姑娘,是这样的吗?”
七绝小玉女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是的,老丈,这就是人生经验的可贵。您老虽非武林中人,但是,这几句话倒还真是一针见血之谈。”
又叹了一口气,强笑着接下去说道:“不过,请老丈放心,小女子与家母隐居此峰,早已不问江湖是非。凭我们母女一点微能末技,如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永保这座王屋山太平无事,大概还不成问题……”
老樵夫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
七绝小玉女睁着一双乌眸道:“老丈此语何意?”
老樵夫叹了口气道。“譬如说:你们母女虽已决定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但别人是不是也会这样想呢?你们这一家以前从没有跟任何人结过仇怨?那些仇怨都了清了?假如你们一家过去在武林中并无多大名气,那么,情形还好些。不然,你们的武功如有独绝之处,你们能保别人就不生觊觎或妒忌之心吗?”
七绝小玉女芳容微变,呆了好半晌,方始说道:“谢谢您,老丈,您的想法和看法,几与家母完全相同,家母也曾道要搬去别的地方……”
老樵夫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道:“是的,上了年纪,世故较深的人,总免不了处处多所顾虑。其实,只要武功不搁下,时时提高警觉,也不见得一定就会发生什么的。”
七绝小玉女容色顿缓,笑着递出一幅白巾道:“我要练剑去了,这幅白巾您收着。如果有事相召,只须将这幅白巾用竹竿撑起插在屋顶上,我自会打发丫头们下来,再见!”
天色已经昏黑,七绝小玉女飞身纵向另一座山峰,眨眼不见。老樵夫静立当地,凝注的双目中,于不知不觉中闪现两道焕采,但听他低低自语道:“我来这里已快一个月了,‘追风心诀’自信也已练就四五成火候,可是,为何至今仍不见那批血剑魔徒们前来呢?那夜在前面山道中所见的那名黑衣蒙面人,难道只是偶尔路过的不成么?”
他——华云表,自二十多天前沿中条山一路来到这里,于无意间发现一名黑衣蒙面人深夜在山林中潜行窥视行迹,猛然想起第七届武林盟主司徒兴中之寡妻弱女,“七绝飞花”公孙玉萍和“七绝小玉女”司徒芳卿母女便是住在这座王屋山中,于是。他便决定暂时留下来。他本想立即就去报讯与她们母女,继之一想,深觉证据不足,报了不免有捕风捉影之嫌,而且在交代自己身份时也是个麻烦,所以,他留下之后,晚间勤修追风心诀,白天则以老樵夫身份于附近巡察,准备在再有发现时,马上登峰传警。
然而,转眼之间,快一个月过去了,他竟再也没有发现甚么。
适才,他遇上小玉女,拿话暗中点醒小玉女须得时时留心。小玉女接受了,他感到很安慰,因此,他决定今夜去看看小玉女练剑的情形,过了今夜,如果仍无其它动静,而小玉女那一套七绝剑法也有着相当成就的话,那么,天亮以前,他便要离开这里了!
冰轮高悬,晴空万里,宽广平坦的承月草坪上,剑气纵横,忽展忽收,展开时如匹练划空,彩环腾逐,收敛时如寒芒聚注,狱峙渊亭。
华云表于暗处看得不住点头,心想:“七绝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而这位小玉女,以如许小年就能将这套剑法练得如此出神入化,也够难为她的了!”
他又想起那晚在太平宫后院中,玉女的一名女婢曾对小玉女说及“中州游龙剑法”和“王屋七绝剑法”并为“剑中双玉”的事,心中暗叹道:“王屋‘七绝剑法’已有传人,我是中州华家之后,又有谁来传授我中州华家的‘游龙剑法’呢?”
就在这时候,峰腰间突然有人沉声道:“好剑法!”
随着这声好剑法,五名灰衣蒙面人,疾如鹰隼般自峰腰间凌空飞落!
其中四人于落地后迅即奔至草坪四角,另一名身材较矮较瘦者,则目光灼灼地向怔立在草坪中央的七绝小玉女一步步缓缓走去。
七绝小玉女宝剑一横,退出一步,注目叱道:“尊驾何人?来此有何居心?”
灰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小妮子,本座为你惋惜。你小妮子在这套七绝剑法上已足有七成火候,然而,也就由于你小妮子进境太快,天赋太好,你小妮子将再也没有练至八成火候的机会了!”
七绝小玉女又退一步,杏目圆睁道:“你待怎样?”
灰衣蒙面人脚下不停,口中冷笑着道:“对付像你这样的小妮子,光说怎行?
当然得投尔所好,在剑法上指点你小妮子几手了!”
说着,手探启后,一声脆吟过处,已然拔出一支精光耀目的长剑。这支长剑别无特异之处,只是剑把呈乳色,似为象牙琢制,而灰衣人执剑之手,几与剑把同一颜色,白润而细腻,月色下,手与剑把,竟然难以分辨。
华云表猛然想起一人,不禁大惊,暗呼道:“不好,是‘玉剑令主’!”
他想着,不由得又惊又急!他虽然不知道这名“玉剑令主”有多利害,但观诸对方这等气派,以及“玉剑令主”这个名号,其非泛泛之辈,自不难想象;而且,另外还有四人守在四角。七绝小玉女初临大敌,又怎会是这五人的敌手?
他暗暗扭头回看,七绝峰远在身后,足有半里之遥。虽然凭他目下之轻功,往返最多不过顿炊之久,但是,他离去后,在这顿炊光景之内,小玉女将会遭到什么命运呢?他是不是一去便能找着公孙大娘?找着了是不是来得及驰援?
他犹豫难决,忧心如焚,忍不住又将视线移向草坪上。
草坪上,灰衣蒙面人步步进逼,七绝小玉女则步步后退。不过,小玉女并无胆怯图逃之意,而那位灰衣玉剑令主也好像并无立即下手取命之打算。二人四目相对,似乎各怀目的。小玉女颇想凭观察去猜测出对方的身份和来路,而那位灰衣玉剑令主,则好像故意要使对方胆丧魂亡,消却斗志,以便不擒而获。
华云表看到情急处,真想踊身扑下,与小玉女并肩奋战;但是,在小玉女尚未出手之前,他不敢冒失。小玉女的剑法他刚才看到了,鹿死谁手,尚难预卜,他实在没有立即现身出手的必要。而且,今天的他,一身轻功虽说已很可观,然而,谈起其它武功,他除了几招“八仙散手”,以及三五招“横扫千军棍法”之外,可说什么也不会。像他这样,武功既差,又加手无寸铁,纵然加入战斗,事实上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果然,那位玉剑令主开口了:“小妮子,你难道真的不惜一命?快点将剑丢下来,本座以人格担保,绝对不难为你也就是了!”
小玉女杏目一瞪,哼道:“你也有人格?真是奇闻!”
那位玉剑令主似给激怒了,叱道:“小妮子少放肆!既然好话不听,看吧,本座就在这支剑上叫你小妮子口服心服好了!”
左手剑诀一扬,斜身探步,突然一剑向小玉女当胸平平递出。势稳如山,剑气森森,招式虽缓,却隐挟雷霆万钧之潜在威力。七绝小玉女双目一亮,却步失声道:
“你,你从哪里偷学来的‘七绝剑法’?”
灰衣玉剑令主冷笑不答,剑送中途,左手剑诀平划一道浅弧,身形突然啸纵而起。半空中,右手长剑一圈一抖,洒出漫天剑花,精芒流窜,霞彩游离,眩目剑芒织成一片明灭光同,蓦向七绝小玉女当顶罩落!
七绝小玉女司徒芳卿惊呼一声:“啊——‘天女散花’!”
人如青虹一道,于惊呼声中猛自剑网下激射而出!
灰衣玉剑令主嘿嘿一笑道:“小妮子知道厉害了吧?”
身形落地,剑光敛聚,剑招复呈先前平推之式,衣角飘飘,足下如流水行云,剑尖指定小玉女,紧紧缠递而上!
小玉女去势一顿,扬左臂,沉右肩,剑身贴地一个大回旋,剑随手起,平地涌起一道闪闪光圈,反向来剑中腰撩去!
玉剑令主冷冷喝得一声:“‘柳荡莺回’,好!”
剑尖一挑,剑身斜斜滑开,人藉一挑一滑之势,双足钉立原处,上身平空后仰,长剑倒挽一个剑花,剑尖骤自下盘穿出,其势既阴且疾,突向小玉女双踝削至!
小玉女惊而不慌,纤腰一拧,侧引七尺,剑挥长虹,人已绕去敌方身后,虹化流星一点,疾奔敌人后脑!
隐伏暗处的华云表看到这里,不禁深深嘘出一口大气,发觉这位七绝小玉女果然不好欺侮!
玉剑令主听风辨位,容得小玉女剑尖堪临脑后,左臂上扬,右肩下沉,剑身贴地一个大回旋,带出光圈,反撩来剑——这一招,不折不扣,正是刚才小玉女所用过的那一招“柳荡莺回”!
小玉女撤招稍缓,一声脆吟,两剑接实。
玉剑令主身躯纹丝未动,小玉女却给震出三四步方始稳住身形,玉剑令主横剑当胸,哂然道:“我说如何,小妮子?你小妮子最大的情仗就是一套‘七绝剑法’。
是的,本座得承认,你小妮子在这套剑法上的确有点成就。不过,小妮子你在刚才已经试过了,谈招式,我们在这套剑法上谁也变不了新花样,谁也不敢任意去变新花样。然而,论及火候,嘿哼!你小妮子还差得远呢!”
她见小玉女并无进逼举动,顿了顿,笑着接下去道:“你小妮子应该清楚,依照这套剑法的要诀,化解‘风雷隐隐’或‘飞星摘桃’惟有一招‘柳荡莺回’。而以‘柳荡莺回’化解来招后,却有三招可以用来乘机攻敌:一是‘金龙寺珠’,置来剑于不顾,径取敌方左目或右目;一是‘中分径渭’,去势一沉,连剑带人,正劈敌方当胸。这两招都是玉石俱焚的亡命打法;前者须有舍生勇气,后者则须宝剑利过敌方方克奏功。另有一招,便是适才本座所使用过的‘毒蛇吐信’!三招中以这一招最平和,也最难使;小妮子你不妨再回忆一下,本座适才那一招,使得够不够从容?够不够自然?换了你小妮子办得到?”
七绝小玉女寒着脸色,一声不响,玉剑令主傲然笑了笑,接着又说道:“反过来,再看你,一招‘柳荡莺回’,使虽使得出来了,却难真的化解本座攻招。刚才本座要是心肠稍微狠一点,剑贴剑,化招‘秋风送爽’,信手滑送,你小妮子纵能躲过腰斩之危,试问,执剑向下的右手四指还要不要?”
小玉女脸色一变,显然玉剑令主这番话并非恫吓之词。小玉女于脸色恢复之后,注目冷冷问道:“不错,姑娘相信你能办得到……你为什么不那样做?”
玉剑令主跨前一步,笑道:“你想呢?真是个傻丫头!好了,现在把剑放下来,你该明白,本座如存心不利于你,也不会让你挨到现在了。”
小玉女退出一步,瞪眼道:“你要做什么?”
玉剑令主再上一步,温和地道:“跟本座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去过之后,你随时可以回来。”
小玉女眨眼道:“那人是谁?”
玉剑令主笑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小玉女啐了一口道:“你做梦!”
玉剑令主一愕止步,尚未来得及有所表示,小玉女剑随声发,已然一剑当胸刺到!
玉剑令主目光一寒,嘿嘿冷笑道:“真是不识抬举的毛丫头!”
长剑一抖,振腕迎上。眨眼之间,剑气纵横,人影交错,二人再度战成一团。
这一次,七绝小玉女作风大变,她似乎从玉剑令主那番议论中获得启示,出手之间,着着均是拼着玉石俱焚的亡命招式!
但是,在另一方面,亦如玉剑令主所说:双方剑法虽同,然于火候功力方面,她——七绝小玉女,的确是差得太远了!
剑光滚腾中,但听玉剑令主一再出声惊戒道:“小妮子,你如再不弃剑投降……”
小玉女充耳不闻,狂攻如故。然而,由于棋差一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已迫使她身形在不知不觉中节节后退。
玉剑令主似是有心生擒,为了示威,觑隙便将小玉女衣衫挑落一片,先后三十余合,小玉女一身衣衫已是破裂处处,狼狈不堪。但是,倔强的小玉女,依然没有软化的趋势,好几次竟在狂怒中扑向敌方剑尖,害得玉剑令主反而不得不缩剑回避。
终于,玉剑令主实在忍耐不住了,长剑一抖,厉声高喝道:“丫头,你真的以为本座下不了手吗?”
小玉女以一阵疯狂的抢攻代替回答!
玉剑令主暴喝一声:“左臂着剑!”
暴喝声中,剑出虹飞,小玉女一个闪失,身形晃了晃,掩臂猛然倒跌七八步。
但是,小玉女容得身形站稳,一咬牙,立又挥剑攻上。从小玉女进扑神形看来,玉剑令主这一剑似乎仍然留了情,小玉女一条左臂虽然伤得不轻,但显然并未伤及筋骨。
地面上,开始现出斑斑血点……
华云表无法再忍了,胸膛内热血奔腾,浑然忘却自己下去也是白送,双手支地,目注下面斗场,猛吸一口清气,奋身便待扑落。
就在这一刹那,玉剑令主刚刚喝出一声:“小妮子,右臂现在小心了!”
语音未了,对面岩顶上,突然响起一个沙哑而浑雄的声音,接口喝道:“住手!”
音沉如雷,万谷回应!玉剑令主为之一愣,不自禁猛然掠出三丈许。同一时候,一条修长的黑色身形,疾如鹰隼般自岩顶划空飞落!
藉着皎洁月色望去,但见来人身穿黑长衣,脸垂宽幅黑纱,胸前银光闪烁,双手平持的,赫然也是一支长剑。
玉剑令主目光眨动,沉声道:“朋友何为而来?”
黑衣蒙面人冷声一笑道:“不为别的,来跟阁下印证印证剑法!巧得很,本人正好对‘七绝剑法’也懂得一点皮毛,咱们大可藉此彼此较量一番喽!包括这女娃儿在内,看咱们在这套‘七绝剑法’上究竟数谁火候最为深厚!”
玉剑令主闻言,不禁一呆,七绝小玉女更是菱唇微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什么?又是一个懂得七绝剑法的?真真是——是太不可思议了!
玉剑令主讶然睁目道:“你……你是说?”
黑衣蒙面人阴声道:“我是说——本人第一招就将使出‘风雷隐隐’,这一招,你刚才已经使过,谁的威力大,马上就可以较出来!”
不待语毕,一剑已然平平递出。剑诀、招式,以及步眼身法,均与刚才玉剑令主奔攻小玉女所采取者一无二致,衣袂飘飘,足下如流水行云,‘剑华闪闪,剑尖眨眼之间即已递至玉剑令主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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