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总帮主第一批先走的,均为帮中高等护法,现在所留下者,除三位副帮主外,仅有金龙堂金龙护法十二名,银龙护法十二名,以及金天弟子三十余名,余下则均为新收之银龙堂三级弟子,总数约在一百五十名上下。
三人下山,天绝掌立即加以搭配。全部新旧人员,一律三一三十一,最后是每一股均分得了:“金金”护法四名,“金银”护法四名,“金天”弟子各十二名,以及待宰之银龙弟子约四五十名左右。
现在,文束玉面临混来魔帮以后,最严重的一道考验,他将如何去挽救一百五十多条无辜的生命?
这些人,虽然可恨,但说来亦很可怜。他们都是一些镖行的镖师,以及少数弱小帮派之门人。前者饭碗已给敲碎,生命且将不保,不投天龙帮,尚有何路可走?投进来,还是死,自非彼等所能逆料!
文束玉纵然心慈,也仅能救得他率领的这一部分,另外那两支一百多人又将怎办?
同时,他如想救下这五十多人,本身立场,势必马上黑白分明,不然他届时拿什么去缴验?
还有,酒、文两痴亦处朝夕不保中,他如何才能唤醒两痴注意?
就在天绝掌忙于调配之际,文来玉耳中忽然传来一阵细语道:“看你小子愁眉不展,莫非遭遇什么困难不成?”
啊,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文束玉循声扫察之下,心中一亮,顿然全部明白过来。
原来传音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名眇缺一目的驼背老木工!此驼系鬼斧神工所饰,自属无可置疑。除了一个鬼斧神工,当今之世,还会有谁做下手脚能逃过玄玄手那等法眼?文束玉猜测鬼斧神工或已混来帮中之想法,果然获得证实。
文束玉心中狂喜,可是,七巧仙姑离身不远,如何去跟这老儿说明一切呢?
文束玉盘算着,忽然思得一计,于是他转向七巧仙姑低声道:“那老驼子就交给你了。”
七巧仙姑微嗔道:“你倒想得好主意,什么事都往我头上一推,人家此刻都烦死了,还拿这些噜哩八嗦的馊主意——”
文束玉巴不得对方有此一说,当即赔笑道:“别生气,我来如何?”
七巧仙姑转过脸色一笑道:“这还像话。”
于是,文束玉堂而皇之地走过来,大声问道:“这位木工师傅,您贵姓?”
驼背水工瞪眼道:“是不是想加发一点酒钱?”
文束玉笑道:“算您猜对了!”
文束玉先朝七巧仙姑扮了个鬼脸,然后向那驼背木工点头笑道:“来,咱们过去那边谈谈。”
待离开众人稍远后,文束玉促声传育道:“现在怎办?人分三路,路线全是假的,酒文两痴马脚已露,生命堪虞,这些新入帮者,亦均决定全部扑杀……”
驼背木工突然大叫道:“那怎么行!区区三百两银子,就想将我这条老命全部买下,世上那有这样便宜事,不干!”
文束玉方自一怔,身后事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掉头一看,原来是七巧仙姑,文束玉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暗暗佩服这老儿果然机警。
七巧仙姑手一招道:“文副帮主,你先来一下,本座有话跟你说。”
文束玉定定神,走过去道:“大姐有什么话要说?”
七巧仙姑轻轻说道:“玉弟,你详细注意我们那两条路线没有,第四天,进入大巴山区,我们靠得最近时,仅有六十里之隔文束玉唔了一下,没有开口。
七巧仙姑低声接下去道:“当夜,我们不妨就在山中向这批新人下手,在围杀之际,你我均不妨推称发现可疑人影,单独离开,这样,一人只须走三十里便可以……尽情……直到大天亮……人不知,鬼不觉!”
文束玉迟疑道:“这……这……”
七巧仙姑轻轻一跺足道:“死人,这这,那那,这你个鬼!记住啦,就这么说!第四天,天亮以后分自预定驻扎处出发,你向这边来,我往那边去!”
语毕,腰肢一扭,径自走去,文束玉站在原地呆了片刻,皱皱眉头,转身再向鬼斧老儿这边走来。
鬼斧神工迎上一步,以双关语问道:“怎么样?”
文束玉知道再不会有人打扰,乃将那道密令简单的复述一遍,有关七巧仙姑之纠缠,他本想说,但总是开不了口。
鬼斧神工不假思索地低声道:“不要紧,交给老夫处理就是。”
接着,声浪一提,拉高嗓门说道:“不行,工钱得预付,最少也得先付三年以上,否则你们可以找别人,老汉打死了也不干!”
文束玉心中一定,也就陪着说鬼话道:“三年工钱是多少?’鬼斧神工三个指头一竖道:“三百两!”
文束玉低声埋怨道:“世上那有这么高的工钱,你少要离谱好不好?”
鬼斧神工先低声回答一句:“你小子不懂,喊价愈高愈稳当——”接着大声道:“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文束玉只好走过来向七巧仙姑道:“这驼鬼真会狮子大开口,他要预付三百两,翁副帮主以为怎么样?”
七巧仙姑忙道:“好啊,三百两又算得什么?”
七巧仙姑说着,转身喊道:“春梅,拿三百两银子来!”
三百两银子瞬息取至,鬼斧神工接过后,顺手交去身边那名中年汉子手上道:“三侉子,你替老汉送回家去!”
在那个三侉子走后,找着一个机会,鬼斧神工又向文束玉传音道:“小子,你这一队有四个新人,应设法换去别队中,左边那个高个子,中间那个胖子,还有排尾倒数第七个那个方方脸留着胡子的。”
文束玉没有机会问调动的原因,只有将这四人叫出来,带去七巧仙姑那边道:“咱们换四个人。”
七巧仙姑诧异道:“为什么呢?”
文束玉咳了咳道:“小弟,咳,有个毛病,凡是遇上某些看不顺眼的朋友,心中总是不舒服,甚至饮食都会倒胃。”
七巧仙姑笑不可抑道:“身为一帮之主脑人物,竟仍然这般孩子气,你就不怕别人听了笑话?好,好,你挑吧!”
鬼斧神工又藉故凑过来传育道:“听我选!从左向右,第三、第十四、第十六、第二十九,好,就这四人!”
调完,文束玉觑空问道:“前辈在玩什么把戏?”
鬼斧神工传音答道:“晚上有空再谈!”
那位三侉子脚下还真来得,先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向鬼斧神工交出一支发管道:“卓大娘收下了,带来这个。”
诸事就绪,傍晚分三路同时离去。
第一路,第一副帮主天绝掌向柞水、镇安方面。第二路,第二副帮主七巧仙姑向宁陕、石泉方面。第三路,文束玉则向正南的汉明、紫阳方面。七巧仙姑所说的,第四天,二三两路最近的会合处,便是指大巴山中星子山附近。
当夜,文束趁那几名护法不在身边,将鬼斧神工召来问道:“白天你要我调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鬼斧神工笑道:“你猜呢?”
文束玉想了一下,恍然道:“是不是调来的这四人比较善良,好由我这边放掉?”
鬼斧神工笑道:“恰恰相反!”
文束玉一愕,道:“‘怎么说?”
鬼斧神工笑道:“比较善良是调走的那四位,过来的这四人,均为罪当一死之徒,你小子运气很好坏蛋全部集中在你小子这一队……”
文束玉着恼道:“前辈少开玩笑行不行?”
鬼斧神工笑道:“谁开你玩笑了?真是狗咬吕洞宾!知道不,小子,另外两队的人犯将会跑得干干净净,而你小子,却可以有五十个人头可以报账!”
文束玉星目眨动,忽然明白过来。这老儿一定已藉故送银子便,而将消息递出,另外两路,届时必将有人解围,只有他这一边,坏人集中,死不足惜,将不会受到干扰,这样一举两得,除去一些歹徒,同时建功一件!
第四天,照预行行程进入大巴山区,从清晨开始,文束玉便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今夜,他怎办?
当然不能赴约——可是,开罪了这位大权在握的第二副帮主,以后他在天龙帮中如何混?
文束玉本来不愿让鬼斧神工知道这些事,最后,计无可出,只有背人找着鬼斧神工,将眼前遭遇之困扰和盘托出。
鬼斧神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听完后仅简短地笑着说了一句:“如约赴会!”
文束玉有气道:“前辈怎——”
鬼斧神工淡淡一笑道:“老夫叫你‘如约赴会’,你就得‘如约赴会’,假如不以为然,另就高明可也!”
文束玉知道这位鬼斧与鬼谷子脾气差不多,左思右想,别无他策,于是决定于今夜准时前往,他相信这老儿应该不会拿他开玩笑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人马停止前进,开始准备露宿工作。
五十多名“待宰之徒”,文束玉支使他们,一半竖搭篷帐,一半埋锅做饭,趁那批家伙忙碌之际,文束玉将四名金金护法悄悄带离营地。
不一会,四名金金护法再度出现,相机与四名金银护法递过耳语,四名金银护法又将十二名金天弟子分批借故带开。
前后不到一盏热茶工夫,一项行刑血令业已彻底传达。
对这五十多名匪徒即将授首,文束玉并无悲悯之心。因为,如依“杀人者死”而论罪,这批匪徒早该死过多次了,使文束玉感到可怕的,该是那四名金金护法在接受使命的反应!
混入天龙帮,这尚是文束玉第一次对帮中高级护法们直接下达命令,四名金金护法对动手杀人之热忱,远出文束玉想象之外。他们谁也不问这批人何罪当死,以及令自何来,他们唯一的表示便是一声“是”。
答应得那么迅速,肯定,而严肃……仿佛文束玉叫他们去杀自己的父母兄弟,他们也绝不会有所犹豫一般。
这,没有其它解释,杀得太多,早已习以为常。
一个人一旦良知泯灭,理性全无,是相当可悲,也相当可怕的。
天龙帮,单总舵就有千余人,如加上各地分舵之帮徒,总数怕不下三五万之众。这批毒逾洪水猛兽的刽子手,在少数几名丧心病狂者控制之下,设若于武林中横行起来,三五年后,成何世界?
文束玉站在一座土阜上,凝视着下面一堆熊熊柴火,心情沉重异常。
他很奇怪,好邪魔寇之为虐,常如雪球之滚积,何以正派武人却那样难于联盟携手?
看吧!芙蓉、飞花、鬼爪、天机、流星、普渡,以及少林、武当、华山等三大派,以上这些人,如果结集起来,该是何等巨大的一股力量!
可是,芙蓉与飞花,只关心她们自己的徒弟,鬼爪瞎忙一通,天机与普渡自鸣清高,少林、武当、华山等三派只知道消极不屈,东一个,西一个,这些名家大派,就似乎没有想到人手集中,绝艺汇聚,来一个挥戈总清剿!
这其间,倒是排位十三奇榜末的潇湘三兄弟令人感动,可是,少数人的匹夫之勇,能济甚事?
血屠与胭脂魔,因私利而灭亡,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文束玉知道,今天,武林中掌帅印的,本来应该是他父亲断肠箫。但是,父亲为了赎罪,已将一切交给第二代,至今生死下落不明。为了公义,为了继承上代光辉,他文束玉今天这样不计安危,可说理无可辞,死而无悔!
如今,有他文束玉站在刀口剑上锋,又有智计过人的鬼谷子和妙技神通的鬼斧神工为臂助,应该是个难得的机会,然而鬼谷子和万花主婢在长安,这些日子来奔走联络的结果,收获几乎等于零!
文来玉正在怔怔出神之际,一名银堂弟子过来禀报道:“请文副帮主用饭!”
文束玉敛袖挥挥手道:“本座不饿,你们先用吧!”
文束玉说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道:“请孙、尤两护法来一下!”
孙、尤奉命赶至,文束玉道:“开酒,让他们好好痛饮一顿!”
尤护法低声进言道:“何必浪费?”
文来玉暗骂一声:没有人性的东西!几几乎顺手一巴掌。但他为了大局着想,仍然强忍着笑了一下道:“你们照做就是!”
不消一会,众魔徒一个个酒醉饭饱,文束玉吩咐待斩的五十多名银龙弟子围坐在一起,然后将那名尤姓金金护法叫来身边,咳了咳,似乎要说什么,偶尔回头,突然低声道:“尤护法,你瞧那边——”
尤护法循声扭头道:“看什么?”
文束玉促声道:“本座仿佛看到那边有人影闪了一下,这边请尤护法暂时主持,马上动手,容本座过去查察查察。”
文束玉说着,身形一惊而起。出去十余丈,身后使即传出一片骇呼厉叱之声,文束玉摇头一叹,继续向前奔去。
文束玉向前奔驰着,离开驻地愈远,心头愈感慌乱,他不是不相信鬼斧老儿有何安排,而是他想不透鬼斧老儿究竟用了什么妙着!鬼斧老儿是人,不是神,今天,他求教对方是在午后,从午后到现在,老儿一步没有离开行列,现在,他又走在前头,老儿纵然马上有兵可调,是否来得及?
等会儿,见了面,在文束玉想象中,那女魔必然不肯虚耗片时半到……那时……窘相且不去说它,他到底要采取什么手段对付?
除了狠起心肠,出其不意之掌,怕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恶的赵老儿,真得找个机会也让这老儿心惊肉跳一番才趁心!
冰轮高悬,已过对面山头,快二更了,文束玉计算脚程,三十里应已只多不少,于是,他纵登一座岩顶,运神四察。
空山寂寂,那来的什么人影?
女魔头抽不开身?已经来过?抑或两下错了路?
见不到人,固属求之不得,但万一女魔头已经来过,或是偏了道,却误会是他爽约,到时候岂非仍是麻烦?
文束玉正在不得主意时,岩侧不远,阴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抑制性的低询道:“你……你来了么?”
人,有时是很可笑的,文束玉本来怕见这位女魔头,然于担心女魔头会生误会之余,一下听到这声音,竟又近似乎矛盾地,于心头生出一股获得解救般的喜悦,当下忙不迭飞身射落,一面应答道:“早来了,你在哪里?”
一排灌木后面,低低接着道:“在这里——”
文束玉循声走过去,目光所及,不期然一声惊啊,猛地向后退出一步。
草地上,五月花夏红云倚身支颐,侧目晒然道:“张生跳粉墙,文郎走荒山,为情颠倒先后辉映,咦——怎么啦?坐下来聊聊呀!”
文束玉恍若置身梦境,喃喃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夏红云微微一笑道:“想知道吗?”
文束玉皱眉点头道:“是的,快说,不然我可要给闷死了!”
夏红云狡狯的一笑道:“先回答一个问题!”
文束玉霎眼道:“什么问题?”
夏红云注目道:“你对那位万花公主的印象如何?”
文束玉一愣,蹩眉期期道:“少来取笑好不好。”
夏红云坐正身躯,双膝一抱,仰脸道:“那么算了!”
文束玉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说……”
夏红云转脸催促道:“快说就说呀!”
文束玉讷讷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认识在先……”
夏红云粉靥一红,嗔道:“别扯上我!”
文束玉搓手道:“我说的是老实话。”
夏红云愠然道:“没有诚意,请便可也!”
文束玉咬咬牙,毅然说道:“好,我说,很好!”
夏红云笑得一笑,又道:“那位素衣仙女呢?”
文束玉一怔道:“那岂不成了两个问题?”
夏红云脸孔一别道:“说不说听便!”
文束玉使气道:“那么听清了!也很好!都很好!这是我的看法,以后的事,便得看你的了!”
夏红云连连跺足道:“你,你又胡说!”
即于此际,灌木丛中,突有两名少女大笑拍手而出,双双笑叫道:“红云姊这下可放心了吧?”
两女不是别人,正是万花公主欧阳喜,素衣仙女上官兰!文束玉为之目定口呆,如堕五里雾中。
随着又有三条人影走近,文束玉看清,又是一呆,来的竟是鬼爪、芙蓉、飞花等三位五行奇人!
鬼爪抓魂第一个走过来,先朝文束玉扮了个怪脸,然后笑向夏红云道:“丫头,你们三个要求的时间差不多啦,这边可能马上有人来,怎么样,咱们好走了吧?”
文束玉已向飞花、芙蓉见过礼,这时过来抢着说道:“且慢!”
鬼爪抓魂丑脸一侧道:“想弄清今夜,这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
文束玉道:“是啊!”
鬼爪抓魂手一指道:“左腿伸出来!”
文束玉惑然道:“做什么?”
夏红云及上官、欧阳等三女似已明白鬼爪此举之意,这时均在掩口吃吃窃笑不止。
鬼爪抓魂一咦道:“伸出来呀!”
文束玉只好依言将左腿伸出。
鬼爪抓魂手指一勾道:“翘高点!”
文束玉不明所以,只好再将左腿悬空抬起。
说时迟,那时快,鬼爪抓瑰突然手背一翻,其疾无比地向足躁一下敲去!
文束玉不防有此,痛得浑身一麻,惊叫道:“前辈,这,这……”
鬼爪抓魂嘻嘻一笑道:“这,这样像一点!”
文束玉低下身去,边揉边叫道:“你们再不说,我就跟在你们后面走,看你们还耍出什么花样来。”
就在这时,一声声呼叫突自对面路上遥遥传来。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您在哪里……”
文束玉听得出,来者正是他队中那名姓孙和姓尤的护法。
飞花掌言琴凤微微一笑道:“来了,咱们回避吧。”
五月花夏红云走过来,笑着匆匆说道:“免得你不安心,告诉你吧:我们,一直跟在你后面,今天午后接到赵老儿的通知之后……”
文束玉插口讶然道:“赵老儿?”
言下之意,似说,鬼斧赵老儿今天几时离开过队伍?
夏红云自顾说下去:“我们马上将万花姊姊化装成你的模样,在这儿来了一场假追逐,那个不要股的女人来时,一见大势不妙,转身便跑,家师和言姑姑、丑叔叔还认真追了一程,所以,你们,咳咳,你们将来再见面,为了逼真起见,最好还得将‘你的那位她’,好好埋怨一顿!”
文束玉转头望去,这才发觉,万花公主果然一身男装,穿着与自己完全一样,只是这时已将头巾易去。
芙蓉仙子笑叱道:“丫头,少贫嘴,那些护法快找过来了。”
夏红云抿唇一笑,拉起欧阳、上官两女便往坡下跑。
文束玉瘸着腿,赶上一步,拉住鬼爪问道:“酒、文两前辈那边呢?”
鬼爪抓魂耸动那双阴阳眉道:“去的是天机杂毛与流星胖瓜,晁、余这两个浑球逃不逃得了劫数,那就得看天老爷的了!”
“文副帮主!”
“文副帮主……”
夜深更静,空山中这种呼唤更觉动人心魄。
鬼爪抓魂手一甩道:“快快迎过去!”
于是,文束玉一跛一跛的走出这排灌木。事实上,他此刻并非做作,他这时的确站不直,那丑魔一记敲得相当不轻。
“本座在……这……里……”
文束玉喘着喊,声音与神态倒是需要配合一下。
两名护法应声奔至,见状大惊道:“副座怎么了”?
文束玉跛行两步,懊恼地摇摇头道:“本座中计入伏,被那个丑鬼鬼爪诱来此处,幸亏你们适时赶来,他们不知本帮赶来多少人,这才呼啸撤退,唉唉,谅非你们两位——噢,对了,你们怎么想到赶来的?那边执行得怎么样?”
孙护法道:“都宰了,一个也没有溜得掉。”
尤护法接着道:“关于卑座们这次能够赶来不瞒副帮主说,这应该感谢那位驼背卓师父。当我们割妥五十多颗人头,他忽然问我们:咦,咱们那位副帮主怎么不见了?我们一算时间,这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接着,由张、吴两护法指挥理尸善后,我们两个则一路找来这里,文副帮主不碍事吧?”
文束玉道:“没有什么要紧,只左腿不慎挨了那丑鬼一抓,等会儿血脉畅通,自然会好起来的。”
为了文束玉无法施展提纵术,孙、尤两护法只有分卫两侧,跟在身旁慢慢走。
文束玉一步步向前走着,心中甚感惭愧。刚才,他还在抱怨芙蓉、飞花、鬼爪、流星、天机等人不知团结之可贵,不意诸人实际已形诸行动,他是错怪这些前辈了。
另一点使文束玉感到欣慰的是,夏红云居然能跟上官兰和欧阳喜处得如此亲密,这大概是芙蓉、飞花两位师长训化之功,他原以为三女木会合得来,也永远不会走在一起的呢。
文束玉默行无语,两护法尚误会他们的第三副帮主因为吃了小亏,心中不怎么痛快,于是两人无话找话说,首由那名孙护法道:“那个卓驼子,的确是个好人,老尤,你说是么?”
尤护法点头道:“是的,但他带来的那个助手,叫什么侉子的,看来却叫人觉得讨厌。”
文束玉一怔神,信口问道:“怎么呢?”
尤护法皱眉道:“那么粗壮的一条汉子,不意却是虚有其表,这几天来,大家都是好好的,就他一个人不时闹肚子……”
文束玉恍然大悟:消息原来是这样发出去的!
文束玉笑笑道:“人吃五谷,难保不生灾,他是卓驼子的人,本帮正要借重这驼子,只好暂时忍耐着点了。”
第七天,文束玉这一队如期到达川北广元。
由于一行已自七、八十人一下缩减至二十一人,当夜全队便寄宿在广元一座寺庙中。
第二天文束玉正待率队开拔时,寺外忽然如飞驰来一匹快骑,从头巾上,文束玉认为此人是帮中一名天天弟子。
那名天天弟子飞身下马,向文束玉双手奉上一函,请一个安,立即返身上马,加鞭驰去。
文束玉拆开一看,又是天龙令,内写:“各路行纵,巳遭敌人侦悉,再无迂回绕道之必要,着即兼程返宫,共筹大计。帮主手谕。”
文束玉暗暗高兴,当下即来令交四名金金护法看了,全队立即出城抄近路直奔总舵所在。
三天后,那一片新建的总宫业已在望。
建筑在梁山中的这座天龙宫,文束玉在丧失武功后,曾经在那位销魂娘子解语花押送下来过一次。那时,这里尚是一片荒丘,如今则已经变成一片绵延里许的梁院重殿,文束玉不得不暗暗佩服那位玄玄手的确是个人才。
到达宫前,已是黄昏时分,七巧仙姑一身便装,正领着两名女婢站在宫前闲眺。
文束五甚感意外道:“翁副帮主什么时候到的?”
七巧仙姑苦笑道:“早上到的,怎么样,你那边五十多人结果剩下几个?”
文束五故作惊讶道:“一个不少呀,翁副帮主这样问什么意思?”
七巧仙姑先是一呆,接着点头恨声道:“对了,你那边他们的目的在你身上——噢,对了,那夜,咳咳,你,你们,咳,你们那边——本座是说,不严重吧?”
七巧仙姑大概碍于文束玉身后有人,说时不断以眼色达意,她问的实是那夜文束玉最后如何脱身,以及有无受伤。
文束玉一惊,他几几乎忘了埋怨!
当下连忙哼了一声,阴阴说道:“托福,本座算是命大福大,虽历小劫,最后多亏孙尤两护法适时赶至,非常感谢翁副帮主关心。”
七巧仙姑赧赧一笑,眉宇间充满歉疚之意。
文束玉不便过于认真,接口道:“寿副帮主方面情形如何?”
七巧仙姑如释重负,忙说道:“寿老儿么?他是昨晚到的,老儿比本座更惨!本座这边多少还留下几个,他那边不但五十多人统统跑光,连金天弟子都给伤了七八个,帮主获讯,几乎将老儿骂死!”
文束玉听得心花怒放,故意皱眉道:“你们那边去的都是哪些人?芙蓉、飞花、鬼爪几个都来了我这一边,除去这几位,尚有谁能令两位遭此大挫?”
这一点,没有虚假,的确是文束玉想知道的一件事。
七巧仙姑恨声道:“我这边,是言家那两个老贼,言仁和言义,领着华山八剑客,所以情形还不太严重。寿老儿那边就不同了,少林、武当两大派长者尽出,总数几达半百之众。
尤其中间杂着一名蒙面人,武功更是高得出奇,寿老儿除跑光犯人,最后只伤了几名金天弟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文束玉迅忖道:“蒙面人?他会是谁?芙蓉、飞花、鬼爪来了我这边。天机、流星接应酒文两痴。言氏双杰也露了面。难道是鬼谷子?不,鬼谷老儿只是心计超人,武功则尚说不上高得出奇!那么,会不会是普渡上人?”
七巧仙姑顿了顿,笑道:“别难过了,区区之失,要报复有的是机会,帮主等着你回话呢!”
三路人马,只文束玉一路未损一兵一卒,除文束玉本人建功受赏外,另外却苦了一个天绝掌,同时成全了一个七巧仙姑!
第二天,总帮主颁令,三名副帮主名位调动:第一副帮主:翁倩巧。第二副帮主:文束玉。第三副帮主:寿归。
天绝掌由第一跌成第三,七巧仙姑的第二副帮主和文束玉的第三副帮主则依次晋级升格。
文束玉以二人以下,千人以上的第二副帮主之尊,分得到密院一座,除有八名天天弟子伺候外,尚有四名艳婢管理内室操作。
密院题名“武英宫”。两厢一楼,对面是道石墙,楼底另有秘道通往地下密室,并有直达帮主内宫的专用隧道。
对面石墙上,开有一道由机关操纵之铁门,出门便是全宫中心所在之天龙殿。
天龙殿上,那副当日由文束玉为那位于夫子代拟的对联:
“帝苑龙幡,灵甲深藏风雷雨。”
“天墀星拱,宝座密缀智机珠。”
已经制成两道垂幅,泥金大字,灿烂耀目。看到这副对联,文束玉不由得立即想起那位兼通歧黄的于夫子。
他问四婢道:“你们之中,有没有谁知道那位于夫子在宫内哪一部门?”
四婢以季花取名,分叫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这时由那个叫冬梅的女婢回答道:
“于夫子么,快完啦!”
春桃叹了口气,接着道:“已经完了都不一定。”
文束玉大惊道:“怎么了?”
春桃皱皱眉头道:“上了年纪的人,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老头儿目前不知怎的忽然染上风湿病,手脚不能动,饭都要人喂文束玉连忙起身道:“他住在哪里,春桃,你领本座去看看。”
在宫后一间小屋中,文束玉见到了那位孱弱不堪的于夫子,文束玉走去床前低声道:
“夫子,还认得在下吗?”
于夫子抬眼审视片刻,缓缓点头道:“是的,老朽认得,听说你已是这儿的第三副帮主了。”
春桃一旁插口道:“不,夫子,现在是第二,不是第三啦!”
文束玉甚为奇怪道:“这些事夫子怎么知道?”
于夫子乏力的笑了一下道:“解大娘说的。”
文束玉回过头来道:“解大娘?”
春桃笑了笑道:“金龙堂解护法,外号销魂娘子。”
文束玉噢了一下道:“是她!”
接着又向于夫子道:“夫子不是精于医道么?怎么不替自己弄帖药来吃吃?”
于夫于苦笑道:“唉,老弟,年纪到啦,药是治病,并不能医老,就是拿药丸代替三餐当饭吃,又有何用。”
文京玉满屋打量了一阵,转向春桃道:“春桃,你去代夫子拿壶热茶来。”
春桃应命退出,文来玉忙自怀中取出一颗大还丹,一把塞入老人口中,一面弯腰低声说道:“夫子是行家,当知此药之效,不过,请夫子务必守密,病愈后在床上多躺几天,同时开个方子,虚应故事一番……”
别过老人,文柬王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一个人如能找到旧日恩人,并能施予适当报答,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转眼之间,十来天过去。
自入宫之后,文束玉只看到鬼斧和那名三侉子一次,那是鬼斧带着三侉子,在两名天天护法监督之下,来他住的这座武英官检查各处机关消息是否安全。当着两名地位极高的天天护法之前,文束玉自然无法与老儿交谈,不多一会,检查完毕,鬼斧老儿即带着三侉子离去。
检查结果,老儿声称这座武英宫没有毛病。
直到第十五天上,文束玉方自老儿处得来一张便条,上面写的是:
“酒文不幸,虽经天机、流星奋力劫出,大前天,终因伤重不治,双双物故。”
文束玉很难过,他身上尚有九颗大还丹,要是及时将大还丹送出两颗,酒文两痴,又何致无救?
所以,文束玉暗暗决定:九颗大还丹,他留一颗备用,其余八颗交夏红云保管以备紧急救命之需,不过,他得亲手交付,并叮嘱妮子保密,此事知道的人一多,必将招至无穷烦恼。
文束玉惋叹酒文二奇不幸之余,忽然想及一事!鬼斧老儿困处宫中,较他行动更为不便,老儿这是打哪儿来的消息?
本来,文束玉以今天在帮中之地位,大可以堂而皇之将鬼斧老儿派人叫来,相机问个清楚,但是文束玉怕出毛病,始终没有这样做。不过,三天之后,文束玉也渐渐找到一点眉目了!
那是在帮中一次只有三名副帮主,以及天、金、银三堂堂主的一次秘密会席上,新任银龙马堂主报告道:“最近几天,先后派出五六批采办,结果一人都未见回头。”
因此,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等人已将这座魔宫之出路封锁,只不过一时尚不清楚鬼斧赵老儿系以何种方式取得联络而已。
在这次秘密会议中,另有一事,颇使文束玉吃惊和迷惑。
会议地点,是在天龙殿下一间密室内,由那位神秘的总帮主主持,但是,那位神秘总帮主,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在银龙堂主报告完毕后,壁间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很好,继续派人出去!”
当时由那位新任天龙堂曹堂主提出疑问道:“请问总帮主……”
壁间立即冰冷地截着道:“毋庸多问,本座怎样吩咐,你们就怎样去做!”
文束玉想了一下,终于接着发言道:“帮主恕罪,卑座亦有不明之处,此为本帮秘密会议,参与者仅有三堂堂主,及卑座等数人,如总座别有安排,似亦应明白示知,以免一再白饶,引起各堂弟子之惶惶不安……”
壁间以一种较为缓和的语气回答道:“文副帮主此虑甚是。其实,此举说穿,亦无玄奇之处,‘罗网将撒,甘以美饵’耳,曹堂主,祈堂主,马堂主,你们三个听着:此后派人时,可多选各堂犯有过失者,或愚鲁不堪大用之辈,假敌之手,清我帮坛,一举两得,计亦良佳也。”
会后,文束玉苦苦思索:“罗网将撒,甘以美饵”——罗网者,何所指?将撒于何时?
次日,文束玉偶巡天龙堂,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他向那位紧伺身侧的曹堂主转脸问道:“天龙堂是否有位司徒护法?”
曹堂主答道:“有的,名叫司徒威,是本堂天天护法之一。”
文束玉又问道:“在不在?”
曹堂主期期地道:“不……不在,文副帮主是否有甚差遣?”
文束玉本想追问下去,心中一动,终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在就算了,本座见过一次,不过是见他人还精练,随便问问而已。”
文束玉何以会突然问起这个人来呢?原来那天这名天天护法司徒威,奉七巧仙姑密令斩杀玄玄手,文束玉一眼之下,便看出此人不同等闲。普通一名天龙堂护法,身手绝不在少林、武当两派一名长老之下。而那天这位司徒威,尤称特出,依文束玉估计,此人一身成就,将较当今各派掌门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文束玉想到要见此人。
文束玉的打算,是想找机会试试此人之造诣,以及进一步核计一下帮中这等人物,总是究有多少?
最后,那名曹堂主的应对态度,引起文束玉很大疑心,人不在,就是不在!做什么要打一个愣?所以,文束玉话到口边,终又咽回,因为他忽然想到,这里面可能另有蹊跷,他以第二副帮主之尊,当然不能在一名堂主面前失态或丢人,为弄清个中真象,文束玉决计找第一副帮主七巧仙姑一趟。
第一副帮主住的地方叫做“神威官”,就在武英官对面,中间隔着一座天龙大殿。
见文束玉来到,七巧仙姑虽然高兴,却无以往那股激动热情,在总宫中,七巧仙姑似乎多少也有点顾忌。
这位女淫魔顾忌的,显然不是上面的总帮主,她现在是第一副帮主,为了尊严,自然不便明目张胆地放浪形骸。
第一副帮主居处,也有八名天天弟子于室外列班伺候,七巧仙妨碍于室外这班天天弟子,一面将文束玉让进正厅,一面以一种公事口吻含笑大声道:“文副帮主何事莅驾……”
文束玉也就乐得开门见山,笑着道:“翁副帮主这里不知有无各堂护法之花名总册,本座想找个机会跟他们全体见见面,看他们一个个成就如何,是否需要加以指点指点。”
七巧仙姑大喜道:“太好了,文副帮主如肯亲手熏陶,岂非他们天大造化?行,行,文副帮主打算什么时候……”
文束玉见如此顺利便能达到目的,心中也自暗喜不置,忙笑道:“先拿名册来,看有多少人,才好决定。”
七巧仙姑摇摇头笑道:“名册不用看了。”
文束玉一怔,惑然道:“为什么?难道以我今天第二副帮主之地位,连看一下帮中各堂护法的名册也不可以?”
七巧仙姑娇嗔道:“又多心了!”
文束玉注目道:“不然为什么?”
七巧仙姑低声一笑道:“不为什么,看了也不作准!”
文束玉诧异道:“假的?”
七巧仙姑笑道:“人数不足!”
文束玉一呆道:“有人吃空额?”
七巧仙姑笑得花枝乱颤,道:“胡说!谁有这份胆量?你敢么?再说,在本帮,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发生,金银得来不费吹灰之力,护法以上,用钱从不限制,谁会这么无聊?你怎么老是这般孩子气!”
文束玉笑了一下道:“那么怎说?”
七巧仙姑低声笑道:“很多不在……”
对了,这也许正是那名天天护法不在天龙堂的原因!文束玉想知道的正是这个,这些人去了哪里?
七巧仙姑笑着低低接下去道:“当然以天龙堂,天、金、银三级护法人数较多,不过,金银两龙堂也有部分护法人选,总数约在三十名左右,均为本帮现有各级护法之精英,正由太上帮主亲自施以特别传授……”
文束玉轻轻唤了一下,表示“原来如此’,然于心底,却不由暗暗吃惊。这批接受特别传授者,本身已具深厚基础,任何绝艺玄功,均不难一点即逐,如经那名神秘的魔头亲加调教,一旦学成,那还得了!
七巧仙姑又道:“这是本帮一大秘密,连寿老儿都不知道,玉弟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文束玉作做漫不经意地问道:“不在本宫中?”
七巧仙姑道:“当然不在,不过也离这儿不太远。”
文束玉接着道:“这些,知不知道,可说都无甚要紧,你我身为副帮主,自然希望本帮实力愈强愈好,小弟唯一感到遗憾的一件事,便是入帮这么久,名位亦不算太低,却至今均尚未能够亲见总帮主一面……”
七巧仙姑连忙低声安慰道:“别灰心,快了。”
文束玉哼了一声道:“一天二天不算短,三年五年不算长,这声快了,如何注脚?”
七巧仙姑道:“在这批护法功行圆满之后,快则十来天,至迟亦不会超过一月以上,依大姐看来,总帮主似乎还要考验玉弟一下。”
文束玉知道这女魔乃总帮主手下第一号红人,如谈公事,在这女魔面前说什么,效果将与面对那位总帮主无异,于是故意变脸作色道:“这样说来——”
七巧仙姑连忙按了他一把,含嗔道:“你瞧你,又来了,这还不都是酒痴晁海、文痴余敖那两个家伙带来的霉气,不然帮主她老人家又何至慎重如此?你想想,她老人家如不看重你,又怎会将寿老儿由第一副帮主打下去?”
文束玉哼了哼,没有开口。
七巧仙姑接着问道:“那么召见其余护法的事,玉弟预备订在哪一天?”
文束玉意不在此,既然来访之目的未达,对此自然不感兴趣,当下故意装作很认真的沉吟了一下,道:“待我跟寿老儿商量商量。”
七巧仙姑左右溜了一眼,忽然引颈低声道:“明天,寿老儿有事外出,在通向帮主的密道会合处,别忘了三更正,大姐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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