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普拿过一看,只见一张毛毯上织着一个大汉,手持长刀,砍翻了一头猛虎,又有一头老虎挟着尾巴逃走。另一张毛毯上织着一个孩子,刺死一只灰狼。那二人一大一小,都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苏鲁克一见大喜,连赞:「好手艺,好手艺!」原来回疆之地本来极少猛虎,那一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两头,为害人畜,苏鲁克其时正当年少,腰悬长刀,追入雪山之中,砍死了一头虎,另一头负伤远遁。这时见阿曼在毛毯上织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英勇事迹,自是大为高兴。 这一次,喝得大醉而伏在马背上回家去的,却是轮到车尔库了。苏鲁克叫儿子送他回去。在车尔库的帐篷之中,苏普见到了自己的狼皮。他正在大惑不解,阿曼已红着脸在向他道谢。苏普喃喃的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他不敢追问,为什么这张狼皮竟会到了阿曼手中。第二天,他一早便到那个杀狼的小山丘上,希望见到李文秀,问她一问。可是李文秀并没有来。 他等了两天,都是一场空,到第三天上,终於鼓起了勇气走到计老人家中,李文秀出来开门见是他,说道:「我从此不要再见你。」拍的一声,便把板门关上了。苏普呆了半晌,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家里。 他自然不会知道,李文秀是躲在板门之后,掩面哭泣,她很喜欢再和苏普在一起玩。说故事给他听,可是她知道只要给他父亲发觉了,他又得狠狠挨一顿鞭子。 时日一天一天的过去,三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会走路的花更加袅娜美丽,杀狼的小孩变成了英俊的青年,那草原上的夜莺呢,也是唱得更加娇柔动听了。只是她唱得很少,只有在夜半无人的时候,独自在苏普杀过灰狼的小丘上唱一支歌儿。她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个儿时的游伴,常常望到他和阿曼并骑出游,有时,也听到他俩互相对答,唱着情致缠绵的歌儿,却是真挚恳切的。 这些歌中的含意,李文秀小时候并不懂得,这时候却嫌懂得太多了。如果她仍旧不懂,岂不是少了许多伤心?少了许多不眠的长夜?可是不明白的事物要学懂是很容易的,一旦明白之后,却永远不能再回到从前幼小时那样迷惘的心境了。 是一个春深的晚上,李文秀骑了白马,独自到那个杀狼的小山上去。 她立在那个小山丘上,望见哈萨克人的帐篷之间烧着一堆大火,音乐和欢闹的声音远远传来。原来这天是哈萨克人的一个节日,青年男女们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文秀心想:「他和她今天一定特别快乐,这么热闹,这么欢喜。她心中的「他」,没有第二个人,自然,那个「她」自然是那朵会走路的花阿曼。 但这一次李文秀却没有猜对,苏普、阿曼这时候并不特别快乐,却是特别的紧张。在火堆之旁,苏普正在和一个瘦长的青年角力摔跤。这是这一天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目,摔跤第一的,可以得到三件奖品:一匹骏马、一头肥牛,还有一张美丽的毛毯。 苏普已接连胜了四个好汉,那个瘦长的青年叫做桑斯儿,他是苏普的好朋友,也要分一个胜败。何况,他心中一直在爱着那朵会走路的花。这样美丽的脸,这样袅娜的身材,这样巧妙的手艺,谁不爱呢?桑斯儿明知苏普和阿曼从小便很要好,但他是倔强的、高傲的青年。草原上谁的马快,谁的力大,谁便处处占了上风。他心中早在这样想:「只要我在公开的角力中打败了苏普,阿曼便会喜欢我的。」他已用心的练了三年摔跤和刀法,他的师父,便是阿曼的父亲车尔库。 至於苏普的武功,却是父亲亲传的。 两个青年扭结在一起,突然间桑斯儿肩头上中了重重的一拳,他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但他在倒下时左右足一勾,苏普也倒下了。两人一跃起身来,两对眼睛互相凝视,身子左右盘旋,找寻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苏鲁克坐在一旁瞧着,手心中全是汗水,只是叫道:「可惜,可惜!」车尔库的心情却很难说得明白。他知道女儿的心意,便是斯桑儿打胜了,阿曼喜欢的还是苏普,说不定只有更加喜欢得厉害些。可是斯桑儿是他的徒弟,这一场角力,他如是和「哈萨克第一勇士」苏鲁克的比赛。他,车尔库的徒弟如果打败了苏鲁克的儿子,那可有多光彩,这件事将传遍数千里的草原。当然,阿曼将会很久很久的郁郁不乐,可是这些事不去管它。他还是盼望桑斯儿打胜,虽然苏普是个好孩子,他一直很喜欢他。 围着火堆的人们为两个青年呐喊助威。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角斗。苏普身壮力大,斯桑儿却更加灵活些,到底谁会最后获胜,谁也说不上来。 只见桑斯儿东一闪,西一避,苏普数次伸手扭他,都被躲开了。青年男女们呐喊助威的声音越来越响。「苏普,快些,快些!」「桑斯儿,反攻啊,别尽逃来逃去的。」「哎哟,苏普摔了一跤!」「不要紧,用力踢他。」 这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李文秀在那小山丘上隐隐约约听到了大家叫着「苏普,苏普」的声音。她心中很有些迷惘:「为什么大家叫苏普?」他骑了白马,向着呼叫的声音奔去。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她看到苏普正在和桑斯儿搏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突然间,她在火光旁看到了阿曼的脸。脸上闪动者关切和兴奋,泪光莹莹,一会儿耽忧,一会儿欢喜。李文秀从来没有这样贴近的看过阿曼,心想:「原在她是这样的喜欢苏普。」蓦地里众人一声大叫,苏普和桑斯儿一齐倒了下去。隔着人墙,李文秀看不到地下两个人搏斗的情形。听着众人的叫声,可以想到一时是苏普翻到了上面,一时又是被桑斯儿压了下去。李文秀手中也全是汗水,因为瞧不见地下的两人,她心中是更加焦急些。众人的呼声全部静了下来,李文秀可以清楚地听到相斗的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忽然间一个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众人欢声呼叫:「苏普,苏普! 」
阿曼冲进人圈之中,拉住了苏普的手。
李文秀觉得又是高兴,又是凄凉。她圈转马头,慢慢的走了开去。大家围着苏普,谁也没注意到她。 她不再拉缰绳,任那白马在沙漠中漫步而行,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李文秀蓦地发觉,那白马已是走到了草原的边缘,再过去便是戈壁沙漠了。她低声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么?」便在此时,沙漠上出现了两乘马,接着又是两乘。月光下隐约可见,马上乘客都是汉人打扮,手中握着长刀。 李文秀吃了一惊:「莫非是汉人强盗?」还没有打定主意,只听一人叫道:「白马,白马!」纵马冲了过来,口中叫道:「站住!站住!」李文秀喝道:「快奔!」纵马往来路驰回,但听得蹄声急响,迎面又有几骑马截了过来。这时东南北三面都有敌人,她不暇细想,只得催马在西疾驰。向西永远没有尽头的大戈壁,关於这片沙漠,当地的哈萨克人有许许多多传说,说大戈壁中有鬼,说走进了大戈壁,没有一个人会活着出来。不,便变成了鬼也不能出来。 李文秀小时候曾听苏普说过,倘若是谁进了大戈壁,他会不住的大兜圈子。他在沙漠上不住的走着,突然间,在沙漠中发现了一行足迹。他大喜若狂,以为找到了道路,跟着足迹而行,但走到后来,他终於会发觉,这足迹原来就是他自己留下的。他走来走去,只是在原路上兜圈子。这样死在大戈壁中的人,变成了鬼也是不得安息。他还是要不停步的大兜圈子,千万年的兜下去,永远不停息。苏普说:「人还好些,人死了可以变鬼。但鬼最糟糕的了,鬼死了再变什么啊?鬼是不会死的。」 李文秀曾问过计老人,大戈壁中是不是真的这样可怕,是不是一个人走进去之后,永远不能够再出来?计老人听到他这么问,突然间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露出了非常恐怖的神色,眼睛向着窗外偷望,似乎看到了鬼怪一样。李文秀从来没见过他会吓得这般模样,不敢再问了,心想这件事一定不假,说不定计老人自己还见过那些鬼呢。 她骑着白马狂奔,心中却是越来越怕,但后面七八个汉人强盗飞驰着追来。李文秀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苏普的妈妈和哥哥,知道如果被那些强盗追上了,那是有死无生,甚至要比死还惨些。可是走进大戈壁呢,那是变成了鬼也不得安宁。她真想将白马勒住不要逃走。回过头来,哈萨克人的蓬帐和绿色的草原早已不见了,两个强盗已落在后面,但还是有五个强盗吆喝着紧紧追来。李文秀听到粗暴的叫声:「是那匹白马,捉住她,捉住她!」 隐藏在胸中的多年仇恨突然间迸发了出来,她心想:「爹爹和***血仇是报不了啦,我引他们到大戈壁里,跟他们同归於尽。我一条性命,换了五个强盗,反正……反正……便是活在世上,也没什么乐趣。」於是她眼中含着泪水,心中再不犹豫,催动白马,对准西方疾驰。
这五个强盗正是霍元龙和陈达玄镖局中的下属,他们追赶白马李三夫妇来到回疆,虽然将李三夫妇杀了,但那小女孩却从此不知下落。他们知李三得了一张哈布迷宫的羊皮地图。李三夫妇身上既然遍寻不获,那么这张地图一定是在那小女孩的身上,哈布迷宫藏着数不尽的珍宝,晋威镖局一干人谁都不死心,在这一带到处游荡,找寻李文秀的所在。这一耽便是十年,他们不事生产,好在有的是武艺,牛羊骆驼,自有草原上的牧民给他们牧养。他们只须找出刀子来,杀人,放火,抢劫,奸淫……
那白马其时年事已老,脚力自已不如少年之时,但它生性灵异,心知主人遭受危难,拼了性命也要逃脱敌人的追赶,因此上越跑越快,到得黎明时,竟已将五个强盗抛得影踪不见,后面追来的蹄声也已不再听到,但李文秀知道沙漠上留下马蹄足迹,那五个强盗纵然一时追赶不上,终於还是会依循足印追来, 因此竟是丝毫不敢停留。 又奔出十馀里,天已大明,白马突然长嘶一声,精神振奋,发足向西北疾驰,似乎闻到了泉水青草。果然过不多时,西北方出现了一片山陵,山上树木苍葱,在沙漠中突然看到,真如见到世外仙山一般。大沙漠沙丘起伏,几个大沙丘将这片山陵遮住了,是以远处瞧之不见。李文秀心中一震:「莫非这是鬼山?为什么沙漠上有这许多山,却从没听人说过?」转念一想:「是鬼山最好,正好引这五个恶贼进去。」
那白马脚步迅捷,片刻间到了山前。那马要找水喝,直驰入山谷。只见两山之间流出一条小溪来。李文秀翻身下马,一齐走到溪边,伸手揍了些清水洗去脸上沙尘,再喝几口,只觉溪水微带甜味,甚是清凉可口。 突然之间,背心上脊梁正中,被一件硬物顶住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么?」说的乃是汉语。李文秀大吃一惊,待要转身,那声音道:「我这杖头对准了你背上的『神道穴』,只须稍一用劲,你立时便重伤而死。」李文秀但觉那杖头微向前一送,果觉背心一阵酸麻。她幼时虽跟父母学过武艺,但她父母都不会点穴之术,这一门高深的武学她可是一窍不通,当下不敢动弹,心想:「这人会说话,想来不是鬼怪。他又问我到这里干么,那么自是住在此处之人,不是强盗了。」
那声音又道:「我问你啊,你怎地不答?」李文秀道:「有坏人追我,我逃到了这里。」那人道:「什么坏人?」李文秀道:「是许多强盗。」那人道:「什么强盗?叫什么名字?」李文秀道:「我不如道。他们从前是保镖的,到了回疆,便做了强盗。 」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师父是谁?」李文秀道:「我叫李文秀,我爹爹是白马李三,妈妈是金银小剑三娘子。我没有师父。」那人「哦」的一声,道:「嗯,原来金银小剑三娘子嫁了白马李三。你爹爹妈妈呢?」李文秀道:「都给那些强盗害死了。他们还要杀我。」 那人「嗯」了一声,道;「你站起来吧!」李文秀站起身来。那人道:「你转身过来。」李文秀慢慢转身,那人的木杖离开了他背心的「神道穴」,一缩一伸,又点在她头颈下的「气含穴」上。但他杖上并不使劲,只是虚虚的点着。李文秀向他一看,心下颇是诧异,他听到那嘶哑而冷酷的嗓音时,料想背后此人定是十分的凶恶可怖,但这一转过身来,只见这人是个五十来虽的中年书生,形容枯槁,愁眉苦脸,一脸的伤心绝望之色。 李文秀道:「伯伯,你贵姓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书生见李文秀容貌娇美,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怔了一怔,淡淡的道:「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便在此时,马蹄声隐隐而起。李文秀惊道:「强盗来啦,伯伯,你快躲起来。」那人道:「你为什么叫我躲起来?」李文秀道:「那些强盗凶恶得很,见到你会害死你的。」那人冷然道:「你跟我素不相识,何必管我的死活?」这时马蹄声更加近了。李文秀也不理他将木杖点在自己要穴之上,伸手便拉住他手臂,道;「伯伯,咱们一起骑了这马逃吧,再迟便来不及了。」
那人将手一甩,要挣脱李文秀的手,那知他这一甩微弱无力,竟是挣之不脱。李文秀奇道:「你身上有病么,我扶你上马。」说着双手托住他腰,将他送到了马鞍。这人瘦骨伶仃,虽是男人,但还不及骨肉停匀的李文秀重,坐在鞍上摇摇晃晃的,似乎身患重病。李文秀跟着他上了马,坐在他的身后,纵马向丛山之中进去。 两人这一耽搁,只听得五骑马已驰进了山谷,五个强人的叱喝之声也已隐约可闻。那书生突然回过头来,喝道:「你跟他们是一起的,是不是?你们安排了诡计,想骗我上当。」李文秀见他满脸病容猛地转为狰狞可怖,眼中也射出凶光,不禁大为害怕,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骗你上什么当?」 那书生厉声道:「你要骗我带你到哈布迷宫……」一句话未说完,突然住口,心下颇悔失言。 这「哈布迷宫」四字,李文秀幼时随父母逃来回疆之时,听父亲和母亲在谈话中提过几次,但事隔十年,这书生忽然说及,她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似平会听到人说过,茫然道:「哈布迷宫?那是什么啊?」那人见李文秀神色真诚,不似作伪,声音缓和一些,道:「你当真不知道哈布迷宫么?」
李文秀摇摇道:「不知道,啊!是了……」那书生厉声道:「是了什么?」李文秀道:「我小时候跟随爹爹妈妈逃来回疆,曾听他们说起过『哈布迷宫』四字。那是很好玩的地方么?」那书生仍是疾言厉色的问道:「你爹娘还说过什么?可不许瞒我。」李文秀道:「但愿我能够多记得一些爹妈说过的话,便是多一个字,也是好的。就可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伯伯,我常常这样傻想,只要爹爹妈妈能活过来一天,让我再见上一眼。唉!只要爹妈活着,便是天天不停的打我骂我,我也很快活啊。」 那书生脸色稍转柔和,「嗯!」了一声,突然又大声问:「那你嫁了丈夫没有?」李文秀红着脸摇了摇头。那人道:「这几年来你跟谁住在一起?」李文秀道:「跟计爷爷。」那人道:「计爷爷?他有多大年纪了?相貌怎样?」李文秀叱喝白马:「强盗来啦,快走快走。」心想:「在这紧急当儿,你老是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干么?」但见这书生满脸疑云,终於还是道:「计爷爷总有八十多岁了吧,他是个驼子,脸上全是皱纹,待我很好的。」那书生道:「你在回疆又识得什么汉人?计爷爷家中还有什么人?」李文秀道:「计爷爷家里再没别人了。我连哈萨克人也不识得,别说汉人啦。」她最后这两句话却是愤激之言,心中想起了苏普和阿曼,觉得虽是识得他们,也等於不识。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和后面的五个强盗相距更加近了,只听得飕飕几声,三枚羽箭接连从身旁掠过。那些强盗想擒活口,并不想用箭射死她,这几箭只是威吓,要她停马。 那书生低声道:「接住我手里的针,小心别碰着针尖。」李文秀低头一看,只见那书生两根手指间挟着一枚细针,当下伸手指拿住了,却不明其意。那书生道.「这针尖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那些强盗若是擒你,只要轻轻一刺,即刻死命。」李文秀吃了一惊,适才早见到他手中持针,当时也不加注意,看来这一番对答若不满他意,他已用针刺在自己身上了。她此念一转:「横竖我已决心和这五个恶贼同归於尽,就让这位伯伯独自逃生吧!」当下一跃下地,在马臀一拍,叫道:「白马,白马!快带了伯伯先逃!」那书生一怔,没料到李文秀心地如此仁善,竟会叫自己独自逃开,稍一犹疑,当下策马便行,五乘马驰近身来,团团将李文秀围在核心。五个强人见到了这等年轻貌美的姑娘,谁也没想到去追那书生。 五个人纷纷跳下马来,朝着李文秀狞笑。李文秀心中怦怦乱跳,暗想那书生虽说这毒针能制人死命,但这样小小一枚针儿,如何挡得住眼前这五个凶横可怖的大汉,便算真能刺得死一人,却尚有四个。她深悔出来时没有携带小刀,否则一刀自刺胸口,也免得遭强人的凌辱。只听得一人叫道:「好漂亮的姐儿!」便有两人向她身上扑了过来。 左首一个汉子砰的一拳,将另一个汉子打翻在地,厉声道:「你跟我争么?」跟着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腰。李文秀慌乱之中,将针他在右臂一刺,口中骂道:「恶强盗,放开我,放开我。」那大汉呆呆的瞪着她。那摔在地下的汉子伸出双手,抱住李文秀的小腿,使劲一拖,将她拉倒在地,李文秀左手撑拒,右手向前一伸。一针刺入他的胸膛。那大汉正在哈哈大笑,忽然间笑声中绝,张大了口,也是身形僵住一动也不动了。
李文秀爬起身来,抢着跃上一匹马的马背,纵马向山中逃去。馀下的三个强盗见那二人突然僵住,宛似中邪,都道被李文秀点中了穴道,心想这少女武功奇高,不敢追赶。他三人都不会点穴解穴,只有带这二人去见首领霍元龙,岂知一摸二人的身子,竟是渐渐冰冷,再一探鼻息,已是气绝身死。
三人大惊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三人中一个姓宋的较有计谋,解开两人的衣服一看,只见两人中一个臂上有一块钱大黑印,黑印之中,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另一人却是胸口有个黑印。他登时省悟:「这姐儿手上有一枚喂有剧毒的小针。」一个姓全的道:「不怕她!咱们远远的用暗青子将她打倒,不让她近身便是。」另一个强人姓云,说道:「快追!知道了她的鬼计,便不怕再着她的道儿!」三人跨上坐骑,向前疾驰。李文秀两针奏功,不禁又惊又喜,但也知其馀三人必会发觉,只要有了准备,决不容自己再施毒针。纵马正逃之间,忽听得左首有人叫道:「到这儿来!」正是那书生的声音。 李文秀急忙下马,听那声音从一个山洞中传出,当即奔进。那书生站在洞口,说道:「怎么?」李文秀道:「我……我刺中了两个……两个强盗,逃了出来。」那书生道:「很好,咱们进去躲一躲。」原来这山洞很深,李文秀跟随在书生之后,只觉那山洞越行越是狭窄。 行了数十丈,山洞豁然开朗,竟可容得一二百人。那书生道:「咱们守住狭窄的入口之处,那三个强人决计不敢进来。这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文秀愁道:「可是咱们也走不出去的。这山洞进去另有通道么?」那书生道::通道是有的,不过终是通不到山外去。」李文秀想起适才之事,犹是心有馀悸,问道:「伯伯,那两个强人给我一刺,忽然一动也不动了,难当真死了么?」那书生傲然道:「在我毒针之下,岂有活口留下?」李文秀伸过手去,将毒针递给他。那书生伸手欲接,突然又缩了回去,道:「你放在地下。」李文秀依言放下,那书生道:「你退开三步。李文秀觉得奇怪,便退了三步。那书生俯身拾起毒针,放入一个针筒之中。李文秀这才明白,原来他疑心甚重,防备自己突然用毒针加害。 那书生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刚才你让马给我,要我独自逃命?」李文秀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见你身上有病,不忍你命丧强人之手。」那书生身子晃了晃,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身上有……。」说到这里,只见他满脸肌肉抽动,神情痛苦不堪,额头不住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来。又过一会,忽然大叫一声,在地下滚来滚去,高声呻吟。 李文秀只吓得手足无措,但见他身子弯成弓形,手足痉挛,柔声道:「是背上痛得厉害么?」一伸手替他轻轻敲击背心,又在他臂弯膝弯的节脉处推拿拍打。那书生痛楚渐减,点头示谢,过了一注香时分,这才疼痛消失,站了起来,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李文秀道:「不知道。」那书生道:「我姓华名辉,江湖上人称『一指震天南』的便是我。」李文秀道:「啊,原来是华伯伯。」华辉道:「你没听见过我的名头么?」言下微感失望。要知,「一指震天南」华辉的名字当年轰动大江南北,武林中无人不知,但瞧李文秀的神情,竟是毫无异样。 李文秀道:「我爹爹妈妈一定知道你的名字,但我到回疆来时只有八岁,什么也不懂。」华辉脸色转愉,道:「那就是了。你……」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忽听洞外山道中有人说道:「一定是躲在这儿,小心她的毒针!」跟着脚步声响,三个人奔了进来。 华辉急忙取出毒针,指着进口之处,低声道:「等他进来后刺他背心,千万不可性急,刺他前胸。」 李文秀心想:「这进口处如此狭窄,乘他进来时刺他前胸,不是易中得多么?」华辉见她脸有迟疑之色,疾言厉害色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刻,你敢不听我话么?」便在此时,只见进口处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伸了进来,急速挥动,以防敌人偷袭,跟着便有一个黑影慢慢的爬进,却是那姓云的强人。
李文秀记着华辉的话,缩在一旁,不敢动弹。华辉冷冷道:「你看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伸手虚扬。那姓云的横刀身前,凝神瞧着他,防他发射暗器。李文秀手起杖落,杖头在地背心轻轻一点,毒针已入他的肌肤。那姓云的只觉背上被蜂刺了一下,大叫一声,就此僵毙。那姓全的紧随在后,见他又中毒针而死,只道是华辉手发毒针,只吓得魂飞天外,不及转身逃命,倒退着手脚齐施的爬了出去。 华辉叹道:「倘若我武功不失,区区五个毛贼,何足道哉!」李文秀心想他外号叫作「一指震天南」,自是武功极强,怎地见了五个强人竟是亡命而逃,於是说道:「华伯伯,你因为生病,所以武功施展不出,是么?」华辉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立过重誓,倘若不到生死关头,不轻易施展武功。」李文秀,「嗯」的一声,觉得他些言不由衷,明明自己说「武功已失,」却又支吾掩饰,但他既不肯道明,自也不便追问。 华辉似乎也察觉自己言语中有了破绽,当即岔开话头,说道:「我叫你刺他后心,你明白了其中道理么?他攻进洞来,全神防备的是前面敌人,你不会什么武功,袭击他正面是不能得手的。你引他凝神瞧着我,你在他背心一刺,自是应手而中。」李文秀点头道:「伯伯的计策很好。」须知华辉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要摆布这样一个小毛贼,自是游刃有馀。 华辉从怀中取出一包蜜瓜的瓜干,递了给李文秀,道:「你先吃一些。那两个毛贼再也不敢进来,可是咱们也不能出去。待我慢慢想个计较,一举将两人一齐杀了。要是只杀一人,馀下那人必定逃去报讯,大队人马跟着赶来,可就棘手得很。」李文秀见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中,自己纵然费心,也决计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法子,於是饱餐了一顿瓜干,靠在石壁上养神。 过了两个时辰,李文秀突然闻到一阵焦臭,跟着便咳嗽起来。华辉道:「不好!毛贼用烟来熏咱们!快堵住洞口!」李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块,堵塞进口之处,好在洞口甚小,一堵之下,吹进来的烟雾便大为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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