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挑战玄慈



  丐帮中有个足智多谋的人物,名叫“十方秀才”全冠清,身为九袋舵主,执掌“大智分舵”,丐帮帮众背叛萧峰,便是他一手筹划。后来证实萧峰确是辽种,丐帮叛他原不为错。只是当日全冠清策动下手之时,连传功、执法长老也一并擒获,大犯众忌,何况群丐内心,对萧峰有感恩戴德之意,过不多时,宋长老、吴长老等便借个因头,将全冠清免了大智分舵舵主之职,把他连降三级,降为五袋弟子。游坦之接任帮主后,全冠清抓到机会,巴结上了阿紫,替她想出种种法门来消遣解闷,后来更献议与少林派争夺中原武林盟主的名位,使“王星天”成为天下武林的第一人。
  阿紫喜事好胜的性情,虽盲不改,全冠清这一献议,大投所好。游坦之本不想做什么武林盟主,但不论阿紫说什么,他总之言听计从,当下全冠清精心策划,缜密部署。邀请天下各路英雄好汉同时于六月十五聚集少林寺,便是他的杰作。当丐帮帮众来到少室山之时,全冠清已连升四级,成为九袋长老,递补被萧峰打死的奚长老之位,与宋吴陈三长老并称四大长老了。在少室山与丁春秋相遇,却出于全冠清的意料之外,但他一见山头星宿派门人大集,便知丁春秋必会向阿紫挑战,早向游坦之进言,丁春秋一出口,立即上前动手,以免阿紫为难。
  这时游丁二人一动手,丁春秋知道对方厉害,一开首便使出星宿派中最阴毒的“腐尸毒”来。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牺牲一个门人弟子,但对方不论闪避招架,都划难免荼毒,任你是多么高明的武功,只有施展绝顶轻功,逃离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动手便即拔足逃之夭夭,这场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料游坦之已从阿紫学会了这门功夫,便牺牲丐帮弟子的性命,抵御丁春秋的进袭。他二人每掷出一名弟子,便向后退开三尺,接著又掷一名弟子。但听得砰砰响声不绝,片刻之间双方各掷了九名弟子,十八具尸体横卧地下,脸上均一片乌青,神情可怖,惨不忍睹。
  星宿派弟子人人惊惧,拼命的缩在一旁,以防给师父抓到,口中歌功颂德之声仍是不断,只是声音发颤,哪里还有什么欢欣鼓舞之意?丐帮群众见帮主突然使这种阴毒武功,虽说是被迫而为,却也是大感骇异,均想:“本帮行事,素以仁义为先,帮主如何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出这种为人不齿的功夫来,那岂不是和星宿派同流合污了么”更有人想:“倘若咱们帮帮主仍是乔峰,他必会循正道以抵挡星宿老怪的邪术。”
  丁春秋连掷九人,退后几及三丈,游坦之也退了三丈,两人相距已在六丈开外。丁春秋反手欲再抓第十人时,一抓却抓了个空,回头一看,只见群弟子都已远远躲开,却听得呼的一声,游坦之的第十人却掷了过来。丁春秋作法自毙,心中又惊又怒,危急之中,飞身而起,跃入了门人群中。那丐帮弟子疾射而至,星宿派众弟子欲待逃窜,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的妈啊”声中,已给尸首撞中。这具尸首剧毒无比,眼见这七八人脸上立时蒙上一片黑气,滚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即毙命。阿紫哈哈一笑,十分得意,说道:“丁春秋,王帮主是我星宿派掌门人的护法,你打败了他,再来和掌门人动手不迟。怎么样?你是输了,还是赢了?”丁春秋懊丧已极,适才这一仗,实在并不是自己在功夫上输了,从王星天之掷尸的方位劲力中看来,他内力虽强,但每一次所用的手法都是一模一样,足见他只是从阿紫处学得一些本门的粗浅功夫,其中种种精奥的变化,全然不知。这一仗乃是输在星宿派门人比丐帮弟子怕死,一个个远远逃开,不像丐帮弟子那样慷慨赴义,临危不避。他心念一转,计上心来,仰天哈哈大笑。
  阿紫皱眉道:“笑!亏你还笑得出?有什么好笑?”丁春秋仍是笑声不绝,突然之间,呼呼呼风声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著一个,迅速无伦的向游坦之飞去,便如发射连珠箭一般。游坦之却不会使这一门“连珠腐尸毒”的功夫,只抓了三名丐帮帮众掷出,第四招便措手不及,紧急之际,一跃向上,冲天而起,这同样的避开了丁春秋掷来的毒尸,却不必向后逃窜,可说并未输招,丁春秋正是要他闪避,左手向自己胸前一招,但听阿紫一声惊呼,向丁春秋身前飞跃过去。旁观众人一见,无不失色,要知武功高强之士,将“擒龙功”、“控鹤功”之类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原能凌空取物,但最多不过是隔著四五尺远近擒敌拿人,夺人兵刃。所谓“隔山打牛”,原是形容高手的劈空掌、无形神拳能以虚劲伤人,但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决不能将内力运之于二丈之外。丁春秋其时与阿紫相距七八丈之遥,居然能一招手便将她拖下马来,擒将过去,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旁观群雄之中,著实不乏高手,但自忖和丁春秋这一招相比,那是万万不及,骇异之余,尽皆钦服。却不知丁春秋拿阿紫,实非凭籍真实功夫,乃是靠了他“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这柔丝索系以星宿海旁的雪蚕之丝制成。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形体远较冰蚕为小,也无毒性,吐出来的蚕丝却是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蚕丝便已不容易拉断。只是这种雪蚕不会做茧,吐丝也极有限,乃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透明渔网捉住凌千里,逼得他羞愤自尽,渔网之中便渗得有少量雪蚕丝。丁春秋这根柔丝索,却全部用的是雪蚕丝,既细且亮,日光之下,几非肉眼听能察见,他掷出九名门人之时,同时挥出了柔丝索,那几具毒尸之掷出,一来逼开游坦之,二来乃是一种障眼之术,令每一个人眼光都去注视于他“连珠腐尸毒”上,柔丝索挥将出去,更是谁都难以发觉。
  待得阿紫发觉柔丝索到了身上,已被丁春秋牵扯过去。虽说丁春秋擒她时乃有所凭借,但将这一根细若无物的柔丝挥之于七八丈外,在众高手全不知觉之下,一招手便将阿紫擒了过来,这份功力,自也是非同凡俗了。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顺手点了她穴道,柔丝索早已缩入了大袖之中。他掷尸、挥索、招手、擒人,都是在哈哈大笑声中完成,将阿紫擒到手中,笑声仍未断绝。游坦之身在半空,已见阿紫被擒,惊惶之下向前一扑,六具毒尸已从脚底下全部飞过。他足一著地,一掌猛力便向丁春秋击去。丁春秋左手向前一探,便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这一绍开碑裂石的掌力。游坦之此刻武功虽强,临敌机变的经验却是半点也无,眼见自己一掌便要将阿紫打得筋骨折断,立即便收回掌力。可是发掌进使了全力,急切间却哪里能收得回来?其实中等武功之人,也知只须将掌力去向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紫,偏生游坦之对阿紫敬爱太过,一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回力,不暇更思其他,将一股偌大掌力尽数退回来,那便如以同等力道的掌力,当胸猛击自己一下一般。他一个踉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若是换作武功稍差之人,这一下便已要了他的性命,但饶是他修习易筋经有成,这一掌究竟也不好受。正欲缓过一口气来,丁春秋哪里容他有喘息的余裕,呼呼呼呼,连续拍出四掌。游坦之丹田之气提不上来,只得挥掌拍出,连接了他四掌,接一掌,吐一口血,连接四掌,吐了四口黑血。丁春秋得理不让人,第五掌跟著拍出,要乘机立时制他死命。只听得旁边数人高声呼叫:“丁老怪休得行凶!”“住手!”“接我一招!”
  玄慈、龙猛、道清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中的侠义之士,都不忍这丐帮帮主王星天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呼喝声中,便欲出手相救。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游坦之回了一掌,丁春秋身形微晃,竟自向后退了一步。众高人人眼光敏锐,一见便知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点小亏,当即止步,不再上前应援。原来游坦之吐出四口瘀血后,内息已畅,第五掌上已将冰蚕奇毒和易筋内力一并运出。半年前丁春秋与他交手,已敌不过他的掌力,这半年中游坦之内力大进,丁春秋以掌力硬拼,更加不是敌手。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机,将游坦之击伤,令他内力大打折扣,则刚才双掌较量,丁春秋非连退五步不可。
  丁春秋气息翻涌,心有不甘,运起十成功力,大喝一声,须发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游坦之踏上一步,接了他这一掌,叫道:“快将段姑娘放下!”呼呼呼呼,连出四掌,每出一掌,便跨上一步。这五步一踏出,与丁春秋已面面相对,再一伸手,便能抢夺阿紫。丁春秋见到他木然如僵尸的脸孔,心中惧意已生,微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的功夫了,你小心提防!”说著左手提起阿紫身子,轻轻摆了几摆。
  游坦之急呼:“不,不!万万不可!”声音发颤,惊恐已达极点。要知丁春秋“腐尸毒”一施,阿紫立时变成了一具毒尸。丁春秋是个十分聪明机警之人,听得他话中如此惶急,心中登时已然明白:“原来你是给这臭花娘迷住了,哈哈,那是再好不过。”
  他出手擒获阿紫,本想当众将她处死,免得来争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时见了游坦之的情状,料想似可将阿紫作为人质,挟制这个武功高出于己的王星天作为要胁,便道:“你不想她死么?”游坦之叫道:“你……你……你快将他放下来,这个……危险之极……”丁春秋哈哈一笑道:“我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要放她?她是本派叛徒,目无尊长,这种人不杀,却去杀谁?”游坦之道:“这个……她是阿紫姑娘,你无论如何不能害她,你已经射瞎了她的一双眼睛,那个,求求你,快放她下来,我……重重有谢。”他语无伦次,显是对阿紫关心已极,却哪里还有半分丐帮帮主、极乐派掌门人的风度?丁春秋道:“要我饶她小命也不难,只是须得依我几件事。”游坦之忙道:“依得,依得,便一百件、一千件也依你。”丁春秋点头道:“很好!第一件事,你立即拜我为师,从此成为星宿派弟子。”游坦之毫不迟疑,立即双膝跪倒,说道:“师父在上,弟子……弟子王星天磕头!”他想道:“我本来就是你的弟子,早已磕过了头,再拜一次,又有何妨?”他这一跪,群雄登时大哗。丐帮自诸长老以下,无不愤慨莫名,均想:“我帮是天下第一大帮,素以侠义自居,帮主却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为师。咱们可不能再奉此人为帮主。”猛听得锣鼓丝竹,立时吹打起来,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颂扬星宿老仙之声,响彻云霄,种种歌功颂德,肉麻不堪的言辞,直非常人所能想像,总之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天地无星宿老仙之大,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孔子佛祖、王母老君,无不甘拜下风。
  当阿紫被丁春秋一擒获,段正淳和阮星竹便相顾失色,但自知本领不敌星宿老怪,决难从他手中救女儿脱险,及后见王星天居然肯为女儿屈膝事敌,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阮星竹既惊且喜,低声道:“你瞧人家多么情义深重,你……你……你哪及得上人家的万一。”段誉斜目向王玉燕看了一眼,心想:“我对王姑娘一往情深,自忖已是至矣尽矣。但比之这位王帮主,只怕大大不如了。人家这才是情中圣贤,倘若王姑娘被星宿老怪擒去,我肯不肯当众向他下跪呢?”
  段誉一想此处,突然间血脉贲张,但觉为了王玉燕,纵然万死,亦所甘愿,人前受辱,又算得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肯的,当然肯!”王玉燕奇道:“你肯什么?”段誉面上一红,嗫嚅道:“嗯,这个……”游坦之磕了几个头起身,见丁春秋仍是抓住了阿紫,而阿紫脸上肌肉扭曲,大有痛苦之色,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快放开了她!”丁春秋冷笑道:“这小丫头大胆妄为,哪有这么容易便饶了她?除非你将功赎罪,好好替我干几件事。”游坦之道:“是,是!师父要弟子立什么功劳?”丁春秋道:“你去向方丈玄慈挑战,将他杀了。”游坦之迟疑道:“弟子和他无怨无仇,丐帮虽欲和少林派争雄,却似乎不必杀人流血。”丁春秋面色一沉,怒道:“你违抗师命,可见拜我为师之事,全是虚假。”游坦之只求阿紫平安脱险,哪里还将什么江湖道义,是非公论放在心上?忙道:“是,是,不过少林派武功甚高,弟子尽力而为……师父,你……你可须言而有信,不得加害阿紫姑娘。”丁春秋淡淡的道:“杀不杀玄慈,全在于你,杀不杀阿紫,权却在我。”他是有心挑起丐帮与少林派立即恶斗,自己便可从中取利。游坦之转过身来,大声说道:“少林寺玄慈方丈,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门派之首,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向来并峙中原,不相统属。今日咱们却要分个高下,胜者为武林盟主,败者服从武林盟主号令,不得有违。”他眼光向众位英雄的脸上扫了过去,又道:“天下各位英雄好汉,今日都聚集在少室山下,有哪一位不服,尽可向武林主盟主挑战。”言下之意,竟如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一般。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对答,声音虽不甚响,但内功深厚之人却将之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少林寺众高僧听丁春秋公然命这王星天来杀玄慈方丈,无不大为恼怒,但适才见到两人所显示的功力,这王星天的功力既强且邪,玄慈的武功是否能敌得住他,已是难言,而他若将各种毒功邪术旅展出来,那更是不易抵挡了。玄慈且不愿和他动手,但他公然在天下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战,势无退避之理。当下双掌合什,说道:“丐帮数百年来,乃中原武林的侠义道,天下英雄,无不瞻仰。贵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帮主,与敝派交情实不浅。王施主新任帮主,敝派未及道贺,虽不免有简慢之弊,但敝派僧俗弟子,向来对贵帮极为尊敬,丐帮少林,数百年的交情,从未伤了和气。却不知王帮主何以今日忽兴问罪之师,还盼见告。天下英雄,俱在此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游坦之年轻识浅,不学无术,如何能和玄慈辩论?但他来少林寺之前,曾由全冠清教过了一番言语,当即说道:“我大宋南有辽国,西有西夏、吐蕃、北有大理,四夷虎视耽耽,这个……这个……”他将“北有辽国、南有大理”说错了方位,听众中有人不以为然,便发出咳嗽嗤笑之声。游坦之知道不对,但已难挽回,不由得神态十分尴尬,幸好他戴著人皮面具,别人瞧不到他的面色。他“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大宋兵微将寡,国势脆弱,全赖我武林义士,江湖同道,大伙儿一同匡扶,这才能外抗强敌,内除奸人。”群雄听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有理,都道:“不错,不错!”游坦之精神一振,继续说道:“只不过近年来外患日深,大伙儿肩头上的担子,也一天重似一天,本当齐心合力,共赴艰危才是。可是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却你争我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架,总而言之,是大家不能够齐心。契丹人乔峰单枪匹马的来一闹,中原豪杰便打了个败仗,又听说西域星宿海的星宿老………星宿老………那个星宿老……嗯,他曾经到少林寺来……这个……”
  全冠清本来教他说“西域星宿老怪到少林寺来连杀两名高僧,少林派束手无策”,游坦之原已将这些话背得纯熟,突然间话到口边,觉得不对,连说了三句“星宿老”,却“老”不下去了。群雄中有人叫道:“他是星宿老怪,你是星宿小妖!”人众中发出一阵哄笑。星宿派门人齐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齐声高唱,登时将群豪雄的笑声压了下去。唱声甫歇,人丛中忽有一个嘶哑难听的的声音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大放狗屁!”曲调和星宿派一模一样,只因他前面三句唱的完全和星宿派“歌功颂德曲”相同,星宿派门人一句一彩,连声叫好,认为别派之中居然也有人来颂赞本派老仙,十分难得,那是远胜于本派弟子的自称自赞。不料第四句突然急转直下,众门人相顾愕然之际,锣鼓丝竹半途不及收科,竟尔一直伴奏到底,将一句“大放狗屁”衬托得甚是悠扬动听。
  群雄笑得打跌,星宿派门人却是破口大骂。王玉燕嫣然一笑,道“包三哥,你的嗓子好得很啊!”包不同道:“献丑,献丑!”原来这四句歌,却是包不同的杰作。
  游坦之乘著众人扰攘之际,和全冠清低声商议了一阵,又朗声道:“我大宋国步艰危,江湖同道,又不能齐心,以致时受番邦欺压,因此上丐帮主张立一位武林盟主,大伙儿听他号令,有什么大事发生,便不致乱成一团了。玄慈方丈,你赞不赞成?”玄慈机灵的道:“王帮主的话,倒也言之成理。但老纳有一事不解,却要请教。”游坦之道:“有什么事?”玄慈道:“王帮主已拜星宿老仙为师,算是星宿派门人了,是也不是?”游坦之道:“这个……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玄慈道:“星宿派乃西域门派,非我大宋武林同道。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主,可与星宿派无涉。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举武林盟主,以便统筹事功,阁下是星宿派门人,却也不便参与了。”
  各位英雄都道:“不错!”“少林方丈之言甚是。”“你是番邦门派的走狗奴才,怎可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游坦之无言可答,向丁春秋望望,又向全冠清瞧瞧,盼望他们出言声援。丁春秋咳嗽一声,道:“少杯方丈言之错矣!老夫乃山东曲阜人氏,生于圣人之邦,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创建,怎能说是西域番邦的门派?星宿派在西域只不过是老夫暂时隐居之地。你说星宿派是番邦门派,那么孔夫子也是番邦人氏了,可笑啊可笑。说到西域番邦,少林派武功源于天竺达摩祖师,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番邦的门派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
  全冠清也朗声道:“天下武功,源流难考。西域武功传于中土者有之,中土武功传于西域者亦有之。我帮王帮主乃中土人氏,丐帮素为中原门派,他自然是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玄慈方丈,今日之事,当以武功强弱定胜负,不以言辞舌辩定输赢。丐帮与少林派到底谁胜谁强,只须你们两位首领出手较量,高下立判,否则便是说上半天,又有何益?倘若你有自如之明,不是我帮主的敌手,那么只须甘拜下风,推戴我王帮主为武林盟主,倒也不是非出手不可的。”这几句话,显然认定玄慈是明知不敌,胆怯推诿。
  玄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说道:“王帮主,你既是非要老衲出手不可,老衲若再顾念贵帮和敝寺数百年的交情,坚不肯允,倒是对贵帮不敬了。”他眼光向群雄缓缓掠过,朗声道:“天下英雄,今日人人亲眼目睹,我少林派决无与丐帮争雄斗胜之意,实是王帮主步步见逼,老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群雄纷纷说道:“不错,咱们都是见证,少林派并无理亏之处。”
  游坦之只是挂念著阿紫的安危,一心要早杀了玄慈,好得向丁春秋交差,大声说道:“比武较量,强存弱亡,说不上谁理亏不理亏,快快上来动手吧!”要知游坦之幼年时好嬉不学,本质虽不纯良,终究是个质朴少年。他父亲死后,浪迹江湖,大受欺压屈辱,从一个聪明正直之士,好好的加以教诲指点,近年来和阿紫日夕相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况他一心一意的祟敬阿紫,一脉相承,是非善恶之际的分别,学到的都是星宿派那一套。他拜丁春秋为师后,丁春秋并没教过他什么本领,哪知道他辗转学到的,仍是星宿派的功夫。星宿派武功没一件不是阴狠毒辣取胜,日积月累的浸润下来,竟将那系出中土侠义之门的弟子,教成了一个善恶不分、唯力是视的暴汉。
  玄慈朗声道:“善哉,善哉!王帮主的言语,和丐帮数百年来的仁侠之名,可太不相称了。”游坦之身形一摆,倏忽之间已欺近了丈余,说道:“要战便战,不战便退。”说话间又向丁春秋与阿紫瞧了一眼,心中甚是不耐。玄慈道:“好,老衲今日领教王帮主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绝技,也好让天下英雄好汉,瞧瞧丐帮帮主数百年来的嫡传功夫。”游坦之一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他虽接任丐帮帮主,但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两大绝技,却是一招也不会。只是他也曾听人说过,巧帮帮主之位传于新人时,附带的必定传授这两项绝技,是称为“镇帮神功”。那降龙十八掌,偶尔也有传与并非出任帮主之人,打狗捧法却非帮主不传,而数百年来,从无一个丐帮帮主不会这两项镇帮神技的。玄慈一见他的神情,便道:“老讷是少林寺方丈,当以本派的大金钢般若掌接一接帮主的降龙十八掌,以伏魔禅杖接一接帮主的打狗棒。唉,少林派和贵帮世代交好,这几种武功,向来切磋琢磨则有之,从来没有用以敌对过招,老衲不德,却是愧对丐帮历代帮主和少林派历代掌门了。”群雄听了他的话,都不由得肃然起敬。只见玄慈大袍飘飘,双掌一合,正是大般若掌中的起手式“礼敬众生”,脸上神色蔼然可亲,但僧衣的束带向左右笔直射出,足见这一招之中,蕴藏看极深的内力。
  游坦之更不打话,左手凌空劈出一掌,右手跟著又是迅捷之极的劈出一掌,左手掌力先发后至,右手掌力后发先及,两股力道交差而前,诡异之极。两人掌力在半途相逢,波的一响,相互抵消,却听得嗤嗤两声,玄慈腰间束带的两端齐齐断截,分向左右飞出数丈。原来游坦之这两掌掌力笼罩的范围甚广,攻向玄慈身子的力道被“礼敬众生”的掌力消解,但玄慈飘向身侧的束带,却为他掌力震断。少林派僧侣和群雄一见,纷纷呼喝起来:“这是星宿派的邪门武功!”“不是降龙十八掌!”“不是丐帮功夫!”丐帮弟子中,竟也有人叫道:“咱们和少林派比武,不能使邪派功夫!”“帮主,你该使降龙十八掌才是!”“使邪派功夫,没的丢了丐帮脸面。”
  适才这一下双掌相对,游坦之占了一点上风,但听得众人呼喝之声大作,不由得心下踌躇,第二招便使不出去。星宿派门人却大叫了起来:“星宿派神功比丐帮武功高强得多,干吗不使好的使差的?”“王师兄,再上啊,当然要用恩师星宿老仙传给你的神功,去宰了老和尚!”“星宿老仙,德配天地。”“星宿神功,天下第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双方正纷攘间,突然间山下响起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谁说星宿派武功,胜过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这声音也不如何响亮,只是自自然然的吐出,但山上数千人的呼喝叫声,霎时间都给这句话压了下去。众人一愕之间,都住了口。
  但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势如飞奔雷般冲上山来。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绸大氅,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奔到近处,群雄眼前不禁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住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间驰出。丐帮帮众一见之下,猛地里大声呼叫起来:“乔帮主,乔帮主!”数百名帮众疾奔出来,在马前躬身参见。原来这人竟然便是萧峰。他自被逐出丐帮之后,只道帮中弟子人人视他有如寇仇,万没料到敌我之限难分,竟然仍有这许多人如此热诚的过来参见,陡然之间,热血上涌,英雄虎目含泪,翻身下马,抱拳还礼,说道:“契丹人萧峰,被逐出帮,与丐帮更无瓜葛。众位何得仍用旧时称呼?众位兄弟,别来俱都安好?”最后这句话中,旧情拳拳之意,竟是难以自已。过来参见的大都是帮中的三袋、四袋弟子。一二三袋弟子都是低辈新进,平素少有机会和萧峰相见,五六袋以上弟子,却是严于夷夏之防,年长位尊,不如年青的热肠汉子那么说干便干,极少顾虑。须知若以丐帮帮规论处,这数百名帮众贸然向萧峰行礼,都已非受处分不可了。众弟子听他这么说,才猛然地省起行事太过冲动,这位一乔帮主,乃是大对头契丹人,帮中早已上下均知,何以一见他突然现身,心中爱戴之情油然而生,竟将这件大事忘了?有些人当下低头退了回去,却仍有不少人道:“乔……乔……你老人家好,自别之后,咱们无日不……不想念你老人家。”
  萧峰这次重到中原,乃是有备而来,所选的“燕云十八骑”个个是契丹族中顶尖儿的高手。他上次在聚贤庄中独战群雄,若非有一位大英雄突然现身相救,早已命丧当地,可见不论武功如何高强,真要以一敌百,终究不能,现在偕燕云十八骑俱来,以一当十,何况胯下坐骑皆是千里良马,急危之际,若是只求全身而退,当非难事。他在山下听到星宿派门人大吹,说什么星宿武功远胜降龙十八掌,不禁怒气陡生。他虽已不是丐帮帮主,但降龙十八掌乃恩师汪剑通所亲授,如何能容旁人肆意诬蔑?一瞥之间,又见丁春秋手中抓著一个紫衣少女,身材婀娜,雪白的瓜子脸蛋,正是阿紫。
  他这次不辞艰险的重临中原,虽然是为了另外一件要事,但寻觅阿紫的下落,也是原因之一。此则一见她在人掌握之中,立即想起阿朱临死的重托,突然间大步迈出,左手一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了出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一招“亢龙有悔”。他出掌之时,与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七八丈,但说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际,两人相距已不过十丈。但天下武术之中,任你掌力再强,也决无一掌可击到十丈以外者。丁春秋素闻“南慕容、北乔峰”的大名,对他决无半点小觑之心,然见他竟在十几丈之外出掌,万料不到此掌乃是针对自己而发。殊不料萧峰一掌既出,身子抢到七八丈处,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两掌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只是一瞬之间,丁春秋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便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又如是一堵有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这一下连著阿紫和自己,似乎都要压成一团肉泥。他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单掌出迎,势必臂断腕折,说不定全身筋骨尽碎,眼见萧峰神威凛凛,双掌飞舞,跟著又有七八掌向自己周身要害击来,百忙中将阿紫向上一抛,双掌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著力,飘身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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