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当月夜,易静等三人自门下四弟子连日用功甚勤,这次连运玄功入定九日;众弟子近来如无师长吩咐,不肯私自举动;辟谷之功又复精进,连上官红也可隔三数日一食,略吃少许黄精灵草之类便罢。可是四弟子俱喜饮酒吃饭,便令四门人举火共食赏月。上官红和袁星照例把饭煮好,菜准备停当。米、刘二人因有多日未食,还为此事请命飞往城市中去,采买了好些师父心爱的家乡风味凑趣。哪知到时英琼早课忽然灵悟。
英琼功力比起易静、癞姑自然相差远甚,但因天赋奇厚,进境神速已极,一旦豁然贯通,喜出望外,用功越勤,不肯停歇。易静、癞姑入定回来,见她不肯起身,吐纳正纯,知大精进,也代高兴。但以进步太猛,短短时日有此成就,出人意表,恐召魔头,不放心走开,也在侧守候不去。嗣见袁星在室外窃视窥探,见师父入定,意欲退回,便以传声唤住,吩咐众弟子各自饮食,师长今晚无暇。袁星领命走去。待了好一会,易静看出英琼运用玄功,元婴已渐成长,越发代她欣喜。方朝癞姑以目示意,忽听癞姑传声悄告道:
"有我在此为她护法,定可无害,何必两人都在?你那爱徒又有孝心,你如不去,就许不吃,你还是去凑个趣,好叫他们尽兴吧。"易静爱极上官红,闻言动念欲往,又知有癞姑在,决无差池,笑答:"去一会再来换你,琼妹这样,恐今晚未必起身呢。"说罢,便往外走。快到洞口,忽然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在暗中考查四人言行,红儿对自己却是诚敬亲切,何不隐形潜往,看他们师兄弟四人不当师面说些什么?念头一转,便悄悄隐身掩去。
自移居依还岭静琼谷以来,易静等三人对于门人虽极怜爱宽厚,无事时言笑无忌,甚是随便。平日相处,无论大小事都是言出必践,临期中变,向来未有。易静只向袁星传声吩咐命众自饮,不曾明言何故。四人惟恐有事相召,那聚饮之地便设在静琼谷崖顶,昔日妖人妙化真人漆章盘踞的洞穴外面磐石之上。易静到后一看,神雕不知飞往何处,米鼍、刘遇安、袁星、上官红四人围坐磐石之上,前面设着酒肴,上官红身侧放着一个刘遇安赠她的红泥炉,炉上瓦釜正煮着饭。可是四人谁也不曾饮食,正在聚谈,声音甚低,好似有什紧要事情密议情景。心中奇怪,走向四人身侧一株老树之下留神一听,米鼍正对袁星道:"袁师弟,你的嘴敞,师父又是心直口快,就许漏给太师祖知道,我看此事最好不提呢。"刘遇安道:"米师兄说得极是。据钢羽说,幻波池自从师父师伯回来,便不似以前情景。这半年多,池中先来的妖人一个也未见上来;不似师父走后那些日,三三两两每日由池底飞上来,各寻隐僻所在交头接耳,互相计议,不时还起争执。
外来妖人也极少见,隔了些日,偶然来了两三个,不是只见其入,不见其出,便是只见其出,不见其入,与先来诸妖党一样,从此永不露面。便是飞将下去,不多一会便自上来,连头也不回便自飞走,一去不返,永无回头。看去颇为扫兴,好似到了下面便遇阻隔,连门都未曾进的神气。我想圣姑佛法高强,也许又有埋伏发动,洞中出了变故,连妖尸玉娘子崔盈和诸妖党俱受了禁制,不能行动。后来那些妖人有的到后看出不妙,知难而退;有的自恃妖法,冒失前进,同被陷在里面,才有这等现象。否则妖尸正在大张旗鼓啸聚同类,以增声势之际,所勾结的外邪惟恐不多,岂有闭门见拒之理?真要这样,那些外来妖邪多抱欲望而来,岂不忿恨?就是力有不敌,也必约了同类向她等寻仇报复。
并且当时池底也必起争杀,决不会一到即行,无一停留。今日来那妖人,想必也和前人一样,不是失陷池底,便是飞走不来,有什相干?上官师妹往日不担心,今日怎担心起来?"
上官红道:"我话还没和三位师兄说完呢。今日来这妖人与往日的不同。他来时,我先不知师父临时有事,不能来和我们同饮,想到岭南高峰后半腰石凤坪上吃去。彼时钢羽正在空中密云层里隐形了望,米、刘二师兄在竹林里下棋,袁师兄在取各种菜蔬。
只我一人提了一竹篮的用具正往外走,忽听破空之声甚是尖厉。我因中间一段路邻近幻波池,每次走过都极留心,又久未遇见过这类事,想探看来人是什路数。忙把竹篮放下,隐身赶去,相隔幻波池还有十来丈,妖人便已降落。我虽未和妖人对面说过话,却认出那是师父初来这里所杀妖人漆章的师父。当初妖人便住在这崖顶石洞以内,我曾到此隐形窥探,妖师邪法甚高,自称为救妖尸玉娘子脱困,炼有妖阵邪法,为防正教中人作梗,特意师徒三人分作三处祭炼。漆章被师父仙法诛戮以后,我便疑心他要上门寻仇,还和诸位师兄说过。事已将近一年,未见妖师踪影。钢羽师兄也说池中妖人不断前来,但似我所说那样的妖人从未见过。今日妖人飞到时,又在池边眼望静琼谷这面,略微迟疑,方始穿瀑而去。照此情形,分明以前并未来过,也许连妖徒被杀之事尚不知道,但迟早不免寻来。妖人无妨,也决非三位师长敌手,无奈白神雕那么告诫。好容易师父不再提起先期入探妖穴之事,恐因这妖人勾动前念,赶紧同来与三位师兄商议。钢羽师兄也自飞落,说那妖人邪法较高,已然入池。刘师兄常说,洞中妖尸妖党重又触动禁制,陷入埋伏。钢羽师兄却也是这等看法,以他意料,洞中出什变故,自在意中。但照白神雕那日所说,妖尸已然无异脱困,洞中禁制俱所深知,决难使她上套,多半变了初计,另有诡计。并且以神雕半年来细心查看,凡是一到即去的妖人,功力多半不大高明;凡是入而不出的,多非庸手。它虽未见过那妖人,却看出与师父来时所杀妖人一般来历家数,只是功力要高得多。它也是因想起前事,恐其误认妖徒未死,或是知道我们在此居住,告知妖尸,引了妖党来犯,想寻大家商议。我和米、刘二位师兄说时,袁师兄已将酒菜备好,入洞请示,恰好三位师长有事,不能前来。我们担心,袁师兄却认作寻常小事,无足重轻,令我移到崖顶再作商议,所以没顾细说。不瞒三位师兄说,小妹因师恩深重,未免关切,此时不知怎地竟会心动,与去年妖人初来逼迫我拜她为师时情景相似,多半是个预兆。此时幻波池,师父万去不得。师父的性情,三位师兄是知道的,闲中无事尚欲往探妖尸动静,再有妖人寻来,当时除去也罢,如被逃向幻波池洞内,或是引了池中妖党来犯,师父疾恶如仇,岂容妖邪猖狂?妖人败后,也决不肯甘休,定必勾结同党大举寻仇。师祖仙示说时机未到,不宜妄动,白眉老太祖又命神雕传示告诫,岂是可以造次得的?那妖人不比别的,这里他曾来过,如认作妖徒尚在这里炼有妖法,固是必来无疑;否则,他见全谷设有禁制,自然杀徒之人未走,在此常住,定非报复前仇不可。便是妖尸和众妖党,闻说本山有正教中人隐居,当然想得到是为她而来,她必不肯甘休,怎不叫人可虑呢?"
袁星笑道:"怕什么?钢羽平日只把它那旧同伴的话奉如神明。休说易师伯玄功奥妙,法力高强,癞师伯佛、道两家俱得真传,便是我师父这口紫郢剑和新炼的几件法宝,走到哪里也吃不了亏。你不知道,以前三位师长经过多少凶险的大阵仗呢,莫非区区妖尸女鬼和几个不相干的妖孽,比华山、五台各派妖人、紫云三女,以及新近所遇的红发老祖、陷空老祖还厉害么?真要不行,掌教师祖也不会只命我们师徒几个先来了。吉凶祸福,早有定数,应如何,便如何。既该继承圣姑仙府,领受藏珍,为幻波池主人,焉有为妖尸所害之理?掌教师祖不过是见妖尸命数未终,正好借这三年光阴,命三位师长勤习道法,所以期前不许私自入洞,以免引起争斗,多生枝节,日常应付妖尸,分了道心罢了。其实易师伯如若往探,只要不和她交手,先查探出一点虚实,日后除她既较容易,万一有什么变故,或是妖尸自知大劫将临,勾结妖党想出妙法,先期图逃,我们也有个防范,省得什么也不知道,到时略微疏忽,便成大错,气候养成,再要除她就更难了。区区妖人,有什么可虑?他这里来过,不论妖徒存亡,总是要来。凭我四人一雕的法力,多半不是人家对手,该来还是要来。就便设有禁制,妖人一到,三位师长也自警觉。反正瞒不过,转不如明告师伯,先准备好除她之计。等将妖人擒住,先不杀死,由易师伯用法力拷问出了真情,看是该往探看与否,然后相机行事,不是好么?"刘遇安道:"我们如何敢瞒易师伯?只因白神雕去时一再告诫,二师伯又那等嘱咐,幻波池如有异状,或有妖人前来,不许我们向易师伯提说。此事关系甚大,不能不加谨慎。我想偷偷告知二师伯,想一善策。或是不等妖人寻来,一面想法绊住易师伯,一面由二师伯去往池边迎候,立时杀死,省得妖人寻来生出枝节,不较稳妥吗?"上官红道:"刘师兄主意倒好,偏生三位师长此时俱在洞中修炼,我们不能进去和二师伯说。万一妖人此时走来,不是仍要惊动师父么?"袁星道:"那有什么法?钢羽现在幻波池上空探看,等它回来再作计较吧。放着现成好酒不饮,发这种空愁有什益处?"
易静见上官红满面愁容,知她深信白雕之言,以为幻波池洞中妖党众多,自己前往,人单势孤,易为所乘。其实袁星之言有理,漫说掌教师尊命自己为主,将来入主此洞,断无凶折之理,便凭自己玄功法力和师传至宝,也无失陷之理。不过白眉禅师既命白神雕传话,也不可过于大意,冒失往探。那妖人既是前杀妖人之师,迟早必要寻来。红儿至性天真,又不敢向我劝说,只在心中忧急,甚是可怜。与其等妖人寻上门来,癞姑又不在侧,无人作梗,何不趁此余闲,瞒着他们,径往池中探看一回?只要见机行事,并不深入重地,万无一失。
易静念头一转,便隐形飞去,到了谷口外面。因此去先在池上等候,不一定便下去,恐众弟子不放心,悄往洞中去寻癞姑密告,遂故作人来离洞,向众弟子传声告知,说自己和癞姑、英琼用功正在紧要关头,现勿入内。说完,想起身是师长,对于门人不应作伪,无奈话已出口,不便更改,只得罢了。随飞到幻波池旁一看,仍是原样安静。侧耳一听,那树叶底下的飞瀑流泉,本来喧如沸潮,这时竟是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泉声。情知有异,心中奇怪,忍不住行法开池,将中心树叶揭开了些一看,由上到下竟是一个空洞,水已涓滴不流。心疑灵泉仙景为妖尸所毁,顿生愤怒,正要飞下去探看。忽见以前接受上面飞堕数百丈水柱的池底中心深潭突突往上冒水,越冒越高。环池一圈泉眼中的泉水激射出来,射到中心,正合成一根水柱下落。池底水柱也迎将上来,两下里就要迎凑在一起。猛听下面哗的一声,水花四下飞溅,水柱倏地裂开,飞起一幢暗紫色的光华,其势甚疾,晃眼便冲破上面水层,飞出池上。
易静一双神目,下面水柱一裂,便看见那玄光中裹定一个相貌古怪的道装妖人。知道下面深潭与池底洞府相通,幻波池灵泉本是上下循环,升降喷射,周而复始,终古不息。妖人已能借用水遁出入,使水不流,可知妖尸纵然未成气候,也是相差无几。想到这里,越不放心。为想生擒拷问洞中妖尸妖党虚实,忙即闪向一旁。欲待妖人离开当地,再行下手,以免将妖尸妖党一齐惊觉。身刚飞开,妖人已经飞到池旁,似见池中树叶无故揭起,觉出有异,上来便往四下张望,用鼻乱嗅。最后目光注定静琼谷一面,满脸狞怒之色,那护身暗紫色妖光却未敛去。
易静料知妖人必往静琼谷寻仇,心想:"这里离妖窟太近,还是隔远些好。如往别处飞走,凭自己也还追得上。"便不等妖人飞起,先往去静琼谷的中途岭脊上飞去,欲等走过时突起发难。行时,瞥见妖人朝自己立处这一面微微狞笑了笑,因正当去路,也不在意。等到岭上回顾,妖人也已起身随后飞来。易静伏处略偏,见妖人来路直向谷口一面,两下里略微相左约有七八丈之差。志在生擒妖人,身一落地,便施法力,把那方圆百余丈的地面下了禁制。一见妖人飞到,立即发动埋伏,口中喝道:"无知妖孽!已然落我网中。急速束手就绑,听我问话,还可少留残魄,免致形神俱戮。"
这妖人乃妙化真人漆章之师赤霞神君丙融,邪法高强,五官尤为灵敏,最善察听闻嗅敌人踪迹,多高明的隐形法,只要在二三十步之内,立被警觉。先见幻波池树叶揭开一洞,因自从他入洞去见玉娘子后,并未再有同道入池,断定有了敌人在侧窥伺。便用练就耳目四下察听,竟无征兆可寻,知道敌人必是正教的门下,弄巧便是杀死徒弟、占据此谷洞的仇人;否则凭自己这一双神目和两耳,多少总可看听出一点形影声息,怎会如此?暗中便加了戒备。二次再用鼻一嗅,闻出敌人就在身侧不远。方想敌人自恃身形已隐,彼暗我明,必然大意。正待将计就计,用妖法乘机暗算,忽听微风飒然,敌人已向山北飞走,阴谋毒手竟未用上。暗忖:"敌人见了自己,理应暗中下手,怎倒退去?
不是知道自己来历,不敢妄动;便是敌人法力有限,除隐形飞遁得过高明传授外,别的伎俩有限;再不便是敌人门下,赶向前去报信,也未可知。"
丙融来时,向玉娘子夸下海口。敌人谷口所设禁制,前数月为寻徒弟,查看所炼法术,见到过一次,远观甚是神妙,试以心灵感应,并无回应,料定爱徒已死敌手。只因彼时炼法未完,正在紧要关头,只得忍愤怀仇回去,没有试过,不知深浅。正愁不能冲进,如得此人先去报信,诱敌出战,倒也省事。哪知飞到半途岭脊上面,忽听一女子口音喝骂,知道仍是先前遁走的敌人。必是恐怕池底妖党警觉,有意避开当地,来此埋伏堵截。不禁又惊又怒,大骂:"何方贱婢,速现原形,通名受死!"语声未毕,埋伏已然发动。
丙融原是受了妖尸指教,为防谷中敌人厉害,势孤吃亏,本身仍在池底,便用所炼元神,又在妖光笼罩之中,乍见不易分辨,易静所设禁制本难制他。先时双方都有了轻敌之念,丙融不知易静法力深浅,易静也不知妖人能仗妖光护住元神冲破禁网遁走。易静闻言,怒喝道:"我乃峨眉教祖妙一真人的门下女弟子女神婴易静。你这妖孽,叫什名字?"丙融狞笑答道:"无知贱婢,你连赤霞神君都看不出么?"易静闻言,知是丙融,乃昔年长眉师祖飞升前三月所诛中条山六妖仙之一,邪法甚是厉害。心里还暗幸妖人已落禁网,看这护身妖光不似寻常,擒杀虽难,多半不致被他逃走。于是立即现身,喝骂道:"你这妖孽,前在中条山漏网,我师祖长眉真人因值飞升在即,未暇穷诛,给你自新之路。这多年来匿迹销声,只当你已悔祸悛改,埋首穷荒,不敢再出为恶。不料仍在暗中兴妖作怪,命你妖徒收摄生魂,来此祭炼邪法,欲与妖尸勾结。妖徒早已为我诛戮,你想必也是恶贯满盈,伏诛在即了。"话未说完,早把阿难剑飞将出去。
丙融先听易静一说姓名,知是易周之女,一真大师以前爱徒,最近才投入峨眉门下。
连赤身教主鸠盘婆那么厉害的魔法,曾与此女斗法多日,均未能制其死命,结局反因此成全了她炼就元婴法体。玄功奥妙,为敌党后辈有名人物。所以口头虽通名发威,实则锐气威风已馁了许多。暗忖:"自己前以岭北山谷禁法虽颇神妙,并非峨眉家法;又以谷外日常云封将近一年,谷中人并未去往幻波池涉足窥探,心疑是各正派中后辈,无意之中发现本山灵境,来此隐居修炼。也许起初有一师长同来,连池中底细俱不知悉。因将爱徒杀死,恐有人来报复,乃师无暇在此久停,又不舍这好地方,才在谷口设下禁制,以为防御。就是有为而来,在此窥伺时机和幻波池的动静,本人法力也必有限。不然,无此胆小怯敌。适才因与玉娘子谈到爱徒被杀之事,玉娘子说,她本定出困以前一味谨守待时,不再另生枝节。好在仙府禁制严密,洞门紧闭,外人极难走进,就被勉强冲入,也只送死。哪怕敌人已临池畔,只要不下去犯她,便置之不理,听其自然。哪知今日心灵忽起警兆,恰值自己炼法已成,前往相看,觉着谷中仇敌定是为她而来,人数还多,不止一两个。并说半年前有一次,幻波池无故自开,微闻上有人语,彼时来的同道不多,所受仇人禁制也只脱去十之二三,未敢造次。敌人不知洞内被她借用原有五遁禁制攻开了一座,又将上面水路开通,待不一会,也就走去。由此起,同道往来,连发现过两次可疑之迹,只未见人,也不知是常住本山,还是偶然隐身来此,因恐生事,未加理会。
现听说起前事,正与警兆相合,嘱令往探,相机下手除去。并教留下原身在洞,运用元神飞出,并以神光护身,以防敌人隐形暗算。自己一则爱她太甚,惟恐不得欢心,二则又想起杀徒之仇,立即依言赶来。行时还觉玉娘子禁闭多年,胆小过虑。还有初下池底叩洞求见时,始而闭门不开,看去颇有见拒之意。后来自己不耐,欲以法力攻洞,方始开门延入。近闻她结纳妖人颇多,惟恐他人捷足先登,法一炼成,连另一在别处同时炼法的徒弟都不告知,匆匆赶来。哪知洞中只有玉娘子一人,并说她胆小怕事,以前来的人表面好意相助,实则涎她美色,除却一二人外,俱是徒负虚声,无能为力。一个个呼朋引类,出入来往,心中害怕反将风声闹大,引得仇敌上门。有的不听劝阻,试破洞中禁制,往往送命;即使幸逃一死,也重伤内愧而去;有的自觉不行,推说回山炼法,知难而退。下余四五人还在腼颜逗留,惟恐引火烧身,误人误己,均以婉言辞谢,请其到了时机再来,方始别去。现在洞门已开,只等二三年后,心神全脱禁制,快出困时,尚有一个生死关头,那时却极需人相助。几经查考,只有两人可以助她脱困,加上自己共是三人。她也无所专注,只要谁的功劳最大,亲手救她出险的,便不惜带了仇人遗宝藏珍委身相从。现觉来人多是意图侥幸,并无真实法力,人来多了,无益有损。加以妒念特重,互相妒忌。时起争杀,害得左右为难。先前不欲延入,便是为此。等到自己出洞,却说洞门每日开有定时,过此仍有风雷之禁,引由洞中水道遁出,再把臂叮嘱,应敌不可大意。与以前所闻行径,大不相同。当时只觉她玉艳花娇,吹气如兰,意蜜情热,令人心醉。略一转念,便自飞上,满拟手到功成,必能博取心上人的欢心。一出池面,便觉出有人在侧,隐形神妙。及至追到此间,问明来历,玉娘子说是劲敌,果然不差,贱婢竟是闻名已久的易周老儿之女易静。照此情形,谷中同党想必不止一个。如若得胜还可,否则,何颜回去?"
丙融一面施展自炼赤阴飞叉迎敌,一面心中嘀咕。猛想起:"久闻同道中言,玉娘子貌比花娇,心同蛇蝎,这匹马最不好骑。休说犯了她恶,便是平日枕席男宠,稍微拂了她意,立有杀身灭神之祸。只因她乃旷代尤物,人间奇艳,相与的人尽管引死者为殷鉴,存有戒心,仍一见便为所迷。再一交合,更是甘死无悔。她本圣姑心爱门人,当收她时,圣姑己然修道数百年,所习尚非佛门正法,操行却是极正。未始没看出此女性太淫凶,只因爱她资质相貌,欲以法力引度,导使寻求正果。虽经一同道之交劝说,仍是不听,并发三次度化之言。哪知玉娘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仗着师传与向外人偷学来的法术,无所不为,百余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股掌之上。圣姑连加重罚三次,均未悛改。最后一次,圣姑已得佛门上乘妙谛,心参正果,将她擒回,本要行诛,嗣经苦苦哀求,圣姑才说:'当初为了好友一句话,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你所造罪孽,无异于我的,为此须迟却我多少年飞升。本意诛你以后,再行尸解,修持佛家最上乘的苦戒,重坐死关。姑念哀求,昔年又曾有我决不亲手诛戮你形魄,只能看你自受恶报的戏言,放便放却,但你犯戒己逾三次,还须逐出。我尸解以后,一切外缘俱应放弃,无墨无碍。
本来功到自成,为日也不甚久。但我以前收你,造诸孽因,除非你从此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以你资质仍可解脱;否则便须有人为我积善消孽,将你除去,我的功果才能圆满。
当你数尽神灭之日,也是我证果成真之时。你走不久,我便坐化,此洞便闭,防却百年之后有缘人到此,谁也不能妄自走进了。'玉娘子因知师父本欲以衣钵相传,如非屡犯教规,即使不能超凡入圣,便师父平生所有法宝、道书得到手内,也可独步仙凡,法力无边,做一快乐神仙,终可称愿。想不到乃师走得这般快,而玉娘子第三次犯戒,又只相隔不几天的事。如早得信,只稍忍耐一次,便不致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当时也甚悔恨,再四哭求哀告。圣姑自是不允,并还将擒她时所收法宝,只要是自己传授的一齐收留。
"玉娘子被逐不久,圣姑果然坐化,玉娘子越想越不心甘。又知圣姑生具特性,平生不喜男子,化前遗命,洞中藏珍甚多,虽然依还岭终年法力掩蔽,外人不能寻到,但到日子以后,岭上禁法失去灵效,必定启人觊觎。只要知道池中底细,自问法力能胜,即可入内,但只限于女子。男的只限于前生道侣,而且是应约而往,并非有所贪求尚可;否则一入洞门,必有奇祸。如是女子敬谨入求,虽无所获,亦不致有大凶险,并不禁她前来。玉娘子心想:'师父隐修池中仙府,外人只一女子,已在十年前仙去,此外无人来往。除自己外,外人至多有点耳闻,谁也不知底细。好在洞中虚实禁忌,多半知悉。
师父虽然厉害,今已尸解,元神正坐死关,与死人无异,法力不能行使,何不前往一试?'贪心一起,便再忍不住,连一些交好的男宠全未告知,独自赶往,破关而入。那藏珍共有两处,如取一处,本可得手。只因贪心特重,知道儿件前古至宝和两部道书,俱在停放圣姑遗蜕的寝宫里间,意欲全得。一到便直入寝宫外间室内,禁制突发,始而只将她困住,并未伤害。后因不能脱身,恨极成仇,妄想报复,就势走入里间,欲毁遗蜕,并破全洞禁制枢纽。原只一门之隔,举目可见,埋伏一发,外出不能,入内却是容易。又连在室中仔细查看了十几天,只正对里间石门多着一个玉榻,不是原有,别无设伏之迹。那榻又是前在洞时所用,不过移放当地,并无异处。眼望门内另一玉榻上,圣姑合目跌坐,尽管宝相庄严,人早化去,元神也已离体。身旁现放着五遁法物和全洞禁法的枢纽。虽知破去必不容易,但是仇重心贪,急于脱身;又以禁制发动以后,因行法人不能主持,只将去路阻断,不能冲破,并不会加害。自恃法力高强,未免胆大了些。
哪知正在戟指咒骂数说,待要施展法力护身走进,忽然天旋地转,风雷齐鸣,里间室中景象大变,才知上当。圣姑遗蜕并不在内,那地方乃是昔年修道所居的西洞丹室,玉榻也原在此,那里间只是通入中洞寝宫的甬路入口而已。心方惊惶,耳听圣姑数说对她期爱多年,未次逃出,犹有余情,明知不会悛改,尚留她一线生机。来此被困以后,如能悔罪,就在外间玉榻上虔心修炼,以待时至,圣姑证果,她也成道脱困,永受衣钵,再积外功赎罪,仍是仙佛位业。谁知依然如此冥顽,罪已难道;更起弑师之念,益发难容。
说不几句,一声霹雳,便将她震死榻上。
"自己这次辛苦炼法,助她出困,所重本在道书、藏珍,并不一定要人、宝两得。
如今什么也未见,先葬送了一个得力爱徒,益发存有戒心。先还暗笑以前受她祸害的人枉自修道多年,竟会受其愚弄,死无怨悔,心中不解;哪知自己见了玉娘子以后,偏生迷恋。起初只听传说她陷入幻波池,一去不返,那后来的事还是她适才亲口述说出来,并无掩饰。自己也只有怜爱,未以为非。只听到圣姑遗音发话,觉她自铸大错,误此万年难遇的良机,微代叹惜。她便媚笑,只说身被雷击,不再详说下文。随说谷中敌人可虑,请代出力除去。说时,不住卖弄风情,语多激将。又令自己留下原身,改由水遁上升。一时为她艳色所惑,几难自持,言无不从,只顾求功讨好,没有觉察。这时遇敌,才想起她不特一切言动多半可疑,并且久闻勾结之人颇多。心中有两人与自己还颇交好,半年前说不久要来幻波池,事后必访自己,谈他所遇,一直不曾再见,分明人在洞中,怎会除玉娘子外一人俱无?此女口蜜腹剑,阴毒淫凶,有名尤物祸水,什事都做得出,莫要中了她的道儿,把自己数百年苦炼之功断送她手。"
丙融越想越生疑虑,有心回去,偏生对方是个劲敌,脱身虽是不难,要想取胜却非容易,何况谷中必还另有能者。玉娘子现正需人之际,如是料错,对方并无恶意,在一个峨眉后辈女弟子手下败逃回去,岂不扫了颜面,被其轻视?深悔适才过于轻率,太无城府;来时又太情急,没先查探出仇敌深浅虚实,便告以此事,引出麻烦。否则,洞中无人,正好亲近,即便有什禁忌不能交合,至少可倾吐情慷,为异日地步;并可相机下手,先取藏珍,多么得计。如今大言已发,闹得不胜难归,真个蠢极。
丙融正在进退两难,悔虑交集,准备另下毒手。易静见妖人护身妖光和飞叉厉害,阿难剑和飞剑均不能取胜,那禁法也似制他不住,除却重伤,决难成擒。方想将牟尼散光丸与灭魔弹月弩同时施为,偶然发觉妖人只用飞叉迎敌,那幢暗紫色妖光始终紧紧笼罩全身,不曾飞起御敌。暗忖:"双方势均力敌,未分高下,丙融又是长眉师祖手下漏网多年的有名妖人,怎会如此怯敌胆小?"心中一动,取宝未发,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元神化身。便喝道:"无知妖人,你的原身何在?如是你自愿如此送死,消去神魂,留一臭皮囊与妖尸作伴,也还罢了;否则,你本来是要寻仇,怎知便要伏诛?用此行径,有什益处?妖尸淫毒无人性,此举如出于她,必有凶谋,你想回生,只恐难了。依我相劝,速急束手受擒。我念你中条漏网以后,遁迹穷荒,销声多年,新近方始故态复萌,为恶未著,只要把洞中虚实供出,我便网开一面,用师门仙法为你除去妖邪之气,送投人世,以免灭魂之诛。不比你即便遁逃回去,也为妖尸所害,更好些么?"
丙融心事被易静道破,越发忧急,暗忖:"此女委实不比寻常。玉娘子行事可疑,心情好恶难测,不胜此女,又难回报。莫如把当年长眉真人没有毁去的三件法宝全使出来,只稍取胜,立即遁回。好歹先恢复了原体,免却万一之忧,再作打算。"念头一转,立即施为。内中一件名为天瘟球的,早已准备停当,当先发出。紧跟着,右肩摇处,身佩红蛟剪化作两道暗赤色的朱虹,剪尾电掣而出。
二人斗法己相持有刻许工夫,易静先欲生擒,未下杀手。不知妖人受了妖尸媚惑,色令智昏,临敌突然有些警觉,只顾寻思,迟未发难,未免稍微疏忽。口中话刚说完,忽见妖人发出一团栲栳大的黄光,猛想起前听一真恩师说起,这妖人自号称赤霞神君,所炼法宝俱是暗赤颜色,宝名也冠以赤字。内有五件独门散瘟之宝却是黄色,奇毒无比,无论仙凡,稍微沾上,不死必伤。自己元婴之体虽然不怕,却也不可大意。刚把手中法宝发出,对方又是两道暗赤光华剪尾飞来,势疾如电,甚是神速。尚幸法力高强,两件法宝又早藏在手内,见状大喝:"妖孽不听良言,叫你报应!"说时,手指处,灭魔弹月弩相继朝红光迎去。同时回手正取六阳神火鉴,待将妖人元神罩住,以免逃遁,不料取宝稍晚一瞬。妖人知道易静元婴炼成,已是成道之身,先发二宝定难伤害,只是借以掩蔽暗算。天瘟球到了空中,便不去撞它,也要自行炸裂。易静又只听一真大师说妖人法宝多被长眉真人破去,残余有限。内有一件发黄光,乃是瘟疫奇毒之气炼成的散瘟之宝,遇时须要留意,未知底细。牟尼散光丸一撞,立化为一片极浓密的暗黄色氤氲之气。
易静方觉黄烟太浓,倏见散光丸银光乱瀑如雨,黄烟激荡飞散中,眼前大片寸许长的暗赤血光,飞蝗一般射上身来。因有光烟掩蔽,骤出不意,竟未觉察。知道抵御已是无及,忙运玄功纵起,饶是飞遁神速,肩臂上仍被打中了两处。如非元婴炼成,就不死也万难禁受。又见万千飞钉一般的血光仍然飞洒追来,当时负痛大怒,一面略微闪退,一面忙取兜率宝伞抵御。
丙融见化血神钉打中敌人,竟似无什伤害,心中大惊。伞光一起,知更难于取胜,忙把神钉收回,待要遁走。易静多年来不曾受伤,心中恨极,连伤也顾不得医,只运玄功略闭了左臂气脉,以防万一,同时六阳神火鉴已朝妖人照去。此宝自受师传以来,因是专为日后对付赤身教主鸠盘婆之用,屡遇强敌均未轻易施为。这时因为受伤恨极,必欲诛灭妖人元神,方快心意,更不寻思,施展出来。这师传降魔七宝同时已用其四,丙融如何能支。又因见散光丸、弹月弩厉害,一片爆音过去,天瘟球本来收发由心,竟吃震炸分裂,那赤蛟剪也被弹月弩击中,光芒减去好些。跟着敌人飞剑便已飞过,两下里斗在一起。心中痛惜,惟恐有失,正在忙于收回,想就此遁走。不料就在这略微缓得一缓之际,敌人手上忽发出六道相连的青光,恰是两个乾卦重在一起,合为乾上乾下六交之象。先由手上一面圆镜发出,每道光长只数寸,粗才如指,光虽晶明,并不强烈,可是越往外发射,展布越大。天瘟球黄色烟光未及凝聚复原,吃镜光一照,突然发火自燃,宛然薄纸之投洪炉,一瞥而尽。紧跟着护身光华又被照中,立觉身上奇热如焚。百忙中,易静恨极妖人,又是一粒散光丸、一粒弹月弩同时打到,妖光立被震破。幸是元神化身,如换寻常妖人,不必用六阳神火鉴,就这一丸一弩,也是九死一生了。丙融万想不到如此厉害,吓得心胆皆寒,哪里还敢停留,忙收赤蛟剪,带着残余妖光急飞遁去。
易静见禁制无用,妖人已然逃走,怒火上头,必欲杀以泄忿,忙纵遁光急追过去。
丙融元神飞遁本极迅速,又在惊惧忧疑情急之下,自觉敌人厉害,既不能胜,便须速回,以防本身有什闪失,连赤蛟剪都未顾得收到手内,便先加紧遁走,剪光反在妖人的身后,神速可想。易静追到池下,丙融才把赤蛟剪收去。易静见他投入池中心水柱之中,顺流飞泻,四旁飞泉重又干涸,只剩那根水柱凌空飞堕。好似洞中妖尸已有觉察,接引妖人入洞神气。本来早想入洞窥探妖尸虚实,一则奉有师命,时机未到;二则下面洞门紧闭,必有妖法制禁,不易进入;况且正是两不相犯之际,也许妖尸和诸妖党还不知道岭谷有敌人居住,一旦勾动,从此多事;癞姑、英琼又时加劝阻,故屡次欲行又止。这时妖人已然寻上门来,踪迹已露,反正日后纠缠,不得安宁;又以妖人暗算,受了微伤,忿气难消。一见水柱下落,认为有机可乘,可以乘虚而入,更不寻思,忙将身形隐去,跟踪直下,也借水遁入内。
身刚沾水,忽闻上面雕鸣,知在示警拦阻,自恃法力高强,法宝神妙,也未在意。
水柱降落又是极快,未容转念,已然落入池中深潭水眼之内。一鼓勇气,更不反顾,径驾水遁到了潭底,顺着洞壁水道往上逆行。暗中查看所经之处,俱是夹壁,最细之处只有两三寸。那壁间水路本与卫仙客夫妻昔日陷身的小池相通,易静曾听李宁说过,池中设有金水之禁。虽知道禁忌,可以防范抵御,又系女身,不致触怒圣姑,然而一旦被陷在内,毕竟厉害,不比寻常。先想尾随妖人一同出遁,不料对方入水较前,只远远望见红影飞驰,没有追上。说时迟,那时快,就这略一寻思之际,前面红光忽隐,水势也由进而退,知道妖人已然出水。忙催遁法,往前略进,果然到了上次所见小池之内。本要隐形飞出,猛然灵机一动,暗忖:"久闻妖尸厉害,所勾结的妖党连李伯父的封洞禁制俱吃破去,妖法可想。便是适遇妖人也非弱者,初遇时,隐形法好似被识破。身入险地,势子太孤;师父仙示,更戒轻率。终是小心行事,看准再动的好。"想到这里,便即暂停,隐伏池中,暗用耳目察听。微闻宝鼎前面有一女子与人笑语之声,甚是柔媚。跟着又听一个男子厉声叹息,似极悲愤,好似前追妖人丙融口音。底下便听两男一女,一路说笑着往前走去,声音已远。待了一会,上面不再有人声息。
易静正想出水窥探,猛觉池面之水重如山岳,紧压头上,要想钻出,真是万难。再试回路,水源已绝,与外隔断,那水竟成了一泓死水,无路可通。才悟出此水与夹壁间灵泉虽然通连却被妖尸隔断,怪不得妖人红影一不见,水便倒退回来。如非遁法神速,快到以前赶了一程,直还不能到此。可是那样前进无路,还可退了回去,此时闹得进退两难。上有禁制封闭水面,如用法宝强行冲波出去,未始不能办到,但必惊动妖尸。一则与来意不符,洞中虚实尚未探得,一被觉察,要添出好些危机,于事还未必有济。二则洞里埋伏禁制重重,圣姑性情古怪,自己伏在池内,金水之禁必因自己是女身,又看师门情面之故,没有发动。如再与斗法,纵有七宝护身,识得五行生克妙用,不致似卫仙客夫妻一样损丧真元,脱出必更艰难。连试两次,不特不能穿出水面,四外反生出极大阻力,知不服输不行。没奈何,只得忍气默祝道:"弟子易静,现奉家师妙一真人之命,来此探查妖尸动静虚实,以备日后为圣姑清除妖尸,去此孽累。现被五行真水禁闭池内,因恐圣姑昔年所设禁法现被妖尸借用,未敢造次。兹敬通诚求告,伏乞圣姑鉴察弟子除害诛邪之意,收了禁法,令弟子得以出水,不胜感激。如久不撤禁,便是圣姑现在坐关无暇于此,或是妖尸仗着圣姑昔年传授所设,弟子只好施用法宝,破禁而出。因是不知底细,急于脱身,行事难保不冒昧。尚望圣姑略迹原心,加以宽宥,勿以为罪,不胜感谢。"
祝告未完,忽然身轻,试一行法,竟然离水飞出,落向池外。心方暗笑:"圣姑佛法已到上乘,行即证果,依然如此好胜,令人不解。"心正寻思,忽然听前面有两男子说笑走来。身形虽隐,仍恐被他们警觉,忙即屏息敛气,赶紧躲闪在那藏宝钥的鼎后,静立相待。一会走到,乃是两个相貌奸猾的中年道装妖人,同去池边仔细看了看。只听那个穿黄的道:"这厮真活见鬼,他出水时我正在池旁守候,分明见玉娘子行法开池时,只有他一个人影,他却硬说易家贱婢也借水遁追来。这水不比常水,玉娘子又在行法接引,遁法多快,如有人追来,来人又决不知此池底细,哪有不尾随同出之理?偏又说是出时不知玉娘子要用他生魂效力,还曾回看,贱婢并未随出,当时心中怀恨,所以未说,来人必然困在池底。你看池中空空,哪有影子?我们终日对着一块肥肉,不能到口,今日好容易陪她对饮一回,虽解不了馋痨,到底得点干亲热也好。他偏说些假话,害我们空跑一趟。玉娘子还说,擒不到来人,不许回她房去,这不作难么?"另一穿青的道:
"我看丙融那厮也是色蒙了心,也不问自己到底有什法力,炼了几面黑煞旗门,连个护主幡的神魔都没凑齐,便跑上门来强要送死。玉娘子本心不想伤他,偏是不知进退,始而行法猖狂,竟欲破洞而入;继而玉娘子勉强延进,又偏不知自量,妄想人、宝两得。
玉娘子忿他说话可恶,目中无人,正好所献旗门主幡缺一神魔,用他本人再合适也没有,这才给他当上的。自己躯壳已毁,不知悔恨,适才席上玉娘子微说了几句不得已的好听话,答应将来不特放他,还给他代寻一个比他本身胜强十倍的庐舍,又许上些好处,他便蒙了心,不但不记仇,反倒甘心为之效死,只求事成之后一亲肌体,随就吐出遇敌之事。玉娘子认以为真,断定人在池内。其实没有此事,有什法子?这厮不是说他耳目鼻子灵,出时还听身后水遁之声么?我们就叫他来看看,如若有人,认罚如何?"
穿黄的道:"余道兄,先不必忙着回去。那厮见玉娘子问完详情,立时变脸,将他禁向所炼主幡之下,已然二次中计。他便果真在此看出有人追来,现在也不会再出来加以指点,何况决无其事。我看易家贱婢必是快到以前,发觉水遁,恐怕深入断了归路,随水急退回去,也说不定。这都无关,倒是我二人原本患难至交,自从到此不久,你虽不似旁人那样视我如仇,比起昔日患难生死交情,却差得多了,究是为何?实不相瞒,我也被她逗得迷恋欲死,但有时背人静坐,却能回想,觉出这尤物必是我们祸水,如不留意,稍一失足,便成千古之恨。近来见她口甜心毒,行事越狠,更加警惕。我看你入迷更甚。你我数百年苦炼之功,岂是容易?像她这等人百世难遇,如若真心相爱,为她死了也值。只恐本来无情,口蜜腹剑,得不到她半点真心,连皮肉也未沾上,便把平生功行付与流水,岂非至愚?如非今日见她行事过于凶残,我也不会动心。她以前曾向我离间你,背着我对你也必如此。查看池中敌人,你我原无须同来,此举好似有意把我二人调开,以便向龙道友献媚蛊惑。她近日已能复体,所说仇人法力厉害,不脱困以前不能与人交合的话,未必可信。龙道友既善容成之术,品貌又好,我看她对他才是真亲热。
背后对我却说,志在用以出力,全是假意,显然是谎言。你没见前洞那几个曾受他牢笼的几个残废么?初来多么宠爱尊崇,如今落得是什可怜神气?你想她为龙道友,宁甘激走毒手摩什那等好帮手,必有几分意思无疑。适才席上,没见她对龙道友那眉花眼笑的妖媚情景,许是特意将我二人支开,好遂她的心意都不一定。我二人以后必须小心一二呢。"
说到后半,声音更低,换了别人,决听不出。那穿青的起初闻言似不在意,后听提起姓龙的,面色骤变,竟似有些警觉,只比穿黄的较有城府,浓眉刚往上扬,面色忽又突转,以手掩口,摇头示意。穿黄的忿道:"我如怕她,也不在此了。别人可以由她宰割,我却无此容易呢。依我之见,少时便与她开门见山,不相爱无妨,但要彼此相见以诚,我们为她出力,事成送我二人两件法宝,两不亏负,省得彼此各用心机,互相忌恨,反为仇敌所乘。你看好么?"穿青的还未及答,忽听曼声长吟,远远传来,声音词意淫艳无伦。易静方在暗骂:"妖尸也曾在圣姑门下多年,怎的这等淫贱无耻?"二妖人本在密语诽议,忿恨妖尸狠毒,一闻艳歌之声,不由惊惶失色,面面相觑,意似畏惧。听不一会,好似心荡神摇,不能自制,倏地不约而同,一言未发,各自抢先飞驰赶去。
易静看出二妖人法力俱都不弱,无如迷恋妖尸,陷溺已深。尽管背人时想起妖尸狡诈淫毒,害人甚多,自身修炼不易,略生疑虑;稍得妖尸一点声音笑貌,又复沉醉。自己隐身追敌,竟吃丙融察觉,妖尸已然断定有人深入,没有查明虚实,决不甘休;现将二妖人引去,不知又有什阴谋毒计?记得上次和英琼、轻云探查幻波池时,这里乃是东洞藏宝之所。在未取宝以前,曾随李伯父同往西洞。第一次,三人由门壁间秘径飞入,自己和英琼往右,遇阻即回。轻云往左,走入妖尸停尸之所,误认为圣姑法体,如非李伯父佛法援救,几遭毒手。后来曾听轻云详细说过经历。适听妖尸歌声甚远,正在西方。
二妖人所说妖尸聚饮之所,必在西洞无疑。李伯父说,此间五洞,内里俱有通路,最稳妥是顺夹壁水道通行,决不会被人发现。无如此间水道已被妖尸隔断,别处想也被其隐起。上次出入匆促,又未留心默记。如今既已冒险深入,拼着踪迹败露恶斗一场,见机行事,才可探得虚实。知道洞中禁制密布,步步荆棘,虽得师传道书,得知好些禁忌埋伏所在,但是妖尸气候将成,已能随意隐匿变幻,加上许多妖法陷阱,一旦触动,阻碍横生,便不被困,应付起来也极艰难。颇悔适才因水遁隐形为丙融发现,又见二妖人邪法颇强,一不小心,恐被觉察,妖人去又太快,主意还未打定,不及尾随同往。如不往探,守在当地,妖尸闻报池中无人被陷,虽要自来查看,但是全洞虚实仍是不知。此行为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生平屡经大敌,未尝怯阵,怎今日到此,会胆小过虑起来?
易静主意打定,四顾室中,青玉墙上圣姑遗容已然隐去十之八九,略现微迹。惟有藏珍鼎仍立当地,光华灿烂,好似无人动过。知道那柄莲花玉钥,妖尸和诸妖党决不能取,必仍藏在鼎内。此钥关系最为重要,心虽微动,忽想起前番在此受挫之事,当时如非轻云警告,几为鼎中埋伏的大五行绝灭光针所伤。又曾见圣姑遗容,对己怒视;鼎中又有"开鼎者李,毁鼎者死,琼宫故物,不得妄取"的四句圣姑遗音;鼎中百余件异宝奇珍,也经英琼一人之手取出,分明自己与圣姑无缘。掌教师尊虽令来作此洞之主,但主人不喜自己。妖尸原是她旧日爱徒,深知底细,尚不能取,自己再来也是无用,反倒打草惊蛇,徒劳作什?只是玉壁上面遗容,本是云鬟低垂,神情若活,更能喜怒自如,向人示意,隔了不到一年,竟变得如此模样浅淡。玉壁仍是晶莹如昔,光鉴毫发,不现一毫邪气与残破之迹,决非经过妖法毁损污秽情景。心中不解,未免多看了两眼。哪知初看圣姑遗容时,虽不似以前如在镜中,呼之欲出,淡痕显然,仍是一妙龄少女影子。
及连续注视,那人影竟越来越淡,渐渐隐没,不见丝毫痕迹,益发惊诧。略呆立了一会,终未再现。易静想不出是什作用,只得小心戒备,觅路前行。
易静因记得上次进入时,东洞右壁并无门户,玉壁浑成,这时却多了两个门户并列其间,俱是六角圆门。先二妖人来去各走一门,如换常人,必当两门均可通行。易静到底心细知机,见二妖人来去门户不同,料有原故。洞中禁制五遁,息息相通,不是适才自己冲破水面出来,吃妖尸警觉,故意令二妖人来此诱敌人伏;便是妖尸换了地方,跟踪走入,就许上当。暗忖:"这两条路,师父仙示均未明言。如若妖尸心意被己猜中,二妖人归路必有厉害埋伏。如由其来路门中走入,妖尸决想不到。反正打算遍历全洞,方始设法回去,就算料左,妖尸妖党换了地方相聚,五洞内通,也终能寻到。至多多经一些艰险,绕走些路,却可多得虚实,比起自投埋伏总强得多。何不移东就西,出其不意,舍其去路,往他来路走进,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念头一转,忽换走法,便不追踪二妖人,径从他们来路门中走入,意欲试探着往两洞中走去。
易静进门一看,乃一间设有丹台炉鼎的石室,陈列器皿,极为古雅精良,只比外层低小,别无异状,知是主人昔年未成道时炼丹之所。方想:"师父仙示,曾说洞中干门万户,无一处不有禁制,这间室内怎无埋伏?"只见靠里壁有一囱门,正要走进,行近丹台,忽觉有异。再往上下四外细一查看,室很低窄,四壁平滑细腻,宛如美玉,不似外室那么温润,乍看不觉,实与别室壁色有新旧之分。丹台设置等,又决非正宗路数。
不禁恍然大悟,知是妖尸新用法力凿成的炼丹之所,故此未设禁制。洞中石室甚多,俱都高大崇宏,质如美玉。妖尸现钟不撞,反来铸铜,却在实心洞壁之中,现凿这么一间小室似供炼丹之需。估量各室皆有圣姑所设禁制,妖尸不能随意潜用;或是所炼妖丹邪法犯禁,恐有克制,或将埋伏引动,于她不利,才有此举。否则此洞与别处不同,洞壁十分坚固,外间室内更有极厉害的五行禁制,一经行法,难保不触动。开凿之际,定费不少心力,如非必要,决不如此。并且妖尸已然准备心神一经复体回生,行动自如,立即飞去。此时亟谋脱困,尚恐无及,怎有空闲炼丹?再者,妖尸被困将近两甲子,身不能离洞一步,灵药何从采取?如是洞中原有,圣姑事事前知,早已安排藏好,决不会让妖尸取去。此中必然藏有机密。
易静心中一动,便朝台上丹鼎法物重又查看,觉出那丹鼎与外间藏有玉钥的宝鼎一般形式,只是要小得多,是个陶制之物,火气未退,分明新在窑里烧成,用日无多,与外间那鼎玉蕴金辉,宝气炫目,不大相同。如非上有不少符篆,决不似妖尸这等法力高强的妖邪所用。旁的法物陈列,仅有鼎前立着一面小幡,似非常物,也不带有妖气。只看出是旁门中人所设丹台,别无可疑之处。细端详了一阵,猜不出有什么紧要用处。因丹台陈设虽然齐全,并未行法祭炼,不值一毁;更恐妖尸诡诈百出,机关尚未识透,一经妄动,多生枝节,便不去动它。径往台后靠壁圆门之中走进,门内横着一条长窄甬道。
对面是一间大石室,中空无物,却有四门,壁上隐现风云雷电影迹。刚往里一探头,便见壁上影迹渐显,隐隐风雷之声,知道中有风雷之禁,不可轻入。室又向南,不是去四洞的道路,否则先两妖人决不敢由此穿行。又见两室中间那条甬道比丹室更低,高不及丈,地势上下弯曲不一,壁色甚新,也似不曾设计禁制,越料出是妖尸为防妖党误触埋伏,就着地形,在各处石壁之中凿此甬路,以便往来。这么大一座洞府,又是禁制重重之下,居然开凿出这么长一条灵壁甬路,虽是妖法,煞也惊人。如真能通行全洞,岂不省事得多?想到这里,又觉妖尸何等机智,明知限数将终,脱身之日便是伏诛之时,开此通行全洞的甬路,自己和妖党往来固是方便,对于外来之人,岂不加意紧防,怎会如此疏忽?必还另有花样。正在一面寻思,一面由两门之间右折往西,走了下去。
要知易静三探幻波池,两番涉险,被困遇救;妖尸色相迷群邪;仙都二女背师下山,巧骗心灯,大斗毒手摩什;李宁旃檀佛火炼妖尸;九仙同建幻波池等本书最惊险奇妙节目,均在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