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这人就像是幽灵般,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中,站得笔直。
  凤凤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一双野兽般闪闪发着光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很冷,不由自主用双手掩住了胸膛,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究竟是不是人?
  凤凤冷冷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也应该认得我!”
  留守在这里的人,当然应该是律香川的属下。律香川当然已将她的模样和容貌详细的告诉了他们,甚至已绘出了她和老伯的画像,交给他们带在身边。
  律香川做事之仔细周密,近年来在江湖中已博得极大的名声。
  凤凤昂起头,大声道:“快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就说我..”
  她突然警觉。这人若真是律香川的属下,此刻早已该扑过来,怎么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毕竟还没有得意忘形,一想到这里,身子忽然摇了摇,像是要跌倒。
  有风在吹,她身上的衣裳已贴得没有那么紧。她故意将衣襟散开,露出衣里雪白晶莹赤裸的胴体。
  垦光灿烂。
  她知道自己的胴体在星光下看来是多么诱人,也知道在哪种角度才能让对方隐隐约约看到最诱人的地方,这本是她的武器。
  她的确是懂得自己的武器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衣襟飞扬,星光恰巧照在她身上最易诱人犯罪的地方。
  只要不是瞎子,就绝不会错过,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心动。男人只要一心动,她就有法子对付。这人不是瞎子,是个眼睛很亮的男人,凤凤呻吟着,弯下腰抱紧了自己。她知道对方已看到,就及时将自己掩盖。她不想让这人看得太多。若要再看多些,就得付出代价。她呻吟道:“快来..来扶我一把,我的肚子..”这人果然忍不注走了过来。她看到这人的脚,正慢慢地向她面前移动。一双很稳健的脚,但穿着的却是双布鞋,而且已经十分破旧。穿破鞋的男人,绝不会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这一生也许还没有见过像凤凤这么美丽的女子。凤凤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呻吟的声音更可怜,这也是她的武器。她知道男人喜欢听女人的呻吟,越可怜的呻吟越能令人销魂。就只这呻吟声,已足以唤起男人的这种欲望。她非但不怕,而且也很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这种欲望。这人的脚步果然仿佛加快了些。凤凤伸出手,颤声道:“快..快来,我已经受不了..”这是句很有趣的双关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趣。这人只要是个活人,就必定已难免被她引诱得神魂不定。她算准了这点。她的腿突然飞起。一刹那间,她已连环踢出五腿,每一着踢的都是要害,无论这人是谁,先踢死他再说。她还没有亲手杀死人,想到此刻就要有个活生生的人死在她脚上,她的心也不禁开始跳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她虽然觉得足踝上一阵刺痛,头脑一阵晕眩。
  然后她就发觉她整个人已经被人倒吊着提在手里,就像是提着一只鸡。
  她想挣扎,但是踝上那种痛彻心脾的痛楚,已使她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力量和勇气。
  这人用一只手提着她,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手伸得很直,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她的脸。
  她脸带着可怜的表情,泪已流下来,颤声道:“你捏痛了我,快放我下来。”
  这人还是不声不响,冷冷地盯着她。
  凤凤流着泪道:“我的脚已经快被你捏碎了,你究竟想什么?难道想..
  想..”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她要这男人自己去想那两个字,自己去想那件事。
  “求求你,不要那么样做,我怕..我还是个女孩子,”这不是哀求,而是提醒!提醒他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样的乐趣。
  她不怕那件事。
  那本是她最后的一样武器,无疑也是最有效的一种。
  “你看看我的脚,求求你,我真的已受不了。”
  这已不是提醒,而是邀请。
  她没有穿鞋子。
  她的脚纤秀柔美,显得一直都保护得很小心。因为她知道女人的脚在男人心目中,和那件事多么接近。
  但,假如世上只有一个男人能拒绝这种邀请,也许就是她现在遇着的这个人。
  他的确在看着,但却好像在青着个死人似的,目光反而更冷,更锐利。
  凤凤终于明白自己遇的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这人也许没有老伯的威严气势,没有律香川的阴沉狠毒,但却比他们更可怕。
  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人眼睛里有种奇物的杀气。
  很多人眼睛都有杀气,但那种杀气总带着疯狂和残酷。
  这人却不同。
  他是完全冷静的,冷静得出奇,这种冷静远比疯狂更令人恐惧。
  凤凤的心也冷了下来,不再说话。
  这人又等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还有没有话说?”
  凤凤叹了口气,道:“没有了。”
  她已发觉无论用什么法子来对付这人,都完全没有用。
  这人冷冷道:“很好,但现在我问你一句,你就要答一句。”
  风凤咬着唇,道:“我若答不出呢?”
  这人道:“你一句话答不出,我就先捏碎你这只脚!”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冷静,但却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是假话。他一字字接着道:“你只要有二句话答不出,我就把你的手脚全都捏碎。”
  凤凤全身都已冰冷,颤声说道:“我..我明白了,你问吧。”
  这人道:“你是什么人?”
  凤凤道:“我姓毕,叫凤凤。”
  这人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来干什么?”
  凤凤犹豫了。
  豫,并不是因为她要为老伯保守秘密,而是因为她无法判断说出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人若是老伯的朋友,在他面前说出老伯的秘密,岂非也是不智之举。
  但若不说呢?是不是能用假话骗过他?
  她一向很会说谎,说谎本是她职业的一部份,但是在这人面前。她却实在全无把握。
  这人冷冷地道:“我已不能再等,你..”
  他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将凤凤重重往地上一摔,人已飞掠而起。
  凤凤被摔得全身骨节都似已将松散,几乎已晕了过去。
  只见他人影飞鹰般没入黑暗,黑暗中突也惊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动作也很快,手里刀光门动,一句话没有说,刀光己刺向他的咽喉和小腹。
  两柄刀一上一下,不但快,而且配合得很好。
  这两人显然也是以杀人力职业的人。
  只可惜他们遇见的是这一行的专家。
  他们的刀刚砍出,就飞起。
  然后他们的人也飞起,跌下。
  凤凤甚至连这人将他们击倒的动作都没有看清,也没有听见他们的惨呼。
  她只听见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声音——很少有人能听到这种声音,那是骨头碎烈声。
  星光本是温柔的,夜本来也是温柔的,但这种声音却使得天地间立刻充满着种残酷诡秘之意。
  凤凤忍不住打一个寒噤,似已将呕吐。
  她看着这人把尸体提起,拖入屋子里,又将两把刀沉入井底。
  他不将尸体掩埋,因为那也会留下痕迹。
  他将尸体塞入了马家厨房的灶里!
  凤凤虽然没有看见,但却已发觉他每一个动作极准极实际,绝没有浪费一分力气,电没有浪费一刻时间。
  不但杀人时如此,杀人后也一样。
  然后她又看着这人走回来。
  他脚步还是那么镇定,态度还是那么冷挣。
  她忽然想起他是什么人了!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凤凤并没有见过孟星魂。
  孟星魂从不喜欢到快活林找女人,几乎从没有在快活林出现过。
  他就算出现,也是深夜,确信没有人会看到他的时候。
  几乎很少人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他这一生,本就是活在阴影中的,直到遇到小蝶时,才看见光明。
  凤凤没有见过他,却知道他!
  她已在快活林中生活了很久,在她们那些女孩子之中。有种很神秘的传说,快活林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名字叫:孟星魂!
  最近她又听老伯提起了这名字。
  是她先问老伯:“你在世上已没有亲人?”
  “有,还有个女儿。”
  “她出嫁了!”
  老伯勉强点点头。
  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孟星魂能不能真正做他的女婿。
  “女婿”这两个字,本包含了一种很亲密的感情,他没有这种感情。
  “你的女婿是什么人?”
  “盂星魂。”
  他不经意就说出了这名字,因为他想不到这名字会令凤凤多么震惊。
  “你不想去找他们?”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被牵连。”为什么?”
  老伯没有回答,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歉疚和悔恨!
  他无疑已毁了他女儿的一生。
  现在他只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安安定定地过一生。
  只希望他们永远不再沾上了一丝血腥。
  除此之外,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孟星魂已很久没有杀人!
  他本已不愿再杀人。
  现在他虽然看来还是同样冷静,但他有胃却已收缩,痉挛,似将呕吐。
  因为他自觉满手血腥。
  “孟星魂!你就是孟星魂!”
  听到这句话,他也不禁吃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凤凤笑了,忽然道:“我不但知道你是孟星魂还知道你就是老伯的女婿。”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孟星魂窜了过来,快如闪电一击,她眼睛刚看到他的动作,人已被一把揪起,孟星魂用力揪住她的衣襟。厉声道:“你认得老伯?”
  凤凤冷笑道:“难道只有你能认得他!”
  孟星魂道:“你怎能认得他的?”
  凤凤抿了抿嘴,冷冷道:“那是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她已有持无恐。
  孟星魂也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立刻问道:“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凤凤眼珠一转,悠然说道:“我跟他的关系,总比你密切得多,你最好也不必问得太清楚,否则..”
  孟星魂道:“否则怎么样?”
  凤凤用眼角瞟着他,道:“否则你就得叫我一声好听的,因为将来生出的孩子,就是你的小舅子,你怎么能对我这样不客气!”
  孟星魂吃惊地看着她,不但惊奇,而且怀疑。
  他当然看得出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女孩子,但他也已看出了她天性的卑贱。
  “一个人竟连自己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出卖的!”
  他永远想不到老伯竟会和这么样一个女人,发生如此密切的关系。
  凤凤看着他的眼色,冷冷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看不起我?”
  孟星魂绝不否认。
  凤凤冷笑道:“我知道你已看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看不起我,但你又能比我高明多少呢!你还是跟我一样?一样是卖的!”
  她又抿了抿嘴,道:”但是我还比你强些,因为我还能使别人快乐,你却只懂得杀人。”
  孟星魂的心在刺痛,咬着牙,慢慢放开手。
  凤凤的衣襟又散开,她的晶莹的胸膛又露出来,她并没有掩盖住的意思,眼波流动,忽然展颜一笑,嫣然道:“其实我也不该对你太凶的,因为我们毕竟总算是一家人。”
  孟星魂道:“你..你也是从高老大那里出来的?”
  凤凤点点头,微笑道:“所以我才说,我们本是一样的人,你若对我客气些,我也会时你客气些,你若肯帮我的忙,我也会帮着你。”
  她突然又沉下脸,道:“但你若想在什么人面前说我的坏话,我也一样有法子对付你。”
  孟星魂看着她,看着她那得意表情,几乎忍不庄又想呕吐。
  他面上却仍然丝毫无表情,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当然一定知道老伯在哪里。”
  凤凤昂起头,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孟星魂道:“看什么?”
  凤凤道:“看你是不是已明白我的意思。”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她怕他在老伯面前说的话太多。
  凤凤嫣然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你看来并不像是个多嘴的人。”
  她又变得很甜,轻轻道:“我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也许还是一家人,我们两个人若能一条心,以后的好处还多着哩。”
  孟星魂捏紧手掌,因为他已几乎忍不住要一个耳光掴过去。
  他实在不懂,老伯怎么会要一个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忍受一个这样的女人。
  老伯本该一眼能将她看透的。
  孟星魂当然不懂,因为他不是老伯,也许因为他还年轻。
  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本就有着一段很大的距离,无论对什么事的看法,都很少会完全相同的。
  所以老人总觉得年轻人幼稚愚蠢,就正如年轻人对他的看法一样。
  年轻人虽然应该尊敬老人的思想和智慧。
  但尊敬并不是赞成!
  服从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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