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魂说:“这么说来,现在老伯的朋友好像已没有仇敌了。”
律香川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已觉得这一注押错了?”
孟星魂笑了笑,道:“问题并不在朋友多少,只在那朋友是否真的是朋友。”
他目光却注视着远方,慢慢地接着道:“有些朋友多一个却不如少一个好。”
他看着远处一座小桥,陆漫天往桥上走过。
律香川没有看到。
这时是午时三刻,距离黄昏已不远了。
午后x时x刻。
一片乌云掩住月色,天阴了下来。
风也更冷了。
一个青衣人拉起衣襟压低帽沿,低着头匆匆走过小桥,小桥尽头的竹林里,有三间明轩。
窗子是开着的,陆漫天正坐在窗口,手里提着支笔,却没有写什么,只是对着窗子发怔。
灰衣人没有敲门就走进去,窗子立刻落下。
窗子落下后灰衣人才将头抬起,露出一张平凡朴实的脸。
只有这张脸,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叛徒。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冯浩是叛徒,陆漫天回头面对着他,道:“一切都已照计划安排好了,他已决定今天黄昏时动手。”
冯浩面上虽露出满意之色,却还是追问了一句:“你看他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陆漫天道:“绝不会,高老大的命令,他从不敢违抗,何况..”他嘴角泛起一丝恶毒的笑意,缓缓接着道:“他也没有这么聪明。”
冯浩又笑了,道:“不错,这计划的重点他当然想不到无论谁都不会想到的。”
午后x时x刻。
天色阴沉,花园中异常平静。
孟星魂和律香川准备回去。
他们已走过很多地方,几乎将这花园每个角落都走遍。
走过之后,孟星魂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看到很多花,很多树,但他能看到的只不过是这些。对这里的所有一切,他还是和没有看时一样完全一无所知。
他还是不知这里究竟有多少人?暗卡是如何分布的?卡上的人在什么时候换班?老伯究竟有多大势力?
陆漫天至少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老伯绝不会给任何人杀他的机会。”
若不是陆漫天出卖了老伯,孟星魂也许真的没有机会杀他。
没有人能揣测老伯的实力,也没有人猜到他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作了老伯的朋友,情况是不是比现在愉快得多?
老伯虽然可怕却不可恶,也不可恨,有时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可爱的人,世上有很多人都比他更可恨,比他可恶。
至少陆漫天就是其中之一。这人简直可杀。
孟星魂忽然发觉自己要杀的若是陆漫天,情况一定比现在愉快得多。
花园中实在很静,四下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
老伯难道已看出了他的杀机?
没有。
因为他并不是真的自己要杀老伯,他心中并没有愤怒和仇恨。
杀机往往是随着愤怒而来的。
孟星魂的心里很平静,所以脸色也很平静。
老伯忽又笑了笑,道:“这种事你现在当然还听不出来。但再过几年,等到有很多人要杀你,你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杀时,你也会听出来的。”
他笑容中有苦涩之感,慢慢地接着道:“要听出这种事不只用你的耳杂,还要用你的经验,只有从危险和痛苦中得来的经验,才是真正可贵的。”
这种经验就是教育,不但可以使人变得更聪明,也可以使人活得长些。
孟星魂望着老伯面上被痛苦经验刻划出的痕迹,心中不觉涌起一种尊敬之意,忍不住道:“这些话我永远都会记得的。”
老伯的笑容逐渐温暖开朗,微笑着道:“我一直将律香川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希望你也是一样。”
孟星魂低下头,几乎不敢仰视。
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高不可攀的巨人,而他自己却变得没有三尺高。
他忽然觉得自己龌龊而卑鄙。
就在这时,律香川已走回来,一个穿着灰衫的人跟在他身后,身后背着药箱,手里提着串铃。
孟星魂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紧。
他永远没有想到这卖野药的郎中竟是叶翔。
最近已很少有人能看到叶翔,现在他却很清醒。
他清醒而镇定,看到孟星魂时,目光既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像从未见过孟星魂这个人,孟星魂却要等很久才能使自己放松下来。他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的确有很多事不如叶翔。
他更想不出叶翔是为什么来的。
老伯显然也不能确定,所以微笑着道:“你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正需要一位郎中先生。”
叶翔也在笑着,道:“这里有病人?”
老伯道:“没有病人,只有受伤的人,还有些死人。”
叶翔道:“死人我治不了。”
老伯道:“受伤的人呢?想必你总会有治伤的药!”
叶翔道:“不会。”
老伯道:“你会治什么病?”
叶翔道:“我什么病都不会治。”
老伯道:“那么你卖的是什么药。”
叶翔道:“我也不卖药,这药箱里只有一坛酒和一把刀。”
他面上全无表情,淡淡地接着道:“我不会治人的病,只会要人的命。”
这句话一说出来,孟星魂的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
老伯却反而笑道:“原来你是杀人的,那好极了,我们这里有很多人好杀,却不知你要杀的是哪一个?”
叶翔道:“我也不是来杀人的。”
老伯道:“不是?”
叶翔道:“我若要来杀人,当然就要杀你,但我却不想杀你。”
老伯道:“哦?”
叶翔道:“我杀人虽然从不选择,只要条件合适,无论什么人,我都杀,但你却是例外。”
老伯道:“为什么?”
他脸上一直保持微笑,好像听得很有趣。
叶翔道:“我不杀你,因为我知道根本不能杀你,根本杀不死你。”他淡淡地一笑,接着道:“世上所有活着的人,也许没有一个能杀得死你,想来杀你的人一定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老伯大笑道:“你虽不是疯子,但却未免将我估计得太高了。”
叶翔道:“我不估计,因为我知道。”
老伯道:“只要是活着的人就有可能被别人杀死,我也是人,是个活人。”
叶翔道:“你当然也有被人杀死的一天,但那一天还没有到。”
老伯道:“什么时候才到?”
叶翔道:“等到你老的时候!”
老伯道:“我现在还不够老?”
时翔道:“你现在还不算老,因为你还没有变得很迟钝、很顽固,还没有变得像别的老头那样颟顸小气。”
他冷冷地接着道:“但你迟早也有那一天,每个人都有那一天的。”
老伯又大笑,但目中已掠过一阵阴影,道:“你既非来杀人的,为什么来的呢?”
叶翔沉吟着,道:“你要我说真话?”
老伯微笑道:“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假。”
叶翔又沉吟了半晌,终于道:“我是来找你女儿的。”
老伯脸色忽然变了,厉声说道:“我没有女儿呀!”
叶翔道:“那么就算我是来找别人的好了,我找的那人叫孙蝶。”
老伯道:“我不认识她。”
叶翔道:“我知道你已不承认她是你女儿,所以我来带她走!”
老伯道:“带她走?”
叶翔道:“你不要她,我要她!”
老伯厉声道:“你想带她到哪里去?”
叶翔道:“你既已不要她,又何必管我带她哪里去?”
老伯锐利清澈的眼睛突然发红,鬓边头发一根根竖起。
但他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盯着叶翔看了很久,一字字道:“我好像见过你。”
叶翔道:“你的确见过我。”
老伯道:“几年前我就见过你,而且..”
叶翔道:“而且还曾经叫韩棠赶我走,赶到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老伯道:“你还没有死?”
叶翔只笑笑。他还没有开口,老伯突然扑过来,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厉声:“小蝶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叶翔不开口。
老伯怒道:“你说不说?..说不说,”他拚命摇着叶翔,似乎想将叶翔全身骨头都摇散。
叶翔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淡淡道:“我衣服被人抓着的时候,从不喜欢说话!”老伯怒目瞪着,他眼珠都似已凸出,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律香川似已吓呆了,他从未见到老伯如此盛怒,从来想不到老伯也有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
孟星魂也吓呆了。一听到了“孙蝶”这名字的时候,他就已吓呆了。
他做梦也未想到,他要来杀的人,竟是他心上人的父亲。
但他却已知道叶翔的来意。叶翔就是来告诉他这件事的,免得他做出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
叶翔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告诉他这件事,不仅是为了孟星魂,也是为小蝶——原来他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就是小蝶。他不惜为她而死!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小蝶那孩子的父亲,真的就是叶翔?”孟星魂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似在他面前崩溃。
他整个人也似乎已崩溃,几乎已支持不住,几乎已将倒下去!
老伯站在叶翔面前发抖,全身都已发抖。
他终于松开了,双拳却握得更紧,道:“好,现在你说,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叶翔道:“不是!”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道:“但我却希望是的,我宁愿牺牲一切,去做那孩子的父亲。”
老伯咬着牙嘶声道:“那畜牲,那野种..”
叶翔道:“你为什么要恨那孩子?孩子并没有错,他已没有父亲,已够可怜,做祖父的就该分外疼他才是。”
老伯道:“谁是他祖父?”
叶翔道:“你,你是他祖父。”
他也提高声音,大声道:“你想不承认也不行,因为他是你血中的血,肉中的肉。”
他的话没有说完,老伯已扑过来,挥拳痛击他的脸。
他没有闪避,因为根本无法闪避。
老伯的拳灵如闪电,如蛇信,却比闪电更快,比蛇信更毒。
叶翔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拳头,只觉得眼前一黑,宛如天崩地裂。
他并没有晕过头,因为老伯另一只拳头已击中他下腹。
痛苦使他清醒,清醒得无法忍受。
他身子一曲,倒下,双手护住小腹,弯曲着在地上痉挛呕吐。
鲜血和胆汁酸水一齐吐出来,他只觉满嘴又腥又酸又苦。
孟星魂整个人都似已将裂成碎片。
他忍不住,不能忍受。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不顾一切出手。
但他必须看着,忍受着,否则他也是死!
那么叶翔为他牺牲的一切,就也变得全无代价,死也无法瞑目。
他更不忍这样做。
叶翔还在不停地痉挛呕吐,老伯的拳头就像世上最毒的毒刑,令他尝到没有人尝过的重大痛苦。
老伯看着他,怒气已发泄,似已渐渐平静,只是在轻轻喘息着。
突然间,牵机般抽缩着的叶翔又跃起。
他手里的串铃突然暴射出十余点寒星,比流星更迅急的寒星。
他的右手已抽出一柄短剑,身子与剑似已化为一体。
剑光如飞虹,在寒星中飞出,比寒星更急。
寒星与飞虹已将老伯所有的去路都封死!
这一击之威,简直没有人能够抵抗,没有人能够闪避。
孟星魂当然知道叶翔是个多么可怕的杀人者,却从未亲眼看到过。
现在他看到了。
最近他已渐渐怀疑,几乎不相信以前有那么多的人死在叶翔手上。
现在他相信了。
叶翔这一击不但选择了最出人意外的时机,也快得令人无法想象。
最出人意外的时机,就是最正确的时机。
只要一出手,就绝不给对方留下任何退路。
狠毒,准确,迅速。
这就是杀人最基本的条件,也是最重要的。
这三种条件加在一起,意思就等于是“死!”
最近看过叶翔的人,绝不会相信他还能发出如此可怕的一击,他似已又恢复了昔日巅峰时的状况,对孟星魂的友情,对小蝶的恋情,使得他发出最后一分潜力。
这已是最后一击!
没有人能避开他这一击。
没有别人,只有老伯!
短剑冲天飞出,落下来时已断成两截。
叶翔的身子腾起,跌下,右腕已被折断。
老伯还是站在那里,神像般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他虽然用袖子挥开十余点寒星,但孟星魂还是看到有几点寒星打在他胸膛上。
至少有四五点。
孟星魂看得很清楚,确信绝不会看错。
他也很清楚这种暗器的威力,因为他准备用来杀老伯的也是这种暗器。
无论谁被这种暗器击中,都立刻要倒下,倒下后立刻就死。
老伯没有倒下,也没有死!
暗器打在他身上,就好像打在铁人身上,甚至还发出“叮”的一响。
老伯也许可以算是个超人,是个巨人,但无论如何,总不是铁人!
孟星魂终于发现,在老伯身上穿的那件平凡而陈旧的布袍上,一定还有件不平凡的衣服。
他虽然不知道这件衣服是不是用金丝织成的。但却已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暗器能够射透这件衣服的。
他若以这种暗器来杀老伯,他就得死!
这就是孟星魂得到的教训。
这教训却不是从他自己的痛苦经验中得来的,而是用叶翔的命换来的。
叶翔挣扎着,要爬起,又重重跌倒,伏在地上,狗一般喘息,忽然大笑道:“我没有错,果然没有错!”
他笑声疯狂而凄厉,又道:“我果然杀不死你,果然没有人能杀得死你!”
老伯道:“但却有很多人能杀得死你!”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忽然转身而去。
他没有再看叶翔一眼,却看了看律香川。
律香川懂得他的意思。
老伯要这人死,但却不愿杀一个已倒下去的人。
老伯不愿做的事,律香川就要做。
律香川冷冷地看着叶翔在地上挣扎,看了很久,目光突然转向孟星魂,道:“你的刀呢?”
孟星魂道:“我没有刀。”
律香川道:“你杀人不用刀?”
孟星魂道:“用,用别人的。别人手里的兵器,我都能用。”
他的确已能说话,已说得出声来。
但他自己却好像是在听着别人说话,这声音听来陌生而遥远。
律香川看着他。目中露出满意之色,忽然自地上拾起那柄短剑道:“你用这柄断剑能不能杀人?”
孟星魂道:“能。”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还没有为老伯杀过人,这就是你的机会。”
他笑得很奇怪,慢慢地接着道:“我说过,你不必着急,这种机会随时都会有的。现在你总该相信吧。”
孟星魂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剑本来就很短,折断后就显得更笨拙丑陋。
孟星魂接过剑,转向叶翔。
他根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耳朵嗡嗡地发响,眼前天旋地转,根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却知道叶翔的意思,就算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为了这一刻,叶翔已准备了很久,等了很久。
他来的时候已没有想再活着回去,因为他自己活着也全无意义,全无希望,他只希望孟星魂能替他活下去。
他已将孟星魂看成他的影子,已将自己的生命和爱情全都转移到孟星魂身上。
孟星魂就是他生命的延续。
这种感情也许很少人能了解,但孟星魂却是很了解,他知道叶翔这样做,愿意死在他手上。可是他不忍。
他宁死也不忍下手!
剑柄上缠着的绸,白绸被他掌心流出的冷汗湿透。
他突然抛下剑,道:“我不能杀这个人。”
律香川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淡淡道:“为什么,他是你的朋友?”
孟星魂冷冷道:“我可以杀朋友,但却不杀已倒下去的人。”
律香川道:“为了老伯也不肯破例?”
律香川看着他,既不愤怒,也不惊异,既不威迫,也不勉强。他连一句都不再说,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孟星魂从他面前走开。孟星魂也没有回头。他还没有走远,就已听到叶翔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流泪。他眼泪要等到夜半无人时再流。虽非夜半,却已无人。孟星魂伏在床上,眼泪湿透了枕头。“小蝶是老伯的女儿!”“你杀不死老伯。”叶翔牺牲了自己的命,为的就是要告诉他这两件事。叶翔要他活下去,要他跟小蝶一起,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叶翔自己做不到的。“我能做到吗?”孟星魂握紧拳头,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这已是他唯一能报答叶翔的法子。他欠高老大的虽然还很多,但那以后可以用别的法子报答。这件事他必须放弃,现在他必须离开这里。他能走得了吗?花园外面很多坟墓,坟墓里面埋葬的都是老伯的“朋友”。
“无论谁只要一进入我们这种组织,就永远休想脱离,无论死活阝休想。”
“你就算要死,也得死在这里。”
“但是无论是死是活,老伯都会一样好好照顾你的。”这是他们经过那些坟墓时,律香川对孟星魂说的。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仿佛有很多感慨。孟星魂并不知道律香川这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在警告他。
他总觉得律香川对他的态度很特别,刚才的态度尤其特别,好像已看出他和叶翔的关系,看出了他的秘密。
但是他并没有勉强他做任何事。
“律香川也许会放我走的,但陆漫天呢?”
孟星魂心里的激动稍为平静时,就开始想得更多。
“连叶翔都知道老伯是杀不死的,陆漫天又怎会不知道?”
“陆漫天和老伯的关系比谁都密切,对老伯的了解自然也比别人多。”
“他既然知道我没有杀死老伯的能力,为什么要叫我来做这件事?”
孟星魂的眼泪停止,掌心却已出了冷汗。
他忽然发现陆漫天的计划,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
这计划的重点并不是要他真的去杀死老伯,而是要他来做梯子。陆漫天先得从这梯子踩过去,才能达到目的。
孟星魂心中的悲恸已变为愤怒。
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梯子,让别人从自己头上踩过去。
孟星魂擦干眼泪,坐起来,等着。
等着陆漫天。
他知道陆漫天一定不会让他走,一定会来找他的!
陆漫天来得比孟星魂预料中还要早。
律香川还没有回来,屋子里好像没有别的人,静得很,所以陆漫天一推门走进来,孟星魂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沉着而缓慢,就好像回到自己家里来一样,显然对一切事都充满自信。
他的神情更镇定,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心怀叵测的叛徒。
无论谁要出卖老伯这种人,都难免会觉得有点紧张不安,但是他却完全没有。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一种将别人都当做呆子的微笑。
孟星魂勉强抑制着心中的愤怒,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陆漫天微笑着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来看你准备好了没有,现在时候已快到了。”
孟星魂道:“我没有准备。”
陆漫天皱皱眉,道:“没有准备,无论你多有经验,杀人前还是要准备的。”
孟星魂道:“我没有准备杀人。”
陆漫天道:“可是你非杀不可。”
孟垦魂突然冷笑,道:“假如我一定要杀人,杀的不是老伯,而是你!”
陆漫天好像很吃惊,道:“杀我?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我不喜欢人往我头上踩过去,不喜欢被人当做梯子。”
陆漫天道:“梯子?什么梯子?”
孟星魂道:“你要我来,并不是真的要我刺杀老伯,因为你当然早已知道,我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陆漫天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瞳孔却已开始收缩,道:“那么我为何要你来?”
孟星魂道:“也许你已有了刺杀老伯的计划,而且确信一定成功,”
陆漫天道:“那么我就更不必要你来了。”
孟星魂道:“但你却不承担刺杀老伯的罪名,因为你怕别人会为老伯复仇,更怕别的人不肯让你代替老伯的地位,所以,要我来替你承当这个罪名。”
陆漫天道:“说下去。”
孟星魂道:“你要我在那地洞中等待着刺杀老伯,但我也许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手,你也许就已先发现了我。”
陆漫天道:“然后呢?”
孟星魂道:“你一开始就表示不信任我,老伯当然绝不会怀疑这计划是你安排的,你为他捉住了刺客,他当然更信任你。”
陆漫天道:“然后呢?”
孟星魂道:“你就会在他最信任你的时候,向他出手。”
陆漫天道:“你认为我能杀得了他?”
孟星魂冷笑道:“你是他多年的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当然比别人更知道他的弱点,何况你早已计划周密,他对你却完全没有防备。”
陆漫天道:“所以你认为我的机会很大。”
孟星魂道:“世上假如只有一个人能杀得了老伯,那人就是你。”
陆漫天忽然笑了,但笑得很特别,道:“谢谢你,你好像把我看得很高。”
孟星魂道:“你杀了他之后,就可以对别人宣布,你已抓住了刺杀老伯的刺客,已经替老伯报了仇,别的人自然更不会怀疑你,你就可顺理成章地取代老伯的地位。”
他冷笑着接着道:“这就是你的计划,你不但要出卖老伯,也要出卖我。”
陆漫天冷冷道:“但你也有嘴,你也可以说话的。”
孟星魂道:“谁会相信我的话?何况,你也许根本不会给我说话的机会。”
陆漫天看着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很聪明,做刺客的人本不应如此聪明的。”
他微笑着,好像在为孟星魂解释,又道:“因为自己冒险动手去杀人,已是件很愚蠢的事,为别人杀人更是愚蠢,聪明人绝不会做的。
回伯
孟星魂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陆漫天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这句话实已触及了他的隐痛。
陆漫天正欣赏他的痛苦,目中带着满意的表情,悠然道:“但聪明人通常都有个毛病,聪明人都怕死。”
孟星魂道:“怕死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陆漫天道:“那只因你以前还不够聪明,但现在你显然已懂得能活着是件很好的事,无论如何总比死好些。”
他忽又笑了笑,问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来的那个人叫叶翔?”
孟星魂咬紧牙。
天又道:“你当然知道,因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你却看着他在你面前被人杀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微笑着,接着道:“那只因你已变得聪明了,已不愿陪他死,就算你还有别的理由,也一定是自己在骗自己。”
孟星魂的心在刺痛。
他的确是看着叶翔死的,他一直在为自己解释,这么样做,只不过因为不忍叶翔的牺牲变得毫无代价,只不过因为叶翔要他活下去。
但现在,陆漫天的话却像是一根针。
他忽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伟大,他那么做也许真的只不过是因为怕死。
他现在的确不愿死。
陆漫天缓缓道:“你说的不错,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会怀疑我,我随时都可以揭破你的身份,随时都可以要你死。”
凝视着孟星魂,就像是猫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微笑着接道:“所以你若还想活下去,就只有听我的话去做,因为你根本已无路可走。”
孟星魂握紧双拳,哼声道:“我就算做了,结果岂非还是死?”
陆漫天道:“你若做得很好,我也许会让你活着的,我可以找另外一个人来替你死,我可以将那人的脸打得稀烂要别人认为他就是你,那样你就可以远走高飞,找个没有人认得你的地方活下去,只要你不来麻烦我,就没有别人会去麻烦你。”
他微笑着又道:“我甚至还可以给你一笔很大的报酬,让你活得舒服些,一个人只要能舒舒服服地活着,就算活得并不光荣也是很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