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恩仇两两相怨




  据说,在一甲子之前,关洛一带,突然盛行自杀之风,使整个武林为之震惊,但没有人知道原因。
  于是种种揣测和穿凿附会的神话到处风传,直到有一次,有八名大内高手,在洛阳行宫集体自杀,才由其中一个没立即断气的高手,揭开了这恐怖的谜底。
  这些人不是自杀,而是被一种极诡异的武功所制,反剑自戕!自此武林人士知道了"推元反戕"这个名词。
  但,那也是最后一次,六十年以来,这门武功,再也没在江湖出现,后人据此判断,此功已经是失传。
  现在,这可怕的武功又出现了,谷大公子再怎么自负,也不敢去斗。
  局面暂呈僵持。
  骇人杀机,一触即发…就在此刻,庵门方向突然起了吆喝,一个高亢的声音道:"老夫有重要事,要见谷大公子,你们敢拦阻?" 谷大公子弹回院心,急问道:"怎么回事?"
  庵门方面武士之一回道:"有个土老头,硬要见大公子,又不肯说出理由。" 谷大公子道:"让他进来!"
  人圈裂开,一个须发灰白,手持竹杖,看上去脏兮兮的老者,大步进入院子,直逼谷大公子身前停住。
  宫燕秋暗道一声:"武林判官,他现身为何?"
  二先生开口道:"大公子,他就是职业杀手武林判官!" 大公子"啊!"了一声,目光大张,仔细打量了这看来极不起眼,但却相当可怖的人物几眼,沉声道:"阁下在这种情况下要见本公子,有什么指教?!" 武林判官龇牙一笑道:"做一桩不流血的买卖。" 谷大公子目光一闪道:"什么不流血的买卖?"
  武林判官道:"就是以和平的方式做买卖,这也是老夫头一次破例。事情很简单,老夫受人之托,以两样东西向大公子交换一样东西。" 谷大公子眉峰蹙了起来。"此时此刻谈买卖?" "对,很合适的场合。"
  "快说,什么东西,如何交换?"
  "这是一样!"武林判官从袖筒里摸出一样东西,用两指钳住,亮在谷大公子眼前,是一支血红的玉簪。
  "啊!"谷大公子脸色乍变,叫出了声。
  "这是第二样!"武林判官又取出一样东西,抖开,竟然是一个女人的粉红兜肚,上面绣着荷叶莲花藕。
  所有在场的人,全以迷惑的眼光注视场中。
  "啊!"谷大公子又叫了一声,脸色变得说多难看有多难看,粟声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老夫说过是承接的一桩生意。"
  宫燕秋也迷惑了,似乎忘了还有剑架在脖子上头一转,脚一挪,颈旁立即起了刺痛。宫燕秋这才回过意识,自己尚是人家手下之俘。
  谷大公子不愧是一方枭雄,在经过一阵无比激动之后,脸色又逐渐回复正常,眸子里又射出阴狠之色。
  "你阁下出示这两样东西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表示,这两样东西的主人在某人手中。" "某人是谁?"谷大公子的目光变成了利刃,在火炬光照下,更显得锋利无比,似乎直戳人的心脏。
  "对不起,买卖上的规矩,老夫无法奉告。"武林判官摇摇头。
  谷大公子把牙齿咬了又咬。
  "你阁下刚才说要交换一样东西?"
  "对!"
  "交换什么东西?"
  "就是他!"武林判官手指宫燕秋。
  "他?"谷大公子栗叫出声,如刃目光扫向宫燕秋,脸皮翕动几下,从鼻孔里哼出声道:"原来你们是一路的,好极了!" 宫燕秋大为意外,武林判官在这种场面下出现,而且买卖对象是自己。
  记得第一次武林判官在鲁班庙现身,是因天狗毕鹏被杀下,受南阳大豪浦青山的买托,要自己的人头。
  而现在武林判官又接受别人的买托,以自己作为交换的对像,他的作法实在令人莫测,买托他的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谷大公子侧头望了二先生一眼,点了点头,这是什么暗号,别人无法知道,但二先生也点点头,表示会意。
  "老夫是走单帮的,不跟任何人同路!"武林判官冷阴阴地摆了下头。
  "如果本公子不想做这笔交易呢?"
  "那将是很可惜的事,老夫只是个中间人,交易不成,至多拿不到酬金,可是对大公子而言,就不同了。" "没什么不同,本公子可以牺牲这些东西。"
  "当然,谷大公子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牺牲两个女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天下不缺女人,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的,说不定还比原来的更好,不过……"武林判官说到这里,笑笑住口。
  "不过怎样?"谷大公子目光连闪,像舞动刀光。
  "以谷家的名声,大公子的威望,如果……"武林判官沉吟了一下,又才接下去道:"贵公子的爱妾俏婢,到那种不入流的窑子里去接客,那可就……" "什么?你们敢把……"谷大公子双目尽赤,脸孔立即扭歪过去,极难看,突然伸手疾抓出....武林判官巧妙地闪了开去。
  "别动手,老夫只是中间人,并非当事人。"
  "如果你阁下不说出当事人是谁,就休想活着离开。"谷大公子激动得像要发狂,手收回,但己抓上剑柄。
  "老夫自信还走得了,只希望生意能做成。"
  "本公子的人现在何处?"
  "在何处无关紧要,只有放了浪子,公子的人便可以平安回到家,而且保证毫毛不损,原封原样。" "不说出当事人就一切免谈。"
  "不计后果?"
  "正是这句话。"谷大公子似已横定了心。
  "嗨!老夫就破一次例吧!当事人就是复仇使女!" "复仇使女!"谷大公子脱口叫了出来。
  宫燕秋也大为激动,复仇使女到底是谁,她为什么插手这档事。照武林判官的语气看来,被复仇使女劫持的很可能便是三夫人和春如儿,她这么做,实在教人莫测。
  所有在场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笔古怪的交易上,似乎忘了佛堂里还有个掌握"推元反戕"的可怕的人物。
  武林判官淡淡地道:"大公子,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考虑么?最好是从速完成这笔买卖,继续辨你们的事。" 一句话提醒了谷大公子,四名老者,是府中的一等一高手,现在两名横尸佛堂门外,两名生死不明。而佛堂里这老半天也无动静,事情是办不成了,但就这么铩羽而归么?他仰起头,望向对面的墙头,似乎在期待什么指示,果然,环立的武士圈中传出了话声:"放人,撤退!"听声音正是刚刚不久前对谷大公子发出指示的人。
  谷大公子跺跺脚,恶狠狠盯着武林判官道:"生意成交了,能够保证人质安然回去?"武林判官拍拍胸脯道:"当然,老夫这块金字招牌是不容砸的,大公子回到家,便可以看到你心爱的三夫人,还有那美若天仙的婢女。"谷大公子举起右手在空中作了来势。
  手下武士开始撤退。
  二先生收回架在宫燕秋颈边的剑,沉声道:"浪子老弟,这一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可就很难说了,事情并不算了,你最好当心些!"事情并不算了,当然还有麻烦。
  武林判官走到宫燕秋身边,意似护持。
  就在此刻,原先撞进佛堂的两名老者走出佛堂门,步履蹒跚,精神委顿,一望而知已被废了功力。
  只片刻工夫,连同死者全部撤退罄尽。
  院子里又回复黑暗。
  宫燕秋面对武林判官:"阁下为何如此做?"
  "为生意负责。"
  "过去那桩未完的买卖呢?"
  "老夫给退了。"
  "在下该向阁下说声谢谢么?"
  "不必,已经有人付出代价,这是交易,没有人情在内。"武林判官一副生意人的口吻,但给人的感受绝非一般生意人的形象。
  "付代价的是复仇使女?"
  "不错!"
  "她的目的是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生意人不管这些。"说着,深深朝佛堂门看了一眼,又道:"老夫得走了。"竹杖点地,大步出庵而去。
  宫燕秋目送这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背影自庵门消失,心下布满了疑惑,他想不到,复仇使女何以要干预这档事,竟然不惜绑架三夫人主婢以达目的?转过身,只见佛堂寂寂,但青灯未火,他想到了"推元反戕",心头又紧了起来。略作思索,疾步走向佛堂。
  这一动,身上暗器之伤发出刺骨之痛,但他现在还无暇处理自己的伤势。
  这可是怪事,人到哪里去了?跨进佛堂,不见人影,走到静室门边,朝里一张,不由惊呆了,不但紫薇和中年妇人不见影子,连床上的伤者也失了踪。
  庵堂被谷家的武士重重包围,才刚刚撤走,何以庵里的人已失踪?"木板抽动的声音突然传来。
  宫燕秋急回身望去。只见中年妇人正从佛龛下的暗门里钻出,脸上惊怖之色未消,口里喃喃地不知叨念着什么。
  "大娘,人呢?"
  "人,谁?"中年妇人瞪大眼。
  "紫薇姑娘和那位受伤的老人。"
  "不是在静室里么?"
  "静室没人。"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伸长脖子望向外面院子,用抖颤的声音反问道:"那些凶神恶煞全走了么?" "唔?"宫燕秋定定地望着中年妇人,如果紫薇不是"推元反戕"的传人,应该就是她,她是故意装么?宫燕秋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想了想道:"大娘,刚才在佛堂里,动手杀人的是谁?" "不知道!"中年妇人摇摇头,眼睛四下转动:"杀人,怎么不见...." "被他们自己人搬走了!"
  "阿弥陀佛,菩萨真是有灵有感,消解了这突来的大厄!大侠,那些人……他们是做什么来的?"中年妇人怯怯地问。
  "他们要找那受伤的人。"
  "啊!"
  "大娘!我说人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那位叫紫薇的女侠要我藏身在佛龛之下,怕我遭灾,我什么也没看到,差点没吓死!" 宫燕秋皱起了眉头,左思右想之后,突然拨出剑来,双眼一瞪,朝中年妇人劈去。
  一声骇极的惊叫,中年妇人瘫坐下去,张大了口说不出话,身躯扑簌簌抖个不住。
  宫燕秋这出奇不意的举动,目的是想试探中年妇人的反应,并非真的杀她。他认为一个练武的人,在猝然遇袭的情况下,本能必然会有抗拒的反应。
  然而他失望了,中年妇人丝毫没有预期的反应,他怏怏地收回了剑。
  "大侠,你……你这是做什么?"
  "大娘!"宫燕秋歉意地笑笑,随口道:"我……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个招式,忍不住演练了一下,对不往,把你给吓着了。" "噢!"中年妇人用了很大的力,才站起身来,望着宫燕秋,吃惊地道:"大侠,你……你身上有血!" "是,我知道,刚才受了点皮肉之伤。"宫燕秋表现得十分轻松,满无所谓的样子:"大娘,我要借静室敷药,请你在外面看看,如果有什么扎眼的人来,就请打个招呼!" "这我会,大侠放心!"
  宫燕秋进入静室,关紧房门,取出应用的东西,然后脱去衣服。初步检查,一共挨了五下暗器。幸而都在前身与手脚,如果是在背后,要自行治疗可就麻烦了。
  确定部位之后,他拿起了手术刀,剖挑入肉的暗器,没镜子,他看不到自己痛得龇牙裂嘴的形象。
  暗器被一一剔了出来,顺序放在桌上,两颗铁蒺黎,一根天竹钉,一把柳叶飞刀。
  最后的一处伤,是在右边第三四两根肋骨之间凝结的一粒豆大的黑色血珠,这是唯一的淬毒暗器,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
  他坐下来喘息了一阵,拭去汗水,咬紧牙关,操起手术刀剔去血珠,刀尖划了下去,不痛,只有麻痒的感觉。
  刀尖碰到了牢牢嵌在两根肋骨之间的暗器,用镊钳住,拨了出来,定眼一看,心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这是从来没见识过的古怪暗器,形似欲翅的胡蜂,半寸多长,筷子头粗细,蓝汪汪地十分怕人。
  暗器是什么名称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淬的什么毒。
  毒,天下之毒难以计数,而毒道在医道中是特别的一门,懂得药性并不一定懂得毒。
  宫燕秋对于毒只是略窥门径,仅能辨识江湖上一般常用之毒,对于奇毒怪毒,便不甚了了。
  现在,他面临难题,他分辨不出中的是什么毒,他在中毒之初,是以独门手法点穴封住毒势,这只是应急,时间可不能长。
  他坐回椅上,苦苦思索解毒之方。
  可能因为剖剔暗器而牵动了被封堵的穴脉,他忽然感觉情况不对,头脑阵阵晕眩,还有作呕的现象。
  这分明是毒发的征兆,为了救急,他吞服了三粒解毒丸。
  这种解毒丸对一般常用之毒,可以说具有神效,但对特制的独门奇毒,是否有效就很难说了。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症状依旧。
  这证明解毒丸无效,宫燕秋心内大急,如果就此不幸,那实在太冤枉,连施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逐渐,他感觉到四肢开始麻木僵硬。
  死亡的阴影笼上了心头。
  大事未了身先亡,应使英雄恨终天!
  宫燕秋想到了自己所负的重大责任,登时心乱如剑扎,他忘形地叫道:"我不能死!" 然而,不愿死就可以不会死么?死的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有所系,死不瞑目,他要做的事,不能托付任何人,非得亲自处理不可,甚至连身世都不能泻露。灯焰成双,两眼开始昏花。
  他站起身来,一个头重脚轻,几乎栽了下去,忙用手扶住椅子,努力定了定神,心想:要死死到别处,不能死在尼姑庵里,必须振作起来离开。
  心念之中,他自点了数处穴道护住元神,希望能多支撑一会子。
  晕眩之感轻了些,他咬咬牙,拉开了房门。
  中年妇人站在佛堂门边,忙走近前来。
  "大侠,你的伤……"
  "不碍事了。"
  "可是……你的脸色不好。"
  "大娘,不要紧,过一阵子就会好。"他挪动脚步。
  "大侠,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办事,很紧急的事……" 。
  "天这么黑,而且你又受了伤,要是那些人……" 宫燕秋走到门边,闻言之下,苦苦一笑,要是碰上谷家的人,当然只有听任宰割一途了。
  但呆在这里,同样活不了,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又何必去顾忌这些,他跨出了门槛,尽量装出没事的样子。
  "大侠,你真的不要紧?"中年妇人跟到门边。
  "不要紧!""要是那位紫薇姑娘回来问起你……"宫燕秋心头一阵刺痛,心意一转,道:"大娘,如果紫薇姑娘回来问起,就请告诉她,…我……去鲁班庙!" "鲁班庙!"
  "是的。"现在是半夜子时左右。
  宫燕秋拼命挣扎着摸索到这里,已经进入虚脱的状态,思想痪散,无法集中思考一件事,心里只保留着一个意念,跳进殿角的枯井里,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埋骨之所,即使紫薇不到,也不致曝骨露尸。
  他来到枯井边,跨坐在井栏上,他没立即跳下去,因为还没到最后的时刻,他在想紫薇。
  紫薇和那胸刺虎纹的老者神秘失踪,天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他也努力想许多事,但都很模糊,没有具体的意象,因为意志已不能集中,每一个意念都像跳跃的火花,一闪即灭。
  一条人影,出现在距宫燕秋八尺之外,接着,两条,三条陆续出现,不下十人之多,围成了一个圈。
  宫燕秋努力看去,发现已经被围,他想,现在跳下井去,一定会被捞起来,恐怕想好死也不可能。而且,要死也不能当着人如此死,死要死得像个武士,不能像一条狗。于是,他收回跨在井栏上的一双腿,站了起来。
  "林管事,要发信号请求支援么?"一个人开了口。
  "不必,捉一只病狗,还不手到擒来!"
  宫燕秋突然想起了谷府管事林大风,是个狠角色,看来谷大公子一伙,虽然在普慈庵铩羽,但并未放弃行动。
  "管事!"另一个接上话,"浪子还有同伙,全都是惹不起的角色,虽然他中了毒,还是小心一点为上。" "小子,看咱的,你们准备带人。"
  "管事……"
  "废话少说!"
  黑夜,加上视力模糊,宫燕秋只能看到动的影子,静止的便无法分辨,他拔出了剑,他要利用每一分残存的力气。武士,必须死在剑下。
  林大风开始挪步……。
  宫燕秋发现一个动的黑影朝身前移来,握剑的手紧了紧,努力振作心神,他不知道手里的剑是否能杀人。
  但他必须出剑,尽其残存内力出剑。
  黑影移近到六尺之内。
  "呀!"宫燕秋沙哑地叫了一声,长剑攻出,在他,是拚命的一击,而且用了杀手招式,但力道究竟有多大,他完全不知道。
  "嗯"地一声闷哼。
  林大风连退三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是数声惊呼。
  宫燕秋本身也晃了两晃,跌坐了下去,意识一阵模糊。
  "老子非亲手捉你不可!"林大风又从地上站起,他没死,而且伤势也不重,还能够动,话声中,又已举步前欺。
  宫燕秋暗道一声:"完了!"平时无敌的杀手,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林大风,努力一咬牙,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他不愿被活捉,他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眼前黑影一晃,他知道对方已出手,本能地出剑格拒。
  金铁交鸣声中,全身一震,长剑脱手,重重地跌坐回去,背脊撞上井栏,几乎晕去,全身似乎己被抖散,一丝意识未眠,但已无法动弹。
  "嘿嘿嘿嘿!"林大风冷笑了一声,"小子们,逮个活的回去,是大功一件,大公子必有重赏!" 心里一急,宫燕秋突然清醒过来,伸手一摸,意外地摸到了剑,林大风伸手抓向宫燕秋的前胸....
  "哇!"惨叫声中,林大风趴跌在宫燕秋的身上,剑已穿透后心。
  宫燕秋在重重地扑压之下,登时昏绝过去。
  宫燕秋醒转,睁开眼,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他感觉自己是躺在一张很熟悉的即冷且硬的木板床上,移动眼睛,看到窗棂透进的蒙蒙天光。
  窗子的形式也不陌生,他突然省悟到自己仍在鲁班庙。
  这房间就是自己以前的栖身之处,床也是原来的床。
  自己是被擒了么?这是他第一个意念。
  自己还活着!这是第二个意念。
  何以寂静无声?这是第三个意念。
  才这么想着,耳畔突然传来话声,是女人的声音。
  "这个问题以后再谈,眼前先说解毒的事!"声音很怪,好象故意捂着嘴说话,又像是用鼻子出音。
  "好吧!"另一个脆嫩的女人声音道。
  宫燕秋大为震惊,这两个女人到底是谁?那脆嫩的声音似曾相识,但绝不是紫薇,另一个完全陌生,但照话意,自己是得救了,救自己的就是这两个女人,或许是其中之一。
  她们在商量解毒的问题。
  "他所中的毒,看来是传说中的'阎王令',天下能解这毒的,可能只有一两人,但却早以绝迹江湖。"是浓重鼻音的女人说话,顿了顿,又道:"要不是他根基厚,而且又精医术,早已没命了。" "你说'阎王令'!"
  "应该不会错,对于毒,我并不十分外行。"
  "以你所知,能够解这毒的有什么人?"
  "两个,一个是'天后'穆小虹,一个是'万毒太保',但这两人,已经好几十年没听人提起,要找也无从找起,连是否尚在人世也很难说。" "两个都没传人?"
  "没听说!"沉默了片刻。
  "看来非得冒险不可!"声音较嫩的女人开口。
  "冒险?什麽意思?"
  "我会一种迫毒的法子,但相当危险,如果成功,他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辟地天开,通生死之关,功力还可以倍增……" "如果失败呢?"
  "料理后事!"又是一阵沉默。
  "看来为了救命,此险非冒不可,不过……我认为必须要他本人同意,我们无权主宰他的生死。" "是应该如此!"
  "现在就做?"
  "当然,等毒侵心脑,便神仙无救了,人交给我,你请便吧,我们之间的问题,外人无法揣测。" 宫燕秋心头打起了一个结,听那脆嫩女人的声音,施术解毒是成败各半,换句话说是得赌一次命,但这命又非赌不可。
  "你要我走?"
  "对,我不喜欢别人看我施术。"
  "好,我走,祝你成功。"声音寂然,看来那用鼻子发音的女人真的走了。
  宫燕秋感到一阵紧张,那脆嫩声音的女人就要为自己施术迫毒,她到底是谁,如果施术失败,便将一暝不视。
  转念一想,自己本是必死之身,能有一半活命的希望已经很幸运了,就是死也强如死在井中或谷家人的剑下。
  似有身影来到床边。
  "浪子,你早该醒了,应该已听到我们所说的话,我不必再费一次唇舌吧?"脆嫩的声音还夹着幽香味。
  "在下是听到了。"
  "你愿意冒这险?"
  "没有选择的余地,在下并不在乎生还是死。" "很好,我现在就动手。"声音实在太熟,宫燕秋仔细一揣摸,立刻激动起来。
  "在下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复仇使女!"
  "不错,这没否认的必要。浪子,准备好,你要忍受些痛苦,希望能使你好好活下去。"停了停,又道:"浪子,为防不幸,趁你还能开口,有什么话预先交代么?也许……我会替你辨到。" 这是要他交代遗言,宫燕秋在激动之余,心头升起了感激之情,他当然不甘心死,也不能死。
  但心头的牵挂却不能向外人交代,外人也无法代劳,要是不幸只有随自己入土。
  "在下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毅然说出了口。
  "真的没有?"
  "真的。"
  "很好,你没有,我倒是有句话想问你,并非我现在为了替你解毒,而借机提出的要求,如果不愿说也可以不说,我一样为你施术……" "什么话要问在下?"
  "你曾经替谷老太爷诊病过,他得的是什么病?" 老问题,但相当令人困惑,她和二先生曾先后问过,她为什么再次提出问题?显然此中大有文章,该不该泄透这秘密?虽然自己现在与谷家已成水火之势,但泄人之秘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多次欠她人情,照理应该有所报偿…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解开一个心中之谜。"
  "能告诉在下么?"
  "作为交换?"
  "在下没这么说,因为这也成了在下心中之谜。"复仇使女沉默了片刻。
  "好,我告诉你,我此次到襄阳来,为的是要找一个人,而这个人与谷老太爷关系密切,所以我必须求证,这下你满意了么?" 宫燕秋思索再三,这档事自己曾告诉过二先生,说是密秘也没什么大不了,即然她是为了找人,求证…
  "谷老太爷所谓的痼疾是练功走岔。"
  "唔。"复仇使女似乎并无特殊惊奇之感,停了停自语般地道:"练功走岔,哼!一定是如此,我猜的不错。" 宫燕秋心中一动,记得二先生在听到这秘密之后十分震惊。曾无心透露过谷老太爷不会武功。
  既然不是练功,就不会走岔,现在复仇使女又是同一声音,看来,关键便在这里,但为什么呢?她说猜得不错是什么意思?
  "这样你也满意了么?"宫燕秋学着她的口吻。
  "还是不太满意!"
  "唔?还有什么不满意?"
  "既然你治疗的病人是走火入魔,照一般的方式,免不了要摸触病人的经脉穴道,可曾发现病人身上有什么特征?比如……记号之类。" 宫燕秋心中一动,眼前又浮现出谷老太爷胸前刺的红龙。
  转了这大的弯,问题在于此,这才是真正的秘密。为什么她和二先生都在追求此秘密,尤其二先生本身就是谷府的人,在他而言这应该不是秘密。
  于此,他又想起了与紫薇一起失踪的受伤老者,老者胸前刺的是虎,竟成了谷府追杀的对像。
  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错综的关系?这秘密应该透露给复仇使女么?会有什么后果,他不得不做慎重考虑。
  "你不愿意回答这一点?"复仇使女见宫燕秋久久不语,出语催促。
  "在下是不想回答。"
  "不要紧,我说过不会逼你,你回答的己经够了,现在我为你解毒。再说一遍,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 "在下明白!"口里说得很坦然,但心里仍是在乎,人,谁不希冀活下去,何况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房里依然很黑,经过这长时间适应,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这就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复仇使女。
  而现在复仇使女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为什么要对他如此,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来路,也仍是一个谜。
  "把这个先吞下去!"一粒药丸塞到了嘴里,宫燕秋和着津液吞了下去。
  只片刻功夫,丹田升起了一股热,逐渐,热变成了火,全身像被抛在火里,炙热难当,火愈来愈急,似乎已由烤焦而起火燃烧,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数指点下,他已发不出声音,但痛苦有增无减。
  这是酷刑,一般人承受不起的酷刑,汗水浸透了里外衣衫,他不但哼不出声,连动都不能动,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但他想,如果换了别人,会选择死而不堪承受这种痛苦,仿佛要把灵魂活生生剥离躯壳。
  指点如飞点下,每点一下,就象一把刀扎在身上。
  不久,他晕厥过去....
  □       □       □       □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宫燕秋努力恢复意识,确定自己没有死,才翻身下床,房中已没有复仇使女的影子。
  象是经历了一个可怕的梦,很明显的感觉是,全身从未有过的舒畅,精力充盈,他记起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复仇使女说,如果成功,功力将倍增,看来此言不虚。
  身上汗渍未干,血污狼籍,这样子根本见不得人,哪里去找衣物更换呢?忽地,他想起有套旧衣服换下没洗,塞在稻草枕头下。前些时候离开没带走。他忙翻出来换上,衣服既脏且皱,穿在身上,更象落魄的浪子了。
  步出院子,院地上满是血迹,但不见尸体。转到殿角处,发现那口枯井已被土石填塞,显而易见,是复仇使女用来处理尸体的,很可能,昨晚谷府来人已全军覆没。
  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房里,在木板床上坐下。
  想起昨晚复仇使女为自己迫毒时所受的煎熬,不禁心悸!
  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但总算过去了。
  他又想起了另一个用鼻子发音的女人,她是谁?她与复仇使女之间有末解决的问题,何以两人曾为援手自己而采取统一行动?最后,他想到了紫薇,离开普慈庵时,曾叮嘱守庵的妇人告诉紫薇,自己到了鲁班庙,可是到现在还不见她的影子。她与刺虎标的重伤老人一同失踪,会不会遭到了不测之事?想到这里,他开始发急....光发急不能解决问题,必须要采取行动,任何一个实事求是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宫燕秋当然懂得这道理,他目前想到的,是回普慈庵查个究竟。紫薇昨晚是在那里失踪的,可能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紫薇不是庸手,聪明慧黠之处还加上狠,在一般情况下对敌,应付不成问题,问题是,她答应守护伤者之时,曾经说过不顾生死的安危,这就教人担心了。
  她与老者失踪的太离奇了,第一,尼庵是被重重包围着的,想突围没那么简单,也不可能不惊动对方。
  第二,她不可能带走一个躯体比她大一倍的男人,但失踪是事实,问题在于如何失踪?如果自己不受毒伤,有力量立即追查,情况就有可能不一样。
  "啊!"宫燕秋突然猛拍一下脑袋,"推元反戕"曾经出手杀人,问题定出在这神秘的人物身上。
  重回普慈庵!他下了决心。
  他抓剑起身....一条人影出现在房门旁。
  宫燕秋定眼一看,不期而至的竟然是二先生,不由大为困惑,对方象是阴魂不散,跟定了自己,而又没有明显的敌意,这是什么原因?
  "浪子老弟、我要跟你摊牌!"
  "摊牌,什么意思?"
  "开诚布公地谈谈!"
  "谈什么?"
  "关于被你所救的那老者。"
  "噢!"宫燕秋心中一动,老者是谷府追杀的对象,而且已经失踪,自己对老者可以说一无所知,摊什么牌?莫非紫薇和老者都已落到对方手中了。
  心念数转之后,道:"很好。请进!"
  二先生进房,站到靠院子的窗前,显然他是怕有人在外面偷听。这表明他要跟宫燕秋谈的话不愿让第三者听到。他先朝外用目光搜瞄了一阵,才半侧转身,这样,他便可以内外兼顾。
  "浪子老弟,人呢?"二先生开门见山地问道,所谓人,指的当然是那被追杀的老者。
  "不知道!"宫燕秋冷冷地回答,就为这一句话,他知道紫薇与老者并未落到谷家的人手中。
  "你会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本来,这句话是在下想问的,既然二先生先开口,在下只好不问了。" "这话怎么说?"
  "受伤的人与在下的助手紫薇姑娘一齐失了踪,在下原来怀疑落人贵府之手,现在二先生这一问,等于回答了在下的问题,所以,便没有再问的必要。" "两人一道失踪?"
  "对!"语气是肯定的。
  二先生皱起眉头沉思。
  "受伤的老者是什么身份?"宫燕秋乘机反问。
  "这就是区区要向老弟求问的。"
  "嘿!"宫燕秋冷笑一声道:"二先生,你耍这一套未免太怪了,人是谷家追杀的对象,为什么反过来问在下?" "老弟!"二先生朝外望了一望,又回过头来。二先生摆出一副很郑重的神色,压低了嗓音道:"当然,你很可能不知老者的身份,但区区是说求证;老弟曾救治伤者,区区要求证的是,老弟可曾发现伤者身上有什么特征?" 宫燕秋立即明白,二先生要查证的是伤者胸前所刺的老虎标志,这与他先前查究谷老太爷的红龙标志是同一用心。
  复仇使女也一再追查这一点,这纹身的双方究竟有什么牵连?谜底是什么?而一龙一虎似乎是处在敌对的地位....
  "二先生不说明原因,在下也没有抖露的必要!" "老弟,这……"二先生眉头皱得很紧,似乎有极大的顾虑。
  久久,眉头突地一舒,两眼放出可怕的光芒,沉声道:"伤者胸前刺有一头老虎,对不对?" 宫燕秋心头"咚!"的一震。这己经接触到问题的中心了,既然对方已经说了出来,自己要是加以否认,便是说谎,且看对方的下文如何,说不定谜底就此揭开。
  当下沉声道:"不错,是刺有老虎标记!"
  二先生脸皮子立即抽动,内心显然相当激动。
  "老弟,区区万分感激你的证实,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
  "谷老太爷胸前,是否也刺有记号?"目芒又成了两把刀,直刺在宫燕秋脸上,似乎这一点更加重要。
  "在下有义务告诉二先生吗?"
  "老弟,这是区区求你。"说着,努力一挫牙,又道:"如果区区的判断不错,老太爷的胸口刺的是一条龙,这对么?" 宫燕秋默默不语,沉默便是表示承认。
  "哈哈哈哈……"二先生忽然大笑起来。
  笑罢之后,容色一肃,朝宫燕秋长揖道:"老弟,容区区再次说谢谢,这份人情,区区将永世不忘!" 宫燕秋很后悔自己不能坚持到底,抖出了这项秘密,等于陷入了别人的是非恩怨之中了。
  如果因此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自己也准处其间。但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至少应该了解一下二先生的目的和用心。
  "二先生,在下要知道真正原因?"
  "老弟,你不知道最好!"
  "什么意思?"宫燕秋火冒了起来。
  "不知道便可以不涉入私人恩怨。"
  "在下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涉入也连带上了,在下有必要知道这桩秘密,希望二先生能坦诚相对。" "老弟一定要知道?"二先生目光一闪。
  "对!非常肯定。"话锋一顿,眸子里射出惊人的寒光,沉声地又道:"二先生,我有办法收回所说的话,保往别人的秘密。" "收回,怎么个收回法?"
  "二先生应该可以想得到,此地没第三者。"
  "老弟的意思是杀人封嘴!"二先生瞪大了眼。
  "不错,就是这意思。"宫燕秋沉下了脸。
  二先生神色大变,脸上再起抽搐,凝视着宫燕秋,许久许久,神色才缓和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老弟,请相信区区,这桩公案牵涉颇远,而且还有一些情况不明,有待再加以查证,等全部明朗之后,区区保证把一切前因后果如实奉告。" "二先生用什么保证?"
  就在此刻,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由我来保证"相当熟稔的声音。
  "复仇使女!"宫燕秋一听之后,脱口叫了出来,抢步到窗旁,从窗格子向外一望,却不见人影,不知道声音自何处来。
  二先生疾走两步,到了房门旁。
  "浪子,你应该信得过我!"声音远了些。
  "你又凭什么保证二先生?"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宫燕秋极想在大白天看看这可怕的女人是什么形象,但目光所及之处根本什么也没看到。
  奇怪,复仇使女为什么要保证二先生,难道复仇使女实际是谷大公子的人?可是不对,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双方本来是敌对的。
  这就令人难以理解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太多,昨晚就是救命之恩,不但解了自己所中的致命奇毒,还连带使自己通了生死玄关。
  她出面保证,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老弟!"二先生开了口,"区区可以走了?"
  "请吧!"二先生出门离去。
  "复仇使女,在下欠你的情该怎么还?"宫燕秋对着窗外说话,内心相当激动,他实在不愿欠任何人的情,但事已逼此,不愿欠也欠了。
  "你已经还了!"
  "已经还了?"
  "对!你提供了纹身之谜,在我而言,便是极大的人情,过去的不用放在心上,从今以后我们算两不相欠。" "能现身谈谈吗?"
  没有回应,宫燕秋疾步出房进了院子,空庭寂寂,什么也看不到,看来复仇使女已经离开了。
  呆了片刻,他又想起了下落成谜的紫薇。
  于是,他动身离开鲁班庙,顶着烈日,奔向普慈庵。
  黄土大路已在烈日之下瘫痪,距普慈庵约摸还有四五里的路旁不远,出现了一片阴森的林木,这片林木对酷暑天赶路的人来说,相当富于诱惑力。
  宫燕秋汗流夹背,舌燥口干,极需个荫凉的地方歇下脚,一见这林子,仿佛渴骥奔泉般穿了进去。
  要想真正凉爽,必须到树阴深处,这是普通常识。
  宫燕秋当然懂得这道理。他入林之后,立即朝树林深处快速走去,冰人的凉气,象是突然改变了季节。
  他在一株大树的虬根上坐了下来,用衣袖拭去了满脸的汗水,深深吸了几口气,把身心全部放松,享受这一份酷暑中的清凉。
  但当他不经意地转动目光时,刚刚放松的身心突然紧了起来,两丈外的浓枝密叶间出现了一个蒙面人头,不知道是才来还是早已伏伺在那里。
  "何方朋友?"宫燕秋发声问。
  "应该可以说是老朋友了。"蒙面人的声音沉闷得象是发自地底。
  "是老朋友?"宫燕秋心意转了转,喝了一声道:"在下所认识的朋友之中,没有蒙面的,朋友到底是谁?" "你再想想?"
  "在下想不起来!"其实宫燕秋根本没去深想。
  "你应该想得起来的,象你这种年龄,应该不会如此健忘才对。好,我提醒你一句,在不久之前的晚上,在江边的沙滩上...." "啊!"宫燕秋触电似的蹦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骤然收紧,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是一直横在心头的一个谜,一个可怕的谜。
  宫燕秋尽量克制住激动的情绪,他必须谨慎而冷静地来面对这个诡密离奇的事实。
  那晚,在江边,这蒙面人神密地出现,指点自己如何改变杀手绝招的架式,以保持身份不泄。
  这招杀手是自己家传绝技,他如何能知晓?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当时自己只是震惊,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目的和居心到底是什么?他自称"江湖秘客",可当今武林中从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隐藏在蒙面巾后面的究竟是谁?今天非揭开这可怕的谜底不可,否则内心将无片刻的安宁,如果他是那方面的人,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之中,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冷静!他再次警惕自己。
  缓缓地,他向前挪近数步,把距离拉近些。距离远近关系很大,一步,甚至一寸便可能是生死的关键。
  "阁下,真是幸会,自从上次夜晚在江边一会,承阁下指教一番,使在下出手之时免去了顾忌,这是极大的人情,在下深怀感激。"宫燕秋故意绕了个小弯。
  "这件事你不该重提!"
  "为什么?"宫燕秋心中微微一震。
  "这也是你应该保守的秘密,须防隔墙有耳。" 宫燕秋默然,对方这句话表示了极大的关爱,但这是真心话麽?另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升上脑海,对方既然熟知自己的独门杀手,还会加以改变,创出了另一套凌厉的杀手,功力当然在自己之上,如果不得已而交手,后果又会如何?想到这里,身上沁出冷汗。
  "浪子,区区想请你做件事!"
  "噢!说说看,只要在下能办到,一定尽力。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终于现出了端倪,对方的居心,很可能是想笼络自己作他的工具。
  "去保护一个人!"
  "保护一个人,谁?"
  "就是被你所救,胸前刺有老虎的老人。"
  宫燕秋震骇莫名,他竟然要自己去保护那刺虎的老者,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用心更加令人莫测了。
  那老人与紫薇业已神秘失踪,如何保护法?又为什么要保护他,情况似乎愈来愈诡谲。
  "如何保护法?"
  "保他活下去,保他不受伤害。"
  "为什么?"
  "浪子,这是我的请求,不要问什么,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区区保证,不会要你做不该做的事!" "这么说,这是在下该做的事?"
  "也可以这么说。区区的本意是这件事并非坏事,以一个武士的立场来说,做这件事并无不当。" 宫燕秋暗忖:自己赶到普慈庵的目的,便是要查查紫薇和刺老虎老者的下落,原先自己为了怕伤者在获救之后又被杀。所以要紫薇保护他,而现在江湖秘客又向自己提出要求,答应了并没违背原意,他提出这要求,必然知道紫薇和伤者的下落,"在下答应这件事!" "那区区就谢啦!"
  "老者现在何处?""普慈庵的秘室里。"
  "普慈庵还有秘室?"宫燕秋一直没想到。
  "对,普慈庵的原先主持师徒,不守清规,那密室就是她们做肮脏事的地方,佛龛下有块活板,那便是密室的暗门……" "在下明白了!"这一说宫燕秋当然是明白了,他两次发现守庵的妇人藏在佛龛下,只是当时没想到是密室的暗门。
  但问题接着便来了,在自己发觉紫薇和伤者失踪之后,中年妇人推得一干二净。
  而"推元反戕"在庵里两度杀人,用这门奇功的,不是紫薇就是中年妇人。
  而以中年妇人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一个普通妇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杀人连连的时刻呆下去…
  "在下有问题请教?"
  "什么问题?"
  "庵里有个中年妇人,她是什么身份?"
  "浪子,这一点区区仍在查证之中,你也不必定要知道,知道了反而有害无益,不过……区区可以透露一句话,她是江湖人中,一个深藏不露的可怕高手。" 宫燕秋心里起了震颤。
  这句话足可证实,那中年妇人便是施展"推元反戕"的人。
  照她的做法,是跟紫薇和自己同在一个立场上的,自己保护伤者,应该不会有意外困难。
  所不解的是,江湖秘客何以有这请求?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他不肯说,再问也是枉然。不过不打紧,见了紫薇,自然就会明白,现在该趁此机会解开心结了。
  "在下还有个极重要的问题,非得到答覆不可!" "噢!说出来听听看。"
  "在下想知道,阁下何以会知晓在下家传之秘,还能加以改变?" "在江边时已解释过了!"
  "那不是正确答案,在下不满意。"
  "浪子,此刻言非其时,你当明白后果!"
  "阁下知道在下的真正身份?"
  "不否认!"
  宫燕秋打了个寒噤,自己本以为身分秘密到家,想不到居然有人知道,而且知道得这么彻底,太可怕了,可逼对方说出来吗?就事论事,对方的能耐绝对在自己之上,但此结不解,终是心头之患,就像冤魂缠身不散,今后如何放手行动?
  "看来阁下是绝对不会相告了?"
  "并非绝对,只是时辰。"
  "时辰什么时候才到?"
  "目前还很难说!"宫燕秋冲动难以制止。
  如果这神秘人物万一是敌人,后果简直难以想像,那就等于,自己已经被拴住了,要想完成任务,等于是痴心妄解。
  "浪子,区区知道你在想什么。"江湖秘客又开了口,"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把区区当隐形的敌人,言止於此,不要耽延时间,误了你的承诺,后会有期。"说完,人影移去。
  宫燕秋呆呆地望着那蓬枝叶,心头由激动而变成了沮丧,对付不了这神秘的人物,今后的行动将如何展开?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冒险一搏,复仇使女替自己解毒,已经使自己功力倍增,自己忽略了这本钱,但现在后悔己经无济于事。
  他重新收慑心魄,举步出来。
  普慈庵。
  里外一片死寂。
  宫燕秋站在佛龛前,两眼目盯着那块暗门活板,如果江湖秘客所说的事实不虚,那么紫薇、伤者和中年妇人就在里面。
  他犹豫了许久,上前用剑敲了几下,出声道:"我是浪子,要进来了!"等了片刻,没反应,他把心一横拨开木板,退后一步观察,以防不意的变化。
  里面黑洞洞地,隐约可见向下延伸的石级,是间密室,一点也没有错,门洞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钻洞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如果遭到突袭,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等于把脑袋送进了虎口。
  能不进么?宫燕秋深深一想之后,拔出长剑,前伸,双脚斜跨,矮下身,以蹲姿侧挤进去,身躯刚进入,持剑的手腕被扣住。
  他一惊,全身的肌肉全抽紧了,努力定下神,感觉扣住自己的那只手柔腻纤细,不禁脱口道:"紫薇!" "站起来!"是紫薇的声音,手随即放开。宫燕秋松了口气,直起身。
  "卡!"地一声,暗门关上。
  这密室里是在地下,不深,石阶下有灯光透了出来,折射的微光,隐约照出了紫薇的脸,她侧身石阶边。
  "紫薇,我一直在找你!"
  "你怎么知道密室?"
  "这……是我猜到的,我看过那位大娘在此藏身。"宫燕秋只好这么说。目前情况不明,他不能一下子就抖出江湖秘客,而且也不是一言半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下去再说。"
  下到密室,第一眼看的华丽的布置,床帐枕褥都是上品好货,还设有桌几妆台。
  宫燕秋想起江湖秘客的一句话,这密室是尼姑和人妖做肮脏事的好地方,看来一点不假,在佛龛下行淫取乐,实在骇人听闻。
  胸刺老虎的老者躺在地上,失神的眼乞求地望着刚踏进门的宫燕秋。
  宫燕秋望向紫薇,心弦陡地一震,紫薇的目光和脸色,说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她先天所带的野性暴露无余。
  此刻,说她是一头母狼绝不过份。
  "虎!虎!"老者在喘息。
  "紫薇,他伤的怎样了?"
  "很好!"声音听得叫人发抖。
  "血!"宫燕秋惊叫了一声,他发现老者身旁地上全是血!目光一闪,栗声道:"紫薇,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在剥狗皮!"
  "剥皮?"宫燕秋又惊叫出声。
  脑海里"嗡嗡!"作响,紫薇在剥皮,剥老者的皮,这是为什么?江湖秘客要自己来保护老者,是他早知道这情况么?
  "对,剥皮,我准备每天剥五寸!"紫薇像变成了魔鬼,声音与神色一样可怕,简直使人不敢听。
  宫燕秋上前两步,俯下身,揭开被血濡湿的衣襟。
  惨,胸口的皮己没了一半,红通通的肉,血污狼籍,剥狗皮并不可怕,因为被剥的是死尸,而这老者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一咬牙直起身来。
  "紫薇,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没感觉,他现在的脸色和声音也十分可怕。
  "哈哈哈哈!"紫薇狂笑了一声道:"浪子,你站开些。"我再剥给你看!"一翻腕,手里赫然是是一柄带血的剪刀,就是她用来杀人的那柄利剪。
  "住手!"宫燕秋的剑伸了出去。
  "浪子,你想阻止?"紫薇的眸子里全是狂焰。
  "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想不出比剥皮更好的方法。"
  "你疯了?"宫燕秋用大力气才发出声音。
  "我没疯,要疯早就疯了,但我没疯,哈哈哈哈……"她狂笑起来,眸子里闪现泪光,那当然不是笑出来的泪,而是从心底摧出来的泪,笑声凄厉得像半夜鬼哭。
  多可怖的画面!
  久久,紫薇才收敛住了笑声。
  "浪子,没人能阻止我这么做!"
  "我要阻止!"
  "为什么?"
  "这太不人道!"
  "人道?哈哈,你何不问问这老狗,人道二字作何解释?豺狼的心里,有没有人道二字?"泪水流了下来。
  老者仍是乞怜的眼色,口唇翕动,但发不出声音,显然他的穴道已经受制。
  宫燕秋深深望了老者一眼。
  "紫薇,他跟……你有仇?"
  "没有仇!"紫薇拭去泪水,眸子又闪出恨意。
  "没有仇?那为什么……"
  "仇字已经不能代表我心里的恨,我剥了他的皮以后,还要把他的肉烤来吃,骨头敲碎了散在大路上,让千万人践踏。"牙一咬,厉声道:"你闪开!"宫燕秋已感觉出紫薇和老者之间有极大的仇恨,只是不知道何以会如此深。
  自己答应过江湖秘客保护这老者,当然不能让紫薇要他的命,但当看到这情况,恐怕很难阻止,该怎么办才好?
  "紫薇,在我眼前你不能要他的命。"
  "为什么?"
  "因为……"宫燕秋在考虑不该不该抖出江湖秘客这一段,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对方,谅对方莫奈其何。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保护这老者。""你答应过什么人?"紫薇似乎极感意外。
  "是个神秘的蒙面人,我完全不知道他的来路,但我曾欠他一笔人情,当时我做梦也料不到会有这种情况,不然,我就会推绝,现在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食言。"宫燕秋不得已说了实话,他实在编不出别理由。
  "浪子,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阻止我这么做,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紫薇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紫薇……"
  "什么也不必多说,休想我会改变主意。"
  "难道我们……"
  "动刀也无妨。"紫薇的话已经说绝。
  宫燕秋的呼吸为之一窒,紫薇的态度如此坚决,而自己又不能失信於江湖秘客,难道两个人真的要动刀么?
  "紫薇,"宫燕秋尽量缓和气氛,音调放得很温和:"我们要动刀?那不成了大笑话?人还在你的手中,我又不是要把他带走,只是要求你留他一命,我好向别人有所交代,这要求不算过份吧?"紫薇持剪刀的手放落下来,凝视着宫燕秋。
  "你答应人家保护这老狗多久?"
  "这………倒是没有说。"宫燕秋也收了剑。
  "如果对方不出面,你背负着诺言,就只有保护这老狗一辈子。对不对?"宫燕秋无言以对。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当初就没考虏到这一点,既然没约定时限,要是江湖秘客真的不出面接回这档事,难道就如紫薇所说的,保护这老者一辈子?同时,看样子紫薇是非杀这老者不可,江湖秘客就算出了面,也势必与紫薇对上,自己又该采取什么立场?一阵苦想之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紫薇,我有个主意,务必请你答应。"
  "什么主意?"
  "我出去找那神秘的蒙面人,要他自己出面,我把诺言收回,在我没回来之前,你留这老者一命,可以么?""可以,但我不能等太久,你说,多少时间?"
  "这……"宫燕秋为难了,到哪里去找江湖秘客?
  "我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如何?"
  "不能多等么?"宫燕秋皱起了眉头。
  "不能。"紫薇断然摇头。
  宫燕秋心念疾转,江湖秘客既然提出保护老者的要求,而且也知道地点,他不可能就此远去,只要自己在附近现身,他必会自动找来…
  "好,就这么说定,到明天这个时候!"宫燕秋只好答应,但心里毫无把握,江湖秘客会自动现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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