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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未近庄门,欧阳玉儿已忍不住高高挑起窗帘,指点着何处是当年嬉戏之所,何处是幼时留恋之地?正跟二燕谈得高兴,突见庄侧一片半山斜坡上,多了一条白石梯级和石崖石亭,不禁诧问道:“桑哥哥,那是什么房舍?好像从前没有那些石屋和亭子嘛?”
桑琼点头苦笑道:“是的,从前那儿只有两百多株柏树,咱们小时候,不是常在树林里捉迷藏么——”
欧阳玉儿道:“可是现在那些石屋和石亭……”
桑琼眼眶一红,黯然道:“那地方,现在已是爹爹和你嫂子的长眠之所了。”
欧阳玉儿失声一哦,忙道:“既是伯父和嫂嫂墓地,咱们且别入庄,应当先去墓前叩头。”同时喝令停车,便欲与墨黄二燕下车。
桑琼拦住道:“玉妹远来,姑娘们又是第一次莅临东庄,纵要多礼,也不急在一时,待人庄略事休息,叫人备妥纸箔再去也不迟。”
墨燕和黄燕也异口同声道:“咱们也不算外人了,久恭桑老庄主和桂氏夫人,理当先往墓前行礼,略表仰恭之意才对。”
正说着,突见庄门内飞出一骑自马,风驰电奔般疾掠而至,马未近前,一条素衣身影已从鞍上凌空射起,扑到桑琼身畔,颤声叫道:“桑……桑大哥……”
桑琼凝神一看,心头猛震,连忙滚鞍落马,惊喜交集地道:“你——怎么会是你——”
素衣人儿“哇”地痛哭失声,一张双臂,扑进桑琼怀中,登时抽抽搐搐大哭起米。
双燕和欧阳玉儿都不期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原来那素衣人儿身躯娇小玲珑,云鬓如墨,梨花带雨,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绝美少女。
那素衣少女只顾伏在桑琼肩上哀哀痛哭,似乎并未注意到旁边还有许多人,好半晌,才仰起泪脸,哽咽道:“桑大哥,只说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你了……可怜爹爹和哥哥们都死得好惨,留下我孤零零一个……桑大哥,你要替他们报仇啊……”
桑琼泪如泉涌,频频点头道:“血海深仇,咱们一定要报的,姑娘别难过了,先让我替你引见几位好姊妹,大家都是身世相同,命运相似的受害人儿。”
那素衣少女闪动泪眼望望三燕,颊上顿时涌起两朵红云,急忙退后一步,拭泪整衣,娇羞地道:“我太失礼了,不知道还有客人……”
桑琼道:“彼此都不是外人,这三位,便是北宫五燕之三,墨燕、黄燕和彩燕。”
素衣少女忙检社为礼,道:“见过三位姊姊。”
三燕都诧异地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桑琼长叹引介道:“她就是岭南太阳谷麦佳凤麦姑娘。”
三燕听了,齐吃一惊,连忙还礼相见,欧阳玉儿抢着拉住麦佳凤的双手,惊问道:“听说南谷新遭变故,姊姊为何独自在这儿?”
麦佳凤一阵心酸,热泪盈盈答道:“说来话长,小妹父兄尽遭毒手,太阳谷已变成一片焦土,只有我一个人在九死一生中被高人所救,才能脱险来到金陵……”
桑琼转问罗天奇道:“麦姑娘已到了多久?怎么刚才你们都不提起呢?”
罗天奇拱手道:“麦姑娘到庄大约十天,方才是麦姑娘吩咐不许先告诉大哥的,她本想跟咱们一同去迎接,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许多人哭起来不好看,所以……”
桑琼叱道:“这是什么话!即使麦姑娘不便同来,你们也该先告诉我才对——一”
麦佳风羞怯地道:“桑人哥,别怪他们,的确是我这样要求的,我知道见了你会忍不住要哭,而今天又是你重返东庄大喜的日子,谁知仍然叫你也跟着我难过了。”
桑琼叹道:“虽说故土重临,回首前尘,更增愧作,还有什么喜不喜!倒是姑娘得脱大难,令人可喜可贺,但不知是如何脱险?被哪一位高人所救?”
麦佳凤道:“这些事一言难尽,咱们还是先进庄里再谈吧!
欧阳玉儿不便再坚持祭奠,大伙儿进入庄中,重新叙礼归座,仆妇们献上香茗,桑琼见其中大多仍是从前旧人,触景伤情,悲叹不已。
麦佳凤含泪述说南谷惨变经过,大略皆与传闻相符,那为芮倡乱的的日月武士们,也都是南谷嫡传亲信,平时最得太阳神刀麦承君宠信,谁也料不到竟会变生肘腋。
据麦佳凤说,当变起之时,南谷谷主麦承君正在丹室练功,事变竟由守护丹室的日月武士开始,麦承君首被杀弑,叛党才纵火焚谷,并有外敌呼应,一发即不可收拾,麦家兄妹仓促应战,先后都负了重伤,正发发可危之际,突然来了一胖一瘦两位武功奇高的怪客,从混战中救出了麦佳凤……
桑琼不禁诧问道:“你可认识那两位怪客的模样,其中是不是有一个身穿锦衣,满面油光,颇似商贾一流的老人!
麦佳凤道:“不错,那胖的一个正是商人模样,另一个瘦削老人,却是个瞎眼叫化,当时,我已经杀红了眼,只当他们也是外来的贼党,糊里糊涂一刀向那瞎眼叫化砍了过去,不料才三数个照面,就被他将长刀震飞脱手,并且点闭了我的穴道,仿佛听见那瞎眼叫化对胖子说:‘这丫头杀疯了,交给你吧!我还得去看看麦老头是生是死?看看两条小龙绝了种没有……’随即把我抛给了胖子,我一急之下,内脏伤势发作,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却睡在一艘海船上,伤势也痊愈了,船上却不见两位怪客的人影,问起船家,才知道是那位胖子替我雇的船,吩咐送我到金陵卧龙庄来,那胖子还留了一封信给我,这里却没有姓名,只写着一首古怪的打油诗……”
桑琼忙道:“那封信还在不在?”
麦佳凤点点头,从袖里抽出一封皱皱的信柬,展视之下,果然是一首打油诗,写着:
“东庄北宫肇祸因,南谷西堡太骄横;
惨痛教训须长记,从头振奋旧声名。”
桑琼反复默诵那四句诗句,许久没有出声,脑中不期浮现出合肥城中两度相遇的风尘异人容貌,而这首打油诗与自己在“悦来客栈”所得如出一辙,那矮胖锦衣老人每当紧要关头,突作神龙一现,这一次更加上了一位瞎眼叫化,难道真是武林传闻久已归隐的“风尘三奇”吗?
风尘三奇“僧、丐、酒”,桑琼仅耳闻其名,并未见过,听说三奇旋戏人间,诙谐成性。
“僧”是“癫僧花头陀”。
“酒”是“酒痴李道元”。
“丐”是“盲丐青竹翁”。
这三人浪迹江湖,无门无派,居无定所,却都是不折不扣的正道高人,他们既然洞悉四大世家劫难,就当仗义拔刀,为什么总这样忽隐忽现,非到最后关头,不肯出手援助?其中道理何在?
桑琼正在持诗沉吟,忽见罗天奇匆匆走厂进来,数度欲言又止,神色显得颇为仓皇,不觉诧问道:“天奇,有什么事吗?”
罗天奇却掩饰地摇摇头,推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房舍修缮方面有几点小疑问,想请大哥抽暇去指点一下……”
桑琼顿时会意,便颔首起身,向三燕等告退,道:“姑娘们宽坐片刻,我去去就来,顺便叫人准备祭奠之物。”
三燕正和麦佳凤娓娓谈着南谷变故,却未留意,欧阳玉儿只漫声道:“你快些回来,咱们等你啦!
桑琼跟随罗天奇转人另一间静室,推门一看,却见鬼偷邢彬早已在室中等候,心头微惊,情知不妙,急问道:“怎么样了!龙剑和凤刀呢?”
鬼偷邢彬一脸惭愧之色,低声答道:“回帮主,刀剑已被人盗去,属下无能,空跑了一趟,特来请罪……”说着,便想跪下。
桑琼连忙挽住,摆手道:“不必如此,坐下来,把经过情形告诉我,咱们离船才瞬间工夫,刀剑怎会被人盗去的!”
罗天奇也道:“失落刀剑责不在邢兄,还是快把详情禀明大哥,早些商量追查的方法要紧。”
鬼偷邢彬长叹一声,恨恨说道:“正因前后才一转瞬工夫,刀剑竟然失落,属下不能不内疚……”
桑琼道:“事已至此,追悔何益,究竟是怎样发现刀剑被盗的?你先详述一遍。”
鬼偷邢彬道:“属下奉命折返寻取刀剑时,船只还在目力以内,谁知待回到船上,遍寻舱中,已不见刀剑影踪,那时候,江边还聚集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未散,但据船家说,决无闲人踏上过船舷,属下仍不放心,曾亲自搜查在场百名男女,竞未查出可疑的人物,如今已将船家大小六日交船帮扣押,听修帮主发落,船只和灵枢仍泊原处,另委干练之人看守……”
桑琼注目问道:“你可曾留意过,当咱们离船登岸以后,附近有没有其他船只靠泊或离去?”
鬼偷邢彬道:“没有,据属下踩探,盗剑之人决非庸手,很可能是由江中潜上船只的。”
桑琼一震,道:“怎见得?”
鬼偷邢彬赦然道:“这是属下推测,也可以说是经验体会而来回……”
桑琼忽然想他的“鬼偷”雅号,不禁也为之莞尔,点头道:“正是,咱们险些忘记你是行家了,那么,据你查看的结果,那盗剑之人是怎样上的船?怎样脱的身?”
鬼偷邢彬耸肩苦笑道:“属下说句泄气话,那家伙身手高强,只在我上,不在我下,全船内外毫大痕迹可寻,除非他在船只尚未抵岸前,就已经潜匿船中,趁帮主离船的刹那,盗去刀剑,仍由水中脱逃,此外决无下手的机会。”
桑琼沉吟道:“这倒是可能的,由此可见,他竞是一位水性绝佳的高人。”
鬼偷邢彬道:“所以属下才自叹不如,论行窃水上船只,术语叫做‘钻底子’,其方法不外‘抽板’、‘靠窗’、‘悬缆’、‘附底’几种,但只有‘道行’最深的,才敢用‘附底’之法……”
罗天奇听得入神,不觉问道:“什么叫做附底”
鬼偷邢彬道:“所谓‘附底’,就是认准目标以后,预先潜水在江中等候,趁船只驶近,攀舷随行,觅隙而登,然后在船只靠岸的时候,乘乱下手,仍由水中逃去,这种人必须水性精湛,所以又叫做‘水老鼠’,但通常都系两人搭档,互相掩护守望,而且多选在夜间行动,像这盗剑之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广,众目睽睽之下,轻易盗去刀剑,舱中连水渍也没有留卜一滴,自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了。”
罗天奇又问道:“假如毫无痕迹可寻,你又怎知是附底的水老鼠干的呢?”
鬼偷邢彬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交给桑琼,道:“大凡高手做案,总喜欢留下表记,以示炫耀,属下曾雇人人水搜查船底,在舵叶上找到这件东西,故敢推测是水老鼠中能人所为。”
桑琼看那物件,原来是一枚极细的小针,针尾附着一只用蓝色绒线绳编成的蝴蝶,竟然栩栩如生,水渍未干。
罗天奇欣然道:“既有这件表记,可见那盗剑之人必非无名小辈,邢兄是此道中祖师爷,难道还查不出他是谁?”
鬼偷邢彬摇头叹道:“话虽不错,但水陆两道并无密切往来,我也曾苦思很久,却想不出咱们这一辈能手中,谁使用这件表记。”
桑琼凝神片刻,把那小针又还给了鬼偷邢彬,正色吩咐道:“这东西你暂且收着,不妨暗中打听,或许那人尚未离开金陵,只要他不是曹老魔手下,尽可以礼相商,索回失物,任何条件都依他,但此事千万不能声张,更不能让三燕知道,懂吗?”
鬼偷邢彬躬身应道:“属下懂得。”
桑琼又道:“船家无幸,要尽快释放,并给予厚赏,记住叮嘱他们不可把此事告诉三燕,今后尤须注意,动辄拘禁无辜的举动,绝对要禁止。”
鬼偷邢彬暗暗连声而去,罗天奇却忧心忡忡地道:“这件事十分蹊跷,如果那盗剑之人真是曹老魔爪子,刀剑和秘笈都先后落在老魔手中,逍遥武库岂不等于全被他得去了?”
桑琼轩叹一声道:“我忧虑的正是这一点,但事已如此,又能如何。”
罗天奇激动地道:“是否需由小弟暗嘱各位同门,立即分头入城查觅贼踪!”
桑琼摇头道:“不必了,劳帅动众未必有用,假如被玉儿!”娘听到风声,反使她负疚不安,咱们耽误甚久,你快去准备祭奠用物,我也该回厅中去了。”
罗天奇蹙眉道:“但是,那刀剑下落……”
桑琼黯然道:“且待明日送她们北返后再说吧!”
无奈大下事往往难以预料,欧阳玉儿和墨黄二燕原是护灵途经金陵,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原船启程的,却因在卧龙庄结识了麦佳凤,彼此年纪相仿,又都是巾帼女杰,谈得投契,花依依不忍遽别,直盘桓了三天,才登船返回燕京天寿宫。
这三天之内,桑琼伴着三燕和麦佳风遍游金陵古迹,笑在脸上,急在心头,虽有鬼偷邢彬每口四出查探,却毫无所获,那龙剑和凤刀就像轻烟般失去踪影,再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罗大奇迫不得已,暗中把刀剑失落的事告诉厂铁面金钩伍一凡和梁氏双煞,人人颤惊,终日分头搜寻,依然无法查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渐渐连头陀赧飞与杜三娘也知道了,都瞒着桑琼和三燕加人搜索行列,忙碌不已,其中只不敢让霹雳神葛森参与,怕他心直日快,喧嚷了出来。
三天内,卧龙庄表面平静如故,金陵城中却谣琢满天,无论黑白两道,莫不轰传着九灵帮失落至宝的事。
但说来也怪,自从龙剑凤刀被盗,卧龙庄并没有再遗失其他物件,停放在船上的剑魔甘道明灵枢,也未受到丝毫毁损,这情形,又像显示那盗剑之人,并非曹克武爪牙,否则怎会仅仅盗去刀剑,却无进一步行动?
直到三燕叮咛后会启程离去,桑琼才正式公布了刀剑遗失的消息。
麦佳凤听说刀剑俱是“逍遥武库”藏珍,不期骇然,也自动参加查寻,霹雳神葛森更大骂鬼偷不止;,怒冲冲提了他那柄八十斤重的厚背砍山刀,满待乱撞,凡是见到携刀佩剑的朋友,一律当贼看待,先捧了个半死,查明刀剑并非龙剑凤刀,才肯罢手。
不出半日时光,金陵城中无缘无故挨揍的说也有二十多,人人争相告诫,谁也不敢再带着兵刃上街了。
桑琼得悉此事,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全帮撤回,重重责骂了葛森一顿,严禁擅离卧龙庄。
可是,这样一来,刀剑消息就更加渺然了。
桑琼闭门苦思,无计可行;正感烦闷,忽然想到何元庆托带的家书,当离开神机堡时,何元庆曾特意嘱托“一抵金陵,务必尽快前往”,这几大心神烦乱,竟把这件事忘记了。
于是,怀了书信,独自离庄,按着信上地址,径向城中商肆大街寻去。
他自幼生长金陵,对城中道街自是十分熟悉,不消多久,便找到厂那家名叫“隆祥庄”
的绸缎商店。
敢情这家“隆祥绸缎庄”竟是城中有数大字号,一排四间铺面,闪亮亮的金字招牌,店里伙计不下二十人,生意鼎盛,顾客盈门,好不热闹。
桑琼心里暗想:何元庆那位堂弟不知还是不是店东?从经营情形看,只怕已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商,他如早来投奔,也不至落得现在这般惨状,更不必将妻儿留作人质,替曹克武卖命帮凶厂。
一阵感叹,便缓步走进店门。
绸缎庄里生意正忙,但桑琼才跨进店门,一名伙计已笑道迎了过来,哈腰招呼道:“公子爷,您要买点什么?请坐下慢慢挑选!
桑琼微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想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他在不在?”
伙计十分和气,仍是一脸笑容,道:“没关系,买不买东西都是小店的贵客,公了要问什么人?我替您叫一声。”
桑琼道:“我想问问,贵店店东是不是姓何?”
伙计微微一怔,忙笑道:“不错啊,原来公子跟咱们老板认识?”
桑琼摇头道:“并不认识,不过,我有点事想见见他,烦你替我转介一下如何?”
那伙计略显迟疑,问道:“公子您贵姓?”
桑琼道:“姓桑,蚕桑的桑。”
伙计又沉吟了一下,才赔笑道:“桑公子请这边坐,我先替您去问一声,不知道老板在家不在家。”
桑琼笑道:“你请便吧,如果他在,就烦你转告一声,说我有件东西必须面交。”
伙计应着进人店后,桑琼方欲落坐,却来了一位账房模样的瘦小老人,含笑拱手道:
“公子不是卧龙庄桑庄主吗?贵客临门,怎好坐在这儿,伙计们真是大大的不敬,快请客室待茶!请!”
桑琼忙还礼道:“老先生怎会识得在下?”
瘦老人哈哈笑道:“这是从那里说起,堂堂金陵卧龙庄庄主,天下谁不认识,要是连桑庄主都不认识,还配在金陵城里做生意吗?庄主多恕简慢,快请内间奉茶。”
原来古时商店,最重接待顾客的礼貌,店里都没有坐椅,客人进门,恭请落坐,先奉上烟茶,然后把货物一件件取到面前,任从挑选,翻乱一屋子货品,结果一样也没买,仍旧笑嘻嘻送到门口,临别还再三申致歉意,自认货色不全,累您空跑了一趟,下次备有好货色时,再请您来选购。
这番客套,能叫人听厂窝心老半天,下次准会找上门去,所以,凡是老字号的商店,都备着坐椅,至于内间客室,那才是真正为“老主顾”或贵宾准备的。
桑琼见那瘦老人神情殷勤,自然不便峻拒,当下转入内间客室叙礼落坐;问起瘦老人姓名,老人自称姓张,是店里账房管事。
姓张老人张罗完茶水,接着便含笑问道:“桑庄主莅临小店,听说是特为敝店店东带来一件东西,不知是件什么贵重物品,竟劳庄主亲自送来?”
桑琼道:“是一封——”但话未说完,忽然记起何元庆的四点叮嘱,连忙一顿改日道:
“……是一位朋友托带的一件小物品,没有什么贵重,在下人城顺路,故尔就带来。”
姓张老人笑道:“能给老朽看看么?”
桑琼摇头道:“很抱歉,那位托带东西的朋友一再叮嘱,必须面交本人才行。”
姓张老人略现失望,又问道:“这么看米,果然是件贵重东四了,那位托带东西的朋友想必跟在主和敝店都很熟捻,不知他高姓大名?或许老朽也认识他!
这话叫桑琼甚难回答,他既不便直告何元庆姓名,又不能推是,一笑反问道:“老先生掌管钱账,想必跟贵店东关系很深了?”
姓张老人嘿嘿笑道:“那里!那里!老朽和敝店东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彼此志趣相投,承他看得起,所以……”
“所以你就敢大胆盘问我的私事??”
话声来自室门,桑琼急忙扭头回顾,只见客室门口站着一个豹目虎额的中年汉子,正满脸冷笑地注视着姓张老人。
这汉子非特像貌粗扩,以目更炯炯有神,短发如猬,太阳穴坟起甚高,一望即知是个内外功都具相当火候的武林人物。
姓张老人一见那汉子出现,登时两颊尽赤,讪讪站了起来,赔笑道:“老朽原是代东翁陪客,并没敢多嘴……”
豹目汉子冷哼道:“这么说,我还该向你道谢?
姓张老人忙道:“东翁取笑了,老朽恭为下属,替东翁分劳,原是份内之事,何况桑庄主义是贵客……”
豹目汉子重重哼了一声,截口道:“尤其是贵客莅止,更无你置喙余地,好歹我何某人还是一店之本,即便何某人垮了台,这间店也轮不到你张帅承作主,从现在起你最好老老实实做你的账房,尔后再敢逾权多事,休怪何某人不顾情面,说句难听话,我还有资格先宰了你!
张师承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暗暗连声,狼狈退去。
桑琼冷眼旁观,心中似有所悟,含笑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何冲何老板了?”
豹目汉子凝目向他打量一一遍,点头道:“不错,桑庄主驾临小店,有何指教?”
桑琼笑道:“元事不登三宝殿,适才已向贵价说过,在下是特地替何老板送一件东西来的。”
何冲道:“何某与桑庄主并不相识,不知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何人托带?”
桑琼游目四顾,轻道:“店中可另有静室?此处谈话似有不便。”
何冲浓眉微皱,冷冷道:“何某并无不可告人之事,桑庄主尽请直言。”
桑琼沉吟片刻,道:“在下是受西川神机堡贵戚何元庆之托,带来一封极重要的……”
话犹未毕,何冲突然截口道:“且慢,贵庄主适才说那何元庆在什么地方?”
桑琼低声道:“西川神机堡!”
何冲注注道:“他还活着?”
桑琼淡然一笑,逍:“不但活着,而且极受优待,信是他亲笔……”
何冲神色顿变,摇摇手道:“请移驾内室详谈。”说着,拂袖而起。
两人走出客室,摹见客室转角处一条人影疾闪而逝,背影正是那位账房先生张师承。
何冲眼中杀机隐隐,望着那逝去背景冷笑了两声,却未立即追问,径自带领桑琼进人店后。
转人后间通道,桑琼已感觉情形有些不对,原来这爿绸缎庄后进不见内眷妇孺,却住着十余名暗藏兵刃的彪形壮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准得十分森严。
两人洒步而过,那些壮汉虽未拦阻,但人人都流露出惊疑之色,恭恭敬敬向何冲肃立行礼。
何冲附耳向其中一名红须壮汉吩咐道:“未得我今渝,任何人不准放人,违令者重惩。”
那红须壮汉肃然受命,登时将通道门掩闭。
何冲将桑琼让人一间密室,亲自闭门下栓,然后凝重地说道:“桑庄主绝世聪明,不用何某赘述,当已了然这间绸缎店并非普通店家?”
桑琼含笑道:“约可料个六七分,唯不敢断言属于何门何派?”
何冲道:“这一点,稍等自能明了,不过,请恕何某人说句放肆的话,何某带领桑庄主进人腹地,实不惜甘冒杀身之祸,假如桑庄主来意不真,另存诈谋,只怕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桑琼傲然一挑剑眉,晒道:“何兄竟具此自信?”
何冲冷冷道:“在下当然深谙桑庄主武功深湛,区区几名高手,未必困得住桑庄主,但此室顶壁俱系纯钢所铸,地底则设有烈火熔炉,假如在下毁去手中门锁,此室便永远无法开启,而室外负责戒备的高手,在得到令谕之后,随时可以发动烈火,使你我并骨而死,变成两堆焦灰。”
桑琼大笑道:“好精密的安排,何兄不惜以身陪死,确令人失去戒心,由此看来,我是真的入厂陷阶了!”
何冲凝容道:“在下句句实言,桑止主体置之一笑。”
桑琼点点头道:“玩笑归玩笑,在下不能不提醒何兄一句,既然烈火是由室外发动,可要当心被人反锁室门,暗下毒手。”
何冲道:“这却不须担心,门锁仅此一柄,现在我手中,室外警卫之人,更是何某心腹死党,没有我的今谕,外人决不能接近这间密室。”
桑琼接口问道:“连那位账房张师承也不例外吗?”
何冲微微一怔,颔首道:“自然不会例外。”
桑琼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何元庆所付密函,正色又道:“令戚嘱带此信,事先并未赐告内容,也没有提起过何兄现属何门何派,只叮咛此信极为重要,务须面交何兄,否则宁可焚毁,至于所言何事,请何兄亲自过目。”
何冲接过信函,却未立即拆开,略一扫视信封字迹,便肃容问道:“他即未丧命,因何不与桑庄主同来金陵,却留在神机堡中?”
桑琼轻叹一声,于是坦叙述何元庆被擒遭受严刑,不肯吐露魔官所在,直到双腿残废,才提到妻儿留质的苦衷,现已获西堡谅解,暂住堡中疗治伤势……等经过。
何冲倾听之下,黯然长叹,道:“这是实情,他应该早些说,就不至惨遭残腿之苦人”
说完,感慨无已,默默拆开了密函。
桑琼不知函中写些什么,但见何冲展函细读,脸色越来越苍白,顷肇看完全信,突然霍地从座椅中跳了起来,豹目怒睁,切齿渗血,仰面前南道:“好无耻的匹夫,你们也太狠毒了!”说着说着,两行热泪竟籁籁而落。
桑琼不便询问,枯坐半晌,见他犹自怒目昂立如痴,切齿吞声,反复总是那两句话,不禁大感惊讶,于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信函已经带到,如无他事,就此告辞了c”
何冲蓦地抢步上前,一把拉住桑琼肩手,颤声道:“桑庄主,久仰仁义,不知愿否收容一个沦落渊薮,满身罪恶的可怜人。
桑琼矍然正色道:“这是什么话,在下秉诚待人,敬重的是血性好汉,人非圣贤,难免会有误人歧途的时候,只要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便是桑琼的好朋友。”
何冲热泪泉涌,屈膝跪下,道:“如此何冲先叩谢宽恕大恩!
桑琼连忙扶起,道:“何兄不必拘礼,有话但请明告,力之所及,在下决不袖手。”
何冲哽咽道:“能得庄主一言,死而何憾,求庄主稍待,何某略示心迹。”
说罢,拭泪转身,启开了密室室门,沉声道:“韩飞何在?”
廊下一声暴应,那红须壮汉疾掠而至,躬身道:“坛主有何吩咐?”
何冲从怀里取出一回银质令牌,掷在地上,道:“传我急令,立即掩闭店门,本坛弟子,齐集内院待命,要快。”
红须壮汉韩飞毫不迟疑,拾起令牌如飞而去。
不须臾,脚步纷纷,二十多名店伙都怀着鬼胎奔了进来,黑压压站满一院子。
何冲环扫一匝,脸色忽沉,喝问道:“张帅承怎么不到?”
韩飞躬身答道:“适巧外出,不在店中……”
何冲叱道:“谁叫他擅自离店的?
韩飞怔了怔,答不出话来,其中一名店伙应声道:“张副坛主说要购买一点文具,匆匆离店,才去了一会儿工夫。”
何冲转注韩飞道:“他可曾来过内院?
韩飞道:“坛主下令戒备不久,张副坛主曾欲进入内院,属下未奉令谕,没有允准。”
何冲闻言深自一震,冷笑道:“好匹夫,算他见机得早。”接着,喝令二十余名店伙面墙而立,另外十二名佩刀壮汉环绕庭院戒备,然后亲自探手,从韩飞腰际拔出一柄厚背雁翎刀,振腕抖动,寒光绕体而生。
一片刀光霍霍,冷电般环飞院中数匝,只听惨呼叫起,血肉横飞,顷刻间,二十余店伙尽被袅首砍毙在院中。
桑琼在密室中听见传令集众,并不知道何冲会出此煞手,及时闻声出视,庭院中早已遍地残尸,血肉狼藉。
这情形,更令韩飞和十余名壮汉心胆俱裂,不约而同都跪了下来,惶然道:“坛主开恩——”
何冲双目尽赤,掷刀于地,挥泪道:“何某身遭奇耻大辱,决意叛离阿儿汗宫,曹党二十余名罪无可赦,已由何某亲手诛绝,与诸位无关,念在共事多年,何某深知诸位都是血性汉子,如今金陵分坛瓦解,去留悉听尊便,愿与何某一同投效卧龙庄的,请解下兵刃,留此待命,不愿意的,何某也决不勉强,各赠黄金千两,店中财物任取,听凭远走高飞。”
十二名壮汉毫未迟疑,纷纷解刀掷地,同声道:“我等愿与坛主共进退,同生死!”
何冲含泪颔首,道:“既如此,今后不可再以坛主相称,我为你们拜求桑庄主收留!”
刚转身,桑琼急忙挽住,激动地抬手示意,道:“各位壮士们快请起来,在下感愧难言,愿代本庄九灵帮弟兄,竭诚欢迎各位加盟。”
众人欣喜如狂,齐呼道:“谢庄主俯允成全。”
何冲扬手道:“曹党伏诛,但张师承却漏网逃走,韩兄弟即速率人追下去,务必要把那老匹夫生擒回来。”
韩飞振臂而起,留下两名佩刀武士清理尸体,带着其余一十人峰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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