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凶僧法门

 




  苹儿回头一看,这才骇然一惊,失声道:“呀!这是谁干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海云力贯指尖,由树上夹下那个纸柬,摇摇头道:“幸亏来人并无敌意,不然,真是太可怕了。”

  一面说着,一面展开纸柬,只见柬上潦草的写道:“见字希速往白杨城一行,迟了,令友生命恐将不保。切盼!切盼!”

  柬内既无称谓,亦无下款,竟是张无头柬。

  苹儿诧道:“这会是谁留的呢?”

  海云摇头道:“不论是谁,至少证实一件事,盛大哥和小龙已经遭遇意外了。”

  苹儿道:“那该怎么办?”

  海云略一沉吟,道:“别无他法,只有去一趟白杨城,再见机行事了。”

  苹儿道:“你知道白杨城在什么地方吗?”

  海云又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相信离这儿不会太远,咱们且进城里再打听吧!”

  苹儿道:“我饿死了,先去城里填饱肚子,洗个热水操,打架也有精神些。”

  两人收拾衣物走出松林,一轮红日,早已高高升起,隆德县城门也已经开了。

  进城的时候,海云又在昨夜所刻暗记图案上,加了一道方形框线——这是告诉后面的悟非和悟果:“发生紧急情况,立即按图驰援。”

  距城门口不远,就有一间卖早点的店铺,临门放着火炉子,煮着一大锅热腾腾的豆汁,炉灶上还烘着好香的大饼。

  海云和苹儿入店坐下,要了两碗豆汁,半斤大饼,边吃边向伙计打听白杨城的所在。

  那伙计问道:“二位是刚由六盘山瓦亭镇过来的么?”

  海云道:“正是。”

  那伙计笑道:“这么说,二位是走过头了,白杨城在瓦亭镇的东北,二位应该在瓦亭镇转路,不必过六盘山到隆德来,这一来一去,要多走百十里路不止哩!”

  海云恍然轻哦了一声,这才明白暗记在瓦亭镇口中断的缘故,原来昨夜竟应了“急不择路”的俗话,无怪要徒劳往返了。

  那伙计又问道:“二位口音不是本地人,想必是慕名特地去白杨城求签的?”

  海云微一怔,连忙点头道:“不错,咱们正是为了求签去的,但不知那儿的签是不是真的灵验?”

  那伙计望着海云神秘地笑了笑,道:“公子爷放一百个心吧!提起青龙寺送子娘娘的灵签,周围几百里内,再也找不到更灵验的了。”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念道:“青龙寺……”

  伙计谄笑道:“青龙寺就在白杨城西门外,在那送子娘娘殿后面,有座‘祈子禅房’,只要在里面住一夜,多能求子得子。不过……”

  他偷眼望望苹儿,笑着接道:“公子爷和少奶奶都还年轻嘛!再过几年抱孩子也不迟……”

  最后一个“迟”字刚出口,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那伙计一连三个筋斗,直滚出两丈多远,才“狗吃屎”地爬在街心里,满嘴全是血,再想分辩已经“迟”了。

  苹儿怒气未消,又把豆汁碗抓在手中,娇叱道:“你再嘴里不干不净,瞧我不一碗砸死你这浑球!”

  海云忙劝道:“苹妹,这不能怪他,他不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

  苹儿红着脸道:“不怪他就怪你,都是你胡说八道,才招引出这些鬼话来。”

  海云陪笑道:“都怪我不好,咱们别为这种小事生气,出城去再说吧!”

  又向店家致歉,赔了伙计十两银子,拉着苹儿匆匆退出城外。

  到了僻静处,才低声说道:“咱们必须赶快到青龙寺去,盛大哥和小龙可能都失陷在寺中了。”

  苹儿一扭头道:“要去你一个人去,我不去那种混帐地方……”

  海云肃容道:“苹妹,你知道青龙寺是什么地方吗?”

  苹儿道:“我管它是什么地方,反正不过是座和尚庙罢了!”

  海云道:“那青龙寺的主持,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凶人的枯禅和尚。”

  苹儿一惊,道:“当真?”

  海云正色道:“咱们都见识过那贼秃的武功,上次在铁门庄,他被颜前辈的‘血焰刀’惊走,一直没有再露过面,如果盛大哥和小龙落在他手中,事情就麻烦了。咱们势必镇定应付,不能再闹意气了。”

  苹儿也感到事态严重,忙道:“凭咱们两个人,恐怕对付不了,最好等悟非他们来到后一起去。”

  海云道:“事机急迫,无法久等,咱们只能够在沿途留下暗记,要他们随后赶去接应。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句话,此去难免有一场恶战,你必须有耐性,一切听我的安排行事。”

  苹儿点头道:“好嘛!我听你的就是了。”

  海云趋至城墙边,又在暗记上加注了指示方向的图案,然后带着苹儿转回来路,折返瓦亭镇。

  近午时分回到瓦亭,两人匆匆吃了午饭,又准备好足够的干粮,动身前往白杨城。

  经过镇口那棵大树,海云忽然“咦”了一声,脸上泛现出惊诧之色。

  那树上原有盛彦生和小龙刻的暗记,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在暗记四边加上方形框线,并且注明方向,简明端直指着东北方。

  苹儿也不禁惊讶失声,骇然道:“昨夜咱们离开这儿的时候,暗记上还没有加注方向,难道会是咱们走过去以后,悟非和悟果加上的?”

  海云道:“不会是他们。”

  苹儿道:“那会是谁?”

  海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八成就是那送信给咱们的人加上的。”

  苹儿大惊道:“外人怎么知道咱们秘密约定的暗记?”

  海云神色凝重地道:“他可能一直跟踪着咱们,看见我在隆德县城城墙上加注的图形。”

  苹儿向四周张望了一眼,低声道:“表哥,你知道那送信的人是谁?”

  海云没有回答,只挥挥手道:“走吧!”洒开大步,向前行去。

  由瓦亭镇往白杨城并无官道,行人也很稀少,出得镇口,海云立即加快了脚步。

  行约里许,经过一处三岔路口,路边大石上,赫然又刻着一个暗记图形。

  海云毫不犹豫地照图转弯,就像那暗记本是盛彦生留下的一般。

  自此以后,每逢岔路便有暗记,一路指示方向,从未间断,行到日影西斜时分,远远望见一列土岗。

  土岗上遍植白杨树,沿岗筑着一道寨墙,并且设有箭楼和吊桥,不用说,这就是白杨城了。

  在城的正西,有一片倾斜的山坡,三面小溪围绕,风景绝佳,山坡上,耸立着几间巨厦,朱檐绿瓦,雕梁画栋,气势十分巍峨,正面临溪处,是座宽敞华丽的拱桥,桥后草地上,塑着一条巨大飞龙,作拥云探爪之状,四只龙爪垂地,龙身拱曲,便是山门,横匾上大书“青龙禅寺”四个泥金大字。

  这青龙寺虽在白杨城外,无论建筑气派和装饰的华丽,都远非白杨城可以比拟,相形之下,白杨城反成了青龙寺的附属镇集。

  海云和苹儿来到山溪边,天色正渐渐黑暗下来,白杨城和青龙寺都亮起了灯光,但城中灯光稀落,寺内却火烛照耀如同白昼,磐音梵唱,不绝于耳。

  苹儿轻叹道:“好大一座庙宇,里面怕不有几百个和尚吧?”

  海云点点头道:“不仅人多,而且都是武林高手。”

  苹儿道:“咱们不知道盛大哥在什么地方,怎么寻找呢?”

  海云道:“不用急,且吃些干粮,自然有人会来告诉咱们的。”

  两人在一块大石背后席地而坐,取出干粮慢慢吃着,不多一会,天已黑尽了,却未见有任何动静。

  苹儿忍不住又道:“你说有人会来告诉咱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海云微笑道:“就快来了——”

  话音未落,突闻一缕劲风由对岸疾射而至。

  海云探手一抄,却是一只木鱼,只见鱼肚上刻着两行极细的字迹:“由左侧绕道可达寺后枯树林,唯须慎防蚁群。”

  苹儿急忙伸头向对岸张望,附近百丈内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不禁诧异道:“这人好快的身法,他究竟是谁啊?”

  海云道:“别管他是谁,先去寻盛大哥要紧。”

  当下收好干粮,将随身兵刃检视了一遍,绕道由左侧掠过小溪,觅路上山。

  青龙寺建在山脚斜坡上,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其中多为白杨树,落实遍地,宛如沙泥。

  海云在前面寻路,苹儿紧随在后面,一路穿林而行,绕向青龙寺后方,刚走到半山,忽觉眼前一亮,树林突然中断——不!树林并没有中断,而是树上的叶子突然不见了。

  海云急忙停步,细看之下,才发现林中横亘着一条小溪,将树林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溪这边树林茂密青翠,小溪对面,却看不见一片树叶,枝干上光光秃秃,好像被火烧过似的。

  苹儿轻声道:“这就是枯树林?怎么这样奇怪,树叶全没有了?”

  海云喃喃道:“不错,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尤其这条小溪很特别,倒像是道天然界线。”

  苹儿道:“会不会是溪水中有毒?”

  海云摇头道:“不可能,山溪水源由山顶下来,与下面溪流是相通的,怎会上游有毒,下游无毒?更不会左岸有毒,右岸无毒。”

  苹儿一怔,道:“溪水没有毒,那就是泥土里有毒了,或许这地方和你们琵琶岛的毒泥沼泽一样……”

  正在猜疑,忽见前面似有火光闪了两闪。

  海云嘘道:“不要出声,随我来。”

  身子一伏,沿着那条湍急的溪流向上游奔去。

  转过一段山壁,景物豁然开朗。

  原来这里是半山中一块凹地,山泉凌空倒泻下来,在这儿汇聚成二十余丈方圆一个小湖,湖中心有座亭子,环湖三面都是枯树林,只有通往青龙寺后殿这一面,搭着一座吊桥,但现在吊桥已经扯起,通路业已断绝。

  海云目力敏锐,一看就看见亭子里盘膝坐着一个人,赫然正是盛彦生。

  他心里一惊,急忙举手示意,招呼苹儿止步。

  苹儿哑声道:“亭子里是盛大哥吗?”

  海云道:“我已经看见了,但咱们不可贸然现身,这就是个陷阱。”

  苹儿游目四顾,见那座亭子与外界虽然通路隔断,附近却静悄悄不见有什么异状,便问:“你是说盛大哥被困在那座亭子里了?”

  海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苹儿道:“我不懂这区区小湖,怎能困得住盛大哥?,就算没有那座吊桥,跃过湖面也并不困难呀!”

  海云凝重地道:“说的是。盛大哥轻功身法比咱们强得多,如能一跃而过,他决不会呆坐在亭子里的。”

  苹儿道:“他顾虑的是什么?”

  海云扬手指着道:“使他顾虑的,就是这片枯树林。你再仔细看看,树林里有什么东西?”

  苹儿注目一看,不禁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

  原来环湖一带枯树林中,黑压压万头蠕动,恍如盖着一层黑色地毯,竟是累万上亿,数不清的蚁群。

  那些令人怵目惊心的蚁群,正绕着小湖逡巡觅路,欲图登上亭子,若不是被湖水阻障,便有十个盛彦生也早被啃光了。

  苹儿机伶伶打个寒噤,道:“天啊!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蚂蚁,难怪树木都会枯死。”

  海云轻叹道:“这不是普通蚂蚁,是一种生性凶残的食人蚁。蚊群所至,虽大象巨蟒,也能在转眼间被吃得仅余白骨,想不到枯禅和尚竟养着这种凶物。”

  苹儿道:“咱们要赶快设法救救盛大哥呀!”

  海云道:“盛大哥暂时还不致有危险,你在这儿守望着,我得先进寺内去寻小龙。”

  苹儿道:“咱们何不先救盛大哥,再同去寻小龙呢?”

  海云摇头道:“我怀疑那座吊桥附近一定另有埋伏,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容易救出小龙了。”

  苹儿道:“吊桥附近会有埋伏?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海云道:“反正你不要性急冒失,等我回来再说就是了。”话落,身形一起,轻轻两次飞纵,已掠过寺后矮墙。

  苹儿藏身处恰在山壁转角地带,距吊桥约十余丈远,居高临下仔细搜视,始终看不出吊桥附近有什么埋伏。

  正困惑不解,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但见一棵高达丈余的枯树,竟被蚁群啮断,齐根倒塌下来,树根搁在岸边,枝头伸向湖面,大批食人毒蚁正循着树干向湖心亭涌去。

  亭子距岸只不过两丈左右,蚁群以树身作桥,虽然稍嫌不够长,却已相差不多了。

  苹儿望见,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须臾间,“砰砰”连声,临湖枯树又倒下了四棵,成群的蚂蚁,居然在亭子四面架设起进攻的“云梯”,似已决心不上亭子不肯罢休。

  苹儿看得骇然大惊,暗忖:“如等表哥回来,盛大哥早被蚂蚁吃下肚子去了,眼前危机急迫,救人要紧。”

  想到这里,立即提气飞身向吊桥奔去。

  吊桥后方有一栋石屋,绞盘就安在石屋内。

  苹儿在附近仔细查看,并没有什么埋伏,屋里也静悄悄的,根本无人看守。

  于是,她轻轻闪身进了石屋。

  不料刚跨进门内,“唰”的一声,竟被一面大网将全身裹住,由地上兜了起来。同时,铃声大作,青龙寺后门突然打开,大队僧侣蜂拥而出,顿时把石屋团团围住。

  那网上遍装倒钩,稍一挣扎,倒钩便嵌进肉里,越挣越紧——可怜苹儿剑未出鞘,就被大网悬吊在空际,直如裹粽子一般,半点都动弹不得。

  屋外燃起火把,四名俗装男女鱼贯走了进来,笑道:“大师果然料事如神,第一网就捉住一条美人鱼!”

  苹儿听那说话的声音尖声细气,十分耳熟,偷眼一望,不禁暗暗叫苦,原来这四个人竟是自己的对头——“千山四煞”。

  四煞中,苹儿只见过“笑屠夫”尹世昌和“六指丧门”吕不欢,刚才说话的正是尹世昌,因为苹儿被大网裹住,蜷曲成一团,尹世昌尚未认出她就是苹儿。

  “毒寡妇”白秀贞却不识苹儿,举起火炬上前照了照,道:“瞧这一身细皮嫩肉都被倒钩刺破了,怪可怜的,放她下来吧!”

  尹世昌道:“别忙,等大师来了再放她不迟。”

  白秀贞道:“怕什么,有咱们兄妹在这儿,还怕她跑了不成?”

  尹世昌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武林中奇奥玄功高深难测,你没瞧见这丫头也佩着双头怪剑么?万一被她逃了,咱们脸上也无光彩。”

  这句话,却把白秀贞激怒了,当时笑容一敛,冷哼道:“大哥胆量也太小了,谅她一个黄毛丫头,我就不信她能逃得出手掌心。”

  说着,伸手一按壁上机钮,将大网放落地面。

  她或许是为赌气,或许是大意疏忽,放落大网之前,竟未制住苹儿的穴道。

  尹世昌忙道:“三妹,当心些——”

  话犹未毕,只听“铮”的一声响,寒光闪处,苹儿已撤出了双镝剑。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剑一出鞘,立即从网中跃起,剑芒展动,先将大网砍破,活开了手脚。

  “三脚鬼王”甘宁急忙抢先出手,大喝一声,钢拐闪电般向苹儿肩头砸到。

  如果是从前,苹儿万万躲不开这一拐,现在却初次领受到练剑时“凝视鸟笼”的益处了。

  甘宁出手已经够快,但在苹儿眼里,这一拐却缓慢得就像顽童舞一样,钢拐的来势和方向,清晰在目,分毫不爽,随意一剑挥出,便不歪不斜,正劈在钢拐尖端上。

  “当!”一声脆响,甘宁拐头一滑,招式顿时走空。

  苹儿顺势跨上一步,双镝剑向前轻轻一送,正中甘宁握拐的右腕“劳宫穴”。

  “劳宫穴”在手腕内侧关节处,动手过招之际,四肢正在挥舞晃动,认穴本来不可能准确;然而,在苹儿双目凝视之下,手腕已变得比大腿还粗,那穴道的位置,足有手掌一般大,一剑刺去,自然是十拿九稳,应手中鹄了。

  甘宁五指一松,钢拐竟脱手跌落地上。

  幸亏吕不欢臂长力大,拦腰一把抱起甘宁,急急退出石屋。

  四煞齐都变了脸色。倒不是惊于甘宁一招之下落败负伤,而是震惊于苹儿的“刺穴”手法何以会如此奇准?

  这时候,尹世昌已踉跄退到石屋门口,白秀贞也解下了轻易不用的“桃花汗巾”。

  苹儿反手持剑,得意地笑道:“姓尹的,还认识本姑娘吗?”

  尹世昌注目细看,失惊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白秀贞忙问道:“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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