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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姑娘去时快快,回来的时候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步履轻盈,脸上还挂着欣喜的笑容。彩蝶般飞进敞厅,大眼睛左顾右盼,急急问道:“咦!姆妈呢?姆妈到哪儿去了?”
罗福应道:“夫人回后毛去了,稍等即出来。小姐请江少侠略坐,老奴告退。”
小梅笑着道:“好!你去吧!顺便叫人准备酒菜送来,咱们先喝着酒等姆妈来。”
江涛听了这话,不觉一怔。看这情形,小梅姑娘竟是难掩心中欣喜;莫非那天心教主趁相送途中,对她下了什么说词?
他心虽诧异,却不便说破。罗福告退去后,小梅拉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含笑闭目,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极了!天心教主和那位少教主都不是坏人。我真没有想到他们那么和气、那么亲切!”
“和气?亲切”?江涛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感觉到的呢?”
小梅嫣然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叮”地放落桌上,道:“喏,你看看这是什么”’”只见那东西竟是一面盾形铜牌,牌上镶着龙纹和“令”字;反面有两行字迹,刻着:“凭牌入山,验明放行”。
江涛眼中一亮,轻呼道:“啊!这是天心教总教的通行令牌,你从何处得到的?”
小梅得意地笑道:“有这块令牌,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到天心教去了,对不对?”
江涛道:“不错,难道你已经把咱们欲去天湖总教的计划告诉了天心教主?”
小梅摇头笑道:“我哪会那么笨!告诉你吧!这东西是她自己送给我的。”
江涛惊道:“她怎会送你通行令牌?”
小梅道:“你先别着急呀!让我慢慢从头说起嘛!”语声微顿,待女们正好送上酒来。
小梅替江涛斟了一杯,自己却举杯微照,仰颈先干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刚才我送他们出堡的时候,那位天心教主十分亲切和蔼,一路上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我心里有气,总没理睬她。谁知她倒很有耐性,娓娓跟我谈起许多琐事。据她说,她有一个很喜欢的徒弟,姓燕;年龄与我相仿,外号叫做‘小燕儿’……”
江涛不由自主的道:“这是真的,她还告诉你什么?”
小梅道:“你听我说下去呀!那天心教主提到小燕儿,好像很感慨地道:‘我只她这么一个徒儿,名为师徒,实则就和母女一样。这一次本要带她同来,让她跟姑娘认识认识;但又有些不方便,只好作罢了。……”
江涛讶道:“奇怪,这有什么不方便?”
小梅道:“我也觉奇怪,所以就问她道:‘令徒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要人抱着哄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嗨!你猜她怎么说?”
江涛笑道:“是啊!她怎么回答呢?”
小梅道:“她笑了笑,说道:小燕儿快作新娘子了。”
江涛骇然一惊,笑容顿敛,急急问道:“什么?燕玲要作新娘?这话当真?”
小梅笑道:“是天心教主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不真!”
江涛紧接着又问:“嫁给什么人?”
小梅道:“不是别人,新郎就是那位少教主梅剑虹……”
江涛脑中轰然一声雷鸣,喃喃道:“啊!梅剑虹?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梅接口道:“有什么不可能呢!他们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徒弟,从小一块儿长大,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但说来也怪,那位少教主在旁听见,脸上竟木然不见一丝喜色,倒像说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似的。我见机不可失,便故作惋惜地道:‘可惜我不能到天湖总教去;要是能去见识那位燕姐姐和少教主的婚礼就好了。’我不过是顺口试探一下,谁知天心教主就送了我这块通行令牌,还叫我有暇务必去天湖游玩哩。你说,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她只顾兴致勃勃的述说着经过,竟未注意到江涛已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江涛意念飞驰,忆及天湖历险,燕玲的情意,庐山惊鸿一瞥,“寒林别业”小楼听闻心声……历历往事如在眼前。如非深情所寄,燕玲怎会甘冒叛教罪名私离天湖?如非情出真挚,燕玲怎会苦苦求雪姑,宁愿牺牲自己,但求放过江涛?
这一刹那间,江涛心弦寸断,恍若刀割。消息由天心教主亲口说出,当不致虚假。梅剑虹与燕玲仅有兄妹之谊,绝无悦恋之情——这一点,无心教主并非不知道。她如此安排,究竟是为了笼络爱子?还是为了惩罚燕玲呢?
他怅恫如痴,以致小梅后半段述说,一句也没有听见。
小梅突见江涛神色有异,眼中泪光闪烁,不禁吃了一惊,骇然叫道:“江少侠,你怎么哭了?”
江涛一震,连忙强颜笑道:“谁说的,我正在听你说话……后来怎么样了?”
小梅俏眼连眨,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江涛面颊道:“还说投哭呢!瞧你,眼泪都快滚到衣襟上啦!”
江涛举手拭面,果然摸了一手热泪。急道:“快别瞎猜,好好的为什么会哭?想必我是听得忘神,所以……”
小梅抿嘴哼道:“不必嘴硬心软了。我猜大约那位小燕儿跟你很好,你听了这消息,才会难过。”
江涛苦笑道:“你猜错了,我在天湖总教的时候,跟那位少教主梅剑虹很投契倒是真的。既知他佳期不远,只有替他高兴,怎会难过?”
小梅咯咯一笑,道:“我不信。”
江涛晒道:“信不信由你!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令堂交给梅剑虹那只黄色封套,究竟是什么东西广
小梅耸耸香肩,道:“你不提起,我也险些忘了。这件事我正想问姆妈——”
江涛诧道:“为什么?”
小梅蹩眉道:“你一定想不到,那只封套竟是咱们罗家的家谱。”
这话一出,江涛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失声。正在这时候,却听侍女传呼道:“夫人来了。”江涛只得把冲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整衣起迎。
游湘女侠林素梅缓步走进敞厅,脸色一片凝重。叙礼落坐,她一眼触及桌上铜牌,身躯突然震撼了一下,侧目问道:“梅儿,这东西哪儿来的?”
小梅道:“是天心教主临行送给我的,她还邀我去天湖总教。据说一个月以内,就要为少教主订亲……”
林素梅取过铜牌,默默把玩,神情越见凝重,竟许久没有出声。
小梅接着又道:“姆妈,咱们不是正想到天湖总教去吗?有了这块铜牌,岂不……”话犹未毕,林素梅突然骄指如剪,“咔”地一声,将手中铜牌剪成了两段;扬起含泪双目,凄然摇了摇头,道:“咱们不去了。”
江涛和小梅同感一惊。小梅急叫道:“姆妈,您——”
林素梅举手拦住她的话头,目注江涛,脸上泛起一抹渐愧之色,长叹一声,说道:“江少侠,请恕我食言反悔。适才历经苦思,我已块定不再去天湖总教;宁愿从此终老堡中,永不踏出堡门。方命之处,还望少侠曲赐宽谅……”说到这里,语声硬咽,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江涛讶诧莫名,愣了片刻,才呐呐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无论那囚禁地牢的是否罗堡主,都不拟前往天湖了么?”
林素梅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他绝不是先夫……”
江涛接口道:“但他可能是穆大侠,夫人也不想查证了?”
林素梅黯然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过是女流之辈,自忖无力过问此事,纵在去了,又能如何呢?”
小梅急道:“姆妈,您老人家不愿意去,女儿跟江少侠去一趟可好……”
林素梅沉声喝道:“不许胡说,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小梅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眼眶一红,抗声道:“就算那人不是爹爹,咱们也不能袖手不救。姆妈,您一向不是这种畏首畏尾的人,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呢?难道您就不关心姨妈和姨爹的生死下落了么广
林素梅咬唇现血,颤声叱道:“丫头,你疯了,竟敢对娘说这些无礼的话……”
小梅发了横劲,应道:“女儿不敢对姆妈无礼,但也不愿置爹爹血仇不顾。姆妈不去,女儿自己也要去。”
林素梅气淋淋撩起衣角,运指一划而断;然后将残衣掷在地上,便咽道:“丫头,你若敢不听娘的话,踏出红石堡一步,从此你就不是罗家的女儿。娘宁愿削发为尼,古怫青灯,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不孝的女儿……”
小梅跺脚大哭道:“姆妈,我恨您!我恨您!恨您……”
林素梅泪如雨下,颤抖着道:“恨吧!你就恨娘一辈子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娘的苦衷……”小梅掩面失声,痛哭着向厅后如飞奔去。
江涛见此情景,不由长叹一声,避席拱手道:“功亏一赏,天意难违。在下深悔孟浪,致使夫人骨肉乖常,就此腼颜告辞了。”
林素梅凄然道:“素梅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求少快勿以方命见怪。”
江涛苦笑道:“夫人言重了。世事无常,本难逆料。不过,在下对天心教诡橘手段,却不甘就此认输;只要命在,总有揭穿他们狡计的一天。”
林素梅怔忡片刻,幽幽道:“少侠豪气干云,令人感佩。素梅无颜屈驾久留,只能佛前颂祷。愿菩萨佑助少侠降魔卫道,早偿夙愿。”侧身相送,直到园门方才检任而别。
总管罗福执疆陪送出堡,临别含泪再拜道:“主母忽改初衷,皆缘无心教主拜堡而起;老奴不便置缘。但红五堡人人引颈企盼,愿少侠时踢莅临,勿耿耿于怀才好。”
江涛仰天长叹,喃喃道:“神丐屈节,雷神变志,我应该早料到有此结果。唉!江涛啊江涛,何其愚钝!”黯然一抖丝缰人马蹒跚,怏怏离开了红石堡……
乘兴而来败兴归!满腔热血,欲倾无从。虽说蛛丝马迹应有预感,这打击总是够重的了。江涛单人独骑,落寞孤零;好似随风飞絮,无根浮萍。渡黄河,穿函谷,迄通千里;再回到江南,已经是草枯枫红的深秋了。
人失意,马垂鬃。饮马江边,望着那滚滚东去的江水,不禁令人兴起“倦鸟归巢”之感。然而,壮志未酬,宏愿未了;难道就因这些许挫折,从此消极颓唐,老死乡里?不!他不甘心!他不认命!
但无情的事实摆在眼前,天心教气焰正盛,而正道侠土却一个个忍辱退隐。放眼江湖群魔乱舞,他纵不甘心认命,仅凭双手,又怎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西风肃杀,江流呜咽。此情此景,仿佛都在为他的遭遇而惋惜。江涛临风长吁,百念纷陈。闷闷悒悒,信马来到大别山下;随意寻了家简陋客栈,呼酒痛饮,不觉酩酊大醉。
及至午夜酒醒,窗外却渐沥沥下起雨来。荒山小店,夜阑梦回,那一声声雨滴,如泣如诉,闻之断肠。江涛再难成眠,便破衣推窗远眺。雨幕夜色中,大别山连绵无尽的山影,显得那么朦胧迷离。但他知道,山的另一边,就是那神秘的天湖。
一月之期已近,这时候,不知小燕儿睡了没有?她会不会也被这恼人夜雨惊醒?也在凭栏凝思,倾听着秋语细诉心愁?也许天心殿中,灯火正辉煌;红烛高烧,献筹交错,正为了她与少教主梅剑虹的文定佳礼而筵开不夜吧?
梅剑虹虽然孤僻怪诞,但他并非天性冷酷,也不是凶残暴虐的人;燕玲下嫁,未必非福。何况教规所限,除了梅剑虹,天心教也没有第二人堪与匹配。然而,江涛忘不了的是她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却将从此沉埋心底,永无偿期了。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江涛凝立窗前,只觉服中景物越来越模糊,颊上泛起丝丝凉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珠……情断,夜残!迷惆间耳边又响起了雷神董千里的临别赠言: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此去无论遭遇多大挫折,千万要‘忍’!‘刃’!‘刃”’是的,应该“忍”。但“忍”并不是消沉,更不是颓废;而是叫人隐忍待机,先求冷静,再图奋发。既然情丝已断,了无牵挂,还迟疑什么?一念及此,豪气顿生。江涛毅然拭泪整衣,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后厩牵出坐马,连夜冒雨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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