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淫娃血泪 义侠胸怀

 




  巫九娘却摇摇头,道:“不必了,纵有阴谋诡计,我老婆也不怕……诸位尽可放心到房里略坐,老婆子还有点事想跟诸位商议商议。”

  骆伯伧等不便再坚持,一行人随着巫九娘走进屋里,重新叙礼坐下。

  黄石生心中疑云未消,目光一转,发现了复仇会光留在桌、上那只空罐药,顺手取来,反复看了又看,无奈却看不出有何:异状,放在鼻子上嗅嗅,似乎略带腥膻之味,便轻轻由窗口掷了出去。

  巫九娘吩咐说道:“眉丫头,去把那伙计的穴道解开,叫他给咱们弄点酒菜送来。”

  月眉去了没多久,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回来说道:“酒菜倒现成,只是那伙计胆子被吓破了,说什么也不敢送到后院里来,我拿他实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动手了。”

  黄石生笑道:“这样也好,虽然麻烦姑娘些,至少咱们不用担心酒菜有毒。”

  众人都笑了起来,帮忙清理桌子,摆上酒菜,围着桌子坐。

  效先却打了个呵欠,道:“奶奶,我困了!”

  巫九娘道:“好吧,你就在奶奶床上先睡吧,呆会儿奶奶去隔壁跟眉丫头一起睡。”

  效先点点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抖开被褥,躺了下来。

  可是,才躺了不久,却发现枕头边有一节像丝线般的东西紧紧纠缠在一起。

  效先撑起身子,仔细看看,竟是两条奇小蜈蚣。

  他自幼饲养各种奇蜂毒虫,胆量一向很大,见那两条蜈蚣形状古怪,不似凡种,心里大喜,忙叫道:“奶奶,奶奶快给我一双筷子。”

  巫九娘道:“你不是要睡了吗?现在你瞧着咱们吃喝,嘴又馋了?”

  效先道:“不!我要捉住这两条罕见的蜈蚣……”

  巫九娘回头一望,登时骇然变色,急喝道:“别动它,快些躲开!”

  喝声中,身形疾闪,电击般掠到床前,左手猛地一拉效先,右手已飞快的向枕边拂去。

  她心急爱孙危急,却忽略了“金头铲”的淫凶性,手指拂过,两条正在交尾的毒蜈蚣被硬生生震开,雄的一条齐腰断裂当时死去,雌的竟顺势一口,咬住了巫九娘的右手无名指。

  那东西果然奇毒无比,巫九娘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麻,整条右手从时节以下已经僵硬如死,她情知不妙,左臂疾抡,效先掷向身后,右时却奋力向床沿上捣去。

  “蓬”的一声响,雌蜈蚣被捣成两截,但那金色的毒首,仍然紧叮在指尖上。

  这时候,骆伯伧等人都惊跳起来,纷纷赶来帮助。

  巫九娘用手牢牢扣住自己右臂“五里”穴,脸色苍白如纸,豆粒般的冷汗从额上滚滚直落,喘息问道:“谁身上带有刀?”

  飞蛇宗海东从鞋筒里拔出一柄匕首,急忙递了过去。

  巫九娘却没有伸手接取,只将右臂向上抬了抬,咬着牙说道;“来!请帮我老婆子一个忙,从开时上方五寸的地方切下去……”

  宗海东一惊,道:“这个……”怔怔握着匕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巫九娘呼吸越来越重浊,催促道:“那一位下手利落?快些动手吧,再迟,毒性过肩,老婆子就死定了。”

  黄石生当机立断,探手从宗海东掌中夺过匕首,一横心,手起刀落……

  “奶奶……”

  “啊……”惊呼声中,一条右臂摔落地面,断处一片乌黑看不见半点血渍。 ·而巫九娘却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床沿上。 口口口口就在复仇会主潜入庆祥客栈的同一时候,冉肖莲兰沐浴罢,:披着一袭薄如蝉翼般的纱袍正莲步款款,走进了东书房。

  书房里,锦案初拭,兽香新添,桌上摆着两副杯筷和几色精致酒菜,康浩则仰面躺在一张香妃榻上,穴道尚未解开。

  冉肖莲舒皖腕,反掩了房门,婢停行至榻前,嫣然一笑,道:“康少侠,现在已经气消了吧?”

  康浩冷冷望了一眼,一扭头,闭目不睬不应

  冉肖莲笑意更浓,又道:“瞧你这样,倒像是我得罪了你似的,难道我替你讨情,竟讨错了?”

  康浩木然接道:“不错,你们应该千千脆脆把杀了,若恿对我施展怀柔手段那更是大错特错……”

  冉肖莲含笑截口道:“好啦!好啦!千错万错,都怪我这做姐姐的错啦,咱们暂时别提这些呕气的事,先吃饱了再骂人;行不行?”

  康浩冷然道:“谢谢,我不饿!”

  冉肖莲笑道:“好兄弟,别嘴硬了,我知道你落在姓罗的小辈手中,很受了些委屈,所以特地为你准备了几样酒菜,来!快起来尝尝看……”

  康浩挺身坐起,不禁大感意外,张目道:“你解开我穴道,不怕我逃走么?”

  冉肖莲耸了耸香肩,道:“我相信你决不会那么傻!”

  康浩道:“怎见得?”

  冉肖莲笑道:“因为你根本就逃不出去。”

  康浩哼道:“我倒不相信。”

  说着,大步走到房门边,用边一拉门柄,那房门竞纹风不动。

  冉肖莲格格娇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这间书房除了少数连苍蝇也爬不出去的气孔外,就只有那一道房门可以出入,而房门都由机关控制,你不熟悉机钮开闭的方法,休想踏出书房一步。”

  康浩微一皱眉,道:“房门开闭之法,你总该知道的。”

  冉肖莲道:“那是自然了!否则,我怎么出去?”

  康浩冷笑道:“这就好办了,我只须制住了你,何愁你不乖乖开启房门。”

  冉肖莲却摇摇头,道:“除非我自己愿意,你没有办法强迫我开门。”

  康浩道:“你以为我制不了你?”

  冉肖莲道:“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颈子上,那也没有用。”

  康浩道:“莫非你不怕死?”

  冉肖莲嫣然道:“我当然怕死,但我相信你决不敢杀我。”

  康浩一怔,道:“为什么?”

  冉肖莲吃吃笑道:“如果你杀了我,今生今世,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复仇会主真正是谁了。”

  康浩听了这句话,心头暗震,双目不期然暴射出骇诧的光芒。

  冉肖莲扬眉一笑,接着又道:“不是姐姐我夸口,这个秘密,敢说除我之外,连复仇会中‘金’,‘银’二堂堂主都不知道,你若失去这次机会,只怕要遗憾终生,懊悔莫及……”

  康浩脱口道:“既然连亲信属下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又怎会知道?”

  冉肖莲笑道:“这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了,好兄弟,你现在还年轻,自难领悟其中奥妙,将来你就相信一个女从如果想知道一个男人的秘密,那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康浩心里半信半疑,口里即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

  冉肖莲道:“当然有绝对可靠的证据,你想不想知道?”

  康浩坦然答道:“不错,你有什么条件?”

  冉肖莲招招手,媚笑道:“条件很简单,你先过来坐下,咱们边吃边谈,不好么?”

  康浩迟疑了一下,举步走了过来,冷冷道:“说吧!”

  冉肖莲亲手执壶,满满斟了两杯酒,含笑道:“乖弟弟、别那么板着脸孔冷冰冰不带笑容。来!姐姐我敬你一杯。”说完,仰面一饮而尽。

  康浩却不肯喝酒,哼道:“姑娘,最好请你多自重些,改个称呼。”

  冉肖莲故作诧然道:“为什么呢?我年纪比你大,难道不能做你的姐姐?你的意思,应该改个什么称呼才恰当呀?”

  康浩道:“无论改什么都行,反正咱们不是姐弟……”

  冉肖莲“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啦,你是嫌做弟弟吃亏?好吧!我就改个称呼,叫你‘哥哥’好不好?”

  康浩双颊顿时绊红,冷哼了两声,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冉肖莲凑过粉脸,颤声低叫道:“好哥哥,你怎么不肯喝酒?”

  康浩心头一阵狂跳,拂袖而起,沉声道:“你……”

  谁知冉肖莲皖腕一探,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娇喘吁吁道:“哥哥,我敬你的酒,你不喝就是不爱我……我不依……我……我一定要你喝下去才行……”一面说着,一面端起酒,杯,就要强灌。

  康浩大怒,叱道:“姑娘,你再不放手,别怪我要翻脸了!”

  冉肖莲毫不在意,反而把一张娇滴滴的脸蛋,直送到康浩胸前,撒娇作痴道:“好!你翻脸好了,你把我打死了吧……只要你不想知道那件秘密,你就动手好了……”

  康浩掌势已起,听了最后那句话,却再也打不下手。

  冉肖莲得寸进尺,索性把个若隐若现的娇躯,偎进康浩怀里,嚷道: “哥哥,你好狠心,人家都快被你欺侮死了,你!你!你……”

  康浩急得面红耳赤,猛地一声大喝,道:“放手,我喝酒就是了!”

  冉肖莲斜睨道:“当真喝了?不要赖皮了?”

  康浩只救脱身,连连点头道:“喝!喝!喝!一定喝!”

  冉肖莲眠嘴笑道:“你先喝下去,我才放你……”

  康浩把心一横,举起酒杯一仰而干。

  酒液人喉,一股的人热流,迅速透达全身,他用力摇了摇头,连忙深吸一口真气,护住内腑,但过了片刻,除了觉得那酒性较烈,却没有其他异样。

  冉肖莲松手问道:“怎么样?酒里没有毒药吧?”

  康浩只好点点头。

  冉肖莲忽然收敛了笑容,坐直身子,冷冷道:“亏你还是堂堂男子汉,胆量竟跟老鼠一样,让你喝杯酒,就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

  康浩苦笑道:“现在咱们总该谈谈正事了?”

  冉肖莲幽怨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鄙视我,不知拿我当作多下贱,多无耻的女人看待,若不是为了那件关系着师门的秘密,只怕连跟我说句话都好像沾辱了你的身份,既如此,我说的话你还相信吗?”

  康浩倒被她问得无言以对,呐呐半晌,才说道:“以事论事,既然有交换条件,我自然信你不会骗我。”

  冉肖莲道:“假如我现在愿意无条件告诉你,你也相信是真话么?”

  康浩一愣,沉吟道:“这个……”

  冉肖莲忽然眼睛一红,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你自以为是正人君子,在你眼中,只有姓易的丫头才是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你!可是,你有没有想想,世上谁家女孩儿天生就是贱命?人人都是父母生养,谁会心甘情愿把自己清白身子给人糟踏?女人失足,谁不是你们男人害的?难道说,一个失过足的女人,就永远没有资格再受别人尊重了吗?康少侠,你是正人君子,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玉臂一挥,“哗啦”一声,将桌上酒菜全扫落地上,自己却掩面悲泣起来。

  康浩吃了一惊,呆呆望着那满地残肴碎碟,心里也正如那些混杂的菜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他万万想不到这番话会从冉肖莲口中说出来,更万万也想不到—个烟视媚行,放荡形骸的妖女,竟然对人生怀着如许深、的忌恨二—她那幽怨的倾述,激愤的叱责,悲恸的泪水,究竟是真正发自内心呢?抑或只是有意的做作?康浩惑然莫解,怔了许久,才凝注问道: “听你语气,好像曾经深爱男人的欺侮,在感情上,遭遇过什么不如意的挫折……”

  冉肖莲仰起泪脸,大声道:“欺侮?挫折?哼,说得好欺文,我告诉你,你们男人都是猪!都是狗!都是无耻下流的畜牧!你们比天下最下贱的女人还要下贱一千倍,一万倍!”

  康浩苦笑道:“当然,谁也不能否认,男人中的确有些无耻败类,但……”  ’冉肖莲截口道:“什么‘有些’?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说到这里似乎意犹未尽,没等康浩开口,接着又道:“天下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色鬼,一种是色魔,色鬼见了女人,就好像苍蝇见了血,不惜威迫利诱,千方百计要达到淫欲泄欲的目的,这种男人穷凶极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丧天害理的事情全干得出来,色魔则是偷香窃玉的能手,表面看去温文而雅,道貌岸然,其实是装模样,欲擒故纵,这种男人多半自特脸蛋漂亮,专门虚情假意,骗取女人的倾心,要女人自己心甘情愿送给他玩弄。”

  “色鬼纵能霸占女人的身体,却得不到女人的心,而色魔不仅玩弄女人的身体,玩弄女人的真情,甚至要那些彼他玩弄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情痴意迷,至死不悟。”

  “色鬼可恨,色魔可怕,色鬼该死,色魔更该杀……除非把天下男人斩尽杀绝,否则,这世界休想太平。”

  康浩默默的听着,既不插嘴,也没有争辩,脸上却露着—抹微笑。

  冉肖。莲怒道:“你笑什么?敢情你以为我只是在发牢骚?说气话?”

  康浩摇头道:“不!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感而发,想必是哪一个薄幸男人,刺伤了你的心……”

  冉肖莲微微一怔,忽然仰面狂笑起来,说道:“哈哈!我会为了臭男人伤心?那简直太可笑了,男人如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份快乐,我一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痛苦的代价,作为抵偿,男人玩我的身体,我却玩男人的性命,这世上何曾有半个男人放在我眼角上?若说我是一个薄幸的女人,刺伤男人的心,只怕还有几分可能。”

  康浩目光如炬,炯炯逼视着她的眸子,直到她笑声由高而低,最后终于完全停止,才缓缓道:“你心里一定有很深的痛苦和委屈,由你脸上在笑,心里在哭,你越是诅咒男人,越表示你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  .冉肖莲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康浩道:“你有的,只有口里不肯承认罢了。你为什么要把它隐藏在心底,宁愿折磨自己,却不肯倾吐出来呢?”

  冉肖莲脸上突然一阵抽搐,急垂蟑首,须臾间,胸襟上已湿了一大片。

  康浩轻轻挽起她的手腕,柔声道:“别再闷在心里了,说出来吧!”

  冉肖莲用力摇摇头,哽声道:“不,我不能说……那是世上最无耻的丑事,我恨透了那个男人,也恨透了我自己……说出来,你会更看不起我……”

  康浩诚挚的道:“你认为我是那种小人吗?”

  冉肖莲仍然摇摇头道:“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你纵然不说出来,我也能猜到那男人是谁,他就是复分会的‘银花堂’堂主,毒手殃神游西园,对吗?”

  冉肖莲娇躯一震,猛然抬起头来,惊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康浩道:“先别问我怎知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他?”

  冉肖莲默然良久,含泪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顾不得什么羞耻了,不错,就是那畜牧不如的老匹夫,他毁了我的母亲,也沾污我一生清白……”

  康浩问道:“你不是你的父亲吗?”

  冉肖莲恨声道:“不!说来他应该算我的后父,我生父姓、冉,名叫冉腾,本来是‘银花堂’下一名分舵主,十九年前,奉命夜袭北京城中一家赌场……”

  康浩心中一动,忙道:“且慢,你没有记错?的确是十九年前?”

  冉肖莲道:“决不会错,我的生父就是在那次夜袭之后被处死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康浩说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吧。”

  冉肖莲诧异地向他望望,然后继续说道:“那时候,复仇会还在秘密组织时期,声势也远不如现在壮大,虽然设置了‘金花’, ‘银堂’二堂,和几处分舵,并没有固定的人手,会友既不知道‘会主’的姓名,彼此也互不联系,只有在接到‘复仇令’的时候,才受命会合,参加行动。为了便于识别每次出动之前,大家就在衣襟上佩戴一朵银花标志,所以,那银花对复仇会会友来说,实在非常重要,任何人失落了银花标志,都将受到极重的惩罚。”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凄然又道:“可是,就在那一次夜袭混战之中,我父亲却不慎将所佩银花失落了。,,康浩讶道:“失落小小一朵银花,竟被处死了么?”

  冉肖莲摇头道:“失落银花,论罪尚不至死,但当时我父亲发现银花失去,心里十分惶恐,便偷偷告诉了游西园,希望他能同返赌场,帮忙寻回银花。”

  康浩忽然插口道:“游西园不就是银花堂的堂主吗?”

  冉肖莲道:“不!那里游西园在复仇会中名义,不过是一名香主,论职位,尚在我父亲之下,但与我父亲同为鹰爪门出身,是以情感较好,平时也有交往。”

  康浩点了点头,道:“你说下去,以后又怎样?”

  冉肖莲眼中闪着泪光,切齿道:“可恨游西园那匹夫,久已唾涎我母亲的美色,正愁没有机会陷害我父亲,一听之话,顿起毒恶,表面上满口答应,折返城中替我父亲寻找失落的银花,一面却嘱我父亲先行离队回家,以免被会主发现,我父亲拿他当朋友,自然深信不疑,谁会知道那老匹夫却密报会主,指控我父亲遗失银花,畏罪图逃……当天夜晚,我父亲便被处死在家中后院里。”

  康浩道:“后来他又怎么会变成你的继父呢?”

  冉肖莲道:“我父亲死后,游西园每日假仁假义安慰我的母亲,家中用度,一力承当,对我更是嘘寒问暖,爱护得无微不至,但他始终对我母亲保持着礼数,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非份之念,那时,我才四五岁,母亲也仅二十出头,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更做梦也想不到,那每天照护我们的游叔叔,就是害死父亲的仇人!”

  康浩颔首道:“这也难怪,当时你才稚龄,你的母亲也太年轻,自是难识人间险诈。”

  冉肖莲含恨道:“你听我说下去,那匹夫阴险之处还多着哩!”

  语声一落,继续说道:“日久天长,咱们母女被他这番虚伪的情意所惑,不知不觉已对他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事实上,咱们已和他相依为命,难予割了。所以,母亲跟我商议之后,便向他但然表示愿意委身下嫁尸_--—你猜那匹夫怎样回答?”

  康浩道:“他自然是喜从天降,高兴都来不及了。”

  冉肖莲摇摇头,道:“错了!他当时义正词严,一口拒绝。”

  康浩一怔,道:“他怎么说?”

  冉肖莲冷冷一哼,道:“他说:‘我跟冉大哥情同手足,虽然无力挽回他的性命,但愿有生之年,竭诚尽心,维护大嫂和侄女儿。对大嫂,我只有敬爱,决不敢稍涉私情,耿耿此心,可表大日,请大嫂快打消这个念头,安心持养侄女儿,休教兄弟将严九泉之下,无颜去见我那冉大哥。……”

  康浩想了想,道:“他能说出这种话,或许真是心中有愧也不一定……”

  冉肖莲哼道:“那匹夫但能有这一念头,他便是‘恶人中的圣人’了。可惜他纯系不由哀,欲擒故纵.他知道,越是拒绝,越能获得女人的心,何况,当—个女人既已说出‘以身相许’的话,她怎能够再把这句话收回去呢?”  1接着,语音一变,幽幽又道:“果然,咱们母女都坠入他圈套,错把他当作了不欺暗室的君子,母亲含羞带泪苦求他答应,甚至向他下跪,不惜以死明志,非他不嫁……最后,他才算‘勉强’点了点头,却提出一个条件,不让我改姓,以示不忘故友,从此,咱们母女二人,死心塌地的跟他厮守,一个以仇人为夫,一个识贼作父,居然快快乐乐过了十年,直到有一天……”说到这里,忽然脸上一红,竟然住了口。

  康浩诧问道:“那一天怎么样?”

  冉肖莲默然半晌,一横心,抬起脸来,说道:“索性都告诉了你吧……十年后,我已经十五岁,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那匹夫终于露出本来面目,趁我母亲午睡未醒,强行玷污了我的清白……”

  康浩失声一哦,剑眉倏挑,愤然作色道:“好一个人面兽心东西,真该杀!”

  冉肖莲自顾又道:“自从父亲去世,我一直就视他如父,十年孺慕之情,一理变成了丑恶恨事,当时直令我悲不欲生,我不顾一切将经过对母亲哭诉,母亲也惊呆了,但是,她却噙着眼泪劝我:‘孩子,你千万别做傻事,是娘瞎了眼睛,娘会替你出这口气。’”

  “可怜母亲拭干了泪水,不动声色,当晚,她特别准备了酒菜,邀那匹夫同饮,却在酒中暗下了毒药,可是,那匹夫作贼心虚,已有戒心,用银针试出酒中有毒,一怒之下,竟将整壶酒罐人我母亲的喉中,然后又把我穴道点闭,剥光了衣服,当着我母亲面前肆意淫辱……”。

  康浩听得激愤填膺,挥手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冉肖莲大声道:“不!让我说下去,我要详详细细告诉你这些血和泪的经过,让你知道什么是屈辱?什么是仇恨?你闭上眼睛想想看,那时候,咱们母女呼天不应,求地不灵,泪眼相对,气息相闻,母亲望着爱女被人奸淫,女儿望着母亲趋惭死亡……这是不是屈辱?算不算仇恨?”

  康浩热泪盈眶,点头叹道:“这真是太可恨了,换了谁也难以忍受,唉……”他很想说几句慰藉之方,又觉得天下安慰人的话,实在没有一句可以慰藉她的,保好一叹而罢。

  冉肖莲缓缓说道:“当时,我身体遭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蹂躏,眼睁睁看见鲜血从母亲的口鼻中往外流,临死之际,母亲的嘴唇对我嗡动,我虽然听不见声音,可是我猜得到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在叮咛我,要我忍辱偷生,要我替她报仇。……所以,我把眼眶内的泪水硬咽回肚里,一滴也没有让它流出来,我咬着牙忍受,也咬着牙告诉自己,要报仇就得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忍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受人所不能受的羞辱……”

  说到这里,她带泪的脸上,忽然泛起—抹阴森的笑容,一扬黛眉,接道:“你以为女人都是懦弱的吗?哈!那只是因为女人太热情,太痴心罢了,女人一旦心死了,她会比男人更冷酷千百万倍……就从那一天开始,我的人虽然活着,心已经早就死了,我对游西园强颜承欢,婉转奉迎,我放荡形骸,把自’己完全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男人不是喜欢我的身体吗亏好!我就凭着我这副本钱,跟天下男人、赌一赌……”

  她兴手一掠发角,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色,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结果,我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毫不费力,我只略施手腕,便将游西园玩弄于股掌之上,使他对我渐渐放松了戒心。”

  “那时我若想杀他报仇,实在容易如反掌,但是,我却不屑杀了他,我非但不杀他,更全务帮助他,我要他飞黄腾达,步步高升,以便实行预定的复仇计划。”

  “首先,我怂勇他赴苗疆,勾引鬼史朱逸两个丑女儿,让他替复仇会建了一次大功。果然,他从苗疆回来没有多久,便荣升为第五舵分舵主。”

  “接着,我又助他用‘搜魂大法’造成‘鬼武士’,使他进一步获得会主的倚重,被擢拔提升为银花堂堂主。”

  “十年来他一帆风顺,跃居高位,对我不仅感激零涕,简直俯首帖耳,比一条狗还要听话,在他心里,不但视我为禁脔专宠,更认定我已经死心塌地要和他厮守终生了,却没有想到我只是拿他当一具梯子而已,我若要攀上高枝,自然少不了先将梯子扎得长一些……”

  康浩恍然道:“原来你借复仇会主的力量,替你报仇泄恨。”

  冉肖莲摇头道:“单为报仇泄恨,十年来,我随时都可以下手,何须借助他人之力,再说,游西园那匹夫业已死在关洛第一楼,事实上,我这血海海深仇已无从报复了。”

  康浩讶然道:“莫非你还有其他目的么?”

  冉肖莲道:“我这口气平不下去。”

  康浩道:“游西园,遭天谴,也算受到了应得的报应,你还有什么气平不下去的?”

  冉肖莲眸子一连转了几转,突然哽声道:“他虽然遭到了报应,可是,我一生清白,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语声微顿,复又凄然一笑,说道:“不瞒你说,这十年忍辱偷生,早在我心里积下了很深的怨毒之念,我痛恨天下男人,本来准备利用复仇会作为掩护,暗中组织一个全是女人的秘密门派,然后,趁你们男人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的时候,突起发难,独霸天下……”

  康浩骇然一惊,道:“你怎会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冉肖莲赧笑:“怎么不会?女人被你们男人欺侮得太惨了,你们男人有‘复仇会’,女人更该有‘复仇帮’,才好向天下男人‘复仇’呀……”

  康浩急道:“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须知那欺侮你的只是一个游西园,你若逞一时之快,与天下男人为仇,一旦引起无边杀劫,罪孽就太大了。”

  冉肖莲“卟嗤”一声掩口笑了起来,道:“瞧你急得这样,放心吧!假如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现在就不会告诉你啦。”

  康浩轻吁一口气,笑道:“但愿如此,天下男人就有福了。”

  冉肖莲含笑嗔笑:“人家跟你说正经话,你却拿人家取笑!”

  康浩连忙收敛笑容,低问道:“正是,咱们谈了许久,几乎忘了大事,先前你提到的关复仇会主的秘密,现在还肯告诉我吗?”

  冉肖莲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恨不能把心陶出来给你,可是,那也得你肯相信。”

  康浩点头道:“我不但相信你的话,而且对你的遭遇深感同情。”

  冉肖莲站起身来,缓缓在室中踱了几步,忽然驻足回顾道: “难道你不怕我是故意编造一段谎话,来欺骗你的吗?’,康浩微笑道:“即使是谎话,我也相信你。”

  冉肖莲挑眉道:“这么说,你也相信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荡女淫娃,不再鄙视我了?”

  康浩道:“你身世之惨,令人同情,因为你心里怀着太多的仇恨,言行难免会偏激逾于常规,但我能够了解你内心的苦闷。”

  冉肖莲眼中异彩连闪,道:“你说这些,都是真心话?”

  康浩正色道:“自然是真活。”

  冉肖莲嫣然一笑,道:“假如我想试试你,你肯不肯?”

  康浩愕然道:“你要试我?”

  冉肖莲点点头,道:“不错,我要证明一下,你心里是不是仍然鄙视我?是不是还把我看作荡女淫娃?怕我沾辱了你的身份?”

  说着,举手招了招,指着那张香妃榻道:“你过来,在这儿坐下。”

  康浩坦然走了过去,坐在榻上,仰面问道:“还有什么?”

  冉肖莲说道:“现在,把你的眼睛闭上。”

  康浩如言闭上眼睛,又问道:“还要怎样……”

  谁知话没说完,一个软绵绵的身子直偎进自己怀中,一阵幽香扑鼻,颈项也被两条粉臂紧紧搂住。

  康浩一惊,张口欲叱喝,但两片湿润的樱唇,却适时堵住了他的嘴……

  他想推拒,着手处是玲珑浮凸的胴体,他想闪避,却摆脱不开那蛇一般的纠缠……他想……反正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心里一慌,便倒在香妃榻上。

  那真是奇妙的一刻,也是他二十年人生从没有尝试过的经验,他脑中浑浑饨饨,恍惚身在梦中,体内却血脉欲喷,好像喝醉了酒,整个人,在云雾里浮沉, 四处不着边际……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从云端回到尘世,却见冉肖莲侧身坐在榻边,正低头扭弄着衣角。

  康浩唇边余香犹存,愣了片刻,才怒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冉肖莲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好似并未听见。

  康浩又道:“我问你,这……这是为什么?”

  冉肖莲垂首如故,却幽幽道:“不为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像疼易湘琴那样疼我,让我躺在你怀里……就像咱们上次在白马寺前一样……如果你生气了,就请你打我吧……”

  康浩本想发火,但听了这番话,反而发作不出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什么总认为我跟她有多深的关系呢?我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更从未做过这种逾礼的事。”

  冉肖莲忽抬起头来,凝目问道:“你们真的只见过几次面?真的并没有特殊关系?”

  康浩急说道:“我若骗你,我就不是人!”

  冉肖莲轻吁一声,道:“这样就好了,老实说,我正担心你对她迷恋太深,不能自拔……果真如果,你的师仇就永远难张……”

  康浩诧道:“这跟我的师仇有什么关连?”

  冉肖莲坐正了身子,肃容道:“因为,她的父亲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这句话只听得康浩机伶伶打个寒噤,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出声。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指证,但话由孟三姑和黄石生口中说出来,尚可解释为“推测”,如今又出自冉肖莲口中,那就决不是单纯的“揣测”之辞了。

  可是,谁能相信堂堂一剑堡堡主,竟会是杀人如麻的复仇会主呢?他们一个名重武林,无异于正道领袖,一个却心怀叵测,尸然黑道翘楚,一正一邪,差之天壤,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主,他为什么要假冒风铃魔剑?

  如果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主,他与千手猿骆伯伧何仇?

  如果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主,他与四门五派何恨?

  如果……

  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冉肖莲目光炯炯望着康浩,见他久未开口,又道:“其实也难怪你不信,若在一个月前,便是我自己也不肯相信,但现在我却发现了一件绝对可靠的证据……”

  康浩张目道:“你有什么证据?”

  冉肖莲道:“这要从洛阳血战说起,此次复仇会在关洛一带大肆杀戮,目的在就引诱正道武林精英洛阳,然后以‘鬼武士’加以围歼,银花堂奉命潜入城中布置,才我有机会接近复仇会主,同时,也引起我对复仇会主身份的怀疑。”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会主的真面目,在以前,大家只知道有会主,并不知道会主是谁?九峰事变之后,大家才知道会主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突然插口道:“不!不是……”

  冉肖莲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不是。但大家都是初次跟会主见面,从容貌看,的确就是杨君达。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了。可是,我却发现有一点不对,因为随待会主左右的两位护法,竟是一剑堡两位武术教练—--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龙手秦梦熊。”

  康浩摇摇头道:“这只能证明一剑堡有人投靠了复仇会,并不足以证明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冉肖莲道:“不错,绝大多数的银花堂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游西园在内,都是这样想,大家却忽略了金松和秦梦熊全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心腹,而且,就是复仇会主跟咱们晤面的第二在,金松和秦梦熊又随侍着易君侠,出现在关洛第一楼。”

  康浩默然片刻,仍旧摇头道:“即使如此,也只能说可疑,不能作为证据。”

  冉肖莲道: “当时,我也仅是觉有些可疑而已,谁知会主地我发生了更大的兴趣,谒见之后,竟将我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脸上不期然出现两朵红云,偷眼瞄了康浩,没见他有何鄙薄的表示,这才继续说道:“……那天夜晚,我便将西园逼害经过,全盘告诉了会主,求他作主,会主听完冷笑了两声,对我说:‘你放心,他不会活着离开洛阳的。’”

  “果然,关洛第一楼第一场血战,游西园首无丧命,而且,竟是死在一剑堡主易君侠的紫电剑下……以此印证那天夜晚的话,就不只是可疑了。”

  康浩略作沉吟,问道:“那天关洛第一楼激战之夜,复仇会总共死多少人?”

  冉肖莲道:“当场折损一共二十七名,其中除游西园之外,全部是鬼武士。”

  康浩心头一震,颔首道:“这倒真有些奇怪了。”

  冉肖莲道:“岂止奇怪,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背转身子,低头从胸前紧身肚兜内,取出一把钥匙来。

  那钥匙长约三寸,铸造十分粗糙!一望而知是件复制品。

  但匙柄两侧,却可以清晰地看出有一幅宝剑图案和一行小字。

  宝剑图案并无奇特之处,那行小字,赫然竟是“终南一剑堡内库”七个字。

  康浩大吃一惊,急急问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把钥匙?”

  冉肖莲耸耸肩,说道:“你先别紧张,这一把不是真的,它仅是我偷偷仿造的假货……”

  康浩道:“我知道这是假货,但那把真的却在什么地方?”

  冉肖莲道:“那把真正的钥匙,现在还系在复仇会主的贴身腰带上。”

  康浩失声一“哦”,又道:“你能不能设法将那把真的弄来呢?”

  冉肖莲摇头道:“复仇会主行事一向谨慎,警惕之心也很高,他对我虽然宠信,却从不肯留我在身边过夜,为了偷印模型仿制这把假钥匙,我已经冒了生命危险,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浩道将那把钥匙反复看了看,说道:“那么,你愿意把这东西送给我吗?”

  冉肖莲道:“你若瞧着喜欢,尽管拿去好了,不过,我可得提你个醒儿,如果你是想用它去一剑堡查证,务心要严守秘密,暗地进行,千万别傻里傻气告诉易湘琴!”

  冉肖莲又道:“还有,易君侠名重武林,不是等闲人物,你纵或查出什么,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肯信,果真撕破了脸皮,须防他众口金,反咬你一口,最好能趁他不备,抢先下手将他除去,然后再揭穿他的秘密,那就万无一失了。”

  康浩又点点头,道:“我理会得到,到时候一定见机而行。”

  接着,站起身来,抱拳一礼,说道:“关于赠钥的盛情,这儿先谢谢了。”

  冉肖莲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泫然注视道:“不用谢我,只要你心里记住,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受尽屈辱的苦命女子……”语声一哽,扭头便无法说下去。

  康浩也不禁鼻酸欲位,强笑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应该珍惜的是将来,你年纪还轻,来日方长……”

  正说到这里,突然一阵急促叩门声,有人叫道:“姑娘,姑娘请开门,会主回来了。”

  康浩和冉肖莲同吃一惊,顿时都骇然变色……

  冉肖莲目光一闪,低声道:“别怕,跟我来。”

  牵着康浩直趋向左壁书橱,蹬起足尖,将最上一列橱中书籍接连抽出五六本,然后又由最低一列书籍内也抽取了五六本,举掌按紧橱门,缓缓用力推去。

  书橱内发出一阵低沉的格格声响,竟然向石壁内退去。片刻间,露出一个门户。

  康浩探头一望,只觉一股潮霉气味冲鼻而人,门内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但很显然,这儿必是一条秘密出路。

  冉肖莲道: “你从这儿下去,一直向前走,可以通到一座巨大的地底古墓,然后由左第三个石门,穿过一条分岔的甬道,就能脱身出险了,但千万记住,无论那雨道内有多少岔路,逢单就向左转,逢双就向右拐,这一点,绝对不能弄错。”

  康浩点点头,覆诵道:“第三个石门……逢单向左……逢双向右…:—好!记住……”突然一愣,诧问道:“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冉肖莲道:“我不能走,也不想走……在你还没有除去易君侠之前,我留在这儿,对你多少总有帮助……”

  话犹未毕,门外已传来复仇会主的喝声:“肖莲,为什么还不开门?你在里面搞什么鬼?”康浩急道:“不行了,他对你已经起疑,你得跟我一起走!”

  冉肖莲催促道:“你别管我,快些走吧!”

  康浩:“不!要走咱们一起走,不走就留下来。”

  冉肖莲柔声道:“不要这样,我有我不走的道理,但现在时机急迫,没有办法跟你细说,听我的话,快走吧。”

  康浩摇头道:“我不能只顾自己,你不走,我也宁可不走。”

  这时,叩门之声更急,复仇会主连声喝问,显得已有怒意。

  冉肖莲跺脚道:“真要命……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康浩道:“并不是我逼你,皆因我若脱身一走,你秘然脱不了纵放的罪嫌,复仇会主不会饶你,那样,岂不成了我连累你么……”

  冉肖莲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别说大道理了,我跟你一起走吧!”

  第二个“吧”字才出口,纤掌倏伸,竟将康浩一掌推进暗门。

  门内是一列既滑又陡的石级,怕不有三四十多级之多,康浩踉跄前冲,脚下一虚,沿石级直滚了下去……

  待他滚到石级尽头,挣扎着站起来,顶端暗门业已关闭了。

  康浩怔了好一会,再摸怀中那把仿制的钥匙,心里感慨万端,黯然长叹一声,只好独自的向前行去……

  地道内又黑又潮湿,行走颇感困难,康浩摸索前行。直走了顿饭时间,果抵达一座石室。

  他停了下来,运中足目力观察那座石室,只见那座石室竟然修缀得十分精致,不仅占地极广,室中石柱上,更雕刻着蟠龙花纹,此外,尚有丹挥和屏风,严然帝王陵寝。

  四周壁上嵌珠镶玉,彩饰金装,环墓共有十二道门户,门上分别镂刻着十二生肖图形,显然是按着“六合阵式”布置而成。

  正中一具石棺,却是空的,棺前有块石碑,上刻“武王曹公义陵”六个大字,原来竟是好雄曹操所建疑家之一。

  相传曹操临终,曾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家七十二处,以免被人发掘,其子曹丕继位魏王,益曰“武王”,葬于螂郡高陵,其实曹操疑家被人先后发现的,却不止七十二处,好雄胸襟,可笑亦复可怜。

  康浩感叹一阵,绕过空棺,跨进三道石门。

  行约十余丈,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岔路,康浩依照冉肖莲的话,逢单左转,毫不迟疑选择了左手一条岔路,又行数丈,甬道越见纷歧,岔路越来越多,左转右折,恍若蛛网一般,而且地势忽高忽低,令人如迷宫……

  康浩牢记“左单右双”原则,在那纷歧交错的甬道内团团乱转,有时分明正向前走,接连转了几次,竟变成回头向后;有时明明记得这条路曾经走过,不知怎的又绕了回来……直走了将一个时辰,仍然是在黑暗甬道中绕着圈子。

  他不禁怀疑起来,心想:地底墓穴建筑不易,就算范围再大些,走了这么久,也该通过了,莫非是我途中转弯错误,迷路了不?果然如此,岂不要困在地底,活被饿死?

  谁知脚下刚停,即听见一缕极轻微的水声,恍惚就在头上流过。

  康浩凝神倾扣,惊讶更甚,他记得那座庄院正是面对着黄河而建的,难道自己竟走到河床底下来了么?

  刹那间,他恍然而悟,古墓石室既是一代奸好雄有意设置的疑爱,位置必定十分隐蔽,很可能墓穴就在河床之下,而出路则分设黄河两岸,后来被复仇会主发现,便特地在出口处建了那座庄园,准备急危的时候,利用墓穴另一端出口作为退路。

  假如这个猜想正确的话,自己听到水声,正表示甬道地势已经升高,换言之,也就是快要接近出口了。

  康浩心里一高兴,精神顿振,刚要继续向前走,甬道中忽然传来人语声,同时,远处有火光闪了闪……

  只听一个粗重的男子的声音说道:“……这地方眼熟,咱们刚才分明已经从这儿走过,怎么又转回原地来了?”

  另一个女子声音道:“不错,刚才经过的时候,我曾经用剑刻了个记号,大哥你瞧,可不是就在这儿么。”

  那男的道:“如此看来,咱们竟是迷途了。”  .女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点也没错,的确是迷途了。”

  男的道:“咱们再道来路走,也许还能回去。”

  女的道:“很难,咱们已经试过五次,结果,仍旧转回原处……唉!看来这些甬道不仅复杂,其中更蕴藏着奇门变化。咱们只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男的道:“兰妹何必灰心,至多咱们多化费些时间,将这些岔路走遍,总能找到出路。”  .女的道:“那没有用,咱们一路走来所经岔路,不下七八处,每处又有许多岔路,假如一条条去找,决非三五个月能走遍,那时,咱们就算没有累死,也被饿死了。”

  男的又道:“那么,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候,丁领班不见咱们出去,一定会带人寻来。”

  女的苦笑一声,道: “这更是痴人说梦,你仔细想想看,连咱们都出不去,他还能寻到这儿来么,即使能够寻来,也不过多几个人困在一起等死而已。”

  男的默然片刻,说道:“兰妹的意思,咱们竟是死定了?”

  女的幽幽道:“我没有说一定会死,只是说很难寻出路……你先别着急,且让我冷静的想一想,好吗?”

  男的连忙答应道:“好,兰妹请在这儿休息,待愚兄去寻找出路!”

  女的接口道:“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咱们两人必须走在一起,千万别分开了。

  那男的没有说话,语声也至此沉寂,显然两人都已经坐了下来。

  康浩听到这里,心头狂跳,几乎无法自持——从那男女两人语气和声音判断,分明正是丑潘安罗凡和霍玉兰。

  他深纳一口气,按下内心的激动,缓缓移步向前走了数十丈,转过两处壁角,火光已清晰可见。

  前面是一处岔路口,地势亦较开阔,康浩紧贴壁角,吵目望去,但见霍玉兰正盘膝而坐,支颐沉思,丑潘安罗凡也倚壁跌坐,手里握着半支火炬。

  闪耀的火花,照在罗凡脸上,搜他那本已丑陋的脸庞,越发显得阴沉冷漠,狰狞可怖……

  康浩看得剑眉紧皱,大感为难,因为两人所坐的地方。正是通往出口必经之路,尤其罗凡那张丑脸,恰好面对他这边,别说偷越过去,身形若稍失隐蔽,也会被对方发现。

  甬道狭窄,无处回避,而霍玉兰对他又怀着极深恨意,如今偏偏竞在这地底甭道中相遇,的确叫他进退两难。

  康浩正寻思无计,却见霍玉兰缓缓抬起头来,目注罗凡问道:“罗大哥,你听到流水的声音么?,”

  罗凡点头道:“听到了。”

  霍玉兰道:“这么说,咱们现在竟已置身黄河之下了?”

  罗凡又点点头,道:“不错。”

  霍玉兰道:“这些复杂的甬道,修建工和一定很浩大,怎么可能在河床之下施工呢?”

  罗凡却摇了摇头,道:“这个愚兄就不知道了。”

  霍玉兰沉吟道:“我在想,当年修建这些秘密甬道的时候,此地必然还不是河道,而是修完成以后,才将河水引来的。”

  罗凡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但这跟咱们寻找出路有什么关系呢?”

  霍玉兰道:“自然有关系。你想,当年修建甬道,引河水,这要花费多大的金钱和人力,如果没有特别目的,谁愿意这样做?如果不是富甲天下的人,谁又有财力这样做?”

  罗凡听得连连颔首,脸上却满是困惑之色。

  霍玉兰接着又道:“所以我猜这些甬道,极可能通往一处帝王陵寝或秘密宝藏,是真如此,出口就决不止一个,而且,那陵寝或宝藏一定还在更深的地层下,咱们走到这里,不过才算开始而已,假如继续再往乱走,找到那陵寝或宝藏所在,也许就可以找到另一个出口了。”

  罗凡苦笑道:“可是,咱们如今连方向都搅不清,即使想往前走,也不知道该走那一条路?”

  霍玉兰道:“分辨方向倒不难,咱们只要朝水声较弱,地势较低的地方走,那就是往前了……”

  罗凡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向前去试试。”。说着,便想立身而起。

  康浩吃了—惊,忙不迭提气戒备——皆因霍玉兰的推测十分正确, 岔路口虽然有六七条道,却只有康浩藏身的一条地势最低,如果二人当真按地势而行,康浩决难回避。

  谁知霍玉兰并未起身,反向罗凡摇了摇手,说道:“你先别忙着找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

  罗凡问道:“兰妹有什么话要说?”

  霍玉兰略一凝思,道:“在咱们继续向前走之前,有几件事必须考虑周到:其一,甬道通往何处,只凭藉揣测,是否真如所料,上前还无法确定,但越往前走,危险越大,这却是可以断言的,其二,咱们身边既无干粮,也没有饮水,万一找不到另一个出口,反而越陷越深,很可能会被饿死在河床地底,其三,我发现这些雨道布置诡橘,似乎是按照一种阵法修建的,假如这猜测不错;那就决不能再任意乱闯,必须冷静的审度形势,窥查阵势变化秘奥,然后才能采取行动。”罗凡颓然道:“可惜愚兄资质钝拙,对阵法一道,毫无所 知……”

  霍玉兰淡淡一笑,道:“我又何尝懂得?但咱们既然窥不透其中奥妙,宁可过分谨慎,却不可鲁莽的。”

  罗凡点点头表示领会,接着叹道:“愚兄一向自负,只道练成了绝顶剑术,便能纵横天下,想不到那天晚上,竟受制于小小毒蜂,现在又被区区几条用道所困,看来仅有精湛武功实在不足仗恃了。”

  霍玉兰目光闪动,轻吁道:“这都是我连累了你……”

  罗凡忙道: “兰妹休要误会,愚兄纯系感慨之词,决无抱怨的意思……”

  霍玉兰凄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抱怨,但为了我的缘故,使你涉入武林恩怨是非,不仅船毁人伤,如今更陷身绝地,你纵不抱怨,我又怎能不负疚呢?”

  罗凡急得丑脸扭曲,大声道:“兰妹,你这样说,便是不知我的心……”

  霍玉兰探手握住他的左腕,摇头道:“不!正因为我太知‘道你的心,所以才这样说。咱们相处虽短,你待我一片深情,却使我永世难忘,只因我是个女人,有些话,委实难以启口,现在咱们困以这儿,生死同命,我也就顾不得羞耻了,罗大哥,你愿意听听我内心的话么?”

  罗凡道:“我当然愿意听,但是……”

  霍玉兰含笑截口道:“让我先说,好不好?”

  罗凡怔了怔,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硬咽了回去。

  霍玉兰收敛了笑容,仰面幽幽道:“我的遭遇和身世,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自从父兄惨死之后,我矢志报仇,曾经跟随四门五派掌门人同上九峰山,不料堂堂少林一代高僧,竟会私纵元凶,才造成太原西郊第二次血案和最近关洛一带这种血腥后果。”

  “从此,我以所谓武林正义失去了信心,同时也深感自己势孤力薄。而杨君达气焰正盛,若欲凭藉自己的力量报仇,今生今世是毫无希望了,所以,我在亡父灵前立下誓言:倘有人能助我报得父兄血仇,是女的,我愿终生为奴婢,是男的,我愿终身为妾……”

  这时,罗凡忽然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

  霍玉兰似未察觉,仍旧继续说道:“我不敢夸容貌,更不敢妄论武技,唯先父一生诚谨,在武林也算簿有名声,至少,我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了,但为报血海深仇,我不惜任何牺牲,女孩儿家别无所恃,只有用这清白身子,酬那如山重恩……”

  她语声一哽,眼中泪光微闪,却凝注罗凡凄然一笑,又道:“罗大哥,我告诉你这些,既非以色相为饵,更非自贬身分。我只是要你知道……此身已为父兄舍,不复兼顾女儿情。倘若有一天,不得不辜风你一片深情时,还望你能曲谅微衷,勿以薄幸见责。”

  罗凡激动地问道:“兰妹,这是何苦呢?莫非你认为愚兄无力替你报仇么?”

  霍玉兰赦然一笑,道:“我以身酬恩的心愿,并无亲疏之分,罗大哥如能替我报得血仇,自然也不例外。”

  罗凡应声道:“我一定要替你报仇,你放心,只要咱们能离开这些地道,我立刻去寻那杨君达分个高下。”

  霍玉兰却摇摇头道:“罗大哥,别怪我说句泄气的话,这不是单凭意气就能办得到的……”

  罗凡道:“你是说我的剑术胜不了杨君达?”

  霍玉兰道:“那倒不是,但杨君达也是剑术名家,而且,复仇会声势浩大,会中高手甚多,像莫家四剑,武功已算不错,在复仇会却仅仅充当堂堂主,你剑术再高,个人怎能敌得过他们许多人?”

  罗凡倔强地道:“我不怕他们人多,就算为你而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霍玉兰纤掌疾伸,掩住了他的嘴,正色道:“罗大哥,不许说这种话,你们罗家只有你一个独子,东海威誉,武林霸业,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你真想替我报仇雪恨,更不该轻言死字。”

  罗凡惶然道:“可是,你叫我该怎么说呢?我只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霍玉兰移身靠近一些,无限深情地注视着罗凡那张丑脸,柔声道:“我不要你为我而死,只要你替我报仇,但事实上以咱们两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敌得这杨君达的,我几经深思,觉得若要报仇,只有一个办法……”

  罗凡急问道:“什么办法?”

  霍玉兰幽幽道:“杨君达气焰正盛,除非能求得令尊亲来中原,否则,报仇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罗凡大喜道:“这个容易,咱们可以同返东海,一块去请他老人家……”

  谁知话犹未毕,手中火炬忽然闪了两闪,随即熄灭。  、罗凡由喜而惊,失声道: “糟了,方才只说话,忘了先将火炬灭掉,现在需要用的时候,却已经燃尽了。”

  霍玉兰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火招子。”

  这时,火光初灭,目力尚难适应,雨道中显得特别黑暗,正是偷越的好机会。

  康浩毫不迟疑,立即闪身而出,一手扶壁,疾步奔向岔路口。

  他因一直藏身在暗处,两眼早已习于黑暗,故而尚能分辨方向,略一扫顾,见路口岔道共有七条,照冉肖莲的叮嘱,逢单左转,便飞步径向左手甬道奔去。

  不料奔行太急,却忽略了衣袂振风声响,当他刚要到达岔。路口,丑潘安罗凡已翟然惊觉,沉声喝道: “什么人?”

  紧接着,火光一闪,霍玉兰也晃燃了火摺子。

  康浩没等她火光稳住,右手一挥,直向火招子上指去。

  风过处,火摺子随之熄灭,霍玉兰和罗凡同吃一惊,双双从地上跃了起来。

  罗凡低喝道:“兰妹后退!”

  两人霍地一分,“呛”然声中罗凡长剑业已闪电般出鞘,向康浩立身处卷到。

  康浩被剑势所阻,迫不得已缩身急退,脚下一转,扑向了霍玉兰。

  罗凡一剑走空,忙不迭收招护身,一面凝目搜视,一面急叫道:“兰妹当心了,来人身手不俗,快亮火招子!”

  霍平兰刚应了一声: “我……”倏觉劲风扑面,手中火招子竟被人劈手夺去,同时右腕一麻,腕脉穴道已遭扣住。

  罗凡连声问道: “兰妹!兰妹!你怎么了?”

  康浩反手点闭了霍玉兰哑穴,冷冷答道:“她已经落在在下手中,朋友如再动武,可得留神剑锋划破她的身体。”

  罗凡骇然倒退了一步,喝道: “你是谁?”

  康浩:“别问我是谁,只问你愿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罗凡应声道:“不!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发誓要将你剁成肉涨,撒人海里喂鱼。”

  康浩笑:“我和你们并无仇恨,本来无意伤害于她,但若被情势所迫,那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罗凡急道:“你要怎样才肯放她……”

  罗浩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要放她不难,你得答应三个条件。”

  罗凡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康浩道:“第一,你先向右,横移三步。”

  罗凡毫未迟疑,果然向右横跨三步,恰好让开了甬道出口。

  康浩将霍玉兰挡在自己面前,缓步退人甬道,然后说道:

  “第二,把你身上携带的暗器取出来,抛到那边甬道里去。”

  罗凡道:“我从不携带暗器,你若不信,只管过来搜查。”

  康浩笑笑道: “那就将兵刃抛过去也行。”

  罗凡一抖手,抛了和剑,问道: “还有什么?”

  康浩道: “这最后一个条件,比较困难,你如不答应,可以提出反对……”

  罗凡接口道:“只要你能放她,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康浩道:“很好,你仔细听着了——咱们之间无仇无恨,刚才我由此经过,并未碍你们什么,可是,你不问情由,便拔剑出手,若非我闪避得快,险些伤在你的剑下,现在我要你自断右臂,以示谢罪,你答应不答应?”

  罗凡反问道:“我若自断右臂,怎知你是不是真会放她呢?”

  康浩道:“为求公正,我暂时将她双脚穴道点闭,然后咱们各离开她五步,待你断去右臂,我掉头就走,这办法你看出何?”

  罗凡想了想,竟然毫无为难之色,点头道: “好!我答应了。”

  康浩冷笑道: “朋友,你可别玩什么花样?须知我暗器手法极准,虽在五步以外,要取她的性命并不困难!”

  罗凡傲然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能守信不;爽,别说区区右臂,便是项上人头,我也照样给你。”

  康浩点点头,道: “听来倒是颇有豪气的,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说着,拔出霍玉兰所佩长剑,抖手向对面石壁掷去。

  “铮”地一声响,长剑没人石壁,深达半尺,剑柄兀自颤动不已。

  康浩骈指点了霍玉兰双腿穴道,又用一幅布中,掩住自己脸部,然后松手扬声道: “朋友看清楚了,由对面石壁距此正好五步左右,现在咱们同时后退,待我从一数到五的时候就请’拔剑履约。”

  罗凡但然道: “请计数。”

  两人各自缓步后退,康浩开始高声计数:一、二、三、四数到第五,罗凡刚好退到石壁下,只见他毫不迟疑,反手从壁上拔出长剑,剑锋一圈,便向自己右臂挥去……

  岂料锋镐尚未及臂,突然迎面飞来一粒石子,正中他握剑的左腕,手一松,长剑“当!”地一声坠落地上,剑锋划过,仅仅割破衣袖,伤了一点皮肉。

  罗凡一愣,扬目看时,对面已不见了康浩的人影,却闻黑暗的甬道中,传来一声长叹和渐渐远去的语声,说道:“朋友挚情感人,在下何能忍心,临别奉赠一语:循此甬道而行,凡遇岔路交错处,谨记‘单左双右’四次,便可退出地穴……”口口口口春暖,花开。

  长安城南的玄都观外,桃树成林,每逢春季桃花盛开的时候,红艳一片,香传十里,附近“曲江池”更是仕女云集,人花争美,蔚然成风。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诗句,是春临曲江的最佳写照,年年此日,鬓影花香,人面桃红映红,不知吸引了多少憬薄少年,纨挎子弟。

  如今,就在桃林深处,曲江池傍一座高丛的坟岗上,并肩坐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决不是来寻春赏花的,因为他们衣衫破;日面有饥色,虽然置身鲜艳的桃花阵中,却躲躲藏藏不敢露脸,只是一味闪着四道惊悸的光,向水畔间偷偷张望着。

  左边一个年纪较大,身上紫衣已破烂不堪,右边一个年龄略小,一套白色剑衣,都快变成灰黑色的了。

  从他们衣着神情看,几与乞丐相似,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们竟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抱阳山庄”两位少庄主。

  咦,奇怪,堂堂“日月双剑”,怎么变成了“日月双丐”?瞧他们,一身破衣,连仗以成名的宝剑也不见了?

  而且,月剑应虎正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道:“大哥……我……我已饿得受不了啦……”

  应龙却恨声埋怨道:“饿!饿!饿!你就只会叫,难道你饿我不饿?难道叫几声,就能叫出牛肉焰饼来?”

  一句“牛肉焰饼”,听得应虎连咽了两口馋沫,非仅不怒,反而摇头轻叹道:“唉!如果真是有牛肉焰饼吃吃,死也甘心了。”

  应龙望了他一眼,情不自禁也咽了一口馋水,苦笑道:“谁说不是?想当初,鸡鸭鱼肉吃得发腻,整天为了换口味发脾气骂人,如今却……嘿嘿嘿……”

  干笑两声,又恨恨说道:“老二,不是我又要骂你,假如你不砍爹爹一剑,咱们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应虎道:“你怎能怪我一个人?动手的时候,你也有份,只不过你那一剑没有砍中而已……”

  应龙怔了怔,也叹道:“对!事情已经做了,咱们谁也不用怨谁,其实,这件事连爹爹也有错,谁叫他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跟咱们抢一个女人?”

  应虎接道:“说来也真奇怪,他不是约咱们事后在这儿见面的么?怎么至今不见人影呢?”

  应龙耸耸肩,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应虎把眼一瞪,又道:“可是,我说咱们再回洛阳去找她,你偏不肯,咱们身上带的钱花光了,你又不让我去干一票,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应龙默然片刻,摇头道:“老二,你忘了咱们是什么身份了?那抢劫金钱的事,岂是你我能做的事情……”

  应虎道:“连爹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应龙仰面一笑,道:“你若一定要去做,我也不拦你。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冉姑娘曾经告诉我一句话:她爱的是堂堂君子,恨的是卑劣小人,假如你不要做君子,你就尽管去抢吧,反正我是宁可饿死,也不能被她轻视。”

  应虎—怔,也仰面笑道:“我不过说说笑话罢了,莫非你能做‘伯夷’,我就不能效法‘叔齐’?咱们就等着饿死南山吧!”

  应龙笑:“老二,你提起‘伯夷叔齐’,我倒也想起两位古人了。”

  应虎道:“哪两位古人?”

  应龙道:“昔日‘娥皇女英’二女同事一夫,传为千古佳话,咱们兄弟如同娶一妻,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岂非也创下亘古未有之美谈?”

  应虎抚掌大笑道:“对!对极了,咱们不仅要效法古人,更要胜过古人!哈!哈哈……”

  应龙也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两人穷开心,意兴遗飞,把臂而笑,似乎忘了肚饿,也忘了置身何处。

  这笑声,却惊动附近赏花游客,许多游春仕女循声望过来,只是两个‘叫化子’坐在墓头上大笑,初则惊,继则奇,’一个个都忍不住,用手指点着掩口窃笑。

  这些追香寻艳的儇薄少年,看见女人笑,也跟着发笑,刹那间,桃林中竟扬起一片欢笑之声。

  应虎笑着笑着,忽然瞥见一条蓝色人影,正急步穿林而来,顿时一惊道:“大哥!你看那人是谁,应龙——看,连忙跳了起来,叫道:“快!快走1”口里说着,—翻身,已从墓头上跳了下去。

  应虎急道:“大哥,等我一下。”也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兄弟俩迈着虚弱的脚步,刚奔过两座墓头,眼前一花,迎面一人拦住了去路,含笑手道:“贤昆仲请留步!”

  两人一惊却步,定神看时,两张脸刹那都成了猪肝—敢情那人一身蓝衣,竟是康浩。

  应龙只好硬着头皮,强笑抱拳道:“原来是康兄……幸会!……幸会……”

  康浩凝目道:“适才望见二位衣色有些像,正想趋近探问,却不料……”

  应虎忙道:“咱们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此走得太急,没有瞧见康兄,实在失礼得很。”

  康浩微微颔首道:“难得巧遇,二位如能够稍留片刻,即请去那边林中一叙如何?”  ,应虎连声道:“不!不!不!咱们确实有点急事,只是负康兄盛意了。”一面向应龙施个眼色,举步欲行。康浩笑道:“两位如此匆忙,欲往何处?”

  应虎道:“咱们进城去办一件要紧事……”

  康浩一哦,道:“巧得很,小弟也正想进城,咱们就此结伴同行,连走边谈可好?”

  应虎急了,连连摇头道:“不!咱们并不进城,只是……咳!咳!只是……”

  康浩道:“小弟反正没有事,无论两位去哪里,小弟都可奉陪。”

  应虎一呆:随即呐呐道:“这个……这个……”

  应龙轻轻扯他一把,低声道:“脸已经丢定了,老二,别推推拖拖了,还是去林子好讲话。”

  康浩接口道:“小弟先往林中恭候。”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走进桃林。应家兄弟互望一眼,皆露羞惭之色,应虑轻吁道: “我宁可遇见爹爹,也不愿碰上他……”

  应龙道:“既已碰上,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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