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将计就计

 




  原来那人独臂上挽着昏迷不醒的东方莺儿,正是那没有脱掉壳的金蝉——凌鹏。

  只见他满怀得意地站在三岔路口,望着两条大路上所遗零乱蹄印,忍不住放声大笑,说道:“三个蠢物!等你们追过百里,凌大爷早已畅游巫山,尽兴归来,那时,你们才知凌大爷的神通。”

  他低头再看看臂湾中的东方莺儿,星眸紧阖,娇息微微,不觉心痒难忍,设非只有一条手臂,直恨不得立时轻薄一番,暗地自语道:“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不要唐突了佳人,且寻个舒适之处,尽情享受享受。”

  主意一定,展开大步,循着左边大路如飞而去。

  身影刚消失在夜色中,东方小虎提着一只小包裹,从右边大路上步行奔了回来。

  鲁克昌挺身跃出草丛,迎着问:“马匹藏妥了吗?”

  东方小虎紧张地点点头:“藏妥了——怎么样?发现那狗贼没有?”

  鲁克昌道;“果然被我料中,第一回合,那贼已落了下风,但他武功之佳,仍然未可忽视,等一会你千万耐着性子,不可大意鲁莽,弄得前功尽弃—一。”

  东方小虎忙道:“知道了,咱们快追吧!”

  鲁克昌招招手,道;“别忙,先改扮好再追不迟。”

  他探手接过包裹,匆匆打开,里面竟是一套东方莺儿的女用衫裙。

  东方小虎尴尬地道“姐姐的衣服大小,我只怕穿不上。”

  鲁克昌道:“小一点不要紧,赶快争取时间”

  两人悉悉索索一阵忙碌,片刻之后,鲁克昌换去身上染满血污的旧衣,穿上东方小虎脱下来的短衫,解开伤口布带,蓬松着乱发,脸上涂抹得一片黝黑,完全变了模样,而东方小虎却换着女衫罗裙,用彩巾裹头,打扮成一个丰满粗壮的黑美人。

  时间急迫,所以两人虽然互相望望对方的奇形怪状,却无心说笑,匆匆检视一遍,迈开大步急如风驰电奔,循左方大路疾赶狂追。

  追了将近盏茶之久,道傍不远林中,闪现出一栋茅屋,微微透射出亮光。

  鲁克昌急忙停步,向东方小虎举手示意。同时提高嗓门说道:“妹子,你看那边不是有人家吗?咱们去借歇一会,天亮了再走吧?”

  话声一出,茅屋中灯火竟然应声熄灭。

  鲁克昌心中暗喜,缓步上前,又叫道:“屋里大爷们不必疑心,在下兄妹两人,途遇恶徒,略受了些伤,欲求一席之地,歇到天明便走,届时另当厚谢—一。”

  正说着,茅屋门“呀”地打开,一条人影,当门而立。

  东方小虎偷眼一望,心里勃然大怒,原来那人竟是凌鹏。

  他真恨不得拉出钢斧,上去狠狠劈他两斧头,却被鲁克昌暗扯衣袖,终又忍住。

  凌鹏双目炯炯向二人打量一阵,沉声道:“你两人深夜赶路,为了何事?途中遇见什么恶徒?说给我听听!”

  鲁克昌遥遥抱拳道:“大爷不知,在下兄妹因闻父丧,远从鄂州府赶回湘南奔丧,一时心急,连夜兼程,不想在前面十余里,迎面撞上一个骑马的凶汉,竟然强要检视舍妹容貌,言语不合,被他打伤—一。”

  凌鹏突然插口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鲁克昌道:“大约三十来岁,背着一柄九环刀,两臂上束着金环——。”

  凌鹏“晤”了一声,又道:“你们兄妹也会武功?”

  鲁克昌恭谨地道:“略懂些粗笨拳脚。”

  凌鹏冷冷瞅着东方小虎,见他低垂螓首,身材却甚丰盈结实,心中暗道:“凌大爷今夜运气不错,手上已有一个,又送上门来一个—一。”

  于是,点头笑道:“既是会家子,不必害臊,叫你妹子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鲁克昌肚里暗骂,故意跟东方小虎低语几句,东方小虎扭扭“娇”躯,竟却步不肯上前。

  凌鹏一阵心痒,笑道:“不要害怕,过来!过来!茅屋虽小,总比荒野中站着强些!”

  鲁克昌假作叹息,苦笑说道;“舍妹有些胆怯,大爷休怪!”

  凌鹏道:“她是害怕我吗?”

  鲁克昌尴尬地点点头,道:“她乡下人大不懂事,竟说大爷笑得古怪,有些不像怀着好意—一。”

  凌鹏阴笑说道:“是吗?她小小年纪,眼光却很锐利,只是,这时知道也太迟了。”

  鲁克昌大吃一惊,疾退几步,道:“大爷怎说这种话?”

  凌鹏放声笑道:“实在告诉你们吧!凌大爷平生别无所好,独爱羞答答的大姑娘,令妹不愧是聪明人,居然一见就知我凌大爷的心,岂不是天意缘份吗?”

  鲁克昌和东方小虎齐声惊呼,扭头便跑。

  凌鹏冷吟道:“既来之,则安之,贤兄妹想走?趁早死了这条心!”话声中,左脚一抬,身法有如行云流水,一跨七八尺,直欺而上。

  鲁克昌奔出十余丈,回头一看,凌鹏已远远离开了茅屋,登时定足停身,翻腕撤剑,叫道:“小虎子,亮家伙,动手!”

  东方小虎蓦地沉声大喝,猛可一个怪蟒翻身,扯去彩巾,拉开衫裙,从怀里一把掏出钢斧,破空回掷,呼呼一连三斧.向凌鹏胸腰劈到。

  凌鹏微微一怔,慌忙挥掌封拒,鲁克昌奋力挥舞长剑,早截断他的退路。

  一斧一剑,此进彼退,上下翻飞,紧紧围住赤手空拳的凌鹏——。

  这时候,林子里突然窜起另一条人影,起落之间,便已抢进了茅屋,瞬息,又从屋里奔出来,径自穿林而去,不多一会,大路上隐隐传来马蹄之声,渐渐远去——。

  凌鹏望见,恍然大悟,敢情那人正是苗真,趁克昌和东方小虎缠住凌,入屋抢救东方莺儿,先行遁去了。

  他这时才知自己步步落入人家算计,急怒之下,掌力陡增一倍,横扫竖劈,威不可当。

  鲁克昌和东方小虎拼力缠斗近五十招,两人全累了满头大汗,但为了尽量争取时间,好让苗真和东方莺儿安然脱险,迫得咬牙支撑,且战且退。

  他们武功实非凌鹏之敌,勉强又支撑十招,鲁克昌一时应变稍迟,左肩上已中了一掌,痛得他闷哼着踉跄退了四五步.冷汗迸流,整条左臂,好像断了似的,再也提举不起来。

  可是,他知道东方小虎除了一身神力,武功还在他之下,如果他负伤一退,东方小虎势必难逃凌鹏毒手,索性将心一横,不退反进,挥剑疾攻又上,沉声叫道:“苗师兄已经得手,我挡住狗贼,你快退吧!”

  东方小虎应了一声,虚幌一斧,闪身急退,正想举步离去,忽然心中一动,道:“不!

  鲁哥哥,你身上负伤,还是你先退,我来挡住他!”说着,抡斧又上。

  鲁克昌真力将竭,见他竟不肯走。急得心慌意乱,偶一失神,握剑的右腕又被凌鹏指尖扫中,一阵彻骨刺痛,手一松,长剑“当”地堕落地上。

  凌鹏厉声喝道;“谁也别走,留下命来。”倏忽一招“深渊锁龙”,挥开东方小虎的钢斧,独臂疾转,劲力飞卷,直撞鲁克昌前胸。

  那一招“深渊锁龙”,乃北天山神手头陀绝学“大能神手’八式掌法之一,东方小虎识解不破,只得收招暴退闪避,不想凌鹏中途扭转掌力,反攻鲁克昌,一时营救不及,惊急之下,猛可振腕扬臂.一缕光华暴射而出,竟将钢斧脱手向凌鹏飞掷了过去。

  凌鹏湛湛要把鲁克昌毙在掌下,忽闻破空风响,他可万没想到东方小虎会将兵刃出手,反臂一捞,虎口恰巧迎上钢斧锋沿,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东方小虎大叫道:“鲁哥哥,还不快跑!”两人竟分头奔进林子,刹时失了影踪。

  凌鹏伤势固然不重,可惜他只有一条手臂,此时虎口一伤,拳拳惧无法施展,眼望着两人脱身遁去,只气得顿足恨道:“罢了!罢了!且教你们多活几日—一。”

  东方小虎和鲁克昌侥幸得脱,没命狂奔一阵,彼此在林中碰头时,都是狼狈不堪,尤其东方小虎身上还穿着女衫罗裙,更是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鲁克昌调息片刻,谢道:“方才若不是你钢斧脱手,愚兄已伤在那贼掌下。”

  东方小虎傻笑道:“说来好险,我一时情急,掷出兵刃,幸亏将他手上砍伤,设若失手,咱们两人都别想活了。”

  鲁克昌定了定神,道;“总算救得莺妹妹,苗师兄现在朱家镇等候,咱们休要耽误,早去跟他们会合。”

  两人不敢久留,匆匆换了衣衫,寻到大路,放步疾奔,行到天亮,又奔出二十余里,未见凌鹏追来,方始松了一口气。

  东方小虎失悔道:“可惜咱们马匹丢了,这样步行赶到朱家镇,只怕天又要黑了!”

  鲁克昌苦笑道:“牺牲两匹马,两件兵刃,救了三条性命,还是合算的事,只苦了那茅屋主人,不知被苗师兄怎样安顿了?”

  东方小虎目光偶掠过左侧,忽然高兴地叫道:“鲁哥哥,你瞧那儿不是有一匹没人的空马吗?正好给咱们代步!”

  鲁克昌循指望去,果见一匹鞍辔俱全的空马.低头在路边吃草,顿时心中一动,暗闪身一掠,径向马匹扑了过去。

  当他抱住马匹辔头,仔细一看之后,脸色立变,失声道:“这是苗师兄的马,怎会留在此地?”

  东方小虎也惊道:“怎么会?他们不是去朱家镇了吗?”

  鲁克昌急声道:“决不会错,鞍上还有鲁家堡烙印,这匹马正是苗师兄乘骑的那一匹,嘿!马在人失,必定出了事了。”

  东方小虎听说又出了事,背心早沁出了一阵冷汗,不再多说,身形一晃,落在马鞍上,鲁克昌也忙扳鞍跨了上去,一抖丝缰,那马低嘶一声,发足疾奔起来。

  才行了一里多路,地上突然出现许多杂乱的蹄印。

  鲁克昌和东方小虎急忙勒马察看,只见蹄印之上,更有清晰的血迹和脚印,显见不久之前,此地曾有一场激烈的战斗。

  东方小虎突然骤呼着,从地上抬起一件东西,叫道:“鲁哥哥!鲁哥哥.快来看。”

  鲁克昌伸手接过,人手时,心里一沉,原来那是一枚纯金打造的金环,正是苗真随身之物。

  这个发现,使他们都感到一种不样的预感,因为,苗真的两支金环,除非危急之际,轻易是不肯出手的。

  两人沉默半晌,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循着地上混乱脚印,向前再行十几步,路边草丛下,赫然遗留着一滩血污。

  鲁克昌剑眉一紧,双手疾分草丛,低头直入.东方小虎不解其故,忙也跟着窜进草丛中,两人缓缓走进约有二十丈,眼前突然一亮,不约而同,惊呼出一——。

  五六尺外,野草压倒了一大片,一个混身血污的人,倒卧草上。---不用猜,那人正是苗真。

  鲁克昌疾行上前,探手摸他鼻息,心头微松,喃喃道:“还好!”

  东方小虎却扬目四望,焦急地道:“姐姐呢?怎么不见姐姐—一。”

  鲁克昌没有回答,只沉声说道:“小虎弟弟,你去将马匹也牵到草丛中藏好,再来帮我一下!”

  东方小虎依言藏好马匹,鲁克昌已给苗真喂下几粒疗伤护腑药丸,正吃力地替他推宜过穴。

  片刻之后,鲁克昌已感内力不继,东方小虎立刻接替上去,让他略作休息,等到东方小虎力惫之后,鲁克昌又强自振奋,换他下来。

  他们两人都是激战奔驰了一整夜,鲁克昌更负伤不轻.这样轮替工作,足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苗真睑色才渐转红润,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见鲁克昌和东方小虎,顿时热泪滚滚,奋力张嘴,挣扎着吐出一句话:“我—一我对不起—一你们—一。”

  鲁克昌轻声道:“苗师兄,不必急着说话,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知道,你一定尽了全力,休息一会,慢慢再告诉我们。”

  苗真摇摇头,拼力说道:“不!你们要快些追赶,她—一她—一。”

  东方小虎忍不住问道;“姐姐她怎么样了?”

  苗真两眼一闭,挤落两行晶莹的泪珠,喘息着道:“她被万毒教掳去了!”

  东方小虎骇然一惊,脱口道:“万毒教?”

  苗真道:“是的,万毒教,还有那忘思负义的韦松。”

  “韦松?你说还有韦松?”

  “不错,正是韦松。”苗真恨恨继续说道:“愚兄抢救她逃出茅屋,依照鲁师弟安排,一路未停,策马飞奔,不想途中猛然遭遇前日焚烧鲁家堡那批华山门下,愚兄人单势孤,力战负伤,终于无法保护莺姑娘—一。”

  鲁克昌接口问道:“其中果然有韦松在内吗?”

  苗真道:“一个不少,仍是前日那批狗贼,姓韦的畜生用黑巾蒙着脸,愚兄一口喝破,那畜生恼羞成怒,便指使群贼动手……。

  东方小虎听到这里,早已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韦松!韦松!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一。”

  朱家镇,稀落落百十户人家,虽是一处小镇集,但因地当洞庭渔米之区,日子却过得十分富裕安乐。

  这一天,黄昏将临的时候,西山晚霞,映着处处炊烟,正值农夫荷锄而归,主妇们依门而待,蓦地,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镇一向的宁静。

  尘土飞扬中,十余骑骏马,风驰电掣驰进镇来。

  那群快马由两个黑衣人为首,其中一个面容瘦削,目露精光,满脸狡诈之色,另一个却用厚巾掩住大半边面庞,马鞍前横放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

  后面十余骑,全是身材魁梧粗壮的中年大汉,只是个个神情木呆,目光滞钝,恍如一群经过特别严格训练的兵勇。

  马队径奔镇上唯一客店兼营酒楼的“太和居”,大伙人在门前下马,由那瘦削黑衣人率领,昂首阔步涌进酒楼,登时把食桌占去大半。

  黑衣人俨然是众人首领,坐定之后,立刻吩咐店家准备上等酒席,并桌移椅,令那十余名大汉围着自己团团而坐,黑巾蒙面人却把那昏迷少女紧靠在身侧一张木椅上一一这批人数目虽然不少,竟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酒菜搬上桌来,为首的瘦削黑衣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得意地笑道:“各位投效本教,初次出马,便大破鲁家堡,生擒东方丫头,立下两件大功,回去教主必有重赏,来!干一杯!”

  十余名木然痴呆的大汉一齐举杯,大声应道:“来!干一杯!”仰口一饮而尽。

  只有那蒙面人独自仍坐,既未饮酒,又未开口,一动不动地好像个木人似的。

  黑衣人目光一瞬,落在侧面一个满脸虬髯大汉身上,笑问道:“伍菲兄,得此大功,觉得很高兴吧!”

  虬髯大汉迷惘地应道:“唔!很高兴!很高兴!”

  黑衣人道:“既然高兴,就连饮三杯如何?”

  虬髯大汉毫无异议,举起酒壶,一连喝了三大杯,直如渴水一般,面上毫无表情。

  黑衣人大感畅快,扶起一块鸡腿,扬了扬,道;“来!大家再吃一块鸡肉。”

  众人如奉纶音,果然依他的话,各自举着挟肉,吃了一块。

  那黑衣人趾高气扬,发号施令,自己喝一杯酒,便叫伍菲等人也唱一杯,自己吃一箸莱,又叫伍菲等人也吃一箸菜,可怜那十余名江湖高手,个个如痴如呆,唯命是从,竟没有半分不悦或反抗之意。

  黑衣人喝得兴起,连干几杯酒,笑着道:“诸位出身华山派,平日在江湖中默默无闻,有何意义,现在一入本教,立刻干出轰轰烈烈的事业,这番弃暗投明,择主而事的大勇大智,令人可喜可贺。”

  说着,略略一顿.又道:“不过,诸位得此大功,我毕虎却没有占上一点便宜,所有领导指挥的功劳.全是这一位朋友的。”他用手指着那蒙面人,笑问伍菲道:“伍兄!你知道他是谁吗?”

  伍菲未然道:“他是谁?”

  黑衣人笑容突然一敛,不悦地道:“告诉过你们,怎的又忘了,从现在起,好好记住,血洗鲁家堡,掳擒东方丫头,全是他命令你们干的,他的名字,叫做韦——松!”

  伍菲点点头,道:“唔!不错,他是韦松!”

  其余华山弟子立刻遥指那蒙面人,抢着叫道:“对!韦松!韦松!他是韦松,他叫我们干的—一。”

  呼叫声此起彼落,都是一片呼喊“韦松”,乱腾腾嚷闹不休,这时,通往内院的壁角里,却偷偷露出两只充满惊讶骇然的明澈大眼睛来。

  那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自从这批人踏进酒楼,便一直隐在壁角倾神偷听,及至听到叫嚷“韦松”的声音,芳心不禁卜通狂跳,忍耐不住,悄悄向厅上张望了一眼。

  她一望之下,更是骇讶不已,急忙一缩粉颈,然如狸猫般向后疾奔,片刻闪进一间卧房,向床上另一个憔悴不堪的少女气急败坏叫道:“不好了,晓梅,万毒教的人来了。”

  那憔悴少女猛地一震,脸色苍白,失声道:“真的?在哪儿?”

  紫衣少女向外面指了指,道:“正在外面大厅上喝酒,大约有十几个之多—一。”

  憔悴少女仓皇失措,急急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道:“徐姑娘,你赶快走吧!被他们冲进来,咱们一个也别想活命,我伤势至今未愈,你赶快自求脱身,不要再顾虑我了。”

  紫衣少女道:“不!你听我说—一。”

  “好姑娘,别说了,承你冒险救我出来,又为我调治伤势,这份厚情,晓梅终生难报,事已危急,求求你千万不要再让我拖累了你,叫我死到九泉,也不能安心,求求你,快些逃吧——。”

  紫衣少女摇摇头道:“晓梅,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了好不好?”

  “不是万毒教的人追来了吗?”

  “不错,是万毒教的人来了,但是,这批人却不是追我们来的,他们只是路过此地,同时又没有发觉我们,你害怕什么呢?”

  “真的?他们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那些家伙掳了一位东方姑娘,路过此地,在店里饮酒庆功,我躲在壁角偷偷听见,领头的自称毕虎,其余好像全是华山派弟子!”

  “他们没有发现你?”

  “没有,他们正喝得高兴,叫嚷不休,我忍不住偷偷张望了一眼,倒没有被他们发觉!”

  晓梅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毕虎是万毒教中有名的狡猾之徒,华山弟子全中了迷魂之毒,心中已无主见,咱们千万不可露出痕迹,否则决难脱身。”

  徐文兰点头沉吟,过了一会,忽然沉声问:“晓梅,你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忙?”

  晓梅诧道:“你想做什么?”

  徐文兰咬着嘴唇,道:“我想再假宜一次万毒教主,你愿意帮我吗?”

  晓梅骇然惊道:“徐姑娘,为什么要冒这大险?”

  徐文兰道:“那毕虎率领华山弟子,四处为恶,却将一个蒙了脸的家伙,假冒是我韦表哥,想把污名责任嫁锅韦表哥身上,我想索性以假攻假,揭穿这个骗局,同时趁机救出那位东方姑娘,一起逃走,你看好不好?”

  晓梅迟疑地道:“姑娘侠心义胆,固然很好,但是,敌众我寡,万一被他们识破,恐怕—一。”

  徐文兰道:“有你在我身边,毕虎一定不会疑心,咱们谨慎一些,事完就离开这儿,一定不会露出马脚的。”

  晓梅想了想,又道:“你说他们除了华山弟子和毕虎,再没有旁的人?”

  徐文兰道;“还有一个用黑巾蒙面的人,假冒是我韦表哥!”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除了面目看不出来,身材模样,和韦表哥很有些相似。”

  “唔——。”晓梅蹙眉道:“这个人不知是何身份,咱们在岛上已经泄露了秘密,那时候,毕虎和华山弟子都不在总坛,他们或许尚不知道,但这个人却应该特别注意,说不定他是新近从总坛来的,岂不糟了!”

  徐文兰道:“我正因怀疑他是谁,才决心冒险试一试,你伤势未愈,能够下床行动吗?”

  晓梅螓首一扬,笑道:“不碍事,我性命全是姑娘所赐,一点伤势,算得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晓梅强自振作,跃下床来匆匆梳洗打扮,片刻舒齐,徐文兰轻声笑道:

  “你先等一会,我去把掌柜叫来—一。”

  厅上毕虎正喝得醉眼惺松,店掌柜匆匆从后面奔出来,轻声在他耳边问道:“敢问大爷,可是万毒教毕大爷?”

  毕虎眉头一扬,得意地道:“正是,怎么样?”

  掌柜听说不错,立刻回头吩咐:“撤席!快!”

  四五名伙计应声上前,不管吃没吃完,七手八脚将桌上酒菜一股脑收了去,同时,把拼凑的桌椅急急拆开,推向墙壁边,腾出正中一大片空地,那掌柜的亲自在厅堂上方,安排下一张交椅—一。”

  这些举动,把个毕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始而愣,继而怒,大吼一声,一把抓住那掌柜肩胛,厉叱道:

  “狗东西,你在干什么?”

  掌柜的道:“贵客将到,小店须得准备—一。”

  毕虎大怒,抡起右掌,喝道:“咱老子就不算贵客?他妈的,你在找死!”

  掌势方落,突闻一声娇叱:“毕虎,住手!”

  他蓦地一惊,扭头望去,却见走道口经步踱出两个绝美少女来.他擦擦眼睛,酒意登时吓醒大半,忙不迭屈膝跪倒,叫道:“右护法珉字第五支堂,暂代堂主毕虎,拜见教主!”

  伍菲等人面面相觑,木然不知所措.那蒙面人赶紧抱起东方莺儿,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徐文兰冷眼瞥见,不觉秀眉微皱,但她假作没有看见,一手扶搭在晓梅肩头,姗姗走到交椅前坐下。

  晓梅扬声道:‘华山弟子,怎不谒见?”

  毕虎回过头来,沉声道:“教主驾到,大家还不快些跪下!”

  伍菲等人闻言一怔,身不由已,纷纷跪了下去,那蒙面人毫不犹豫,竟也放下东方莺儿,跟着跪倒。

  徐文兰心中一动,暗忖道:“看他心志痴迷,分明不是万毒教的人,难道他是华山派弟子?于是,微微颔首,道:“起来!不必赘礼。”

  毕虎又喝令众人叩头,然后站起身来,正想好好为自已表一番功劳,谁知才要开口,晓梅已抢着冷冷叱道;“毕虎,你初膺重任,不知感念教主洪恩,途中肆意酗酒.动辄殴辱良民,败坏本教声誉,你知罪了吗?”

  毕虎听了,浑身冷汗直冒,慌忙又跪了下去,道:“小的谨遵教主严令,依计攻破鲁家堡,擒得东方异长女,叨教主洪福,事事顺遂,薄有微功,一时兴起,和大家饮了几杯酒,只是庆贺教运昌隆之意,决不敢肆意妄为,败坏本教声誉——一。”

  晓梅哼道:“教主亲眼目睹,你还敢狡辩抵赖,方才若非我出声喝阻,你不是要把掌柜的杀了吗?”

  毕虎惶然垂首,道;“小的只与他作耍,求教主开恩!”

  晓梅脸色一寒,叱道:“本教崛起武林,图争霸天下,理当仁民爱物,以广声威,你身代堂主之责,初次受命,便敢这般妄为,不予薄惩,难服众怨。”说罢,回头在徐文兰耳边低语几句。

  徐文兰点点头,道:“姑念初犯,免除代行堂主职位,着他自断心脉,废去武功。”

  毕虎大吃一惊,连连叩头哀求道:“教主开恩,小的虽干罪戾,仅只虚言恫吓,并没有伤他性命,教主竟令我废去武功,这—一。”

  晓梅厉叱道:“你敢不遵教主令谕吗?”

  毕虎面色苍白,只顾叩头道:“求教主念在下攻破鲁家堡,擒得逃犯,将功折罪—

  一。”

  晓梅叱道:胡说,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岂能混为一谈,你敢不遵教主令谕,立刻要你横尸当场!”

  可怜毕虎纵有千般心机,却怎么也猜不透教主竟会这么不讲理,为了一点小事,立刻抹去大功,通令自断心脉,废去武功,要是武功废去,自己在万毒教中的前程和希望,岂不从此断绝?

  但他深知万毒教脚下极严,令出如山,决难反悔,废去武功,还可留得性命,一旦违拗了教主令谕,将落得甚么结果,那就更不用细想了。

  两害相衡取其轻,他只恨不该在欧阳珉面前讨这份苦差,只恨一时得意,多喝了几杯,偏偏瘟神照命,竟会在这小镇客店中,遇上了教主—一。”

  他一面悔恨,一面难过,含泪举起手来,正待向自己心南赶去,忽然,心念一动,脑中飞忖道:不对!教主在鲁家堡外跟我相遇的时候,明明只有单人独骑,授计之后,便独自守候在鲁家堡,当时她既未赶回总坛,也没有任何人随侍,这晓梅是什么时候跟教主碰面?偏偏又住在这个小镇客店里?

  一念及此,疑心顿起,霍地仰起头来,又见晓梅面带憔悴,云鬓微乱,这一来,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徐文兰见他神色瞬变,迟迟不肯动手,暗觉心慌,连忙喝道:“毕虎,你敢抗令不从吗?”

  毕虎拱手道:“教主令谕,小可焉敢不遵,只是如今尚有十余名华山弟子,以及东方丫头都须带返总坛,求教主恩典,容小可返回总坛之后,再领重罚!”

  晓梅怒叱道:“大胆!教主令出随行,竟敢唠叨拖延,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举步向毕虎行去。

  徐文兰怕她伤势未愈,一怒出手,反易露出破绽,沉声道:“晓梅,不许你出手,我要亲自施刑,看看你毕虎有几个脑袋!”喝声中,娇躯一拧,从椅上腾身而起,瞬息已越过晓梅,欺到毕虎身前。

  毕虎竟未想到教主会亲自出手,纵有满腹疑云,一时也不敢在出反抗之意来,暗叹一声;“罢了!罢了!”两眼一闭,垂首待毙。

  徐文兰骈指如戟,力透指尖,遥遥向他心脉要穴一指截去。

  指风甫发,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怪吼:“好丫头,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毕虎听得吼声,猛可侧身塌肩,向右一个翻滚,徐文兰指风过处,恰好戳在他右肩“天门’穴上—一

  徐文兰一指未中要害,循声望去,登时心头一震,原来店门口一个老婆子怒目横眉而立,竟是田秀贞乳母——古秋霞。

  这老婆子突然出现,不用细猜,准是为了她和晓梅而来。

  晓梅心知今日难以幸免,正好看见毕虎被徐文兰指风戳伤,滚到自己脚边,打算挺身跃起。

  她心一横,挥掌疾落,‘蓬”地一掌,拍在毕虎背心“脊心”穴上。

  这一掌,竟比徐文兰一指结实得多,毕虎才跃起一半,直被一拳打得闷哼了一声,身子重重地又跌落地上,两眼一翻,登时断气。

  古秋霞大喝一声,钢拐一顿,飞身抢进店来,拐头指着晓梅,咕咕怪叫道:“下蹄子,吃里抓外,竟敢连老身也暗算起来,我看你们还能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

  徐文兰只得硬着头皮,拔出长剑,叫道:“晓梅,快抢东方姑娘,老贼婆有我对付!”

  古秋霞厉声喝道:“妖女,叫你先吃老身三拐!’钢拐一顿弹起,探手握住拐尾,凌空一旋,辟头盖顶砸了下来。

  徐文兰知她钢拐奇重,不敢硬接,闪身疾退!

  古秋霞沉声喝道:“哪里走!”拐头挟着破空锐啸,快逾电奔,一连又是两拐。

  这两拐既沉又快,宛如山崩地裂,狂飓飞掷,徐文兰被她拐风所逼,无处可退,咬牙挥剑硬接了一招,剑拐相触,火星激射,长剑几乎被震飞脱手。

  大厅上立时大乱,但见拐风过处,锐不可当,乒乒乓乓,桌椅四散飞舞,徐文兰一支长剑,直被弥天拐影笼罩,支拙不灵,险象环生。

  晓梅虽然提着长剑,却觉内伤阻隔,真气难以提聚,空自着急,无法出手相助。

  她目光一瞬,过见伍菲等人也站在近处,只是人人面色漠然,竟似没有看见这场激战。

  心念忽然一动,使大声喝道;“伍菲!”

  伍菲一怔,应声道:“怎的?”

  晓梅把长剑塞在他手里,叫道;“那老婆子不是好人,你替我狠狠剁她几剑,快去!”

  伍菲茫然点点头,果然提剑上前,一言不发,呼地一剑,向古秋霞刺了过去。

  古秋霞挥拐急挡,气得怪叫连声,叱道:“瞎了眼的东西,你疯啦!”

  伍菲剑势一带,失神地道:‘啊!我疯吗?我疯吗?”

  晓梅连忙大声叫道:“伍菲,你没有疯,打得对!只管多砍她几剑!”

  伍菲心志早失,哪能分辨是非,闻言果然又喜道:“对!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说着,长剑论动如飞,又疾掷过去。

  晓梅还怕他一个人不是古秋霞敌手,又向其余华山弟子叫道:“大家也别闲着,亮兵刃,一齐动手!”

  那十余名华山弟子发出一声低吼,拔刀抽剑,一涌而上,刹时刀光闪闪,剑影纷纷,把古秋霞搅了个手忙脚乱。

  古秋霞被这批痴迷之人缠住,怒火如炽,满头白发无风自动,舞动钢拐,横扫直劈,奋力冲突。

  她功力精湛,拐势又沉,一抡钢拐,居然封挡住十余件兵刃,但伍菲等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十余人浑忘了自己,只知舍命猛扑,一时哪能挥劈得退。

  晓梅松了一口气,俯身抱起东方莺儿,低叫道:“徐姑娘,快走吧!再迟就难脱身了。”

  徐文兰喘息粗定,忽然一眼望见那蒙面人正木然地贴靠在墙角窗下,忙道:“等一等,我要看着他到底是谁?”

  她一闪身形,长剑疾探,挑开那人蒙面黑巾,当时一愣,脱口叫道:“呀!是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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