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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娘子只是闪着两颗碧莹莹的小眼珠,慢慢从老道肩头爬下,慢慢爬进药箱底层。
鬼手仙翁关上小门,镇上了锁,抱着药箱,一步抢到瞎鬼婆身边,忍不住老泪纵横的道:“大姊,二十年来,你一直恨我入骨,恨我没有替你医好眼睛,其实,我不是不肯,因为那太残忍了,要医好你的眼睛,必须活生生的剜下一双活人的眼睛,这我办不到,我不能这样做。大姊你原谅我吧,二十年,我发誓不和你动手,但……你还是死在我手里,死在绿娘子毒啄之下……”
“啊!”鬼手仙翁突然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身子猛的一震,目光炯炯,惊骇的道:“归元指,眉心下陷,脑骨已碎,这是‘归元指’所伤!”
南玖云疑惑的道:“老前辈,‘归元指’是哪一派的武功?”
鬼手仙翁双目隐含泪光,但暴射出愤急惊怒之色,用手指指鼻尖,仰天大笑,道:“归元措?哈哈哈?‘归元指’是咱们苏家的独门武功,当今之世,除了我继承先业的第二代北鬼,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会‘归元指’的人!”
赵南珩这一阵工夫,业已听出那老婆子是老道人的大姊,如今又听他说出老婆子是死在“归元指”之下,除了他,又没有第二个会“归元指”的人,不由脱口问道:“那么这位老婆婆是道长杀的了?”
南玖云听出其中似有蹊跷,慌忙暗暗拉了下赵南布衣袖,但赵南珩已经说出来了。
鬼手仙翁点点头道:“不错,‘归元指’只有我老道才会,是……是我杀了大姊,天啊,我老道学艺以来,从没杀过一人,大姊,我一定会找出这个人来,用‘归元指’替你报仇!”
他双手抄起瞎鬼婆尸体,胁下夹着药箱,大踏步走出桃林,如飞朝东而去!
这时东方业已大白,赵南珩目送着老道人背影远去,心头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问起才好,目光不期缓缓朝南玖云望去。
只见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映着朝霞,如芙蓉出水,如百合初放,俊美之中,另有一种妩媚之色,一时不由看得呆了。暗想:“孙大娘说他是女儿之身,莫非真是女的?”
南玖云被他瞧得有点不大自然,轻笑道:“赵兄弟,你怎么啦?”
赵南珩俊脸一热,哦道:“云……兄……”
南玖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话要问,是么?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这话说来长呢!”
说完,当先走出桃林,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
赵南珩跟在她身后,走出桃林,在她身边坐下,但保待了一点距离。
南玖云侧过脸去,瞧了他一眼,才道:“赵兄弟,我们别来还不到一个月,你武功精进了不知多少,是不是有什么奇遇?”
赵南珩兴奋而惊奇的道:“小弟也觉得奇怪,方才醒来之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但我只陪了孙老前辈到鼠狼湖山去,根本没有什么奇遇。哦,是了,孙老前辈在船上之日,曾传了我几手‘拂脉戳经手法’!”
南玖云摇摇头道:“她传了你几手独门手法,最多也不过招术奇奥而已,我说的是你本身功力,大非昔比,晤,你先说说我们别后经过咯!”
赵南珩就把自己和孙大娘同上鼠狼湖山,和回来之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南玖云听说东怪的女儿,和他一起游览瘦西湖,好像两人感情不错,心中不期有些酸溜溜的感觉,真想伸手打他一个耳光。接着困赵南珩说到武当、少林的人,用剑阵围住东怪,打得甚是激烈,不由顺着听了下去。
直到东怪把女儿带走,她才觉得放下一桩心事似的,吁了口气,再接下去,是爹出现了,赵南珩不肯拜师,伤在爹的掌下。
她皱皱眉头,暗想:这就是了,自己在爹面前说了许多好话,爹才答应收他为徒,只是要亲自瞧瞧。当然,爹不会不知道自己心事,照说不会骤下辣手,谁叫你这般执拗,触怒了爹?
心中想着,一面也把自己发现他在仙女庙精舍前面草地上重伤昏死说起,如何遇上瞎鬼婆,由她指点寻到这里,以及鬼手仙翁替他打通奇经八脉之事,说了一遍。
赵南珩忽然立起,朝南玖云作了个长揖道:“小弟蒙云兄两次相救,云天高谊,小弟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南玖云伸手拉着他坐下笑道:“又来了,我们既是兄弟,何用说这些感恩图报的话?”
赵南珩依言坐下,想了想,忽然抬头道:“云兄,打通奇经八脉,武功是不是会增进得很快?”
南玖云笑了笑道:“八脉通畅,气机运转灵活,对内功自然大有种益,但功力深浅,还是要本身修为而来。哦,鬼手仙翁和瞎鬼婆都说你轻轻年纪,体内有着深厚功力,这也许是你秉赋过人也说不定。”
赵南珩想起在佟家庄柴房之中,那个瘦小老人翟天成,也说过自己体内少说也有三十年内功火侯,只是闭塞不通。
昨晚被南魔击中“百会穴”之后,经鬼手仙翁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敢情闭塞体内的真力,一经打通,自己功力就骤然增进了?
那么自己体内,何以会有三十年功力?
他忽然灵光一闪,记起自己离开峨嵋伏虎寺的那天晚上,明明看到大觉大师的影子在自己卧室窗外闪了一闪。
接着自己腰眼上一麻,迷迷糊糊的,只觉顶门上有一股滚烫热气,流入体内,第二天早晨,自己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一身衣服,全被汗水湿透。
莫非是老师傅传了自己什么功夫?
南玖云见他半晌没有作声,轻轻叫道:“赵兄弟!”
“啊!”赵南珩突然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只见南玖云双颊微赧,伸手摘下头巾,露出秀发,嫣然笑道:“赵兄弟,我以前是骗你的,我……”
赵南珩心头“哆”的一跳,睁大眼睛道:“云兄,原来你果然是女的!”
南玖云幽幽的道:“我不姓云,我姓南,叫南玖云,赵兄弟,事到如今,我对你也毋须隐瞒,我爹叫南世侯,就是……佟家庄的那个老庄主……”
赵南珩惊得跳了起来,道:“姑……娘是南魔的女儿?”
南玖云依然覆上头巾,平静的道:“赵兄弟,我知道你对我爹有着很深误会,尤其昨晚爹把你打成重伤,其实,我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一个可造之材,他老人家就存了收徒之念……”
赵南珩愤然作色道:“姑娘对在下两次相救,在下内心感激不尽,峨嵋弟子,岂会投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门下?”
南玖云见他忽然改口,一口一声“姑娘”“在下”的,心中不由一酸,红着眼圈,道:
“赵兄弟,你别对我这样,我心都碎了,我比你略大上几岁,你总该叫我声姐姐,赵兄弟,我爹得罪你,我并没得罪你呀,难道我是南魔的女儿,就连做你姐姐都不配了?” 她说到这里,语音凄楚,目含泪光,脸颊上竟然迸落两行珠泪。
赵南珩见她黛眉深领,目光之中,好像含有无限委屈,楚楚动人,心头不由一软,嚅嚅的道:“姐姐何苦生这大的气,小弟这条生命,都是你救的,小弟粉身碎骨,也不会忘记姐姐大恩……”
南玖云粉脸一红,幽幽的道:“好兄弟,只要你有这个心,做姐姐的就是……就是死了也是甘心……”
她一串泪珠随着话声籁籁而落,但脸上却挂起一丝笑意,接着又道:“赵兄弟,不是我帮着爹说话,其实你对爹是莫大的误会,就拿佟家庄前面那些人说,根本就不是我爹杀的。”
赵南珩不信的道:“那是令尊亲口承认的。”
南玖云道:“我爹纵横一世,怕过谁来?他哪会在一个后辈面前,矢口承认?老实说,我爹卜居徂徕山,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那天晚上,我才回到庄上,爹就告诉我庄外死了许多人,可能是有人嫁祸,爹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不愿平白无故代人背黑锅,才带着我们匆匆离开,我说的全是真话,信不信就随你了。”
赵南珩见她说的不像有假,心中不禁大疑,想想又果然不错。
就像昨天,那些人明明不是东怪杀的,但东怪商绶不是也一口揽了过去吗?这些自认为成名多年的人物,脾气何以都有这般古怪?为什么不把事情弄弄清楚,要胡乱承认下来?
心中想着,一面疑迟的道:“那么这些人,又是谁下的毒手呢?”
南玖云被披嘴道:“方才你总在场,看得清楚,‘归元指’是北鬼的独门武功,但瞎鬼婆却明明死在‘归元指’下,又是谁把她杀死的?”
赵南珩听得一怔,暗想:“这倒确实又是一件离奇公案,好像江湖上许多事情,永远错综复杂,远非自己所能理解。”
只听远远有人喊道:“玖儿,你在哪里?”
那声音好像来自云端,又好像从极遥远之处传来,虽然清晰入耳,但飘渺无际,不可捉摸。
南玖云一听声音,不由脸色大变,修然站起身来,惶急的道:“是爹找来了,这是千里传音,人还在数里之外,但不久就会到了,这可怎么好?赵兄弟,你……最好先躲上一躲,姐姐求求你,千万不可倔强。”
赵南珩站起身来,双掌一拖,道:“小弟尚有要事,请恕先走一步。”
南玖云目含幽怨,流露出惜别之色,道:“赵兄弟,你要走了?”
赵南珩点点头道:“小弟实有要事待办……”
话声才落,只听南魔的声音又在叫了:“玖儿,你听到了吗?”
这声音比先前已近了许多,南玖云心头大急,忙道:“赵兄弟那你就走吧,姊姊会找你去的,哪怕天涯海角……”
她说到最后一句,眼中忍不住流出泪来,但她不敢怠慢,只是朝赵南珩焦急的挥手,转身迎着爹的声音奔去,口中高声应道:“爹,女儿就在这里!”
就在她喊声出口,东首大路上,已现出一条高大的人影,飘然而来。
“爹……”南玖云纵身掠起,飞一般朝前扑去,但她“爹”字才喊到一半,便已发现还有一个人和爹同来!不,那是爹一手携着那人同行!
她总究是女孩儿家,怎好当着外人,向爹撒娇?目光瞥过,脚下立时刹住,在路旁等候。
这一瞬工夫,南魔高大身躯,业已在她面前停住。
南玖云这才看清跟在爹身后的,竟是一个年仅弱冠,剑眉朗目,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
这人自己月前曾在佟家庄见过一面,那是华山派摩云剑逢甘人豪的师弟虞平,心中正感惊奇。
南世侯脸上微现不悦地瞧了女儿一眼,回头道:“平凡,这就是你师姊玖云,你快去见过了!”鹞目一抬,又朝南玖云道:“玖儿,他是为父新收的门人虞平。”
南玖云听得心头“咚”地一跳,她自然知道爹的心意,目含幽怨,抬头道:“爹,他是华山派门下!”
南世侯捋须道:“不错,平儿出身华山门下,唔,你见过他?”
虞平偷偷瞧了南玖云一眼,走近前去,恭恭敬敬作了个缉,说道:“小弟虞平,拜见师姐。”
南玖云鼻孔里“嗯”了一声,连礼也没还,眼望着父亲道:“女儿就是在佟家庄前面,见过他一面。”
南世侯看出女儿对虞平爱理不理的神情,微微一笑,道:“你们以前见过,自然更好,平儿资质,虽比那姓赵的小子稍微差些,但也不失是可造之材!”
他说到这里,忽然面情一肃,又道:“玫儿,目前江湖上情势日非,为父急须回山,你终日像没缰野马似的到处乱跑,为父也放心不下,你还是随我回山上去吧!”
南玖云心中一息,故意扭了一下身子,撒娇道:“爹,你也真是的,女儿又不是三岁孩子,记得你老人家前年还说过,凭女儿所学,江湖上已很少人能是我对手了,如今怎地又说江湖情势日非,难道女儿还怕谁来?”
南世侯微笑道:“不错,为父从前确曾说过,凭你所学,江湖上已少有对手,但彼一时,此一时,目下情形,和两年前已大不相同。
你总知道修家庄前有人假冒商绶的“血影掌”行凶,嘿嘿,为父方才在横梁店附近,居然发现三个华山门下弟子,全伤在“搜魂针”下,为父先前还当是你出手伤人……”
南玖云睁大眼睛,奇道:“爹,那不是女儿,女儿一直谨记着你老人家的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从没用过‘搜魂针’。”
南世侯点点头道:“为父已经知道不是你下的手,因为咱们的手法不同,所取部位各异,但针却明明是咱们南家独一无二的‘搜魂针’,制作之精,几可乱真,差幸遇上为父,要是换了个人,只怕连平儿这条小命都保不住哩!”
南玖云听得心中一怔,有人假冒“血影掌”,又有人假冒“搜魂针”,她陡然想起方才瞎鬼婆死在“归元指”下之事,不由脱口道:“爹,你还不知道呢,瞎鬼婆苏如珍死了,是被‘归元指’杀死的。”
南世侯目光猛地一睁,惊楞的道:“她是被苏如晦杀死的?这不大可能,苏如晦决不会杀死他姊姊的,晤,这消息你从何处听来的?”
南玖云原是脱口说了出来,此时给爹这么一问,不由大感为难,她怎敢对爹说出实话?
眼珠一转,轻笑道:“是女儿方才亲眼瞧到的,鬼手仙翁抱着瞎鬼婆尸体,朝东而去,他口中还喃喃说着,他一定会找出这个‘归元指’的人来,替大姊报仇……”
“归元指,又有人假冒‘归元指’!”
南世侯身躯著地一震,目光深骛,沉郁的道:“不错,为父方才就怀疑这使用‘搜魂针’杀害华山门下的人,可能就是假冒‘血影掌’的人,他的动机,无非想挑起天下武林和五奇世家为敌。
如今你听到瞎鬼婆苏如珍又死在‘归元指’下,此一阴谋,就更为明显。方才为父要你随我回山,亦即此意。嘿嘿,在为父那件事情未曾办妥以前,就让莽莽江湖,乱上一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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