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地会主垂下手道:“戴回你的面具!”
  武同春又是一愕,这又为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从地上捡起面具戴上,然后拾回剑包。
  天地会主摆手道:“到外面院子里去!”
  武同春深深望了天地会主一眼,举步出房,进人院地,天地会主随之而出,在院地中隔八尺相对。
  藉着星月之光,在高手眼中,不殊白昼。
  一条人影,泻落院地,是巡监童光武,一见这情况,脸色突变。
  天地会主沉声道:“童巡监,凶手追到了没有?”
  “禀会主,仍在加急搜查之中。”
  “人家有本领杀死太上护法,必非等闲人物,看来搜查是白费了,传令下去,五十里之内的可疑人物,不管什么身份,一律加以调查。”
  “遵令谕!”
  瞟了武同春一眼,又道:“此地的事……”
  “本座亲自处理,去罢,不许任何人到此地来!”
  “遵令!”
  童光武施一礼,再次以狐疑的眼光扫了武同春一眼,才弹身越屋而去。
  武同春心念数转之后,把剑包抛在一旁,闪动着目芒道:“阁下没带剑,在下也不用剑,算是回报阁下许予公平决斗的盛意。”
  天地会主沉声道:“武同春,你实在有种,本座因此而不忍杀你,现在可以谈谈条件了么?”
  “仍旧是原先的条件?”
  “略有更改!”
  “怎么说?”
  “你如果败了,就履行原先的条件,携妻子谢绝江湖。”
  “如果在下胜了呢?”
  “您怎么说?”
  “阁下解散天地会。”
  天地会主窒了窒,突地纵声一阵狂笑,道:“你太狂妄了,你本必死,但本座给你了机会,你却狂言无忌。”
  武同春当然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暗一咬牙,道:“那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见死方休。”
  “你……仍然想找死?”
  “就算是吧!”
  天地会主眸中抖露一片恐怖杀芒。厉声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准备了!”
  错步取势,双掌徐扬……武同春并没十分的把握,但他非如此不可,能单独与天地会主动手拼搏,这种机会可能永远不会再有,错过了,将来能否完成“无我大师”的遗愿,便很难说了。
  当下紧闭着民提气凝神,蓄势而待,功力运到了本身所能的极限。
  他曾与天地会主交过手,但那次是在车轮战损元后,所以接不了两回合,现在的情况稍有不同。
  当然.天地会主井不知道号称天下第一剑手的“冷面客”,便是武同春的另一化身。
  现场只敌我俩个人,但空气却紧张得无以复加,杀机充盈,这是决死之斗。
  天地会主的双掌缓缓向前推送一没有劲气发出。
  武同春心头大凛,这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的表徽,一定锐不可当。
  他本身不觉得怎么样,但如传出江湖,居然有人敢与天下第一大帮派之主决斗,势必震撼江湖。
  四道目光,舔合在一起。
  “呀!”
  “呀!”
  厉喝声中,四掌齐发,两道撼山栗岳的劲气,猛然相撞发出“隆”然巨响,数丈之内,沙石飞舞,劲气余波,震得三丈外的窗灵格格作响,门扇连连开合。
  双方各退了三四步,惊世骇俗的一个回合。
  武同春只觉气翻血涌,眼冒金花。
  天地会主的情况不得而知,但从眸中的骇芒,可以判出好不到那里。
  谁也不曾开口,但彼此心里有数,这是硬碰硬的搏命,不能偷机,不能取巧,功力稍逊的一方,准死无疑。
  双方调匀了呼吸,挪动,到了原来的位置。
  厉喝声再起,又互换了一掌,劲气裂空成漩。
  人影踉跄分开。距离拉长到几近两丈,双双喘息如牛。
  整整盏茶时间,双方第三度迫近。
  天地会主以激颤的声音道:“武同春,你定要见生死?”
  武同春咬着牙道:“在下决定决不改变主意。”
  沉寂了片刻,双方各挟毕生功力,发出了第三掌,这一回合,势况更加惊人,劲气卷扭震旋,似乎地面要被翻转过来。
  武向春踉踉路跄,退了七八步,“砰”然跌坐地面,一股逆血涌到喉头,他强忍看吞了回去,甜中带涩.全身的骨骼,宛若被拆散了眼前阵阵发黑,真气似已全部散尽。
  他想:“今晚可能要横尸此地了!”
  天地会主也坐在相对的地方,谁能先站起来出手,谁就可以不死。
  双方在疾运心法,冀能恢复些许的真气。
  场面一片肃杀。
  约莫是一刻工夫的光景,武同春最先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天地会主迫去,沙沙的脚步,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距离逐渐缩短,武同春切盼着最后的一击。
  如果是用剑,情况可能会改观。
  天地会主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立定,等待。
  距离缩短到八尺左右,武同春止了步。
  事实显示这已是最后一击,必有一方死亡,或是两败俱亡。
  双方同时扬起了手掌。
  时间似乎在刹那间冻结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克敌求生的一念外,没有别的任何思想,生与死只差一线。
  喝声乍传,是嘶哑的。
  拚聚残余的一击,气势乎平,但以双方目前的情况而论,是致命的一回合。
  凄哼齐传,人影跄开。
  天地会主整个地栽了下去。
  武同春口血连喷,跌坐地面,眼前的景物顿呈模糊,他想躺下,但一念未混,强忍着保持坐势。
  此刻,如果有天地会的任何人来到,武同春准死不活,即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壮汉,也可以一击致他于死。
  他急运“玄黄经”上的心法,希望能活着离开此地。
  天地会主一阵蠕动之后,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黯淡无神。
  蓦地,两声女人的尖叫,在现场响起。
  武同春心弦剧颤,他知道来了两个女人,但看不真切。
  “爹,您……”
  “好哇!真要命,想不到……”
  “娘,爹伤得很重!”
  听话声,武同春暗道一声:“休矣!”
  来的是会主夫人和“魔音女”母女俩,毫无疑问,他是死定了。
  极度的震惊,反而使他清醒了,视力也恢复了许多。
  天地会主没有开口,似乎还没有力气说话。
  母女俩站在天地会上身前,会主夫人厉声道:“我点的穴道,这老鬼能自解?”
  天地会主有气无力地道:“……我解的!”
  会主夫人惊叫道:“什么,你解的……为什么?”
  天地会主摇摇头,没有答腔。
  会主夫人大声道:“到底什么原因,你不杀他,反而解了他的穴道?”
  “他……他不是‘真要命’!”
  “噢!那他是谁?”
  “他……”
  “谁杀死了太上护法?”
  “不知道!”
  会主夫人向后退了一步,激声道:“怎么,你神志不清了?”
  天地会主虚弱地道:“我……非常清楚。”
  会主夫人用吼的声音道:“那是怎么回事,说呀?”
  显然,这只河东狮能控制丈夫。
  天地会主道:“我……要跟他公平决斗。”
  会主夫人顿足道:“你疯了!”
  “魔音女”咬牙大叫道:“我先宰了他。”
  天地会主厉喝道:“不许对他下手!”
  “魔音女”大感怔愕,道:“爹,您这是为什么?”
  天地会主道:“这是公平决斗,我们有言在先。”
  武同存迷惘了。
  天地会主是枭雄,是奸雄,还是英雄?他真的如此重诺么?这与他平素的为人大相迳庭,殊不可解。
  心里想,仍在努力运心法以图复功,他必须争取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会主夫人像听到了什么稀罕事般地怪笑道:“公平决斗?想不到这四个字会从你口中说出来。十几年来,我没见你对敌人发过悲慈,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天地会主道:“我非常清楚。”
  会主夫人冷哼了一声:“清楚,我看你是糊涂了,你知道你是在纵虎归山么?”
  天地会主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必过问。”
  会主夫人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逮到他,你却不许杀他,还说什么公平决斗,你庆幸没死在他手下么?我非管不可……”
  天地会主厉声道:“我说不许你管。”
  会主夫人激声道:“噫!你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魔音女”也困惑地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嘛?”
  天地会主喘口气,道:“我做事自有分寸,少说话。”
  玄黄心法,奇妙无方,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复了三四成,但他不敢妄动,以三四成的功力对付“魔音女”也对付不了,更别说是会主夫人了。
  天地会主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扫向武同春道:“你如果能行动,马上离开,机会只有一次,下不为例。”
  会主夫人大声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天地会主道:“不错!”
  会主夫人凌厉地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连几绕,道:“他到底是谁?”
  天地会主迟疑了一下道:“无情剑客!”
  武同春更加迷惆了。
  这生死对头为什么要管自己掩饰?竟然还代自己杜撰了“无情剑客”的外号,这是什么原因?他是另有可怕的图谋,还是……会主夫人瞪眼道:“‘无情剑客’?……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天地会主道:“现在你听说了!”
  “你置太上护法之死于不顾么?”
  “行凶的另有其人,极可能是‘流宗派’的人乘机下手,我到时,”他的穴道未解,不会是他下的手。”
  “他应该看到?”
  “看到了,但不认识对方。”
  “你断定他不是‘流宗派’的人?”
  “如果是,他已经被救走了。”
  “我不想冒这个险……”
  “我说让他走。”
  武同春的功力已将恢复了五成,这在一般高手是办不到的,剧战内伤,亏损了真元,至少也得一天半日的工夫。
  他缓缓站起身,拣起剑包。
  会主夫人脚步一挪……天地会主以断然的口吻道:“让他走!”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一代枭雄,表现得如此的气概,会主夫人与“魔音女”四只眼全直了。
  武同春不失风度的拱拱手,冷沉地道:“后会有期了!”
  他这句话,是别有用意的。
  天地会主寒声道:“希望不再见面,把本座说过的话仔细想想!”
  武同春转身举步,朝庙门走去。
  会主夫人望着武同春的背影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地会主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事有不得已而为者,我有我的打算。”
  会主夫人冷笑一声:“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能击伤你的,武林中并不多,你不感到可怕?”
  天地会主怔立不语,目芒连连闪动,谁也测不透他的心里在盘算什么?离了江神庙,武同客走向襄阳城,短短几个时辰,他经历了一次死亡,天地会主的行为,使他百思莫解。
  想来想去,除了副会主与华锦芳这一层关系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至于利用“黑纱女”名义引自己上钧这一点,极可能是对方窃听到自己在无双堡废墟中与白石玉的谈话,知道自己急于要见“黑纱女”。
  但这些只是臆测、也许事实全不是这回事。
  没有任何拦阻,武同春到襄阳投小店住下,饮食之后,关门行功,他必须恢复全部功力,以防不测之变。
  窗纱透白,天亮了,武同春收功醒转,只觉气充血盈,功力已恢复如常,下了床,净了面,准备戴回面具……房角里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好小子,你骗得老要饭的好苦!”
  武同春这一声非同小可,他竟然没发觉有人在房中,但这一惊只是本能上的反应,听口声他已知道是谁了。
  转目望去,只见“鬼叫化”蜷曲在房角地上,房里光线还很暗,“鬼叫化”双目的的,像只夜猫子。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武同春讪讪地道:“请您老原谅,晚辈是不得已。”
  “鬼叫化”姑起身来,走近武同春身前,瞪眼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武同春只好把复容的经过说了出来。
  “鬼叫化”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小子的造化可真高,天亮了,老要饭的不能久留,你有话说么?”
  武同春沉声道:“晚辈宗旨不变,誓要完成圣僧遗愿!”
  “一句话,行了!”
  “还有……”
  “什么?”
  “晚辈此后称‘无情剑客’!”
  “噢!为什么?”
  武同春不想说出与天地会主纠葛的经过,含糊应道:“晚辈很喜欢这外号!”
  “鬼叫化”颔首道:“很好,老要饭的得溜开了,有事再连络!”
  武同春又想起一件事,忙道:“晚辈还有句话,不知您老高见如何“快说!”
  “您老当已知道‘流家门’崛起江湖的事……”
  “当然,怎么样?”
  “二虎相争,我们何不在暗中利用这机会。”
  “嗯!有理,老要饭的会策划!”
  说完,急急启门而去。
  武同春怔怔地站着,心想:“自己的真面目已被揭穿,是否仍有掩饰的必要?……”
  心念未已,房门吱格一响,目光扫处,怔住了。
  进房的,竟然是易钗而弃的白石玉。
  白石玉眸光波动,紧盯在武同春面上,没有开口。
  武同春忍不住道:“一大清早,你怎么会到这鸡毛小店来?”
  久久,白石玉才启后道:“我就住在隔壁房!”
  “这么巧?”
  “是很巧!”
  “你……已经听到我与老叫化的话了?”
  “哦不能塞住耳朵不听。”
  “我要见‘黑纱女’,话传到了没有?”
  “传到了,她说……她愿意见你时自会见你。”
  武同春怕再有人撞见,忙戴上面具。
  白石玉悠悠地道:“‘无情剑客’,这外号对你太适合了!”言中之意,影射他对凝碧的无情。
  武同春当然立即体会到了,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苦笑,这外号是天地会主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而临时胡诌的,也好,就用它吧!
  有情无情,反正悲剧已经形成,不承担也得承担,何况事实上真是自己的错。
  白石玉朝门外张了一眼,道:“对华锦芳,我代你隐瞒了身份,但只是暂时,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准备怎么办,让她守活寡?”
  武同春有苦难言,他怎能说出华锦芳是仇人“至上剑客”华容的女儿这一桩秘密呢!这是不能为外人知道的隐痛。
  他默然无语。
  白石玉接着又道:“告诉你一个消息,华锦芳三天前已到了襄阳。”
  心头一震,武同春脱口道:“她来襄阳做什么?”
  “找你!”
  “什么,找我?”
  “不错!”
  “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知道,她找的是贾仁。”
  武同春欲哭无泪。
  事实上华锦芳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上一代的仇,这该如何应付呢?躲避她?可是,永远躲避么?转念一想,不由心乱起来,天地会主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无疑的,副会主牟英山也会知道,他会告诉她,这便如何是好?难道要向她明言上代的仇,后果又将如何?
  她父亲华容,二十年前已客死南荒,照说,人死恨消,可是如何与他人之女共守终生呢?……就在此刻,脚步声起,店小二探头向房里道:“有人要见您老!”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什么人?”
  店小二道:“是位小娘子!”
  白石玉望着武同春道:“小娘子?”
  武同春敏感的想到了华锦芳,登时心乱了起来。
  他脱口说道:“我不能见她!”
  “她是谁?”
  “一定是华锦芳。”
  “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来找我!”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你投宿在这小店里,也许是别人。”
  “一定是她。”
  “你这么笃定?”
  武同春闭上了口,他想象得到,天地会密布遍地,自己的行踪瞒不了对方,定是灰衣人车英山通知了华锦芳,所以才会一大早找来了。
  心念之中,道:“我得走……”
  小二不明究竟,怔怔地呆在房门外。
  白石玉皱眉道:“就算是她,你也没理由躲,反正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几句话就可以打发了,假使不是她呢?……人家找你定然有事。”
  武同春六神无主。
  白石玉向店小二道:“请那位小娘子进来!”
  店小二转身离开。
  武同春激动地道:“我不要见她!”
  白石玉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到隔壁我房中暂避,看来的是谁,你再决定见不见面。”
  武同春无奈,只好依言匆匆抓起剑包,避到白石玉房里。
  刚合上门,已听到了脚步声。
  接着店小二的声音道:“就是这间!”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好,你可以走了。”
  一点不错,是华锦芳的声音。
  武同春心思顿陷狂乱,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
  华锦芳一脚跨入房中。
  白石玉惊声道:“武大嫂,是你?”
  华锦芳一看是白石玉,登时粉腮大变,半晌才发出声音道:“怎会是你?”
  “大嫂觉得很意外?”
  “当然意外,你会跟他同住一间店房。”
  “他……谁?”
  “我的丈夫武同春。”
  白石玉大惊意外地道:“你……说什么?”
  华锦芳声音一寒,道:“用不着了,到今天我才明白……”
  白石玉笑着道:“大嫂,你明白什么?”
  华锦芳娇躯乱颤,铁青着脸道:“别叫我大嫂,你……不要脸!”
  白石玉再也笑不起来了,脸色一沉道:“你……骂人?”
  “骂人又怎么样,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勾搭有妇之夫……”
  激动使她气喘,竟说不下去。
  隔壁的武同春听得一清二楚,更加心乱如麻。
  白石玉厉声道:“华锦芳,说话得留点分寸!”
  华锦芳厉声道:“分寸?对你这种女人留分寸?你……不要睑,下贱……”
  “拍!”
  白石玉掴了华锦芳一个耳光。
  华锦芳切齿大叫道:“你敢打我?”
  白石玉道:“你满口胡屁,为什么不该打?”
  “我跟你拚……”
  “这里是客店。”
  “那我们到外面去?”
  “可以!”
  “他人呢?”
  “不知道!”
  “你……”
  武同春狂激起来,这种情况,他真无法处理。
  突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别嚷嚷,怎么回事?”
  武同春又为之心头剧颤,听声音他知道来的是天地会副会主灰衣人牟英山,华锦芳的父执,也是杀死“无我大师”和江姥姥的凶手。
  恨在狂乱中抬头,杀机随之升起。
  牟英山进入房中,目芒一绕,手指白石玉道:“你说他是女的?”
  华锦芳激愤地道:“不错!这贱人刚刚出手打我!”
  白石玉冷厉地道:“谁要你口出不逊?”
  牟英山国芒一闪,道:“人呢?”华锦芳道:“她说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店小二说人本在房中。”
  牟英山狞视着白石玉道:“人到底躲到哪里?”
  白石玉道:“阁下说的是‘无情剑客’?”
  华锦芳气呼呼地道:“什么‘无情剑客’?”
  牟英山抬了抬手道:“锦芳,你不要开口!”
  说着,又朝白石玉道:“你知道‘无情剑客”是谁?”
  白石玉乐得顺口应道:“贾仁前辈!”
  牟英山略略一怔,道:“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好了,你说人现在何处?”
  “在下那位贾老哥生平最怕与女人打交道,听说女人来找,打从后面溜了。”
  她说的像煞有介事。
  武同春着实佩服白石玉的机智,心里急盘算着该采取什么行动,此地是客店,当然不适合动手,但如牟英山不离开华锦芳,也是件棘手的事。
  牟英山深深一想,道:“我们走,一定会找到他,在襄阳一带,一只苍蝇也漏不了。”
  华锦芳气鼓鼓地道:“她打我一个耳光是白打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是你出口伤人,那种话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受不了的。别忘了,我曾救过你的危难,也曾替你出过力,我不是讨人情,只是不愿反脸成仇。”
  华锦芳默然,她无法否认这事实。
  武同春立即想到上一次华锦芳被辱,是白石玉救走的,现在才恍悟到那是一场戏,是“黑纱女”安排来折磨自己的。
  牟英山再次道:“我们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石玉回到武同春藏身的房中,道:“你将寸步难行,决逃不过‘天地会’的耳目。”
  武同春咬牙道:“我不在乎,只是……对华锦芳无法应付。”
  白石玉挑眉道:“她是你的妻子,跟她回去不就结了。奇怪,她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当然是牟英山告诉她的。”
  “牟英山又怎会知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愿道出实情。
  “你为什么不愿见华锦芳?”
  “嗯!这……我还有事未了,不想拖累她。”
  “是真心话?”
  “信不信由你。对了,遗珠……她好么?”
  声音有些怆然。
  “她很好!”
  “难道……她一点也不想念我这做父亲的?”
  白石玉脸色一变,道:“她恨你!”
  这像一柄利剑,插在武同春的心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道:“你们……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活生生分离骨肉……”
  白石玉冷漠地道:“武少堡主,责备别人之前先想想,你爱过遗珠么?你把她当过亲生女儿么?你与华锦芳给了她什么?冷眼、歧视,在她幼小的心灵上……”
  武同春痛苦地道:“不要说了!”
  两人相对默然,各怀心事。
  久久,武同春开口道:“童光武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问起他?”
  “因为她庇护他!我要知道原因。”
  “也可以说是帮你的忙。”
  “什么?……帮我的忙?”
  “不错,故意笼络他,希望藉着他探出天地会主的来历。”
  武同春心中一动,本想说出童光武是“流宗门”派在“天地会”卧底转念一想,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悠悠地道:“探出来了么?”
  白石玉摇头道:“还没有,天地会主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除了亲人和极少数几个心腹,他谁也不相信,平时极少在属下前语面,很多场合,都由副会主出面。”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会主千金‘魔音女’爱上了童光武,不能从她那儿打听么?”
  白石玉摇头道:“那丑八怪也守口如瓶,不过,迟早会探听出来的。”
  武同春心念一动,道:“‘黑纱女’凭什么要帮我这个忙?”
  白石玉怔了怔,道:“将来你就会明白。”
  武同春牙痒痒地道:“我根本也不想明白、我一切全认了。告诉‘黑纱女’,她可以尽情的折磨我,有什么手段可以全使出来,我已不在乎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没什么了!”
  说完,不待白石玉的反应,快步出房,回到自己房中,那股愤愤之气,似要炸破胸膛了。
  他暗忖:“大丈夫男子汉,堂堂正正,为所当为,何必逃避躲闪,畏首畏尾,连华锦芳也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还想骗谁……”
  心念之中,立即离房,到柜上付了帐,然后扬长出门,重新在成衣店里买了行头,然后奔向荒野无人之处,摘了面具,恢复自我。
  这一来,心里舒坦多了,锦衣佩剑,英姿飒爽,仿佛脱胎换骨了般的。
  面具,已不堪再用,那会引起风波,他索性把它毁了。
  一切停当,正待出林……破风之声,隐隐传至,武同春倾耳一听,来的不止一人,不知何方人物。当下忙隐向波枝密叶中。
  刚刚隐好身形,人语之声传了过来:“童巡监,您看对方会上钩么?”
  “此计定然奏功。‘流宗门’初起江湖,气焰不可一世,不会不顾名头的。”
  “如此计不成,将是打草惊蛇,使对方提高了警觉。”
  “毕堂主,此地如何?”
  “很好!”
  “那我们就着手布置吧!”
  武同春一听,知道来的是童光武与一个姓毕的堂主,另外可能还有两个人,不知对方施展什么阴谋对付“流宗门”的人,看来双方已经短兵相接了。
  但董光武是内奸,定然有好戏可看。
  人停在数丈之外,接着是枝叶拂动之声。
  武同春悄然换了一个位置,这样,对方的行动便入目了。
  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
  只见两名黑衣壮汉,正在把两具尸体往树上吊,妥当之后,在尸体下方地上挖掘,不知弄什么玄虚。
  两壮汉手脚十分利落,约莫是盏茶工夫,把挖掘的坑洞重新埋好,撒上些枯叶,用脚扫平痕迹,然后离去。
  姓毕的堂主开口道:“成了,放讯号吧。”
  童光武道:“不,再等片刻,让对方起了狐疑,再放讯号比较稳妥。”
  “如果对方不来呢?”
  “一定会来,据死者口供,这讯号是特急。”
  “如果死者所供不实呢?”
  “想来不至于。”
  武同春骤然明白过来,死者是“流宗门”的弟子,落在“天地会”之手,迫供之后杀害,以尸身为饵,布下陷阱。
  刚才挖掘的坑洞,是埋了火药以“流宗门”的紧急讯号诱对方人壳。
  计虽不错,可惜童光武是内奸,一切都是白费。
  又延挨了盏茶时间。
  董光武开口道:“可以了!”
  姓毕的堂主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倒插地上,晃燃了火招子点着。
  “飕”地一声,一颗流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开,散成一蓬红色星雨。
  童光武一挥手,两个人双双门到数丈之外隐身起来。
  工夫不大,四名锦衣武士匆匆奔至,其中一个首先发现吊挂的尸体,栗呼道:“在这里!”
  其余三武士骇然变色。
  其中一个道:“怎么回事?”
  原先的道:“不许妄动,听候掌令前来处理。”
  武同春心中一动,掌令,指的当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宋天培。
  果然不错,三条人影跟踵而至,当先的中年文士,正是掌令宋天培,另两个一老一少,不认识。
  四武士恭施一札,不开口。
  宋天培扫了两具尸体几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幼稚,下三滥的玩意。”
  那老者接着道:“如何处置?”
  宋天培冷冷地道:“稍等片刻,看有没有消息。”
  武同春很清楚,对方在等童光武的消息。
  突地,童光武隐身之处。传出一声惨哼,接着,童光武挟着那姓毕的堂主出现宋天培立即奔了过去。
  两人低语了数声。
  宋天培接过被点了穴道的毕堂主,回奔,把毕堂主抛向那两具吊挂的尸身,然后指示手下,迅快地退走。
  一声“轰隆”巨响,土石纷飞,枯枝败叶席卷成幕。
  武同春心神具颤。
  尘沙落定,现场已是,片疮痍,两具尸体加上那姓毕堂主,业已被炸支离体解。
  原先埋设炸药的两名壮汉,穿林而至,急急检视现场。
  随同来天培来的那年轻武士,如魁影般扑出,两名壮汉警觉回身,连拔剑都来不及,便惨哼着双双栽了下去。
  年轻武士在尸身上拭了拭剑身,又弹了回去,出手凌厉而狠辣。
  宋天培朝童光武扬了扬手,率同手下电驰而离。
  童光武拔出长剑,一咬牙,在臂上划了一剑,登时血染衫袖,接着,又在外衣上连割数剑,做成力战受伤的样子。
  武同春看着好笑,同时也惊栗于江湖人心的诡诈。
  近二十条人影从不同方位涌现,为首的赫然是副会主牟英山。
  牟英山在方桐假冒“冷面客”,于挑战天地会时,曾被炸重伤,想不到他命大没死,复原得也相当快。
  仇人现面,武同春杀机陡炽。
  来人围上了童光武。
  牟英山厉声道:“怎么回事?”
  童光武以剑拄地,故作喘息之状道:“此计被对方识破,毕堂主与两位弟子殉职,卑座力敌不胜……”
  牟英山暴怒道:“对方人呢?”
  童光武道:“脱走了!”
  此刻,已另有人开始检视被炸现场。
  牟英山如刃目芒,照在董光武面上,略不稍瞬,似乎要看激他的内心,看他所说的到底有几分可信。
  重光武作贼心虚,垂下了头,嗫嚅地道:“卑座力有不逮,惭愧之至!”
  牟英山收回目光,喃喃地道:“本座在想这安排一分机密周全,怎会被对方识破?……”
  童光武道:“也许……我方的行动,落人对方密探之眼?”
  牟英山冷森森地道:“也可能有内奸。”
  童光武抬起眼,栗声道:“卑座要彻查!”
  就在此刻,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你……受伤了?伤得重么?”
  来的是会主千金“魔音女,边说边用手扶住童光武,眸中闪着关怀的光焰。
  童光武显情很有气概地道:“没什么,这点伤不值一提!”
  “魔音女”像是很心疼地抚着重光武的肩背道:“哟!血流了不少,走,我先扶你回去治伤敷药!”
  说完,目光源向牟英山,似在请示。
  牟英山一摆手,道:“童巡监,你先回去吧!”
  童光武应了一声:“卑座告退!”
  说完与“魔音女”双双离去。
  牟英山大声道:“我等注意听着,分头追查对方行踪,发现时用秘密讯号连络,不许打草惊蛇,现在立即行动,由孟香暂代巡监之职,负责连络事宜。”
  众子下纷纷弹身离去,刹那走个罄尽,现场只剩下牟英山一人。
  武同春大为振奋,正暗忖道:“索血债的机会到了。”
  牟英山望着现场,自语道:“‘流宗门’志在争夺天下盟主地位,‘流宗门’不灭,‘天地会’只有除名!”
  就在此刻,三条人影幽灵般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出现,赫然是“流宗门”掌令来天培,和原先的老者与年轻武士。
  想不到对方并未远离。
  牟英山何等人物,当然早已发觉,但他兀立不动,静待对方迫近。
  三人呈鼎立之势,围住牟英山。
  宋天培冷笑了一声:“副会主,幸会啊!”
  牟英山转动目芒,逐一扫过三人。
  最后停在宋天培面上.阴森森地道:“三位是自投到,太好了!”
  宋天培道:“堂堂‘天地会’,竟然使用这种下滥水段,令人齿冷。”
  牟英山怒喝道:“住口,‘流宗门,何物?萤火之光,也想怀皓月争辉!”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副会主不发讯号求援么?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狂傲之情,溢于言表。
  牟英山目中厉芒连闪狞声道:“‘萍踪剑客’,你敢想当‘流宗门’的开国功臣?”
  武同春心头狂震,想不到来天天培是方桐要找的血海仇人“萍踪剑客”,目前该采取什么行动?先对付牟英山,还是宋天培?他想到了方桐一再叮嘱.不许别人插手,心念数转后,决定先对付牟英山。
  宋天培冷冷一笑道:“副会主真好眼力竟能区区来!”
  牟英山阴侧侧地道:“你们三个谁先上路?”
  老者与年轻武士齐齐哼了一声,手按剑柄。
  宋天培口角一撇,道:“副会主带路如何?”
  牟英山挪了挪步子,把与宋天培这一边的距离缩短到八尺之内。
  武同春可知道牟英山的意图,他装备施展杀人于无形的绝着了,“黑纱女”曾点破,他施展这杀手时,距离必须在八尺内。
  宋天培淡淡地道:“副会主还不拔剑么?”
  牟英山沉吟了一声,右掌倏扬……宋天培哈哈一笑,倒弹了六尺,不用说,由于童光武卧底的关系,他已洞悉牟英山的身手。
  同一时间,那老者与年轻武上双双挥剑抢进。
  牟英山被迫拔剑应攻。
  宋天培也在同一时间亮剑电攻,三对一,近身搏击,牟英山无从施展杀手。
  一幕惊心动魄的剧斗叠了出来。
  宋天培的功力,与牟英山在伯仲之间,加上两名高手助攻,抢尽了先机,牟英山立被迫处下风。
  话虽如此,三人要想拿下牟英山,可非易事。
  剧战持续,剑气森寒伸卷,激起落木萧萧。
  一二十个照面下来,牟英山渐呈不支。
  宋天培等三名高手,攻势更加激烈。
  一声暴喝传处,惨哼陡起,那年轻武土栽了下去,同一时间闷哼再传,牟英山侧背中了来天培一剑,登时血染灰袍。
  激怒之下,牟英山展出了拼命招式,猛攻猛扫,全用进手把式,宋天培与那名老者,一时也没奈其何。
  武同春心念疾转,自己不能因人成事,大喝一声:“住手!”
  人随声现,掠人场心。
  激斗的双方霍然分开。
  牟英山当然认识武同春,脸上立起变化,但没开口。
  宋天培可没见过武同春真面目,寒声喝问道:“什么身份?”
  武同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无情剑客’。”
  “‘无情剑客’?”
  “不错!”
  “天地会的人?”
  “不是!”
  “现身何为?”
  “当然有事。”
  “想越这场浑水?”
  “就算是吧!”
  “站在那一边?”
  “第三边!”
  “什么意思?”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在下与牟副会主之间,有事待决,两位最好走路。”
  那老者怒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武同春不属地扫了对方一眼,道:“找死么?”
  老者挺剑就要出手……宋天培一抬手道:“岳堂主我们犯不着,让这位朋友先解决他个人的事!”
  说完,使了一个眼色,用意自是想收渔人之利。
  老者停住进势。
  武同春冷冷地又道:“在下办事不许外人旁观,两位自便。”
  老老暴声道:“掌令,别上了对方的当,这小子定是‘天定会’的人,想诡言脱身。”
  这话可能性很大,宋天培不由动容。
  武同春手按剑柄,盯着老者道:“在下说话从不说第二遍,要就滚,就出手?”
  老者身手不赖,又是“流宗门”的堂主,当然不会被几句话唬住,何况,年轻武上已经横尸当场,焉肯一走了之。
  暴喝一声,剑挟雷电之威,罩向武同春,牟英山弹退六尺,他可深知武同春的身手,乐得借力除敌。
  当然。他没想到的是武同春的存心。
  白光暴腾,惨号随之。
  老者连连踉跄倒退,“砰”然仰面栽倒。
  只一个照面,短暂的一瞬,老者连反抗的余都没有,便已横尸。
  宋天培面色惨变,脸孔起了扭曲,冷厉地道:“‘无情剑客’,你已登上本门的死榜了!”
  武同春向前跨了一个大步,语冷加冰珠似的道:“你不滚么?”
  宋天培府城极深,现在面对的两个人都成了敌人,而且都是拔尖高手,决讨不了好,同时也顾虑“天地会”援手赶到。
  所以向后一挪步,道:“‘无情剑客’,后会有期了!”
  说完转身……牟英山厉喝一声道:“慢走!”
  武同春霜刃一抬,道:“让他走!”
  “什么意思?”
  “第一,阁下杀不了他,第二,杀他的别有别人。”
  “谁说本座杀不了他?”
  “在下说的!”
  “难道你想阻……”
  “不错,在下会阻止。”
  牟英山怔住了。
  宋天培困惑地深深的望了武同春一眼想说什么,但只口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身形一闪,穿林而没。
  牟英山厉声道:“武同春,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目中杀芒一闪,道:“解决我们的事!”
  牟英山瞪眼道:“我们有什么事要解决?”
  武同来咬咬牙道:“阁下心里应该很明白,头一笔是‘无我大师’师徒“什么?‘无我大师’师徒……”
  “不错!”
  “这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阁下不必问了!”
  “第二笔又是什么?”
  “江姥姥的血债!”
  “那是误杀,因为……”
  “没什么因为,血债血还。”
  “你准备……”
  “杀你!”
  牟英山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栗声道:“武同春,你忘了本座与你的妻子华锦芳的关系吗?”
  武同春冷酷地道:“那是另一回事,不必混为一谈。”
  牟英山厉声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武同春斩钉截铁地道:“这句话是多余的!”。
  顿了顿又道:“对了,记得阁下杀害江姥姥之后,又毁了贵会的巡监司马一夫及两名会中弟子,原因是什么?”
  牟英山脸孔一阵抽搐,道:“你不必知道!”
  “阁下想掩饰什么?”
  “没你的事!”
  “那就不说也罢,也正……”
  “武同春,这一年多来你藏身何处?”
  “没阁下的事!”
  “‘冷面客’真是你同宗同门?”
  显然他还不知道这秘密。
  “这倒是不假!”
  “你知道他死了么?”
  “知道!”
  “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黄衣修罗!”
  牟英山目珠一转,道:“本座是说幕后安排人。”
  武同春道:“谁?”
  牟英山道:“‘流宗门’门主!”
  武同春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本是自己和“鬼叫化”安排的好戏,想不到对方竟然想利用来制造自己对“流宗门”
  的仇恨。
  当下也不说破,俊面一沉,道:“承蒙相告,不过那是题外之言,现在准备保命吧!”
  牟英山咬牙道:“华锦芳希望你如此?”
  武同春冰声道:“她是她,我是我,不必多说了!”
  牟英山瞪大了双眼,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同春不愿和对方歪缠下去,手中剑上横齐胸,厉喝一声:“纳命来!”
  霜刃随喝话之声挥出,在心怀杀机之下,出手无情,势如骇电奔雷。
  牟英山举剑还击。
  金钱交鸣声中,牟英山退了一个大步,武同春跟踪进击,出于全是杀着,惊心怵目的场面叠了出来。
  牟英山为了保命,当然也是全力以赴。
  十个照面以后,牟英山险象环生。
  剑式密集如骤雨,牟英山毫无喘息的机会。
  武同春恨满心头,他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难得的诛仇机会,得理不让,杀着频仍。
  牟英山知事不谐,但被紧密的招式缠住,脱不了身。
  一声厉喝,武同春施展出最后的杀手。
  “哇!”
  一声惨叫,牟英山跌坐地面,胸前血浆直冒。
  武同春踏前一步,剑抵对方胸前,赤红着双目道:“牟英山,你有什么遗言没有?”
  牟英山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狂声道:“武同春,你……你敢杀我?”
  武同春道:“我本来就要杀你。”
  就在此刻,数条人影奔至,惊叫声中,五六支剑朝武同春疾袭。
  霜刃回扫,折剑声,惊叫声与惨号声响成一片。
  两人横尸就地,其余的被镇住了。
  武同春的剑,仍指着牟英山的心窝。
  牟英山狂吼道:“紧急讯号!”
  那几名被镇住的“天地会”弟子,叫梦初醒,立即放起火箭……武同春反弹斜掠,挥剑,惨号刺耳,无一活口,略不稍滞,武同春又圈回牟英山身前,冷森森地道:“牟英山,援手来到,正赶上替你收尸。”
  尖叫倏传:“住手!”
  人影掠到,赫然是华锦芳。
  武同春呼吸为之一室。
  牟英山栗呼道:“锦芳,阻止他!”
  武同春咬紧牙关道:“江姥姥在等着看他流血。”
  华锦芳栗声道:“同春,放下剑……有话慢慢说。”
  武同春业已铁定了心,毫不犹豫地道:“杀了他再说!”
  人,没有不怕死的。
  牟英山再次狂叫:“锦芳,快……阻止他!”
  华锦芳一个弹步、抓住武同春持剑的手,激颤道:“同春,不要……不要……牟英山一个翻滚,挣起身踉跄奔去。
  武同春大急,猛一甩臂,尖叫再起,华锦芳踉出一丈之外,武同春急如旋风,迫上牟英山,霜刃闪电前送。
  “哇!”
  惨号粟耳,霜刃贯穿了牟英山的前后心。”
  华锦芳扑上,厉叫道:“同春,你……你……你真狠……”
  武同春拔剑。
  牟英山扑了下去,四肢抽扭。
  华锦芳扑跪下去,凌厉地叫唤道:“牟世伯,牟……”
  牟英山努力挣扎着反扬起头,话声与血沫齐喷,道:“我……我是受托只说了半句,脸伏下,死了。
  华锦芳狂叫道:“牟世伯,您……受托什么?”
  除了少之又少的嗜杀者外,对一般人而言,杀人并非是快意的事,而是不得已的行为,武同春自不例外。
  他一口气杀了近十人,出手的刹那是冲动的,但过后内心仍是不好受的,华锦芳的表现,使他感到无措。
  牟英山再不会开口了,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华锦芳站起身来,凄厉地道:“同春,你并非这样的人,对我的呼唤竟然无动于衷,为什么?”
  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因为他该死,我……不得不杀他。”
  华锦芳咬牙道:“我在你的心里毫无地位么?”
  武同春脱口道:“有地位,非常重要的地位,重要得使我生死两难。
  华锦芳粉腮剧变,一把抓住武同春衣襟,厉叫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说!”
  武同春内心起了痛苦的痉挛,喘着气道:“你最好永远不知道。”
  华锦芳激越无比地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又咬,道:“你不知道最好!”
  华锦芳拭了拭泪痕,道:“你一年多没回家,在客店中躲避我,是什么原因使你这样?
  你……还承认我这个妻子么?”
  武同春痛苦地闭了闭眼,颤声道:“不要逼我!”
  华锦芳愤极反笑道:“什么,逼你?这可是天大的笑话,是谁在逼谁?”
  顿了顿,声音转为幽怨,又道:“同春,在我的记忆里,你不是这样的人,当初我嫁给你做填房,就是崇拜你的出身为人,你……变了么?是什么原因改变了你?女人?……”
  一个声音在武同春心里大叫:“她没错,她是无辜的!”
  然而,她是仇人的女儿,这像心上长了一个疣,永远摆脱不了痛苦,能告诉她么?不能,她知道了以后,除了增加无谓的痛苦之外,于事何补?心念之中,悠悠地道:“我没有变!”
  “那你对我的态度……”
  “我是不得已!”
  “我就是要知道什么不得已。”
  “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被对方发现我们在现场,对你是大麻烦。”
  “那……牟世伯……”
  “自会有人料理后事,走!”
  夫妻俩双双弹身奔离,是朝回襄阳的反方向,一路之上,武同春苦苦地思想,将何以自处?最痛苦的是华锦芳。
  一个女人,丈夫是她仰望寄托终身的人,一旦丈夫变了心,便将失去凭藉,一切落空,婚姻失败,男人还有机会重建,女人没这幸运了。
  她的芳心惶惶无主,在她的想象中,最能使男人变心的是女人。
  一口气奔出了一来电,两人缓下势来,并肩慢步。
  两人各怀心事,似乎都没有话说,气氛相当的不调和。
  华锦芳首先止步,开门道:“同春,我们把话谈清楚,憋下去彼此都痛苦。”
  武同春吐口气道:“谈吧!”
  华锦芳努力咬了咬下唇,直视着武同春道:“你还要不要我?”
  这是最后通碟,武同春必须做一抉择,最痛苦的抉择。
  要,注定了终身痛苦,心灵上的阴影是消除不了的。
  不要,凭什么?她没有理由担当上一代的过失,而且,她妇道无亏,能休掉她吗?华锦芳强忍住内心的痛苦,再次道:“我只要你回答一句话,快说!”
  苦苦一想之后,武同春想到了一个暂时逃避的办法,挫了挫牙道:“锦芳,遗珠失踪了,是吗?”
  华锦芳蹙额道:“奇怪,你会问我这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还问什么?”
  “这与整个的事情有关。”
  “噢!说说看。”
  “八年前,凝碧惨遭劫火而死,事实上是我冤枉了她……”
  “你……”
  “是的,真相业已大白,是本堡从前被逐的总管巫永裕挟恨陷害,企图毁我家庭,现在,有人出头为凝碧向我讨这笔帐……”
  华锦芳粉腮大变,栗声道:“是谁?”
  武同春痛苦地喘口气,道:“是凝碧的亲人……”
  “亲人,是谁?”
  “‘黑纱女’!”
  “什么,你说……‘黑纱女’?”
  “是的!”
  “废墟中扮鬼的就是她?她带走了遗珠?”
  “没错!”
  “她准备怎么样?”
  “不知道,大不了要我的命!”
  “这……你……准备如何应付?”
  “我……不作任何应付,我等着承受,因为是我的罪,我一手造成的。”
  华锦芳娇躯簌簌而抖,粉腮变成铁青,栗声道:“杀了你,凝碧也不会复生,说起来你也是受害人。我……要去找‘黑纱女’,她要杀人,可以先杀了我!”
  几句话,道出了夫妻的情义。
  武同春的心开始滴血,突地搂住华锦芳道:“锦芳……我……对不起你,你是无辜受累者。”
  事实上,“无名受累”四个字,在武同春心意里指的是她不幸而是仇人之女。
  华锦芳当然不知道这隐秘,反抱住武同春,把头埋在他胸前,啜泣起来。
  武同春悠悠地道:“锦芳,答应我,你不要去找‘黑纱女’。”
  华锦芳推开武同春,凄厉地道:“你怕我死在她手里?”
  武同春摇摇头,沉痛地道:“锦芳,何必再制造不幸?”
  华锦芳切齿道:“我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还有什么值得怕的?”
  “锦芳,话不是这么说,这是我的事;你犯不着……”
  “夫妻一体,为什么是你的事?”
  “锦芳,你……先回家。”
  “你不回家?”
  “我要办的事不止一桩。”
  “我不回去,那……根本不是家,是冷酷的地狱,我……受够了。”
  “锦芳……”
  “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不离开你。”
  武同春束手无策,如果华锦芳真的跟定自己,那是件相当棘手的事,那就什么也别想办了。
  他想了想,道:“锦芳,我求你,你先回家,不能跟着我犯险……”
  华锦芳凄苦地道:“我已是孤女,除了你,这世上我还有什么?”
  说着,泪光又现。
  这句话,使武同春心神摇颤,大感歉疚,但事实所迫,他非撇开她不可,这是相当痛苦的事。
  但一想到神秘莫测,心肠又狠的“黑纱女”,他突然下了决心,尽量用婉转的语气道:
  “锦芳,事了我会回家,你跟着我不方便,我想……‘黑纱女’不会要我的命,她只想折磨我,听说她很爱遗珠,事情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可怕。”
  咬唇苦想了半晌,华锦芳才松口气道:“你答应我,不管怎么样,要活着回家?”
  至情所感,武同春毅然道:“好,一定,我答应你。”
  “你不能骗我?”
  “不会!”
  “还要分离多久?”
  “这……不会太久的。”
  “还有,事了之后,你能答应退出江湖么?”
  “我早有这想法。”
  “那……我……走……”
  说完,猛扑向武同春怀抱。
  武同春紧搂着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不愿意骗她,但实际上他骗了她,将来,他毫无打算,他不敢想象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骤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卑鄙,不够丈夫气概,也觉得她很可怜。
  久久,华锦芳猛推开武同春,颤声道:“我等你,别使我绝望!”
  说完,掩面奔离。
  武同春扬起了手,他想唤住她,不顾一切,夫妻双双退隐,抛开所有的恩怨情仇,但,他没有出声,眼睑倒是湿润了。
  华锦芳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他颓然放下了手,自问:“我会使她绝望么?”
  一阵野风拂过,武同春感到从未有过的寒意。
  他木立在当场,意念太纷歧,脑海反而成了空白,没有一个完整的意念,无法想,便什么也不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少女的声音传过来:“小姐,是他!”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会是他么?”
  武同春被话声从迷惘中唤回,转身望去,心弦为之一颤,来的,赫然是天地会主前妻所生的女儿素心与婢子小青。
  小青欢然道:“小姐,真的是他。”
  素心遥遥止住脚步,窒了片刻,才又走过来。
  武同春心思更乱,这女子始终对他不死心,前此,见过几次面,但那是易了容的身份,而现在是本来面目。
  走近,停住,四日交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