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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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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堂第二次暴响,大人怒叫:“人证物证俱在,犯案时当场被擒获,你还敢叫冤枉?该死的东西。” “小民赶来报信的,怎敢……” “住口!报信你会伤人?贼骨头不打不招,大刑伺候。拉下去,赏他五十荆条。” 五十荆条谁也吃不消,公人们不由分说,拖曳他下堂,只打了三十余记,饥渴交加,筋疲力尽的艾文慈,便已经半身血污,昏厥了。 冷水将他泼醒,接着是一声比一声冷厉的叱声如山般压下:“从实招来!从实招来!从……实……招……来……” 最后一声“看夹棍伺候”如天雷狂震,他五内如焚,大叫道:“我…… 招……"声落,他再次昏厥。 郭大人先入为主,仅凭姜定远的一面之词,便直觉地认定艾文慈是劫匪,不容分说,便用刑迫供,屈打成招。当然,艾文慈身上所带的救命小玩意,确也令人生疑。 艾文慈本来就受伤甚重,再经大牢的一夜折磨,而且饥渴交加,怎受得了大刑?听说要备夹棍伺候,如果双腿受不了断了胫骨,这辈子岂不完了? 他并不是怕夹棍,而是知道这位县太爷已认定他是劫匪,不取得口供,岂肯罢手?必将有一连串更残忍更痛苦的刑具接踵而来,血肉之躯,怎熬得住重刑?反正到头来是非招不可的,熬不下去不但毁了自己,而且连脱身逃狱的机会也将绝望了,他把心一横,叫出一声“招”,急怒攻心与痛苦的侵袭下,他再次昏厥。 一桶冷水再次把他浇醒,县太爷的声音凄厉刺耳:“你罪证确实,当场人赃并获,料你也无法抵赖,好好从实招来,如何打劫骡车同党何人,前脏何在?招!"他定下神,举目向上映,看清了那郭大人阎王似的脸容上,充溢着得意的神色,涌现着刚愎阴森的光彩,不由浑身通过一阵寒颤,起了一阵可怕的粟动。 不错,这种人的脸色他看多了,多得令他自己麻木,但牵涉到自己的生死,他不能再麻木了,钢牙一挫,叫道:“青天大老爷,你得了东陵镇商家多少关节?” 郭大人勃然大怒,这位清官大老爷还没听说过东陵镇有姓商的人呢。 “掌嘴!”郭大人大叱,惊堂木又响,响得令人心惊肉跳。 行刑的公人取来了嘴板,劈劈啪啪掌了艾文慈十记嘴,只打得他满口流血,大牙几乎被打落,脸颊逐渐成了紫黑色。 “匪囚你听清了。”郭大人冷厉地说,稍顿又道:“本官正途出身,十载寒窗磨穿铁砚,二甲进土得来不易,不敢上负国恩,为官以来,俯仰之间可对天地鬼神。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乃是君国之福,天下幸甚。 本官为官三年,两袖清风,自问涩囊无半文不义之财,惩奸邪抑豪强,从不人后,可质天地鬼神,你这厮居然敢在公堂反噬本宫收受关节,掌的嘴算是便宜了你,快招!” 他再次打量这位县太爷,不由自主连打寒颤。也许这位狗官确是清官,但就事论事,分明是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通情理的所谓酷吏,举着一块不要钱自命清廉的招牌,存着惩奸邪抑豪强的心念,便任意胡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兴之所至,凭好恶而草营人命。碰上这种人,比碰上贪官污吏更可怕。贪官污吏贪脏枉法,有时尚感到亏心,也不做得太绝,也许尚有点害怕鬼神报应,而这种酷吏却无所顾忌自然心狠手辣,其可怕的程度,简直可比洪水猛兽。 他长叹一声,绝望地说:“青天大老爷,要我招什么我都认了,只要写上供状,我画供就是了。” “混帐!你不亲口招供,供状如何写法?”郭大人怒叱,再拍那块倒霉的惊堂木。 “好,我招。小民不该见财起意,在东陵镇抢劫骡车,心犹末足,再到站店行劫。没有同党,一切皆是小民一人所为。” “骡车的下落呢?” “小民洗劫之后,便前来金乡劫站店,不知下落。” “大胆!休想避重就轻卸刑责么?” “小民公然行劫,已是死罪,还怕其他刑责么?” “你要是不从实招来,岂不显得本官无能么?一追二比,不怕你不吐实,大刑伺候。”郭大人怒叫,惊堂木拍得山响。 “招,我招。骡车已翻入泥淖,车夫旅客不知死活。” 接着,是一连串的追问,人、时、地、物问不完,看看时光不早,青天大老爷总算还不太糊徐,宣告待行文城武查明下落,回文时再开庭宣判。 艾文慈心中一宽,尚存有一线希望,希望城武的知县大人是个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希望兖州车行的卞店主赶到城武查明真相。至少,今天没死在大堂上,仍是值得庆贺的事。同时,等城武的回文到来,宣判之后,呈文至府谓核加不是判斩立决,便可将刑期拖至秋后,有这许多时日,也许另有变化五行有救哩。 已经认了罪,死刑已定,他反而定了心。 在供状上画了押,他拾起变形的脸,向堂上叫道:“青天大老爷,小民已经认罪,刑也熬了,押也画了,死刑已定,九条牛也拔不了罪状中的半个字。大老爷已心满意足,可否让小民说几句话?” 郭大人瞥了他一眼,一面查阅画了押的供状,一面信口说:“本官从没见过甘心认罪的死囚,你也不例外,你说吧。” "小民有三件事要说。其一,小民死在贵县不打紧,而凶手不但能逍遥法外,同时,更枉送了车夫和四名旅客的性命。其二,大老爷先入为主,并末给小民丝毫申诉分辩的机会,冤屈难伸,屈打成招无以服众。 他惨然一笑,一字一吐地说:“青大大老爷,你骗得了你自己的良心,骗不了全县数万平民百姓的耳目,但愿你青云直上,封侯入阁一帆风顺,永没有致仕重为庶民的一天:不然的话,日后你会遇上像你一样的酪吏,那时你便不至于如此愚昧刚愎了。” “你好大的狗胆!”郭大人气得暴跳如雷,离座厉吼。 他吐掉一口血,木然地说:“死且不惧,怎不大胆。小民已认命只希望大人扪心自问而已,将一个劫后余生逃得性命赶来通风报信的人当作劫车凶手,大人并不见得聪明……”“押下去。",退堂广郭大人高叫,离开了公座。 “退堂!”公人大声传呼。 所有的人皆肃立欠身,屡声橐囊,大人扬长而去。 狱卒拖起艾文慈,公人们开始赶走观审的人。 他吃力地向对面的原告姜定远咧嘴修笑说:“姜兄,在下死了不打紧,田福春与四位乘客就因为你阁下的愚昧,命在须灾。在下如果不被你送入衙门,东陵镇的商家兄弟尚不敢杀人灭口,你平白送掉他们的性命,不知是何居心?阁下,赶快传侍给卞店主,虽救不了田福春他们五个人,也许可查明根底替他们报仇雪恨,以免他们含恨九泉。” 姜定远脸色一变,赶忙将一锭银子塞入狱卒的袖中。栗然地问:“那……你真是冤枝的?” “世间竟有你这样愚昧的人。在下如果真要动车,怎会等到东陵镇才下手?又怎会登门自投罗网?青天白日闹市之中,公然入店抢劫? 你也不想想事情是否合情理,害人害己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卞东主一代英雄,用了你这种人,可说是倒了八辈子大楣。田福春也真是死得冤往。” “那……那你为何招认?为何不表示向提刑按察司上诉?” “哼?不招的结果如何?别说向提刑案察司上诉,即使是上京击登闻鼓也是杜然,你没听说过灭门令尹这句话么,我一个外乡人,身在死牢,如何去找有利于我的证据?” 狱卒与公人不敢再逗留,拖架着他置回死囚车。 当晚,县太爷亲颁手示,不分昼夜,调集县内所有的巡捕和丁勇,严加防守大牢,而且布下埋伏,严防艾文慈的贼伙反牢劫狱。 当晚,来了几个夜行人,发现戒备森严,失望而去,避免打草惊蛇。 按审汛的情形看来,艾文慈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无可更改,即使姜定远想撤回诉状,也无可驳回,势不可能。县太爷已命师爷拟好两件文书,一是要求城武县查证东陵镇劫车案的详情,一是里报府城有关动车案的破案经过,拟定的判决是斩立决,专等城武县的回文到来,一并呈府城。 一般说来。知县大人已判决的案件,可说已成为定案了。虽则死刑的定谳大权并不操在知县大人手中,但官官相护,也不愿多管一下级官吏的事,如果没有死囚亲友奔走抗告,府大人布政使大人不会批驳重审的:甚至经由按察司呈报刑部的案件,刑部也极少批驳。真能获得平反的案狱,可说少之又少。 如果囚犯的家属掌握了足以雪冤的反证,又向府衙门抗告,如果伸不了冤,再上布政使衙门抗告无效,便得到按察使衙门了。假使仍然无效,便得申请上京的路引,到京师击登闻鼓告御状,但等犯人解送别部会审,因死刑犯例由三法司审讯复核.府州县的权责,只限于枚、流徒、迁徙而已。会审不服,便可击登闻鼓。登闻鼓设于长安右门外,由六科、锦衣卫派人轮值收状,非大冤及机密大事不得去,未必由皇上亲鞠,这就是所谓的告御状。 像艾文慈这种囚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除了等死之外,可说毫无机会苟全性命。如果熬不了刑,恐怕连解往府城的机会也没有了,死在重刑下那才冤哉枉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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