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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五章 计探紫沙洲

  太平府与池州府,皆属南京管辖。两府的交界处一段江面,极为辽阔,一望无涯,其中有不少新生的沙洲,江流夹洲而过,所以这一带江面也称夹江。有些沙洲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每年洪水期一过,洲的面目一变,有些变大了,有些则消失无踪。洲上满生着野草和芦苇,是水禽的理想栖息地,春夏白鸳飞翔,凫雁成群,晚秋雁南飞,洲上方告寂静。

  太平府最南一县是繁昌,池州府最北一县是铜陵。两县交界的江心,有一座面积辽阔的紫沙洲。紫沙洲的下游,有峰山嘴、黑沙洲、白马洲、鸡心洲、青沙洲、杨家套、焦家湾……一连串的沙洲,把江水分割为两三股,江面最宽处,竟有二三十里一望无涯,冬季里但见连天蓑草,江北岸,是芦州府的无为州地境,也瞩于南京管辖。

  清明时节雨纷纷,江南一带烟雨蒙蒙。江水在上涨,水色浑浊,各处沙洲的面积不断缩小,水势滔滔。距汛期还有一段对日,因此水势还不算猛烈。江上船只往来不绝,渔舟星罗棋布。

  紫沙洲的南面水道,形成一处巨大的河湾。江南岸有一座小镇,叫做中梅村,是一座小得可怜的江衅村落,也是地广人稀三不管地带,有一条小径经过村南,东北至繁昌三十余里,西南至铜陵八十里以上。西南十六七里有一座小镇,镇名黄浒,黄浒桥可是铜陵县唯一著名的大桥,而且地当往来要冲,市面相当繁华。

  已牌左右,紫沙洲的上游漂来一间小渔舟。渔舟从丁家洲漂出,直往下荡,在烟雨蒙蒙中不住打旋,在汹涌的波浪中摇摆,险象横生,似乎船上没有人。漂呀漂的,漂近了紫沙洲。

  紫沙洲上一片绿,芦苇比人还高。

  这是一座已经定了位的沙洲,泥沙略带紫红,年深日久,洲上曾经有人居住,开垦出不少肥田。可是洲上的居民却愈来愈少,田地开始荒废,开始生长树木,逐渐成为渔夫们的歇息处,不时有三五艘渔舟在洲旁停泊。自从兵乱后,逃至洲上避兵的人逐渐重返故园。兵乱时,响马流贼的船曾多次经过紫沙洲,但不曾登陆,江两岸逃至洲上避贼的人提心吊胆,总算平安无事。乱后,有些人日在洲上生根,不走了。可是,近半年来,紫沙洲一直在闹妖魔鬼怪,闹得鸡犬不宁,先是牲口平白失踪,接着是人口无缘无故失踪或暴毙,胆小的人开始迁地为良,不走的人,从此与亲友们断绝信息。有妖,有鬼,黑夜闹妖,白昼见鬼,百姓小民迷信鬼神,岂能不怕?渐渐地谣言愈传愈广,绘声绘色添油加酱,可怕的传闻不胫而走,紫沙洲便成为妖魔鬼怪的地域,连行船的水夫也在船经江面时,烧上一柱香求菩萨保佑,有些胆大包天,不怕鬼神的人,曾经携械往探,大白天,竟然有去无回,洲上草高及顶,芦苇高有两丈余,而且杂树从生,连狗都钻不进去,丢失几个人,找都无从找起。紫沙洲成了与世隔绝的鬼域,据说,狐仙和五行神白昼现形,过往的船夫们,经常可看到洲上的异象。所谓异象,少不了是些鬼火、妖影、魅形……人云亦云,骇人听闻,愈传愈广。从上游漂来的小渔舟,直向紫沙洲的上游滩岸漂去。中梅村的村民,谁也不敢驾船去救,只能替船上的人祷告,求老天爷保佑船上的人平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船顺风顺流,漂入一处洲的凹入部,终于搁浅在滩上了,滩并不峻陡,两丈以上便是水线。水线以上,全是密密麻麻风雨难透的芦苇,近水线处长满了水草。细雨霏霏,船搁在滩上不住摇晃,船舱内躺着一个渔夫,衣襟分张,露出如坟如丘的壮实胸膛,浑身水淋淋,他却躺在舱内不言不动,像是昏厥了。舱壁挂了一块船籍牌,这是官府规定的悬挂物,不论官船民船,不挂者一律查办,牌上写的是:“池州府东流县吉阳镇。船主周昌,祖籍太平府洪春坊。渔区限界西起建浊县西界,东迄铜陵大通河口。每月初六至初九,限至巡检司应役。”船上有凌乱的渔具,手网、拦江钓、鱼叉、网兜……活舱内,有十余尾四五斤重的大鲤鱼、鲵鱼和七八斤重的鲶鱼……拦江钓的钓绳有一半挂在水中,有一根钓绳还钓住一条死了的鲤鱼。看渔夫倒卧的姿态,必定是从舱外倒入舱内的,头侧有血迹,裂了一道伤口。午牌过去了,未牌也过去了,船上一无动静,仍然保持着原状。

  右端十余丈的芦苇丛中,有一双怪眼紧紧地注视着漂来的小渔船,自己至申四个时辰中,这双眼神始终监视着小船的动静。但从眼光看来,眼的主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夜色降临,暮色四起。芦苇发出了响声,滩岸出现了四个黑影。两个黑影的手中,握着一枝发出暗绿色火光的短棒,显然是照明之物,但光芒仅可及两丈左右,照得附近一片暗绿,显得阴森可怖,远远看去,像煞了飘浮着的鬼火。四个黑影皆穿了蓑衣,戴尖顶高耸的雨笠,内戴暗绿色头戴,只露出五官,身材本就高大,戴上了高顶的奇形而笠,显得更为高大可怖。鬼火一闪,四个怪影鱼贯跃登搁了浅的渔舟。

  “先检查一遍,如无可疑事物,将船弄到外面去转身。”一个黑影说。一名持鬼火棒的人探棒入舱道:“有一个死人,这条船必定遭到意外了。”四个人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没有其他的活人,也没有尸体。这种小型渔船,活动水域约两百余里,至少该有四个人,内舱有睡具,后艄有炊具,怎么只有一个人?最后一名黑影从内舱钻向外舱,一面说:“老五,我把船弄到江心扳开活门放水。船上没有可疑事物,咱们先回去禀报。”经过渔夫身旁,他无意中触到渔夫的大腿,突然惊叫道:“咦?这家伙尸体尚温,怪事。”前面一名黑影闻声转身,伸手按住渔夫的左胸心坎,叫道:“心还在跳,不是尸体。带回去救醒他问问。”

  “算了,何必多此一举?救醒他不如就此掀下水去,反正他非死不可,救了再杀,岂不麻烦?”先前发话的人说。“三哥,你负得起丢弃活口的重责?”

  “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这家伙一天没动静,谁也不会想到他设死。”

  “我带走,免得吃不消,为了一个人而赔上脑袋,我可不干。走!”三个黑影带了渔夫及船牌跃登洲岸。一个黑影将船撑出,到了急流处,扳断活舱的樯板,然后带走两条鲤鱼。泅水登岸。船顺水漂流,徐徐下沉。这位渔夫相貌英俊,只是脸上因风霜而呈古铜色,但反而更衬托出他的男性魅力。浑身精壮结实,雄壮如狮,身上每一条筋肉皆表现出蓬勃的活力,年纪轻,显得精力充沛,能经得起风霜的。他在昏迷中徐徐苏醒,首先,他感到眼前强光刺目。接着!有脚步声人耳。他挺身而起,吃了一惊。“我……我的船!”他叫,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伸脚下床。他处身在一间相当雅致的房中,有五盏一面发光的明灯安置在一旁,光线全向他集中,令他看不见灯后的景物。一床、一柜、一几、一凳,床上有锦衾绣枕,但没有帐,被和褥都是精制品,他上身精赤,下身不知何时换了一条月白色灯笼裤。头侧的伤口上了药,是一张膏药。床下摆了一双快靴,他略一迟疑,最后穿上了,刚将靴穿好,五盏强光突然一亮,全室大放光明。接着,五个青衣大汉出现,将灯放在壁座上。一名虬须大汉恶狠狠地冲上,怒吼如雷:“该死的东西,要你的命!”吼声中,冲上就是一掌拍到。他尖声大叫,双手急封,可是心慌意乱,封不住,“啪”一声响,右胸挨了一掌。“哎……”他狂叫,“砰”一声跌在床上,余势未尽,倒翻至床内壁下。虬须大汉如影附形抢进,一把抓住他向外拖,“砰”一声摔倒在床下,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向上提,一掌劈向他的颈根。他手忙脚乱,左手慌乱地在大汉的脸部打了两拳头。大汉承受了两拳头,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然后狞笑着落掌,“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啊……”他亟叫,右边身子向下塌。大汉左手一松,他站不住屈身挫倒,狂叫道:“饶!饶……命”其他四名大汉哈哈狂笑,袖手旁观。虬须大汉也哈哈大笑,丢下他举手一挥,五人出房而去,顺手带上房门。“哎……哟……”他虚脱地叫唤,揉着肩膀和胸膛,吃力地爬起,浑身脱力地倒在床上呻吟。五名大汉进了邻室。邻室中,有三男两女,正在全神注视着囚室的动静,那儿设有几个特巧的小孔,可以看到囚室的动静。三个男人中,有两个是相貌凶猛的中年人。一个是身材瘦弱的花甲老人。两个女人很出众,橡是两团可溶化男人的烈火。穿榴红衫裙的女人,看年纪已是卅一二,正是徐娘风韵。粉脸桃腮,有一双流光四转的灵活眼睛,五官秀美,可惜颧骨嫌高了一点点。耸胸、蜂腰、丰臀,三围分明,任何男人见了也会砰然心动。好粉面带广大,口角含春,显得风情万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穿紫色衫裙的女人,年纪要小几岁,出落得曲线玲珑,但脸蛋并不出色,比起穿榴红衫裙的女人,姿色要差一分半分。好在地年轻,少妇的风韵弥补了先天的不足,而且身材似乎要略胜一筹。五个大汉入室行礼,虬须大汉禀道:“这人拳上的力道有限,也许是出拳太近,不足五十斤力,已算是孔武有力了。手慢脚缓,不是练武之人。”红衣女人轻点螓首,笑道:“他有一副练武人的骨格,这是一块玉,稍加琢磨,不难成器。”花甲老人讶然问:“杨夫人,你要收客这个来历下明的人?”

  “怎说来历不明?纪伯未免多虑了。”杨夫人泰然地答,眉梢眼角荡漾着春情。纪伯不住摇头,说:“这样好了,明天派人到吉阳镇去查他的底,不然老朽不放心。”

  “好,纪伯可以进行调查。今晚让他好好养息,以后请二妹去盘问好的底细。”二妹是紫衣少妇,她含笑问:“大姐,是文来呢,抑或是武来?”

  “不许赫唬他。”杨夫人媚笑着说。邻室的囚房中,周昌已倦极沉沉睡去。

  一位相貌凶猛的中年人怪眼中冷电四射,用粗豪的声音说:“弟妹、愚兄反对收容附近的人尤其是来到本洲的人。”

  “二哥,为什么?”杨夫人含笑问。”其一,咱们在此地暂时避风头,必须让附近的人不敢接近本洲,保持神秘便可随心所欲。假使收容附近的人,谁还敬畏我们?其二,谁知道这人到本洲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官府派来探虚实的鹰犬?谁又敢担不是其他仇家派来卧底的人?”

  “二哥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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