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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这边。”姑娘奔近,接住他的手急走:“天啊!你的眼睛……”

  “不要紧,快好了。”

  二十四位船夫打扮的人,也急急散去。自始至终,他们不曾参与搏斗,像冷静的旁观者,仅留意情势的发展,一个个跃然欲动,但并无参与投入的打算。

  街上,摆平了十六具尸体。

  仍然由另一批扮成镇民的八名大汉,从容不迫收拾尸体,木无表情将尸体一一搬上姬玄华曾经占据的船,对恐怖的断肢残骸毫不动容。

  “老太爷为何不参与?”一名拖了一具尸体的大汉向同伴惑然问。

  “你连这点玄机都猜不透,差劲。”同伴说:“别废话,干活啦!”

  利用房舍脱身,是最好的主意。但对那些自命不凡的英雄毫杰来说,却认为是丢人现眼的事。生死一笔不屑做英雄豪杰,前门进后门出溜之大吉,能逃得性命,就是最佳的主意。

  他们从陆路入镇,就是最精明的妙着。一看到街上的气氛不对,便起了疑心,一问之下,心凉了一半,没料到这里的人,竟然真的出了意外。

  这可是天大的祸事,他们上京如何向魏奸交代?不砍他们的脑袋才怪,甚至会抄家赔偿呢!

  狗急跳墙,临危拼命;他们不能弃家亡命逃遁,布下埋伏陷阱,要和姬玄华作殊死斗,算定姬玄华等得不耐烦,早晚会到街上走动或查问的。

  失败得好惨,而且发现姬玄华有了众多的同党。一个姬玄华已经让他们魂飞胆落,再多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那还了得?

  撤至预定的聚集点,这位威震天下的档头心中全凉了,二十四个人,竟然在短暂的片刻拼死搏斗中,损失了三分之二,只剩下八个了。

  真要到了必死的关头,他们临危拼命的决心动摇了,好死不如恶活,先留住性命再说,至于日后如何,只有等日后再说了。

  这老人精略加权衡利害,断然带了残余往南奔,不进反退走了回头路,绕出镇南急如漏网之鱼。

  不久,雄伟的泾河水闸在望。

  南北大官道旅客并不多,漕河承担了客货交通重任,没有车辆往来,这一带村镇人只使用手推车,因此不需建造巨大的桥梁。

  利用巨大的四座闸台,搭了三段供旅客往来便桥,宽仅一丈左右,两旁有扶手防跌。

  远远地,便可看到闸南面的最后一座闸台上,有五个船夫打扮的人,堵在便桥头,在走来走去转身时,可以发现这些人携有兵刃。

  不用细看,也知道不是好路数。

  只要有一个超拔的高手堵在桥头,谁也休想平安飞渡,一夫当桥,万夫莫过。

  很不妙,不能转回镇重投血肉屠场,前有人拦路,后方有追兵。

  西面是漕河,天寒地冻,跳水逃走可不是惬意事,而且必须谙水性。

  他们只有一条路好走,别无抉择。

  如果把射阳湖看成一个池塘般的美丽小湖,那就错得离了谱。

  这里“本来”有一座湖,“本来”有一座射阳县,“本来”是鱼米之乡,湖“本来”周围三百里。但现在,沧海桑田,变成一处常年浸在水中的大沼泽区,水是不少,怎么看也不见“湖”的风貌了。

  嘉靖、隆庆年间,几次大水灾,黄河淮河接二连三溃堤,千万亿泥沙,流入射阳湖这处最低洼区。这座本来还可以看出湖泊风貌的湖,从此再也看不出湖的样子了,成了无边无际,人迹稀少的大沼泽区,在闹水灾时,作为容纳各地洪水的临时水库。水一退,陆地浮洲重新出现,百余年来,有些地方成了草木丛生的土阜,满目全是连天的芦荻,千百种美丽水禽,把这里当成安乐窝。

  里面有几座村落,以古代的射阳县故址最大,自下称射阳镇,有百余户人家。

  陌生人闯进这种地方,除非他能幸运恰好找到村落,而又幸运地获得村民照料,不然……

  生死一笔八名男女,就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泾河是漕河的排洪支河,河岸挑河泥筑了土堤,但远出二十里外,土护堤逐渐消失,河道也隐约不明了,一条小径在一片苍灰的干芦苇荻草间绕来绕去。天不分东西,地不分辨南北,苍凉、灰暗、孤零、寂寞……心浮气躁的人,不发疯才怪。

  要是踏入浮泥区,死定了。

  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见路即走,别无抉择。既找不到人间路,更不知身在何处。远离现场,是逃生的金科玉律,逃往何处,先不必计较,反正条条大路通长安,逃出险境再打听还来得及。

  已经是申牌初,天地茫茫。

  他们感到十分困惑,姬玄华对这一带地势,应该和他们一样陌生,为何敢穷追深入?

  姬玄华曾经有两三次,在辽阔的湖水区现踪,远隔在小湖的两里外,隔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绕湖追可能有六七里,所以一直无法追及。

  其实他们心中明白,小径只有一条,想扔脱追踪的人委实不易,除了全力加快逃走之外,别无他途。

  “小畜生会追得咱们上天无路。”断后的名宿袖底乾坤侯晓风,气愤填膺咒骂:“总有一天,我会将这狗东西化骨扬灰。”

  “必须设法埋葬他,长上。”大煞乔森走在生死一笔身后,呼吸已有点不正常:“逃不是办法,他会把咱们追至天尽头。”

  “天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与镜花妖走在一起的二煞冷梅,一双腿全是泥浆,又冷又湿实在难受:“四周不是泥泽,就是无尽的枯草,难分东南西北。喂!有谁知道这里可以通向何处?该不是钻到绝地里了吧?”

  你一言我一句,身为首脑的生死一笔心乱如麻。

  “留些精神省些劲吧!”他不悦地扭头叫:“咱们是有一步走一步,必须尽快摆脱姬小狗的追踪。天快黑了,咱们必须支撑下去……”

  前面探道的神拳铁掌丁如山,踏入水仅及脚面的浮草地,没留意淹没的小径是向右弯的,却慌慌忙忙向前直线飞奔,奔势太猛,突然一脚踏虚,向前猛仆,倚仗身手灵活,双臂一振,上身抬起脚往下插。

  糟了,下面是无底的软烂泥,脚笔直下插,也就加快下沉,眨眼间浮泥已淹及胸口。

  “救我……”拍动着双手狂叫挣扎,一下子又下沉半尺,浮泥已淹至下颔。

  “是浮泥……”后面的接引使者惊叫:“丁兄,伸张双手不可移动,不可……”

  接引使者狂乱解腰带,想抛出腰带救人,可是腰带刚抛出,便知道一切都嫌晚了。

  神拳铁掌已经不见了,原处泥桨缓慢移动,偶或冒出一串气泡。

  “我有主意了。”生死一笔不在乎死了一个人,兴奋地大叫:“咱们设法把小狗埋葬在这里。”

  “小狗会跳下去?”勾魂无常用嘲弄性的口吻说,指指神拳铁掌沉没的泥泽。

  “我会设法让他下去。”生死一笔咬牙说:“把前面对岸的原有小径,用芦枝掩盖,再在右前方踏出一条小径,必定可诱使小狗沉下去。”

  一阵忙碌,迅速停当。

  人的眼泪,具有洗涤排除眼中杂物的功能,恶斗结束后不久,姬玄华的视力终于恢复了。

  镇只有两条街,从后街的小巷追出,逃走的人早已不见了。他不假思索向南走,已经不需姑娘搀扶了。

  “走错了,大华哥哥。”姑娘拉住他的衣袂:“他们要逃回京,必须先往北到淮安。”

  “这老狐狸就希望我往北追,哼!”他用袖拭泪水:“小华,在镇上等我。”

  “绝不!有你就有我。”姑娘沉声叫:“要不,就穷寇莫追。”

  “我如果让他逃回京都,整个东厂无数凶魔将大会江南,魏奸会下令江南的大小奸官,调动兵马涌入苏州,以追回他的无价珍宝。不!他必须死!珍宝必须神秘失踪。”

  “那一定有我。”姑娘的话无比坚决。

  “这……”

  “再迟延片刻,就追不上他了。”

  “跟着我,千万小心。”

  “好啦好啦!你有完没有?”

  经常有水的地方,生长着及腰高的水草,浅水地与积滩,则生长芦苇、荻竹,目下时节已经全部干枯,所有的水禽皆已南飞避寒,沼泽的广大地区,满目枯苇荒凉死寂,寒风劲烈,掠过枯苇声如海涛。

  浮泥地区星罗棋布,稍一大意就陷死在内,浮泥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反正不论人畜,陷下去就永远在世间消失了。

  散布其间的村落,备有可在浮泥划行的小平底船和竹筐,浮泥浮力比水高,在浮泥上划行颇为有趣,但如果失足掉下去,一切都完了。有些人用小型的木板筏,也可以往来自如。沼泽地区,只对外地的陌生人构成威胁。

  今天光临此地的,都是外地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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