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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目前已每下愈况,盐船和漕舟皆改在东河县码头停泊,秋张镇已失去往昔的繁荣,但行走运河的小型舟船,也偶或在此地停泊。

  有些闲客,甚至从济南专程乘船前来,只为了看一看季札挂剑碑,在徐君墓拔一把挂剑草带回留作纪念,据说该草可以治疗心疾。这种草叶皆一横一倚,形如挂剑,只有徐君墓生长有这种草,算是本镇的特产。

  其实,这处古迹与其他胜迹一样,令后世的人糊涂,天下间在不同的地方有同样的古迹,是真是假那是考古家的事。

  一艘小舟溯河而上,近午时分泊上了张秋码头,一位英俊潇洒的书生,轻摇着描金摺扇,飘逸地踏上码头。后面一位年约花甲的老苍头,带了一位书僮,一背书簏一背行囊,随在书生身后往镇里走。小舟半个时辰后解缆返航,邻舟的舟子打听出这艘船是从济南来的,客人送到空船放济南,不用等候书生回埠,老苍头和书僮是随船下放的。

  东昌客栈是本镇颇有名气的老店,东主骆海招徕有术,把客店装璜得雅俗共赏,旅客大部分是些有身份的人。

  这位书生一落店,便博得店伙们十分好感,因为这位自称白士俊的书生不但对人和气,没有盛气凌人的公子少爷恶习,而且出手大方,赏给清理房间的店伙十两银锭,这间店的有套间上房,一天宿费含膳费仅一两银子,是本镇最贵的一家。

  东昌老店的掌柜叫吴风,二掌柜是吴风的妻子吴焦氏秋娘,专负责接待女眷。秋娘年已四十出头,她的大闺女吴珠将近年华双十,偶或充作乃母的副手,本镇艳名四播,极为出色。双十年华的美丽闺女还没有婆家,难免招惹闲言闲语。但吴风是个老实人,半百年纪已是老态龙钟,平时沉默寡言,作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与他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妻子活跃情形比较,一天一地形成强烈的对照,因此对那些风言风语,从不放在心上。对那些成群结伙追逐在爱女身侧的惨绿少年,从无抱怨的意思。

  店占有三间门面,右首是食厅兼茶坊,不但卖酒卖茶,也经常有从济南来的卖唱者在座助兴,客人比住客的还要多,成为本镇最好的消闲处所。秋娘母女除了招呼旅客之外,经常在食厅张罗。说难听些,她们好像在招蜂引蝶。

  白书生第一次出现在食厅,立即引起小小的骚动,他那丰神绝世的仪表,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未牌时分,不是进食的时光,店伙对住店的客人,当然要热诚些,将书生引至临窗的雅座。

  “公子爷请坐。”店伙拖现条凳客气地说:“公子爷如果要进食,小的会吩咐厨下另备锅碗菜肴……”

  “咦!为何要另备锅碗菜肴?”他含笑问。

  “公子爷不是在教吗?”

  “在教?”

  “公子爷姓白。”店伙加以解释:“白、花、沙、马各姓都是教门人,不吃猪肉……”

  “哦!你说回回,我这个姓白的不在教,不必费心。还不饿,先沏壶茶再说。”他表明身份:“不要蒙阴茶。”

  “蒙阴茶本来就不是茶。公子爷请稍候。”

  茶来了,人声一静。

  吴小珠出现在后厅口,荆钗布裙,但掩不住颜色,眉目如画,胸部饱满小腰一握,巧笑倩兮艳光四射。她手捧漆花托盘,一壶两杯,袅袅婷婷沿过道缓步而来,有如捧花龙女,成为全厅二十余位茶客目光的焦点。

  “公子爷请用茶。”她笑盈盈地说,声如黄莺,放下茶具替白书生斟茶:“我叫吴小珠。”

  “喝!谁怜酒姬颜如玉,婢婷落落自奉茶。”白书生禁不住喝采:“谢谢你,姑娘。”

  “唷,白公子,你客气。”吴小珠媚笑如花,媚眼儿流露出绵绵情意,大方的在横首坐下了:“公子爷,你是捧我呢,抑或是损我?好像这两句诗你用错了典,也改得不伦不类。”

  “哦!我真是班门弄斧,该打该打,信口胡诌,姑娘休嫌唐突。姑娘在这里照应,有多久啦?”

  “三年。”吴小珠不假思索地说:“从济南跟爹娘来的,东主骆爷是家父的好朋友。公子爷也从济南来?”

  “是的?”

  “在学?”

  “读书不成,学剑也不成,好在小生志不在圣贤,不必三更灯火五更鸡鸣,头悬梁锥刺腰。姑娘听说过济南铁佛巷白家?就是南泉西首的那一家?”

  “哦!听说过,济南有六位靠河工起家的富豪,白家是其中之一。”

  “对,天下间有两种人可以称富豪,治黄河的河督,管盐的盐务。姑娘如果回济南,小生必尽地主之谊。”

  “公子爷光临小镇,有何贵干?”

  “游季札祠,回程时顺便在东阿买些真阿胶。有朋友需真正的阿胶治痼疾,在阳谷反而买不到真品,听说东阿可以用重价收购。”

  “东阿也买不到真品,都是用死马皮熬制的。去年闹旱灾,熬胶的阿井水深不及尺,有不少人为争井水打破头,哪来的真胶?吃了不但病好不了,可能把命都送掉。公子爷如果想买,我替你想办法,如何?”

  “真的?那就谢谢你啦!”

  “但……公子爷,货真……,价可是……”

  “我知道,真品一两换一两金,小生愿以五两金换一两。”他一面说,一面取出绣金荷包,打开往桌上倒:“折银是一比六,请姑娘代购五十两真阿胶。”

  所有的食客,皆被桌上的珠光宝气愣住了。

  六颗指大的滚圆珍珠,几块镶金宝石,几件翡翠小饰物,七八张银票。

  他信手打开一张,口中念念:“一千两。”念完放下,又打开另一张,笑笑递给小珠。

  “够了。姑娘,能在三天内办妥吗?”

  “两千两,常丰银号的即期庄票。”小珠念出庄票数字,并不感到惊讶:“三天尽够了。哦!这颗珠子的成色很好,真正的南海珠,珍贵处在它的圆,毫无暇疵。”

  他将一颗珍珠递至小珠眼前,含笑让小珠察看。

  “还好。”小珠点点头,眼中毫无惊讶的神情,似是司空见惯:“找到识货的,足值三万金。”

  “小珠姑娘,你不识货。”他笑笑:“京师和中堂每日早起,以珠粉作晨餐,作珠粉的珠没有这颗一半大,价钱是两万金,供珠的人是苏州姓石的,他一年最少也赚百万金以上。姑娘的芳名是小珠,这颗珠很小,姑娘拿去玩吧。”

  食客议论纷纷,不知哪一位仁兄,突然冒出一句话:“败家妖孽!”

  他不加理睬,将珠往小珠手中一塞,连包珠的绒布也递过,收紧荷包带。这瞬间,他看到小珠注视着那位发话的人,凤目中冷电一闪即没。那位发牢骚的食客,却匆匆会账走了。

  “公子爷!谢谢你啦!”小珠的目光回到他脸上,粉颊绽起无限风情的醉人微笑:“改天,我置酒谢你。来,我替你添茶。”

  “谢谢。”他喝了一口茶站起:“我要到季札祠走走,看挂剑草是不是已被游客拔光了?”

  “其实挂剑草的药效有限,我可送你一些真正的青州刘烬草,那可是真的起死回生圣药呢。走,我陪你到季札祠游玩。”

  两人一走,食厅突然人声鼎沸,咒骂声此起彼落。

  齐云庄中,正忙得不可开交,盘查女人身世的事,闹得鸡犬不宁。随着时光的飞逝,警戒随西沉的日色而加强。天一黑,庄内外断绝了正常的交通。

  次日,井庄主的武林朋友陆续赶到,官府里的朋友也明暗中帮忙,眼线遍布,搜寻夜枭与天罗的踪迹,当然也留意假装云裳女史的女人。齐云庄群雄毕集,彻底的封锁网已布置停当,天罗休想进入,云裳女史也休想出去;尽管井庄主并不相信云裳女史真的藏身在庄中。

  秋张镇当然受到严密的监视,过境的江湖人如果身份和来踪去迹交代不清,必定受到表面客气,但骨干里强硬的盘诘,拒绝合作的人必定自找麻烦,来路不明的人皆不敢逗留,匆匆过境。

  风暴在蕴酿,井庄主对付天罗的决心表露无遗,搜寻云裳女史以表示自己清白的努力,获得侠义道朋友的热烈支持,远道的朋友纷纷赶来相助。

  第三天,也就是天涯怪乞答应天罗暂缓发动的最后一天。阳谷和寿张两地,侠义道朋友布下了重重警戒网,其中有几位高手过去曾与天罗打过交道,希望能先一步与天罗接触见机行事。井庄主的声誉甚隆,而天罗的口碑却不见佳,侠义道一些立场超然的人,衷心希望天罗不要踏入齐云庄的势力范围,以免引发不可收拾的武林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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