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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咦!你还等官府派鹰犬来擒你归案,等病无常找党羽来剥你的皮?”

  “我必须回乡拜别祖茔,这一去我可能没有回来在爹娘坟前化纸焚香的机会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声地道:“应该,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两匹健马冒着漫天飞雪,到了蔡家的西庄门,在庄门外停住了,人和马喷出阵阵浓雾,好冷的天。

  文昌牵着坐骑,伸手推门,门上了顶闩,大雪天没有人出庄。

  “碰”一声文昌一脚端开寨门,沉重而结实的寨门“吱嘎嘎”掀开了,粗大的顶门折为两段,他的脚力委实惊人。

  两人牵着坐骑进入寨门,直向庄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门内的犬吠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中年人拉开门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揭起皮护耳,面目阴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惊呼。

  文昌向中年人点点头,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子回来了。”

  两人牵着坐骑继续往前走,走向蔡庄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庄中鸡飞狗走,男女老少冒着风雪,纷纷向庄主宅院前集中。

  两人在栓马柱上系好缰,高大的朱漆大门打开了。门后,蔡庄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在门内骇然并立。

  文昌踏上台阶,向门里闯,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回来了。”

  “你……你……”蔡庄主语不成声。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说:“我的屋子不烧了,今后任何人皆不许动一草一木。我小虎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动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认得是大伯,刀剑可认不得你是谁。让开!”

  他进了院子,踏入庭堂转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带房舍,全是他父亲名下的产业。’

  他在蛛网的房舍停留了许久,出来时眼角有了泪光,在蔡庄主一群老少的惊恐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扭头道:“田地任它荒芜,不许任何人动用,不然休怪我小虎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阶上,冷冷扫视外面千余名庄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们的祖宗家法呢?拿出来我看看是啥玩意?你们一群狼心狗肺的入,出来摆长辈的面孔让我看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们心目中总是眼中钉,为何今天不出来把我这颗钉子拔掉?三年前,文华哥说了一句真心话,这句话让我小虎子今天不放火烧屋,不与你们计较。文华哥说:该怪小虎子没有爹娘。我小虎子从小和文华哥是死对头,但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仗义吐出心声,你们该为这句话惭愧,你们没有脸面活着见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见我在九泉下的爹娘。”他说着说着,大颗眼泪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阶解缰上马,向东冲。

  人群急急让开,两匹马奔出东寨门。山岗下,是蔡家祖宗坟冢以在地,雪几乎掩没了一排排的墓碑。

  坟园前有两座小亭,两人将马匹栓在亭内。文昌取下马包,里面藏了香纸蜡烛等物,还有用荷叶包妥的三牲。

  小化子帮他张罗,捧着物品向不远处两座墓碑走去。

  狂风吹灭了残烛,纸次飞舞,雪花掩覆在三牲上。大雪天上坟,可能极为罕见。

  文昌扶立在坟前,向远处大风雪下的蔡家庄朦胧形影疑望,良久良久,心潮起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怪他们的命运,他默默地承受。

  家园是可爱的,值得依恋,在这儿孕育成人,然后飞翔。如果不死于沟渠,落魄了,两鬃斑白了,便会被恋土心拉回这儿,叶落归根,生在这儿,也想死在这儿。但他知,也许他永不会再来了。这儿,他没有黄金似的童年,没有足够思念的事物,有的只是哀伤仇恨,没有爱的种子埋下,只有仇恨生了根。

  他眼前一阵模糊,冰凉的泪水爬下腮边。

  他扭头向被大风雷掩覆的坟茔凝视,眼前一阵朦胧,这两座雪下的坟墓里,永埋着他的爹娘,但他对他们是如此陌生,相距如此遥远,双亲的面目他已一无印象,儿时的记忆已消失无踪。在他的想象中,双亲是天下间最慈爱的人,但却又象天外雪景和雾中的异象,遥远得可望不可即,模糊得抓不住摸不着。

  他陷入意念飞驰,幻影依稀的出神境地里。

  庄西从影石村入庄的小径上,二十余匹健马冒着暴风雪冲向西庄门,马上骑士全是内穿皇衣,外穿老羊皮大袄的公差,来自龙驹寨,要到蔡家庄擒拿凶手归案。

  小化子一直沉默不语,笑容换上了肃穆的神色。他拉了拉文昌的衣袂,低沉地道:“你该走了,官府的鹰犬快到了。”

  文昌扭转身,并未向下面远处的和马群瞧,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令他神智一清,他举手伸出,低沉地道:“永别了,故乡!”

  小化子却一字一吐地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

  “这是你的故乡。爱也好,恨也好,真实之中,这儿仍是你永难忘怀,永难磨灭的地方,有时,它会出现在你的心中,出现在你的幻觉里。不管你是飞黄腾达,或者是穷途末路,故乡永不会在你心中消失。”

  “天涯何处不是家?我不会回来了。”

  “你会的,总有一天,你会生出重回故乡的强烈愿望,即使是看一眼也好,忘掉故乡是不容易的。”

  文昌默然,他感到小化子已不是十五岁的娃娃,而是一个饱历风霜观世情的哲者,一种难以言宣的情愫从心底涌起,突然拥抱住了小化子,感情地喃喃道:“小兄弟,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真能忘怀,这次便不会回来了。对这块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强烈的恨念中有强烈的爱念。走吧!日后的事谁能预料啊!”

  两人去牵坐骑,飞身上马,冲入暴风雪中。

  从商州到西安府,只有一条官道可通,中间经过被誉为关中东南咽喉的蓝图县蓝关。当然啦!事实上也不尽然,条条大路通长安,早年的罗马帝国也会派人到达这座东方古帝都观光,从商州北走洛阳,可以从华州绕到西安府,只是远了些。

  文昌为了躲避官府注目,不走蓝关走洛南。走洛南不需经商州,龙驹寨北面就有一条小径直达华山。

  这条路真不好走,千峰百峦鸟道羊肠,古森林中不见天日,幸而汗途都有人家。

  一早,他两人冒着风雪踏上了征途,一阵急赶,进入了荒山绝岭。十五里,到了一处奇峰连绵的山谷。

  两人一前一后,小化子领先而行,一面走一面道:“文昌兄,这座谷全长十五里叫做老君谷。请留意些,谷两侧不时可发现向两旁伸展的小谷,千万不可乱走。春二月稍解冻后,这儿有一条从苍龙岭流下来的小溪,只要沿溪而上,绝不会错道误入小谷。”

  “是怕走错路么?”文昌问。

  “也算是原因之一。”

  “还有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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