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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针上的毒物性缓慢而霸道,一阵阵周期性挥发,一次比一次强烈,因之他所承受的痛楚,也是一阵比一阵凶猛。

  高烧令他口裂舌枯,筋骨猛裂的抽紧,痛彻心脾,痉挛几乎抖散了他的骨格,昏而后醒让他的神魂在天堂与地狱飘泊……他凭藉的是一些并不对症的药物,与忍受痛楚的耐力,坚强的求生意志。

  吴发真的是辛苦,三天三夜在床边照料看他,不断地给他用冷水抹身,不断灌他大量的冷开水,喂他一小碗一小碗的肉汁,以加强他的体力,不断拍揉他抽紧的盘骨肌肉,压迫胸腹帮助他呼吸。

  这位可敬的小人物,第四天也疲倦得快倒下了。

  痛苦的浪潮终于像退潮般退去了。

  可爱的阳光,从窗外透入这充满臭味的斗室,他从连续不断的恶梦中醒来,光赤的身躯全是冷汗。

  眼前出现罕有的光明,昨天仍然朦胧的视力恢复了。他看到了阳光,看到伏在床口坐在床下的吴发,沉睡得像个流着口涎的婴儿。

  他感到口渴,但不忍叫醒困极睡去的吴发。

  室中寂静,他伸伸手,不错,可以活动自如了,但由于大量的失水,手上肌肉瘦得见骨而不见肉,瘦得苍白难看极了。

  能活动自如,他心中一定,闭上深陷眶内的双目,他陷入沉思境界。

  前情往事纷至沓来,那天的情景在他的幻觉中—一的重现,像是真实的,记忆是那么清晰,感觉似乎更为敏锐,一切的变化如在眼前一般,一举一动清晰地在他的脑帘中幻现,巨细无遗。

  那入鼻便神智消散的异香。

  那双擒住他而表面却像拥抱他的双手,多可怕!

  那卖唱的四弦琴。

  那唱妇,那老鸨婆。

  还有两个愤怒扑向卖唱者的人影,可惜他那时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那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助他?

  貌美如花,毒如蛇蝎!

  “你们……”他睁目大叫。

  “哎呀!卓……卓爷……”吴发惊跳而起。

  “吴大叔!”他脸上吓人的神色消失了:“你在这儿干活,一年赚多少银子?”

  “哦!放勤快些,不乱花一文钱,一年攒七八十两,家里面勉勉强强可以活下去。”吴发给他倒来一碗水:“家里面种的地,就算是积蓄了,三年五载,我就可以买牲口打水井,以后即使再闹灾,或许能撑过两个荒年。”

  “你觉得这样过得快乐吗?”

  “是的,卓爷。”吴发脸上有异样的神采:“我认真工作,每年回家看一趟妻儿,活得安心,活得有希望,苦虽然苦,但也快乐满足。”

  “哦!愿活的心安的人,永远平安快乐!”他由衷地说。

  但他的心中,却感到沉甸甸的。

  他活得不平安,也不真的快乐。

  因为他不甘心,他不以为活得心安就可以快乐。

  他与吴发是截然不同的人,心境也就有很大的差异。

  又休养了两天,他以难以令人置信的速度,向复原之途快步迈进。

  当他出现在客栈店堂时,引起骚动是可想而知的。

  他不作任何解释,取回寄柜的包裹行囊,结帐离店,在闻风而来察看的人赶到之前,他已消失在茫茫的人丛中。

  踏入晋门外的铁器店,他先在兵器架上巡视一番。

  兵器架上,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琳琅满目,刀剑枪斧的手艺都不差。

  那年头,不但东南海疆盗贼如毛,连紫禁城内也经常闹贼,治安之差可想而知,在旅途碰上强盗平常得很,因此兵刃的生意特别好,供不应求。

  “客官如果要订造,不论任何尺寸和份量,保证不会令客官失望。”陪着他看样的店伙热心地拉生意:“小店的招牌远近驰名,有口皆碑。”

  “不必订造,我买现成的就成了。”他取出了一把蛇皮鞘的狭锋单刀察看:“晤!钢还不错。”

  “这是百炼钢,货真价实。客官只要看本店的师傅替客官开锋,就知道钢的硬度和火候了,普通的呖石根本耐何不了它呢?”

  “不必开锋。”他笑笑:“我买这一把。”

  “谢谢客官光顾。”

  “还要一些附件。”他说:“四寸连护腰的佩带,要双层皮的,贵店有暗器吗?”

  “有,有,不但有现成的飞刀飞剑缥箭,还接受客官订制特殊技巧的暗器……”

  “不需要技巧的,能杀人就好。”他冷冷一笑:“我要中型的六寸柳叶刀,那种不轻不重一刀致命的柳叶刀;任何兵器店随时可买到的柳叶刀。”

  第二天,有人在府前街看见他佩刀出现。

  跟踪的人,终于发现他住在间门外虹桥旁的东海老店。

  虹桥也就是昔日的吊桥,从里面的船或陆行,皆可直达枫桥镇运河码头。夜间如果水性不差,可以利用不门偷渡进城;小门夜间可以阻制船舶,但却挡不住人从水下面出入,客套一番,来客道明来意。

  “荆兄,兄弟的意思,是请荆兄将这姓卓的赶走。”那个留了络腮胡的青袍人说:“城内城外没有他容身之地,他想闹事也没有落脚处。”

  “哈哈!聂兄,你说的是外行话。”太湖蚊笑着说:“江湖人什么地方不能藏身?任何一处角落皆可潜伏十天半月,用得着吗?他在敞店落脚,在你们来说,该是求之不得的事,至少可以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了解他的动向;知道你们占了先。如果把他赶走,他带了干粮往偏僻处所一躲,白天睡大觉,晚上出来活动,结果如何?天气炎热,不怕受风霜之苦,任何地方都可躲,是不是?”

  “这个……”

  “还要兄弟赶他离店吗?”

  “荆兄分析得够明白了!”聂见点头说。

  “聂兄,话讲在前面。”太湖蚊收敛了笑容:“姓卓的是敞店的客人,是敝号的财神爷。俗语说:打狗看主面。聂兄为本城安宁着想,因此想将他驱逐离城,未可厚非,但请不要在敞店闹事,可不要像枫桥客找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人命来,迷香熏倒了不少无辜的旅客。聂兄,你明白兄弟的意思吗?”

  “兄弟天胆,也不敢在荆兄的店中撒野。”聂见讪讪地说。

  “那可不一定哦!”太湖蚊的怪语音拉得长长的:“一个人为了保全自己,情急时任何怪事都可能做出来,包括杀人放火,六亲不认。聂兄,姓卓的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吧?何必操之过急……”

  “荆兄……”

  “哈哈!事不关已不劳心,兄弟不会过问旁人的事。不过,咱们是同城的人,交情不薄,胳膊往里弯,兄弟不会向着一个陌生人得罪朋友。有何需要,兄弟会全力相助,但请不要在店中闹事,不然,兄弟就无法向江湖朋友交代了。姓卓的只要离开店门,他的死活就与敝店无关了。”

  话已经说得够明白,太湖蚊是个做事讲原则的人。

  “兄弟理会得。”聂兄弟说得有点勉强。

  “聂见,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荆兄有何见教?”

  “兄弟不才,年轻时总算闯了二三十年江湖,不敢说经验与见识如何丰富,至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太湖蚊语气是诚恳的:“这娃卓的年轻气盛,煞气直透华盖,迄今为止,兄弟还不知该将他列为侠义人物呢?抑或该列入江湖凶魔。

  可以断言的是,他是个积恨甚深,武功深不可测的极端危险人物。对付这种人,所付的代价将极端惨重,令人不寒而栗。聂兄,如果我是你……”

  “荆兄之意……”

  “离开他远一点。”太湖蚊脸色沉重:“越远越好。聂兄,最好乘上尊府的游艇,到杭州去散散心,夏日的西湖是很迷人的,上灵隐寺烧柱香祈福消灾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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