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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村民风淳朴,安贫乐道,天生的安于现实,少管闲事。林家迁往何处,村民并不知情,也不想追根究底。仅在林彦口中,概略知道已经在江南落户。江南,大得很,鱼米之乡,享福啦!林彦每年都有一段时间返江南省亲,来去也少人过问。倒是那位向外称三叔的人,从未离开过南荒村,据说患了严重的风湿,不良于行,因此毫不引人注意,也没有人去注意他,甚至不知他姓甚名谁呢。

  夜来了,山区吹来的微风。冲不散大地散发的地热。屋子里蚊虫嗡嗡叫,热浪久久不散。厅堂中一灯如豆,大环椅内坐着脸色苍老,但双自依然明亮的荣叔。林彦搬个小凳坐在右侧,衣兜里盛着不少早熟的小红枣。他正小心地把一个个小枣用布中拭净,拭一个便递给神色安详的荣叔食用。

  “依你的观察猜测,那位神秘探向的怪人,定是十余年前颇有名气的鬼影夺魂施禄。”

  荣叔若无其事地说、但老眼中突然闪亮着另一种奇异的光芒:“以后碰上他,得小心,少招惹这种心狠手辣的人。”

  “荣叔,小心什么呢?”他微笑着说:“那家伙卖弄绝技,其实移影换形身法并不高明,火候差得很呢。再说,彦儿不打算与这种人打交道。”

  “你会和他们打交道的。”荣叔的语气十分肯定。

  “为什么呢?”林彦困惑地问。

  荣叔脸色一正,严肃地问:“孩子,你忘了你肩上的责任了?”

  “彦儿……”

  “你还没放弃练武志在强身的念头?”

  “彦儿在想,强身不是很好吗?”

  “但是,你怎能不为人群尽一分心力?”荣叔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接着,老眼中神光炯炯,一字一吐往下说:“孩子,想当年,愚叔在久斗之后,被人暗中在食物中下毒,命在须臾,行将倒毙在尊府的园角。天幸遇上令尊,临危援手,以祖传解毒金丹,把我从鬼门关内拉上三十三天。令祖饱读诗书,满腹治世才华,可惜仕途多艰,生性耿介不容于官场,最后被不肖赃官陷害,而致功名被革,幸得保全首领,只好弃仕从商。但他老人家一直以未能尽力济世为憾,因此在知道愚叔的身世后,毅然决定要你学武,你知道他老人家的苦心吗?”

  “治世济世,那是儒家的宗旨哪,荣叔。”

  “儒家当然不错,可是,目下的朝政,学懦显然是自掘坟墓。读书人的风骨,已经不适于现状。”

  “荣叔,侠以武犯禁,并非济世之道。”

  “儒以文乱政,更非正道。”

  “可是……”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令祖的意思。孩子,你兄弟三人,你排行第二,令祖寄望甚殷,你是不是怕江湖鬼域凶险……” “彦儿从没想到凶险。”他抬头微笑:“为人行事光明正大,无作无槐,死而何惧。彦儿……”

  “对,无作无愧,明辨是非。为夭下存道义,仗剑为弱小作不平鸣。孩子,好自为之。”

  “彦儿只担心艺业不行,有负爷爷和荣叔的期望。”

  “你的秉赋超人,我倒是放心。当然,学无止境,武学深如瀚海,成就得看你有没有大恒心大毅力了。愚叔威震江湖四十年,纵横天下罕逢敌手,但仍然觉得自己难登化境,所以不惜用计套住你师父天痴钟离云玑,激他把乾罡坤极大真力传授给你。这次他被激夸下海口,要将我的玄阴真气与乾罡真气合流,消去他那天雷掌的异啸,可望更上一层楼。孩子,你师父是个怪人,和你祖父一样,太早成家失去闯荡天下的欲望,但表面安于现状,内心是澎湃的海涛,他之所以肯破例造就你,未始不是这种心情在内心里作怪,所以我相信他会全力调教你,帮助你。这次的功课他订定半年,同参合流期间决不可以间断,因此,过年你不必回来。”

  “荣叔,来回要不了一天,彦儿一定会回来和你老人家团年。”

  “也好,准备好了没有?”

  “随时可以动身……”

  “那么,你走吧,替我向你师父问候。”

  “不,再等一个更次,彦儿不放心那个什么鬼影夺魂。”

  “呵呵!你以为愚叔就那么不中用了?走啦走啦!”荣叔含笑挥手赶人。

  他将小红枣放入荣叔怀中。进入内间。不久,他背了一同小包裹,挟了一根枣木棍,向荣叔叩拜告别,投入屋外茫茫夜色中。

  “这孩子!”荣叔向掩上的木门微笑,摇摇头:“浑金璞玉,他比当年的我强多了……

  哼!”

  随着那一声冷哼,手一抄,手中多了一根三尺枣木棍,老眼中冷电四射。

  屋外虫声唧唧,他凝神倾听,由虫声的起落,他发现了警兆,蓦地,他沉声叫:“进来吧,朋友,门没上闩。”

  门悄然而开,发如飞蓬虬须戟立的虬须丐当门而立,在微弱的灯光下。像是妖魅现形。

  “你找谁?”荣叔泰然地问,神色恢复往昔的苍老、软弱、无助,正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病老人。

  虬须丐怪眼炯炯打量着他,眼神中有困惑、有疑云、有失望,久久,方跨过门限问:

  “一个土老儿居然耳力惊人,而且称人为朋友。晤!你是谁?”

  “一个南荒村的老病残废。”荣叔说,指指案上的酒葫芦:“那儿有酒,欢迎你,陌生人。”

  “我们陌生么?”

  “不是吗?”

  “贵姓?”

  “陌生人,不要多问……”

  “姓荣,不错吧?”

  “不是,这里是南荒村林家。”

  虬须丐的目光,落在荣叔握棍的手上,突然哈哈大笑,像个疯子。

  先前涌起的困惑和失望神情一扫而空,大踏步上前,抓起案上的酒葫芦,扭开塞口先灌了十余口,然后大笑道:“好家伙,几乎被你骗倒了。”

  “你说什么?”

  “哈哈!瞧你那握剑的手。”

  “剑?剑在哪儿?”荣叔放下枣木棍问。

  “不要再装了,大哥,十余年来音讯绝,你就不怕朋友们伤心挂念?”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酒不好?那是最好的二锅头……”

  虬须丐突然丢下酒葫芦,抓住荣叔的手,热泪盈眶,哽咽着说:“大哥你……我找得你好苦。”

  “喂!怎么一回事哪?”荣叔叫。

  “大哥,请不要这样对待我,为了找你,我整整奔波了十年,十年,大哥,好漫长啊!

  我不知道你遭了些什么意外,我……”

  “你清醒些好不好?陌生人,请……”

  “你不认识我?”虬须丐跳开厉声问,怪眼中泪光闪闪,须发无风自摇。

  “是的,我不认识你,你是……”

  “大哥,你忘了你当年的豪情雄风了?你……”

  “陌生人,什么是当年?你瞧,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靠回忆过日子。可是,我没回忆,没……”

  “住口!”虬须丐吼叫:“你……你这……看老天爷份上,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咦!你到底是怎么啦?”

  虬须丐狠狠地可着他,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

  “你笑什么?”荣叔困惑地问。

  “我笑我自己。哦!天知道。”虬须丐神情一变,拾回酒葫芦,大马金刀地往一张椅子里坐下,咕噜噜灌老酒,“啪”,一声放下葫芦,说:“想当年,一狂二绝三王四客,五龙六凤七僧八尼,九儒十丐十一道,横行天下号称武林十一高手,,傲啸江湖半甲子,是何等轰轰烈烈?到如今,一狂失踪十二年;二绝在华山韩文公投书处大哭成了疯子;三王的毒王王腾蚊隐身名山大泽音讯沓然;四客在山东成了贪官的虎怅,山东的陈增陈钦差号称陈阎王,肆恶十年,千万人家破人亡,年初方事发死于非命,四客失巢之下。目下正暗中中途来陕投奔梁钦差梁剥皮。五龙目下是梁剥皮的忠实走狗,屠杀陕西良善百姓何止万千?六凤二十年前情场失意,目下游踪天下,无所事事;七僧闭关十载,出关后不可能再过问世俗;八尼闭门苦修不问外事;九儒与八荒神君决斗九华,听说两败俱伤尸体喂了猛虎;十一道收了五龙一万两银子建造宫观,目前是五龙的狗腿子,字内武林十一高手中,目下只有我十丐仍在江湖活现世,仍在行侠仗义,为道义不惜赴汤蹈火。”

  “啪”一声响,虬须丐喝干了葫芦中的酒,扔破了酒葫芦,怪眼彪圆须发俱张,激动地往下说:“朝廷君昏臣好,天下汹汹生民涂炭,百余名搜括钦差茶毒遍天下,兵反民变死伤之惨怵目惊心。”我辈侠义道门人中,居然有人丧心病狂卖身投靠为虎作怅,居然嗅不到满地血腥而隐身遁世自呜清高。”

  他抓住荣叔的肩膀,浑身在抽搐,语音转厉:“你知道吗?梁钦差为何被称作梁剥皮?

  你知道这几年来他杀了多少爱民如子的好官?杀了多奉公守法的良民百姓?去年他赶走陕西巡抚贾待问,杀掉西安同知大人宋贤,车骑重返陕西,关中百姓聚众数十万,从潼关直排至西安,沿途万众同呼杀梁贼,以一万条命换梁贼一条命,那情景令人刻骨难忘。闭上眼睛,你也想像得到当时的凄惨景况。武林人好勇斗狠,罔顾公义而勇于私斗,这种人留在世间有何用处?至于那些隐身遁世的高手名宿,更为可恶……”

  “你醉了,陌生人。”荣叔说,手开始呈现抽搐。

  “哈哈!我醉了?对,就算是吧,但愿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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