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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这群书生共有五人,怪,五个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喷嚏的中海注目,只顾细谈两天前黄大人所授的义训。

  中海却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这五个士子似乎有点奇怪,一个个矮小瘦弱,獐头鼠目,那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见后面的老学究,撩起衣袂正摇头幌脑地跟来。

  崇安药局门面相当大,灯火迩明,由于是在夜间,上门的客人并不多,小地方的药肆,多是做城外四乡的生意,夜间城门关关,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伙和两名小后生,没有客人上门,五个人聊得起劲,内面的长案后,两个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谈,语声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谈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门,扭头一看,老学究已到了邻店的店门,而那五个矮小的儒生则仍在十余丈后。

  一名店伙见有客人上门,含笑问道:“客官是捡药么?欢迎光顾。”

  不但态度客气,而且说话也是相当道地的官话,中海将骨匣往柜台上一放,还未答腔,老学究已经挤着他也往柜台上一靠,没有半丝读书人的站样,眯着老眼抢着道:“小子盲耶?此人气色苦绝,病入膏肓,不捡药为何而来?岂非废话乎?”

  店伙冲着老学究一笑,似乎不以为怪,中海却大为不悦,但也懒得计较,迳向店伙道:“劳驾儿台请贵店管事前来一叙,小可带来一些事物,必须与贵店管事当面详谈。”

  里面两个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柜台上走来。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顶四方平定巾,鸭青长袍,身材修长,四方脸,举步从容,一双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柜抱拳作揖含笑道:“敝下姓安名宁,乃是敝号主事,客官贵姓,找敝下有何见教?”

  中海不再说假姓,道:“小可姓龙,乃是受人之托前来贵地。请问安兄,贵店可认识一位姓吴名济慈的人么?”

  两个中年人煞时脸色大变,二个店伙也屏住了呼吸,老学究原是一脸游戏人间的怪像,也突然变了色。

  安宁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紧张地道:“老弟,请里面说话。”

  另一个中年人向店伙低叫道:“关上店门,快请束主出堂。”

  门外,五个刚到的士子互相递送眼色,瞥了中海一限,直至看到店伙关门,方迳自走了。

  老学究前一把抓住中海的左小臂,问:“老弟,你是送信来的?”

  中海一怔,怎么老学究不酸了?一双老眼非但不老,而且神光似电,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点点头,问:“老先生也认识济慈兄么?”

  “你也叫他为兄?”老学究问。

  “小可与济慈兄……”

  话未说完,老学究猛的一跺脚,扭头便向外走叫道:“糟!我得找那五个鼠辈。”话未完,便向店外抢,脚下奇快,一闪不见。

  中海莫名其妙,向安宁问:“安兄,那位老先生是否有点精神失常?”

  安宁含笑摇头道:“他是小号的大东主,一个游戏风尘的奇人。”

  中海毫不自觉地打一冷颤,不再多问,随两人向里走。小后生奉上香茗,安宁神色懔然道:“龙老弟在何处认识在下的小东主的?目下他身在何处?”

  中海愕然,原来吴济慈是崇安药局的小东主,难怪他要托自己将骸鼻不远万里带回故乡了。

  中海惨然一笑,轻叹道:“八年前;小可因案被诬流役肃州卫,三年前,济慈兄亦流役该地,因而结识……”

  “什么?你说敝小东主被流役边塞了?”安宁跳起来叫。

  “是的,听说他是因盗嫌而被流役的,详情小可一无所知。”

  “他目下怎样了?”另一中年人急切地问。

  中海打开骨匣的布巾,一面道:“两位先请定神……”

  正值此时,内间匆匆抢出三个人,为首是一位身材雄伟的花甲老者,长髯拂胸,剑眉虎目。中海感到来人有点面熟,突忆起吴济慈的脸型确与这人十分相像,连忙站起行礼道:“如果小可所料不差的话,老伯定是济慈兄的……”

  “老弟请坐,吴济慈乃是犬子的辈名,他的名字该叫真阳,江湖绰号人称夜游神,请问老弟台贵姓大名?老朽吴世安。”

  中海一怔,想起在山神庙纪玄告诉白衣神君的话,说是受麒麟山庄的大总管八臂金刚箫哲之托,寻找夜游神的下落,而白衣神君曾说,夜游神的家传伏魔剑法在江湖颇负盛名。看来吴济慈的事麻烦大了,他定下神,告坐毕,黯然地道:“小可姓龙,与济慈兄在卫所服役,相处半年岁月,始终不知他真正身份。”

  “小犬虽不敢说身怀绝艺,但身手也不弱,他为何甘心流役边荒?此事实令人费解。”

  “令郎于送解补所之时,已然容毁身损,经脉临绝,元气大伤,已至朝不保夕去死不远之境,小可虽略识歧黄,然令郎伤病交侵,而所需之药物却求之不可得,只能苟延性命,仅拖了半年时日,就于……”

  话未说完,吴世安手中的茶杯失手坠地,“叮当”两声打得粉碎,大滴泪水洒下胸襟,浑身痉挛着,脸色如同白纸,以手掩胸,许久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安宁一阵惨然,按在吴世安的肩膀,颤声道:“二哥,坚强些,你得面对事实,节哀为上。”

  中海也感到眼睛发热,解开了骨匣,道:“老伯务请节哀,且看看令郎所留下的物品,也许可在其中找到令郎受害的原因。小可与令郎同病相怜,半年来小可一直照顾他,直至入士,皆是小可一手安排,令郎逝世之前,曾希望小可在刑满返回故里之时,能将他的骸鼻给带回故乡,大丈夫千金一诺于……”

  这时,店门悄然而开,老学究脱力似地幽灵般倚靠在柜台上,已无法向前举步走近,颊肉不住抽搐,中海的最后三句话他全听到了,哀伤令他不胜负荷这晴天霹雳似的沉重打击。

  中海强忍心中的酸楚,继馋往下说。他知道吴世安老来丧子的痛苦是多么深沉,打击该是多么的重,但他不得不说,摊开了布囊,现出底部缝合布囊方块,道:“小可在去年底获赦,本年初返回原籍投到,为践实小可的诺言,因此便将令郎的骨灰取出,待机前来贵地交与令郎所说的崇安药局察收了。令郎仙逝前片刻,将四张刺了奇怪符号的羊皮纸亲手交与小可手中,说是上用奇特的文字将受害的经过刺留纸上,请求小可必须秘密地携送到达,小可因返乡期限急迫,因此先返回湖广故里,不料祸害接二连三,便利用亡命天涯的机会实践诺言,天幸能平安抵达贵地,想必是令郎在天之灵暗加保护,小可方能将令郎的骨灰送回故乡。这是令郎的骨匣,布包中留有令郎留下的羊皮纸遗物,请老伯察收。”

  吴世安一把将骨匣抱入怀中,挥泪颤声叫:“孩子!孩子!你……你……你……”

  老学究踉跄走近,撕开布囊,取出了羊皮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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