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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饶过一座小山峰,居高临下往下看,我的天!玉树琼花,天地一色,看不到村落,见不著人迹,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苍凉、死寂、孤独、无助。不知是他遗弃了尘世呢,抑或是尘世遗弃了他?

  一阵罡风袭到,他机伶伶地打了一冷战,忖道:“难道我迷失了路途么?要不就是赶过了宿头,不然怎么不见半个旅伴?”

  谁说没有旅伴?后面半里地,就有一个穿老羊皮大袄,点著拐杖的人,正举步维艰地缓缓而来。

  他不经意地扭头向后瞧,看到了人影,心中一喜。接著他无可奈何地幽幽一叹,自语道:“白衣神君果然够朋友,他赶来了,我欠他一份情。”

  他却不知,白衣神君这时却在渭源等他,以为他定然在渭源,所以先一步在城中等候,没料到他已冒失地上道。

  他知道江湖人大多有怪癖,不愿与人同行,不然白衣神君已经答应保护他出□,何以又不与他一同作伴启程?

  他误认后面的人是白衣神君,当下不再停当,重新赶路。也因此一来,他心中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转过山坡,已看不到后面的人了。

  前面是一座曲折盘旋向东南延伸的峡谷,道路在山腰上蜿蜓而行,积雪太厚,而道路却又不宽,人在上面行走,惊险万状,动魄惊心。

  经过一座斜谷,谷口的山坡上有一座倒塌了的歇脚亭。亭畔原有一道十余丈高下的瀑布,但这时已不见瀑影,只有无数断断续续悬空高挂而下的冰柱,看去像是一座巨大而破损的水晶帘,极为壮观往斜谷深处看去,双峰夹峙,谷中凋林流落,满坑满谷积雪耀目。

  亭右侧,有一座凸出路中的悬崖,形成一座天然的崖穴,崖内有供人休憩的积薪,倒是一处聊避风雪的好所在,近崖根处居然还有用石块架起的炕灶哩!

  看看将近崖穴,忖道:“天色不早,前面不知是否还有村镇歇脚,何不歇会儿在这儿用膳?等白衣神君前来聊聊岂不甚好?”

  罢到崖穴前,突见穴前积雪与碎石之间插了一根树枝,枝上横置了一根雕翎箭。箭放置得十分技巧,箭尖斜向穴外的天空,矢尖稍后方有一具像爆竹似的红色怪物体,后端有一根引线。

  他站在箭旁打量,弄不清这玩意是怎么回事,只知这这是一枝信号箭,却不知是箭主故意留置在这儿的呢,抑或是遗失在这儿的?看景况,至少不会是不慎遗落在这儿的,遗落得这么巧。

  他懒得多想,迳自进入崖穴,卸下包里,取出一方其硬似铁、又黄又黑的炕饼,一面倚在崖根下大嚼,一面用皮囊中的酒佐餐。

  半壶酒下肚,浑身暖洋洋地,他摘下风帽,敞开老羊皮外袄,正想收拾食物,突听崖外传来了踏雪之声。

  “是白衣神君来了。”他想。

  当下一跃而起,走至崖口接人。但一照面之下却不由怔住了,来人不是白衣神君,而是一个风烛残年,脸色苍白的老人。

  老人脚下踉跄,点著木棍跌跌撞撞地冲到,口中呼出的雾气急促地进出,唇上下的白须凝结了不少冰雪。

  他亳不思索地伸手挽住了老人,说:“老伯,小可挽你到崖下歇会儿。”

  不管老人是否答应,急忙将老人扶至崖根坐下,火速取下老人腰下挂著的小包里,惊道:“糟!伯,你病得不轻,穿得又单薄,皮袄前襟和肩背后有破缝,这怎么行?”

  老人不住喘息,双目无神,牙齿震得“克克克”直响,有气无力地说:“命……命也!看……看来,我要埋骨……”

  他将酒囊送至老人口边,断然地说:“老伯,先别说话,保全元气要紧,喝下几口酒,小可替你老人家推□推□赶走风寒再说。”

  老人贪婪地咕噜噜猛喝个够,方让中海将身躯放倒。中海不敢解开老人的破皮袄,只好用掌不住按、拍、揉、推,替老人活血。许久,老人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中海自己却额上见汗方行停手。

  不仅如此,他掏出针线包,用针线替老人将皮袄的裂缝缝好,再给老人喝了两口酒,透过一口气道:“老伯,你的病很怪。”

  老人已恢复精神,但仍然虚弱,漠然一笑,说:“青年人,有何可怪?”

  “你可感到头晕、目眩、厌食、右胁不适,左腿酸麻、便结等等症候?”

  “没有。”老人爱理不理地说。

  中海摇摇头,税:“依我看,你定然不时感到头晕眩目,左胁不适和左腿酸麻。请坦诚相告。”

  “这……这倒不假。”老人勉强点头同意。

  “这就怪了?你的症状是足少阳胆经出了纰漏,却眼不黄,肌不变,能食,便不结,决非黄疸,所以可怪。”

  “唔!你倒像是行家。”

  “不敢当,小可略识一二。”

  “依你之见……”

  “只有一种可能。”

  “说说看。”

  “被人打伤足少阳胆经,而且伤处是中间渊液至居胶一段重要所在。”

  “甚么叫渊液……”老人故作不解地问。

  “这是穴道的名称,便于医家下针推□所定的经脉部位。”

  “依你看,我能拖多久?”

  “这得仔细检验才行,小可不敢妄下定论。但依常情而论,三旬之内,老伯将……将……”

  “怎样?”

  “发狂而死,双目先盲。”

  老人如中电触,脸色大变。

  “老伯须及早……”

  “你是说,我得及早准备后事了?”老人脸色泛青的问,一把将中海抓住,浑身更在不停地发抖呢。

  “老伯万请稍安毋燥。小可的意思是,须及早延医诊治。”

  “这是说,我还有希望?”

  “是的,半月之内,老伯必须就医:再就是,须找到名医。方脉之学不易,难学更难精,要是找上了庸医……”

  老人倒抽一口凉气,接著目露喜色,求道:“哥儿,你能看出老朽的病情,而且一言中的,必定能活我残生,可否怜我孤苦加以援手?”

  中海沉吟不语,脸有难色。

  老人以手掩面,激动地说:“老朽一生飘零,从未开口求人……”

  “老伯,请听我说。不是小可拒绝,而是小可实有困难。一是手头无药;二是久未替人治病,心中实虚,恐误老伯性命;三是……小可急于返乡,流役边塞八年,归心似箭,而老伯的病却非三五日便能痊可,故而心中为难,决非矫情。”

  老人抓起小包里,吃力地挣扎著站起,木然地说:“沟死沟埋,路死插牌;老朽已然年过古稀,尘世间何足留恋?哥儿,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中海一把挽住老人的手膀,正色道:“老伯,你能信任小可么?”

  老人泰然一笑,说:“老朽不轻易信任人,但却老眼未昏,一眼便看出你是茫茫人海,鬼域人间的唯一可信的人。”

  “谢谢老伯夸奖。这样吧,咱们在巩昌府逗留些时日,愿尽全力为老伯一试。”

  “不耽误你的行程么?”

  中海摇头,苦笑道:“小可已看开了,八年也挨过啦!急也不在一时,小可岂能见死不救?不是小可低看这一带的医道名家,他们恐怕对老伯的病势有点束手。如果小可所料不差,老伯受伤的时日可能已然很久,可资救治的时日有限了。”

  “已经十二天了。”老人凄然地说。语气虽硬,却掩饰不了其中的英雄末路感情,与难以言宣的辛酸和衷伤。

  “今晚小可便可下药,还来得及。”

  “今晚?能赶得到巩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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