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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神情虽然仍是那么冷漠刻板,声音却带着怜惜,怪老人沉重地道:“娃儿,你过不去。”

  寒松龄心中已拿定了主意,坚定地道:“晚辈并没有说一定能进得去。”

  怪老人闻言微微一愕,冷声道:“娃儿,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条命,你现在不是很年轻吗?”

  寒松龄深沉地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各有各自最基本的原则不是吗?”

  怪老人冷漠呆滞的眸子中突然掠过一丝奇光,脱口道:“娃儿,你坚信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一口气,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寒松龄淡漠而毫不考虑地点点头,道:“至少对寒松龄自己来说,确是如此。”

  怪老人苍白刻板的老脸上突然流露出开朗的神情,咧嘴一笑,道:“娃儿,老夫低估了你的豪气了,虽然老夫知道你十有八九过不了这最后一关,但老夫仍然要带你去试试,娃儿你没有说错,人活着就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

  寒松龄淡淡地道:“现在就去吗?”

  怪老人变得温和了许多,和缓地道:“你说呢?娃儿。”

  缓慢地转过身子,怪老人向两丈之外的冷潭走去,没有开口,寒松龄紧跟在老人身后。

  怪老人停步在未冻的冷潭边缘,指指水面,沉声道:“就是这一关了。”

  寒松龄星目四处环视了一阵,不解地问道:“寒松龄怎么过法?这一关,是谁守?”

  怪老人目光仍然盯在水面上,道:“水。”

  寒松龄闻言一怔,脱口道:“前辈是说……”

  怪老人没有看寒松龄脸部迷惑的表情,抬臂指着五十丈外冷潭对面冰封雪罩的峭立崖壁道:“入口就在那面崖壁之下十丈深处。”

  寒松龄俊脸上浮出一丝喜色,脱口道:“前辈是说这一关就是这一潭清水?”

  怪老人的目光仍然凝注在对面的冰封石壁上,凛重地道:“娃儿,你可能识得水性,老夫听得出你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但是,娃儿,你不要忘了此地名叫冷潭谷。”

  寒松龄俊脸上的喜悦之色仍然没有消失,急声问道:“晚辈必须过的另一关,就是这一潭冷水吗?”

  怪老人缓缓转过脸来,目光凝注在寒松龄苍白而带有喜色的俊脸上,深沉地道:“说得更恰当些,该说是这一潭阴寒胜过玄冰的冷水。”

  “阴寒胜过玄冰的冷水。”随着喃喃的自语声,寒松龄过去一直不能了解的那些他亲身做过的事情,此刻突然完全领悟了,他耳边仿佛又响起多年前师父那严厉得不近人情的声音道:“在我未收留你之前,你得在寒水江中学会水性,虽然此时正是寒冬,你也得学,如果这一个冬天你学不会,那老夫就无法收留你了!”想到这里,寒松龄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张冷冽严肃的面孔,但是他此刻却觉得那张面孔是那么亲切而慈祥。

  两颗感激的清泪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滚落胸前,寒松龄喃喃自语道:“原来你老人家早就想到这些了!”

  怪老人一见寒松龄泪下,只当是他自知无能过得去,闻言沉重地道:“不错,娃儿,老夫早就想到你无能过这一关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走吧。”敢情他以为寒松龄的话是对他说的。

  寒松龄闻言反倒一怔,脱口道:“谁说我过不去?”

  怪老人一怔,道:“娃儿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那可真算得上是愚不可及,老夫是以为……”

  寒松龄截住老人的话,道:“前辈知道家师过去居于何处吗?”

  怪老人道:“长白寒水江上游。”

  寒松龄又道:“前辈可知道晚辈水性是在哪里学得吗?”

  怪老人心头微微一动,道:“也是寒水江上,是吗?”

  寒松龄不答反问道:“那么前辈仍以为晚辈度不过此关吗?”

  怪老人也没有正面作答,问道:“你承认你内腑受了伤了,是吗?”

  寒松龄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晚辈此刻较之常人如何?”

  怪老人心底那股破碎了的期望又开始凑拢起来了,脱口道:“胜过常人多多。”

  寒松龄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晚辈是在识得水性之后才练的武功,唉,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全都在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料之中了。”

  怪老人急上一步,双臂紧紧地按在寒松龄的肩膀上,以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你不骗我?”

  怪老人突如其来的反应把寒松龄吓了一跳,但是马上他又明白了怪老人此刻的心情了,盯着那对迫切的等着答案的眸子,寒松龄心中突然觉得寒剑门上下三代的处境竟是如此的孤独与凄凉。

  寒松龄重重地点点头,道:“晚辈说的完全是实话。”

  怪老人怔仲地盯了寒松龄一阵,突然仰天大笑出声,但笑声只有一半便突然煞住了。

  寒松龄望着那突然白得有点怕人的老脸,惶恐地道:“前辈,你怎么了?”

  怪老人心头微微一震,但却装做若无其事般地笑了笑道:“娃儿,寒剑门这上下两代中只有你闯过了此关,难道咱们不该高兴吗?”

  寒松龄忧郁地道:“前辈,寒剑门三代之中,只剩下你与晚辈了是吗?但是,你的气色中……”

  怪老人一笑截住寒松龄的话,道:“娃儿,寒剑门中只有硬汉,咱们不习惯于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是吗?”话落抬头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动身了吧?老夫在这里一直等着你,走吧!”

  寒松龄解下身上的斗篷,月光仍然盯在怪老人脸上,迟疑地道:“我会很快出来,进出晚辈相信用不了一个时辰,你……你该能支持得了才是。”

  怪老人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娃儿,你这不是说费话吗?老夫可没有打算在这几年内走啊!”

  寒松龄缓慢地走进冷彻侵髓的冷潭中,直到水齐腰腹才停住脚步,转身对怪老人道:“前辈,你看得出我能支持得了吧?因此,你该相信一个时辰内我能回来!”

  怪老人心中暗自长叹一声,忖道:“事实上,六天之内你绝回不来的,你绝破不了那道自动关闭的活门,唉!好个至情至性的孩子。”心中虽然凄凉无比,老人却未形之于色,脱口道:“娃儿,你在说些什么呀?”

  寒松龄沉重地盯着老人,默然地道:“师叔,你聚功自伤内腑而成全了我,寒松龄只乞求你能让我尽一份反哺之心。”

  老人怔仲地望着那张忧愁的苍白俊脸,避开寒松龄那对迫切的目光,喃喃自语道:“孩子,寒剑门日后只靠你一个人了。”语罢不再否认,笑了笑道:“那就快动身吧,老夫在此等着你。”

  寒松龄点点头,仰脸望着盘旋在头上三丈左右处的雪儿,低声道:“雪儿,在这里等我不要飞出此谷。”话落大步向深处走去。

  冰冷的潭水,虽然沾身犹如刀割针刺,但寒松龄四肢并不麻木,因此,虽然愈走愈深,寒冷也愈深愈烈,但他仍能活动自如。

  眼看着潭水由腹腰升到了胸口,怪老人突然忍不住脱口叫道:“娃儿,你叫什么名字来的呢?”

  寒松龄止步转身道:“寒松龄。”

  老人重复了几句,点点头道:“寒松龄,嗯,松柏后调于岁寒,好名字,好名字。”话落接着又问道:“孩子,出得冷潭谷后,你有什么计划?”

  一几乎想也没想,寒松龄道:“收回我们该收回的。”

  老人凝重地道:“你知道沿着哪条路走呢?”

  寒松龄俊脸上掠过一抹杀机,道:“路?他们早巳给我们铺好了!”

  怪老人道:“谁铺的。”


  寒松龄道:“三佛台的新主人。”

  “新主人,师父他老人家没有料错,果然换了新主人,孩子,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你会找到寒剑门欲找的人,也许,那也是你要找的人。”话落凝视了寒松龄一阵,缓慢地道:“孩子,等你找到了他之后,你会明白寒剑门为什么要设下这个极残酷的生死关了,孩子,你未来要走的是条艰辛而障碍重重的血路。”

  寒松龄心头一震,急声道:“师叔,你会指示我怎么走,是吗?”

  老人默默地笑了笑道:“老夫已说过,寒剑门中只出硬汉,孩子,你不该求人。”

  寒松龄已听出老人弦外之音似有永诀之意了,焦急地脱口道:“师叔,我走了,我知道本门出硬汉,但我要求你老人家给我一个以尽反哺之恩的机会。”话落转身欲潜入水中,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老人看到他黑白分明的星目中闪动着泪光。

  “慢着!”老人脱口喝住寒松龄,然后道:“寒松龄,记住了,本门上下三代的心愿与你一家老少的血债,全在你一人身上,你今天闯过了生死关,记住不管事情是否能尽如人愿,你都必须把自己造成大家预期中的你,去吧!”

  这话说得更明白露骨,但寒松龄却没有再转回身来,他激动地高声叫道:“师叔,记住寒松龄对你老人家唯——的请求,等着我。”话落双足一蹬,落身潜入寒冷如冰的冰潭水中。一闪而没,水面上只扩散着的水花与涟漪。

  望着潭面。老人的精神就在寒松龄潜入时,胸中的真气瞬间完全溃了,紫黑的淤血与血丝,突然间从他嘴角泉涌而出,由血色可知,他已压制了很久。

  身子慢慢地跌坐在雪地上,如潭面渐次扩大而终至消失的水花与涟漪,老人身上那点残留的生命之火,也那么平滑迅捷地向体外扩大流失而终至消失了!

  脸朝着潭面,他就那么坐着,虽然他体内已无生命的火花激起,但那张灰白的老脸上却没有留下一丝残烛临凤摇曳的痛苦,也许他在离开人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柄白刃红穗的寒剑正在所向披靡的横扫着天下,也在清除着寒剑门与他自己内心多年来积压下来的抑郁忧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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