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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霍小玉微怔道:“怎么说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

  李益哦了一声,笑了起来道:“你看看我,只顾得说这些闲话,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明天就我要动身出去一趟处理公务,总得要四五个月才回来啊!”

  霍小玉道:“你不是上郑州赴任去?”

  李益笑道:“郑州那边,己经行文通告留职借调外任,先到秦陇一带去监督筑河修城的工程。”

  “这种事怎么会轮到你身上来呢?”

  李益道:“是我自己讨的,你不要看轻这个差使,我出去是代表三部两省的特差札委,门下中书两省,兵工户三部的事务,一肩担,权限之大不下于一个二、三品的钦差大员,不过我的目的却不在此,而是找个机会磨练一下,熟习一下这一类的事务。”

  霍小玉却不以为然道:“十郎。你放了郑州主簿,还没有去赴任,却又派去干这个了,多事历练固然是好的,可是你本务还没有着手就着力于旁务,对你的前途却不是好事。”

  这些地方她比卢闰英懂得多,对政途宦海中情形也比较熟悉,因为他去请高晖相助时,高晖也劝过他:“君虞,这个差事你讨得太无价值。虽然可以有所表现,但这是部支司员外的工作,等于是旁门左道,充其量干到顶,也只能混个工部行走员外郎,把半年的时光虚掷了太可惜,而且也耽误了你的本务,但如果你在主簿任上力求表现,三年后该州刺史年事已高,也到了退任的年纪,你可以顺理成章的升上去,旷误了这半年,资历上就不足了,刺史不能久悬,势必另外放人,你要想升职,就得等待另一个三年大叙了,当时郭威小世子为你争这个缺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巴结活动,刚好压在我的手里,所以才给了你,放过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听了高晖的话,李益也有点后悔,这是他没想到的,但因为已经在卢方与王阁老面前答应下来,再也无可能推托,只得把情形照实说了,高晖谅解他的处境才答应了帮忙,现在霍小玉又再提起,李益也祗得详细地说了一遍,霍小玉才点头叹道:“既然有这种情形。自是无法委诸他人了,只是你却牺牲太大了!”

  李益道:“我知道,但是没办法。如果让那两个家伙缠定了姨丈与王阁老,麻烦也大,因为这两个人的被眨,也是我造成的,在道义上,我也必须替他们摆脱这个麻烦,所以我才让高晖把这情形说给姨丈知道,到时我受了耽误,王阁老至少对我有所交代的。”

  霍小玉道:“那恐怕是很难为力,杜子明与尤浑两个人长袖善舞,党翼极众,他们被你坑了一下是咎由自取,别的人还不太同情他们,可是你进一步又跟他们作对,就会有人看不过去了,那个时候他们有的是扯腿的办法。”

  “小玉,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的?”

  “是允明来说的,他对你的事很关心,几乎每天来问一次,都没碰到你,但他都把听来的情况发展告诉了我,甚至于对以后的利害也都分析过了,要你特别小心。千万别再得罪这些小人了!”

  这一来又激起了李益的傲气:“允明被一次官司吓破了胆,小人就是小人,得罪了他一次就是得罪定了,不是以后不得罪他就会放过你的,我的作法不同,存心要开罪他们,就要做得彻底,置之于一蹶不起,永劫不复之地!”

  霍小玉皱皱眉头道:“十郎!犯得着吗?”

  李益道:“这不是犯不犯得着的问题,而是我必须保卫自己,打蛇要打在七寸上,以防其反噬,既然动手打了,就必须彻底,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允明这个警告倒是提醒了我,看样子我还得动动脑筋,预谋应付之策。”

  霍小玉知道他的性情,也知道他由于连番的得意,对勾心斗角的事入了迷,这时候再去劝他是没有用的,不如由着他去,好在明天他就要离开,也许等他公毕回来,事过境迁,会忘了这件事也不一定!别离在即,何必又要为这些将来的事去拂逆他的高兴而弄得不快呢?

  所以她也不再谈这些了,改转话题,问问他对这次外行的准备如何以及带些什么人。

  这一来李益的兴致又起来了,说了小红的事,只是为了内疚,不便说出昨夜是歇在小红的地方,只说她为了报恩以托身,以及如何跟卢方对争的事。

  霍小玉听说有个人跟着去侍候,再知道小红身谙技击,倒是感到很安慰,也很放心。

  但是听到李益用卢闰英去跟卢方争爱的事,又有点不以为然道:“十郎!小红一心感恩,甚至于把你赠书的字刻匾以名奉,足见对你的心已是金石不易了,把这种情形向你姨丈婉转解释也就行了,即使你认为难以启齿,就请王阁老代为进言也好,何必要把这难题塞给卢小姐,导致他们父女有所隔阂呢?”

  李益道:“我把闰英叫来,原是打算让她了解情况,证明不是我存心要跟她老子争胜。而是小红本身愿意的,也是希望她到王阁老那儿去解说一下,请王阁老出面跟姨丈婉转说明,免得大家心里存有芥蒂,那知道她一来,居然替她老子盘算起来,甚至于要我挟恩去叫小红答应从良上卢家去,这才使我火了起来!”

  “卢小姐也是一番孝意,私下跟你商量一下行不行,并不是一定要你怎么样。”

  “小玉,你认为这件事行不行?”

  霍小玉笑笑道:“我的立场看当然不可行,但是卢小姐以女儿的立场总不免有稍存希望。”

  李益道:“这因她是卢力的女儿,才更不应该说这种话,她应该明白她老子是如何对我的,我以德报怨,没有把他姓卢的拖下水,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了替他解决困难,我甚至于又不辞辛劳,耽误了前程,她这个做女儿的不知感激,还要提出这种过份的要求,到底是凭什么?是凭她卢家的家势,压定了我李十郎了?”

  “十郎!你怎么能这样想,我相信卢小姐绝无此意。”

  “我知道她还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如果一再忍让,她就会有这个意思了,所以我必须给她一个当头棒喝,让她明白一下自己日后应该处的地位与态度,人云性由天生。我却不以为然,习性本是后天日积月累所养成的。是故君子必慎于始,正如我刚才对浣纱一样,那根本是件小事,我也知她守了一夜,比你还着急,加上你病又发了,她心里急,心情自然不好,脱口而出说两句气话为人之常情,但我不能放任她,必要从开始时就要纠正她。”

  霍小玉无法辩驳他这番话,因为李益每一句话都在理上,那是无可辩驳的,但是她心里面却感到一丝轻微的不安,甚至感到李益冷酷得有点害怕。

  这个人不知是变了,还是他的本性渐渐地流露出来,居然在夫妇亲人戚友姬妾婢媵之间,也在玩弄起心计和权术,勾心斗角,可是霍小玉再想了一下,从她们初次见面时回忆起,一点一滴的往事历历可数,才发现李益根本就是这样的人,在以前,他已是如此了。

  说一句话,做一个小巧的动作,似乎都含有很大的深意,背后都隐藏着一个目的,一个预排的目的,而且他安排是如此巧妙,对人性的观察是如此的精微,几乎使他的那些安排已经不是试探,也不是引发引导,而是一种必然的效果。

  霍小玉想起自己小时候,最爱玩的一种游戏,她喜欢用一个瓦盘,盘中放一块小石子,石上再放一点蜂蜜,置于园中的树下蚁穴附近,那些觅食的蚂蚁,为蜂蜜所引,一起都爬到了盘子中的小石子上,去啜食蜂蜜,等聚集很多的时候,她再把碟子里注了水。使那些蚂蚁们断绝归路,在小石子上来回奔窜,十分惶急。然后她再用一根细枝,一端搭在石子上,一端引向碟外的地面,看看那些蚂蚁们欢天喜地的由细枝上渡过水面而回巢。

  这个游戏有点捉狭,但是并没有伤害那些蚁儿们,所以玩得很高与,而且乐此不倦,因为在这个游戏中,她满足了自己的权欲,布饵知其必来,注水知其必惊,架枝为桥,知其必渡,一切都在控制中。而且从来也没有例外过,每一个步骤都是预谋中进行着。

  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成了这一群蚂蚁中的一头,除了自己之外,许多其他的人都是蚂蚁,受着李益控制,只是李益较为聪明,布局更妙,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受着他的摆布与驱使。

  当年,自己也曾发过一些奇想,那天把蚂蚁引到石上注水之后,不为它们架设那道渡桥,又将如何呢?

  结局不必问,它们一定是困在那块石子上永远地无法离开,吃完那些蜂蜜后,饿死在那儿,不过她从来也没有那样做过,因为他只是为了消遣,并没有意思要伤害那些蚁儿,但是李益呢?

  霍小玉忽然不敢往下想,因为她不了解李益,从开始就没有了解过,现在却更为不了解,她终于无法知道李益下一步要做什么?会做什么?

  这样的一个男人,能够相处一起吗?

  霍小玉心里问着自己。不其而然地打了个冷战,李益笑笑道:“小玉,你是否觉得我这个人太深沉,太可怕?”

  霍小玉恐惧地望着李益,李益居然能够猜到她心中的思想,这个男人难道隐具有超凡的魔力?在李益逼视下,她不敢有所隐瞒,只有点点头。李益笑道:“我想我一定是吓着你了,我这个人机心太工,心计太深,似乎没有一点感情,每一件事都谋定而后动,都有-定的目的,因此你感到我冷酷无情!”

  灵小玉只有勉强地一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太精明了,每一件事都在计算之中。”

  李益道:“是的,我计算着每一件事,使得一切都在控制中,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不要你们伤一点脑筋,保护着你们,使你们不受一点伤害,甚至于更巧妙地设计。使大家都能和睦相处,组成一个快乐的家!”

  霍小玉忽然感到有点惭愧,她的不安被李益这番话整个地驱除了,的确,她是顾虑得太多,李益工于心计,然而动机却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和对他们之间感情的维护,他侧面训斥浣纱,目的在维护日后自己与卢闰英之间的和谐。不使自己有使人非难的口实。

  李益道:“我承认,有的地方我很自专,尤其是在我自己的家里,我的要求是一切都要合于我的标准,我的安排,不容许任何人来左右,也不许任何人来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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