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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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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微微一笑,走到书案前,濡墨握管,比照着于善谦的奏章,写了一张便条,拿给王阁老道:“阁老,这就是字据了,恐怕于老儿自己也无法否认不是他的亲笔。” 王阁老与卢方看了一下他写的字条,皱着眉头道:“这倒是有几分神似,但欠缺精神,不如他的字有力。” 李益道:“不错,但这是他抱病作书,理应如此才对,就算他要否认,阁老不妨将这张便条与这份奏章公诸群僚,让大家来辨认,谁都会认定这是他的亲笔的。” 卢方道:“这倒是,今天他是装病而退的,以他所表现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写出这一份精神饱满,笔力遒劲的奏章来。十郎,你这一笔仿人笔迹的工夫的确有两下子!” 李益再摊开于善谦以前写给他的书函道:“这是于老儿写给我的信,这上面的字迹跟我写的便条有九分神似,跟他的奏章相较。却只有六分精神。于老儿卖弄精神,书就的这份辞表,自以为得意之作,万没想到竟是他的败笔,所以这张便条阁老明日早朝尽可大胆地交班房签押,绝无问题。” 王阁老道:“就算压上两天吧,那又如何呢?” 李益道:“两天后,就得把辞表进呈了,不过不是这一份,而是另一份。”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奏摺,赫然又是一份辞呈,不过字迹显得软弱无力,而且内容也不同了,语多哀怨,用词晦涩,而且还有一两处小小的错误。 王阁老道:“这倒像是他平日所写的字迹及语气。” 李益将于善谦原书的奏摺上故意弄上了几点污墨笑道:“阁老把这一份留作纪念吧,于老儿一生中既然没有写过一篇完全没有舛错的文章,这一份奏章也不该见之于世,阁老以为然否?” 看见原表已经弄污了,吓得阁老脸色如土道:“这如何是好。万一于老儿找上门来……” 李益道:“阁老可以规避不见。” “如果他坚称不是他自己所书,另外再写一份呢?比较之下,岂不是就拆穿了?” 李益笑道:“不可能的,阁老想必听过王羲之兰亭雅集所修锲序的故事,那一篇序文书法之精美已夺造化之工,嗣后羲之曾刻意重书同样的锲序数帧,但是都不如在兰亭随意之作精神了,书法之道虽尚功力,但是灵感犹为重要,于老这一份奏章堪称杰作,但也只此一份而已,尤其在他连连受愚,神气败坏之际,绝不可能再有这种意兴湍飞之作了,而小侄所缮的辞表并无违背他原意之处,阁老留此原本为据。就是他告到圣上那儿去,也不见得能使阁老获多大的罪……” 王阁老一叹道:“老朽也祗好如此了。” 李益笑道:“小侄另外还有一个安排……” 卢方已汗透重衣道:“十郎,还有什么安排,你就快说吧;我们都快急死了!” 李益道:“高晖已经夜访今日赴宴与他相知且跟于老儿交恶的朋友,明天临朝之前。散布另一项传言,说小侄拿了于老儿以前致小侄的手书,在私室密诘于老儿出尔反尔,居心所在?于老儿羞愧难当,恐怕无颜立朝,这些话不必让太多人知道。但一定会很巧妙地传进宫里去,等到阁老将他的辞呈递进去的时候,上谕立定,于老儿纵然想反覆也没有办法了。” 王阁老这才眉开眼笑地道:“这才是万全之策,双管齐下,老朽就担些责任,也无所谓了!” 他望望卢方,两个人都深深地吁了口气,不过他们心中都有着一种难以言宣的压力。 这种压力是来自李益的,他们有个相同的感觉,这年轻人太过于厉害,城府太深,计谋太工,本事也太大,真正要整起一个人来,可以把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境。 王阁老叹了口气道:“十郎,于老儿这一辈子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得罪你,难怪去年你与霍王交恶,他被你控制得直咬牙……” 李益也是在高兴头上,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对他所生的畏意,笑笑道:“此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小侄处世无害人之心,但是也不能容人欺凌,人有舌如剑,我有笔如刀,如若有人掣肘,就给小侄来应付好了。” 这句话太狂,但是两个老人想到他所说士可杀而不可辱的那句话,用在这个地方并不恰当,而仔细地一推敲,对那个辱字,竟包含了很多的含意,而这个年轻人的确有这个能力--对任何人展开攻击的能力。 于是王阁老只笑笑:“十郎,这件事后,大家都知你的厉害了,连最狠的于老儿都被你扳倒了,还有谁敢来惹你呢?” 李益突然发现卢方与王阁老的反应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热烈,才知道自己的行事给他们心理威胁很大,忙道:“小婿这样对付于老儿,主要的还是为您,因为别人都是居朝多年,政务老练,不容易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的。您一直在外任,对京中持政之道还陌生,而于老儿性傲嫉宠,对您已有不满之意,很可能会找机会中伤您,至于他说小婿的那些话,倒是无关紧要。因为小婿在朝另有奥援,汾阳王郭老千岁与翼公秦邸,刻下在朝都有一言九鼎之力,他们要说句话,于老儿还是杯葛不了的。” 王阁老也觉得自己过于失态,忙笑道:“是的,卢公获此佳婿,日后居朝方便不少,老朽也沾光多矣。” 卢方这才开心了,两人相与哈哈大笑而散。 第二天早朝,王阁老果然只把于善谦的告假条子递上了,他也隐约地感觉到朝廷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尤其是高晖那一班少壮派的廷员,似乎活动得很热切。 他很持重,在第三天把于善谦的辞章递进去后,就立刻悄悄私访于善谦,才知道这个老儿是倒定的了。 因为这老儿太自信,对人家的倾轧毫不知情,居然还兴冲冲地道:“阁老!是不是圣上托你带口谕来了?” 他似乎十拿九稳,皇帝不会放他去任的,所以不等回答,立刻又笑道:“高晖小儿,居然想用那个方法叫老夫下台,老夫就叫他得意去,等上谕下来他就知道了,叫老夫告老乞致,哼,那有这么便宜,他还不知道圣上正有意禅政太子殿下,正需要老臣来匡辅新主,而且朝廷内患虽除,四境夷狄却蠢然欲动,此时此际,圣上会放我走吗?” 王阁老见他一副志得意满骄横之状,心中又起了反感,把原先想倾盘相告的意思打消了一部份。 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尚书公的摺子,老朽今天才呈上去。”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昨天呈递的吗?” “因为尚书公是在寒舍与高晖交恶的,老朽颇为不安,所以昨天只替尚书告了一天假,想见到高晖后,为二位调解一番,可是高晖执意不允,老朽也无能为力,只好在今天把摺子递了上去。” 于善谦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老夫好好的何尝有病?阁老怎么可以擅自替老夫告假呢?你故意将老夫的辞呈压了一天,以利高晖小儿进行活动,阁老,这手法可不高明,我道你们都巴不得老夫早早去职,好拔掉一颗眼中钉。阁老,还早得很呢,以齿序而言,老夫还比阁老年轻了好几岁,阁老在没有乞致以前,老夫不会滚蛋的。等再度临朝时,阁老最好先想一番说词,免得圣上垂询起来,无以为答……” 王阁老见他说翻脸就翻脸,也不禁动了气:“尚书公,别忘记你是在寒舍被扶着登舆回府的,大家都看见了你贵体久安,老夫代为告假一日有何不妥?再说尚书公的摺子上是称病乞致,自然要先有病才能像样子,无病呻吟,有意欺君,老夫可不能作这种欺君之举。” 究竟是宦海中历练多年的老手,抓住了小题目也能做大文章,于善谦如果识趣的,马上赔个不是倒也罢了,偏偏他自傲已惯,尤其是这几年来,周旋于权贵之间,备受尊敬,那里肯吃这一套,冷笑一声,道:“老夫是被逼得欺君的,好在圣上天裁圣明,看到了摺子自然会明白,高晖为了他父亲的死,对老夫一直耿耿于怀,圣上也清楚……” 王阁老冷笑道:“圣上可不清楚,因为大家只知道高晖与尚书吵了一架,却没有听见他要尚书乞致,而尚书的辞呈是在跟李益密谈后才写的;朝议正在纷纷猜测李益有什么本事叫尚书公上表请辞。老夫把尚书公的辞呈遮上去的时候,圣上也以此相询,老夫以不知为对,不过总会有人知道的,圣上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奏辞如何,老夫也不得而知,因为李益与尚书公谈些什么,老夫也没听见,老夫是念在昨日尚书公驾临寒舍,为拙荆贱辰赐福之盛情,特来相告一声,告辞!” 他没等主人开口就走了,而于善谦也没有开口挽留,而且连送都没送,这倒不是他连这点虚伪的礼貌都不肯维持,而是他惊得呆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中,一个很深的陷阱中去了。 因为他再也没想到那些整他的人。不在高晖那边着手,却在李益身上做文章。 李益是跟他作过一番密谈,这个年轻人实在厉害,他花言巧语,说高晖要如何对付自己的办法,那些理由并不足打倒自己,但李益又劝自己何妨将计就计。上一封辞呈,先安住高晖,以表示做长辈的谦让胸怀。 “以尚书圣眷之隆,倚重之处尚多,圣上怎么样也不会放尚书公走的。辞表递上去,圣驾必定会挽留,召见时尚书公再说出是高晖所不肯容,圣上必然会问缘故,尚书公故意不说,让别人代尚书公去说,那时圣上深知尚书公隐恶扬善。谦让的胸怀,岂不是更为敬重尚书公,以后如若有人进谗,反会自取其辱了。” 这番话把于善谦说动了,何况他还真有点怕,因为他知道皇帝的耳根子软,喜欢听些背后话,以此为据,才作为他的知人之明,让臣属歌颂几声。 于善谦摸准了皇帝的脾气,才能浮沉宦海数十年而无往不利,如果高晖真的在李益身上做文章拿着自己的那封信,岂不是让皇帝知道他是个挟嫌报复的小人。多年的名誉。就毁之一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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