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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高晖笑道:“不,下官必须先走,否则对于老儿就没有了要挟之力,这不是下官做人太狠,实在是念及先君子之遭难,不教训他一下,难平胸中之愤!”

  说到后来,神色转厉,王阁老道:“尊大人死于臣节,求仁得仁,似乎与于尚书扯不上恩怨。”

  高晖道:“有一件事下官没有说出来,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当先君子圣上密诏以罢官致仕,欲图各地忠于皇室的将领,发兵勤王,是他向鱼朝恩通的风,鱼朝恩才向先君子下了毒手。”

  王阁老一怔道:“这……不可能吧?”

  高晖道:“不!此事千真万确,是鱼朝恩自己告诉下官的,而且下官也于圣上处求得证实。”

  “那圣上怎么还对他如此信任呢?”

  高晖道:“他在告密之后,自己先向圣上密奏了!”

  “哦!圣上居然不责怪他?”

  高晖叹道:“就事论事,他的作法不为不妥,先君子昔年之举实在过于草率,所连系的几处兵镇实力并不强,如果真要起兵勤王清君侧,成败难料,万一事败,则将陷本朝于万劫不复之境,因为那时鱼朝恩势力极盛,天下兵马,十之五六入其掌握之中,所可恃者,不过十之三四而已,而此十之三四。实为圣上可恃者仅有之武力,一举失败,则天下将尽入鱼逆之掌握矣。为慎重计,实不宜操之过急,故而死先君子一人,则保全此十之三四实力,为国家计,并无可厚非。”

  王阁老道:“那么侍郎公就不该对于公有所芥蒂。”

  高晖道:“于公,我不恨他,于私,我实在难以原谅他,那时他也是执掌兵部,却没有实权,鱼朝恩不会允许一个有影响力的人来掌兵部的,此十之三四的忠心将领,都是先君子的挚友,在定谋之际他极力赞成,更叫先君子预先作书交给他,叫那些人信任他的忠心,万一有所不幸时,则全力支持他,跟他合作,因为他那时在表面上跟鱼朝恩走得很近,引起很多人对他的不齿。”

  王阁老道:“是的!老朽那时候就很卑视他。”

  高晖道:“苦心孤诣,致力国事,效忠皇室,这一点我很敬佩他,谋国之老成,功不可没,只是为人阴沉,实令人愤然,他如果认为先君子之谋不当,应该加以制止的,可是他在定策之际,极力赞同。然后悄悄向鱼朝恩告密,对先君子下了毒手,再又到圣上面前备个底,面面俱到,而先父的那些挚友也都成了他的支持者,使他在鱼朝恩那儿也更见寄重,几年来一直稳居兵部不动。”

  王阁老道:“但也多亏他维持这个局面。”

  高晖道:“本来下官也是这样想,所以一直隐而不发,一直到今天,听见了他在圣上面前说李十郎的谗言,却又看见了他自己致李十郎的亲函,迥然大相迳庭,也深深地感觉到此人之奸诈,所以才决心挺身而出,跟他拼一拼。十郎已经进去告诉我的意思了,恐怕光是那件事还不能使他死心,所以下官藉这个机会再告诉阁老这个秘密,阁老可以有机会去点他两句。”

  “这个老朽恐怕有所不便。”

  高晖道:“阁老大概是怕我说的假话。我可以提个证明,当时先君子设谋之际,恰值风湿痛发,手不能握管,所修致六位总镇制府的密书,都是由我代笔,那六封信在鱼朝恩伏诛后,都进呈御览,收藏在御书房中,再者他密告鱼朝恩。泄露先君子行藏的私函,也在我的掌握中,如果他不肯退致,我就要公开召匠镂版,石印成册,详述始末,公诸于世了。”

  “兹事体大,侍郎公千万不可造次。”

  “我知道,阁老大人位列三台,道德为世所钦,所以我才告知阁老,请阁老也去敦促他一下,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轻易毁了一个重臣的清名。”

  听高晖说得如此有把握,王阁老知道高晖不是说着玩的,也知道这一次于善谦是垮定了、心中暗暗欢喜,表面上却仍装作十分为难地道:“老朽相机说说看!”

  高晖一拱手道:“打铁趁热,下官在家专候佳音,如若今夜未获所报,明日早朝时,下官就当庭面圣,直诉其奸,向满朝文武乞求一份公道,到时候不管他的帝眷多隆,相信也护维不了他。”

  高晖走了,王阁老却兴冲冲地回到厅上,却没有机会向于善谦说什么,因为李益也满脸春风地向他道:“阁老,于老尚书偶感不适,正在书房中休息,等他稍微歇口气后,阁老就叫两个人扶他出门登轿,送他回家去吧。”

  王阁老倒是吓了一跳,他想到于善谦上了年纪,也许真受不了那等打击,要是一气倒了下来。发生在自己家中,又值老妻庆寿之日。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因此忙问道:“十郎!他那里不舒服?”

  “心口闷,正在里面亲书辞表,人实在健得很,但必须装做一番,所以回头必须让大家看见他是被扶持而去,相烦令公子送他回家,对他何以托阁老大人代递辞呈的事也好有个交代。高侍郎呢?”

  “已经回府去了。”

  “那小侄也告退,上高府去知会一声去。”

  望着李益的背影,王阁老突然感到一阵凛惧,他发现这些后进的厉害之处。幸喜他们没跟自己作对,否则自己是万难与他们抗衡的。

  高晖已经够厉害了,他敢出头来公开逼于善谦乞致,到底还掌握着一些有力的证据以及他本身的实力与后台。而李益,不过是一个新仕的进士,还没有用到高晖所持的有力证据,居然把一个公目之为不倒翁的兵部尚书,逼得下了台。

  当王阁老悄然地进入到小书房,接过了于善谦递给他的奏章时,他更为惊骇了。

  于善谦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逼得下台的,主要的压力自然是来自高晖,可是于善谦在矢口痛訾高晖时,居然还对李益极道感激与推崇之情,就使得王阁老对李益的看法更进了一层。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说词的,当然也不便询问,随着附和了几句,接受了于善谦的奏稿,完全按照李益所安排的方法,叫自己的儿子送于善谦回府。客人们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于善谦年岁已经不轻了,自然愤怒难免。还有人为高晖担了心事,那是吃过于善谦暗亏的人,他们知道这老儿很厉害,当众受辱不知道要采取什么手段报复呢。

  董其武那批人有点讪然,也不太好意思来见卢方。因为商量得好好的一个计划,在他们犹豫下未能实施。为了怕卢方迫问,他们吃过了寿酒就急急地告辞了。

  卢方则由于李益向他所作的暗示,心中大定,也没再跟那些人追究,看他们匆匆告辞的急态4心中还在暗笑,这些有头有脸的客人一走,王阁老就不必再去周旋了,邀了卢方与礼部尚书刘铎入小书房密谈,本来是无须要刘铎加入的,但因为他与卢方是郎舅至亲,所以才把他一起邀了进去。

  卢方问道:“我那小婿是否将于老儿说服了?”

  王阁老这才将一个锦盒打开,指着里面的奏摺道:“令婿果然不愧为干才,居然有本事叫于老儿在这儿亲自把摺奏楷录妥当,单等老朽明日早朝时递上去了。”

  卢方看了一遍,才笑道:“我先还担心他会莽撞行事,想不到他还真办到了!”

  王阁老点点头道:“不错,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说词,逼得于老儿低头不说,更难得的是于老儿受了摆布,还直说他的好话。”

  卢方很得意地道:“于老儿惯会暗箭伤人,这下子自己也得到报应了,君虞那孩子看事情一向很准,他早就说老董他们不足以成事,果然给他料到了,说得好好的,到了临时,他们又裹步不前了。明天阁老把这份奏摺呈廷时,看看老董他们的嘴脸一定很有意思,他们一定没想到不仗他们,小婿也能把事情办妥。”

  刘铎比较仔细,看了一下奏摺后才道:“事情未可乐观,摺子呈上去,圣上准不准还很难说,于老儿也是很有机心的人,他在摺子上说的是年高体弱多病,力将不能胜任,才恳请准休,但是这封奏摺却写得十分用心,字体方正,笔墨圆润,而且笔力苍劲,比他以前的奏摺更见火侯,这表示他还能办几年事,圣上岂会不加挽留?所以虽然他上了这份辞章,却并不一定就表示他准会走路。”

  这一句话把两个人的一团高兴都浇凉了下去,他们的确都没想到这一点,刘铎用手摸着胡子,慢条斯理地道:“圣上有倦政之意,退为太皇,禅位太子,却又怕太子千岁殿下少不更事,对顾命老臣都极为推重,于善谦在圣驾前能言听计从,可见是相当受重视的,岂会轻易地放他走,所以于老儿在辞呈上用足了精神,别具一番心思。”

  王阁老道:“刘公观察入微,的确有道理,难怪于老儿在递过辞呈的时候,虽是满脸急愤,却暗有得色,老朽再也没想到他是在这上面用心思……”

  两道眉毛深深的锁了起来,刘铎却又笑道:“阁老!你也不必烦虑,好在这次是高晖跟他斗,成与不成,都与我们无关!何况我们原是为了帮助十郎而为,现在他在阁老面前盛夸十郎,大概是改变了对十郎的看法,目的已达,对他的去职与否,都无什么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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