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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李益正色道:“这倒不是我忍心,而是那个朋友说了,他虽然有了一个相处二十年的妻子,可是他这一辈子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过,妇人之天职为相夫而教子,相夫之道既缺,实际上已失妇守,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实在是男人的大不幸!”

  卢闰英道:“最后怎么办呢?”

  李益笑道:“这种官司自然打不起来,她娘家既然家教如此之严,自然是很要面子的人,看见女婿先告了状,知道这件事如果闹起来,一定是大为轰动,丢尽面皮,本来他们是想压压男方,要她的丈夫执拂尽礼致哀,而且不得续弦,为女儿出口气而已,女婿的态度一硬,他们反而软了下来,央人说尽好话,把棺材又抬了回来,更赔了一大笔钱,给女婿作续弦的聘礼,由男方出面殡殓了事。”

  “当真有这回事吗?”

  “自然有,这是我到长安不久的事,男女双方都在长安,我为了留口德,不告诉你是那两家。”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还怕我说出去?”

  “告诉你是没关系,可是你对他们全无印象,知道姓氏与否都无关紧要,如果你要求证;一定要去问别人,那就会把事情宣扬出去。”

  “我不问好了。”

  “不必问,你知道这个故事就够了。”

  卢闰英想想笑道:“君虞!你为人很谨慎呀。”

  李益道:“是的!因为这是私德操守,事关别人名声,即使亲如夫妇,我也不该轻泄的。”

  “君虞!我不是喜欢探人私隐,只是对这件事感到很好奇,所以才问问。你是对的,要一个女人守秘密是很难的,也许我知道后,会在不知不觉间说了出去。”

  李益道:“其实问清楚了也没有多大意思,如果那妇人的娘家不加追究,我那个朋友也不是刻毒的人,心中颇为愧疚,就因为被他们一逼才火上来了,事情虽然没有宣扬出去,但几家近亲已经知道了,那家有五个女儿,死的是长女,第四个女儿已经字人,男方闻信后就退了婚,还留着两个女儿没嫁呢,只有打算遣嫁远方,如果再宣扬出去,恐怕连远方也没人敢娶了。”

  卢闰笑道:“那祗是死的那一个太固执了一点,未必所有的姊妹都是这个样子吧?”

  李益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因为这种事非个中人是无法了解的,祗是讨到这种老婆实在是很受罪的事。”

  卢闰英笑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先来看看?”

  李益道:“这是应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里胡涂而配成的婚姻,往往造成很多的怨偶,错误铸成,无法改悔,那是一辈子的痛苦。”

  卢闰英忽而叹道:“君虞!我是个女人,虽然我没有见过很多别的女孩子,但以已比人,想来也差不多,因此我不相信世上真那种有人。”

  李益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知道这是事实,但我想那原因绝不只是为礼迂所拘,而是另一种藏在心灵深处的约束。”

  李益道:“我倒不明白,我也想到过会不会有别的原因,可是我始终想不透,倒是有人说他们成婚的日子不好,犯了冲煞,该找个道士禳解一番……”

  卢闰英笑道:“你那个朋友信不信?”

  李益道:“不信,他跟我一样,不信这一套神怪冲煞才说的。不过在为那妇人成殓超渡的时候,他问了那个来安魂镇魄的道士,推算他们成婚之夕,的确是黑煞日,应主夫妇相背,不得善终。”

  卢闰笑道:“成婚涓吉乃大典,应该选个黄道吉日的,连朝廷遣军出征,拜旗发师,都要请钦天监选个好日子以图吉利,这不是迷信,而是希望能应天象而动……”

  李益笑道:“我问过那个朋友了,他说他自己不懂也不信,但女方却是深信魇胜之术的,尤其是他的那个老婆,对此道颇有研究,日子是她定的,那还会有问题吗?”

  卢闰英眼睛一亮道:“那个女的精于魇胜之术?”

  “是的!她的舅母也姓李,是本朝元勋国师李淳风的后人,精擅察观天象、占星拜斗祭罡之术。世袭钦天监,她从小就到外家去学这些,嫁过来之后,家中休咎,她每以卜紫姑之术,预为请示,往往很灵验,是以二十年来,家宅平安,不无功劳,因此我那个朋友深惑不解,她为什么会选个黑煞日为婚期,难道说她是故意要造成日后这种夫妇相仇的状况吗?”

  卢闰英微笑道:“女家很重势利吧?”

  李益道:“那倒不至于。这门亲是自幼就订下的,算起来还是我那个朋友高攀了。”

  卢闰英轻叹道:“这恐怕就是悲剧之因,父母强行作主,在儿女未解人事就定下了终身,剥夺了儿女自择的权利,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幸。”

  李益一怔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卢闰英道:“我是一个女人。以之推己及人,用我本身的想法来推测这件事,女人对感情较为认真,心许一个人时,终生不渝,假如未能如愿以偿,为势所迫,不得不另谋归宿,往往用很多奇怪的方法来保持对心中人的忠实,那个妇人可能是采取了这种方法。”

  李益道:“我实在不明白你说什么?”

  卢闰英深情地望着他道:“君虞,假如我们的亲事不谐,而我必须另嫁时,我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我的丈夫的,相夫、教子、克尽妇道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推拒,但我的丈夫如果要用柳条来量我的腰,我会杀了他,因为你对我这样做过,我绝不让第二个男人这样对我。女人对感情的执着,往往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行动。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是绝不可笑,而且正是我们女人可敬之处。”

  李益一怔道:“你是说那个妇人婚前另有所恋?”

  卢闰英道:“一定是如此,而且。我想她一定对那个男人展示过她的身体。”

  李益道:“她出身望族,是个大家闺秀……”

  卢闰英愠然道:“君虞!难道我就不是出身望族,算不得大家闺秀了?”

  “你当然是!我没有说你不是呀!”

  “可是我在你面前却不顾羞耻,解衣相向……”

  “那不同,我是表兄妹,而且已有婚嫁之意。”

  “人家又何尝没有亲戚?”

  李益词穷了,只得道:“你还没有定亲,自然有自由择人而事,只要从一而终,即使稍有逾越,也无伤于贞,可是那个女的自幼就订了亲,她应该知所收敛……”

  卢闰英苦笑道:“人的感情是很难说的,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却为了月娥的影响。使我一颗心定在你身上了,这又是能理喻吗?那位妇人知书识礼,也懂得自己的身属,父母为她决定的终身,她不能推翻,但她毕竟是人,有自己的感情。她把自己的身体给所爱的人看过,却守住童贞,以尽人妇之守,在她说来,已经是尽心了!因此她嫁过去之后,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但也坚守住自己感情的忠实,作为对另一个人的操守;我相信那个妇人只对她丈夫如此,对人别可没有这么怪吧!”

  李益一怔道:“是的!她的股上曾经长了一个疮,由家中的仆妇为她上乐擦洗,她都很自然,就是对她丈夫怪诞了一点,就因为这缘故,我那个朋友才不服气,非要一窥她的身体不可!假如她是生性如此,对人人都避讳遮掩,我那朋友也不会去招惹她了,闰英!你怎会想到这种曲折的原因呢?”

  卢闰英道:“女人的直觉,她既然能够跟丈夫相处,生下了子女,而且持家勤勉,证明她是个很正常的女人,却有那种不正常的举动,一定有缘故的,将心比心,我想这是唯一的原因了。”

  李益道:“就是凭着这一点吗?”

  “当然还不止,起初我只是猜测而已,可是你说她精于望占之术,却自择了一个黑煞日成礼,我就能确定了,她必须要为自己日后的行动找一个理由,而且这是个最能说得过的理由。”

  李益道:“不错!难怪我的那份状子上告她不贞,居然把她的娘家给吓住了,其实我持的理由连自己也觉得勉强,没想到会成功的。”

  卢闰英叹道:“所以我觉得你们太残忍,那个妇人只对自己的感情忠实而已,出嫁了二十年,并没有失职之处,你们又何忍如此糟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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