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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那丫头还不知道地问:“李家少爷太多了,是那一位呀?”

  司阍横起眼:“自然是天下第一才子君虞少爷,别人还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那丫头一惊道:“十少爷来了,那我得赶紧告诉小姐去!”

  说着话,回头就跑了,司阍这才笑道:“君少爷,你别见笑,这些人都是从河西跟来的,不懂得规矩。”

  李益笑道:“那没关系,反正是后面的,也不会出来见人,倒是门上的,就一定非要位通晓事理的干练老人不可,管家能够得到姨丈重视,在门上照顾着,可见干才。”

  捧人是一种技术,而李益在这方面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他往往能把对方最得意之处,轻描淡写地点出来,而且恰到好处,不会使人晕陶陶如腾云驾雾,但却能使人油然顿生知己之感。

  因此这个司阍正刻感激万分,满脸堆着谦逊的笑容道:“小的叫卢安,追随家老爷多年了,从小就侍候家老爷的,只因为时间久了,对家老爷来往的亲友比较熟,所以到了京师,派在门上招呼着,无非也是怕得罪了亲戚的缘故。”

  李益知道这个卢安必然是姨丈的心腹,所以才派在门上,因为这是个很重要的工作,姨丈既是新贵,人来客在,一定很多,如果派个不实在的人,可能会无形中得罪了人,而且表妹特别对自己来拜访的事关照他,也见得他是可以在内宅走动,说得了几句话的人。

  李益更明白这一类人的影响力很大,因为他们的影响力是无形的,对于一个人的褒贬,他们也许不够资格来批评。可是他们在无意间捧一个人,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这类人多半是有一种天才,明明是自己的意见,却能当作道听途说由别处听来的。

  常住长安的,久经宦海的人,都有一个感觉:“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就是指这类人而言。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天宝时有诗仙之誉的诗人李白,帝眷之隆,可以说是无以复加,但就因为得罪了皇帝与杨贵妃的近侍高力士,不时说两句闲话,才把一代才人罢黜不用而且潦倒终身。

  李益虽然是为求姻而来,但他在未见到表妹之先,不想作任何决定,不过他知道不管是否有联姻之意,目前把这个卢安敷衍好是不会错的,而且这并不困难,厚币温词,他已经把这个人的心整个地买过来了。

  假如家乡的从兄弟再上门来,卢安就会巧妙地替自己打击他们,即使他们所封的门包比自己更丰厚,但是他们绝不会懂得像自己这样笼络人心。

  到了后堂,那个丫头已经打起了门帘,卢安很懂事,抢先一步地上前向一个贵妇人跪下叩了头,道:“夫人,姑臧的李少爷到了,给了奴才一份好厚的赏赐。”

  这的确是个解事的人,因为李盆是卢夫人娘家的亲戚,他这番话无形中也是替卢夫人争了面子,本来门下的封赏是他的外快,可以不必说的,但他不但说了,而且还把那几个金果子捧在手上,再叩了个头道:“这都是实心的,奴才是沾了夫人的福,特地再跟着进来谢谢夫人。”

  卢夫人果然笑了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勤快了,敢情是得到了好处,既是甥少爷赏的,你就收起来吧,往后也别背地埋怨我娘家的亲戚都是小器的。”

  卢安连连叩头道:“奴才怎么敢!奴才怎么敢……”眉开眼笑地退了下去。

  这是一个小插曲,但李益却暗自庆幸今天这一着做得对极了,卢夫人是母亲的堂妹,虽然也是世族,却已经寒微没落了,当然没落的世家总还有点底子,不至于衣食不周上门告助,但是不会像卢氏一族那样风光了。

  卢夫人也是个很要强的人,平时可能对娘家的不景感到很委屈,而自己这个外甥今天替她做了面子,所以卢安才趁机会说了出来。

  等卢安退了出去,他整整衣裳。规规矩短地进去给卢夫人叩了头,先代母亲问了好,又为自己请了安,最后再谢谢他们到家里去探问。

  礼貌中节,言词周到,卢夫人又看了这个外甥一表人才,衣簇锦绣,人物轩昂,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等丫头为李益设了座,她才笑道:“十郎,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们到长安都二十多天了,你到今天才来看我?”

  李益连忙起来垂手道:“姨母可冤枉外甥了,您到姑臧的时候,甥儿正巧放了缺返家省亲,就这么在路上错过了,甥儿到家后才知道,又急急忙忙地赶回长安,忙着给您老人家叩头来了。”

  卢夫人见他一脸惶恐之色才笑道:“坐下!坐下!姨姨逗着你玩的,在姑臧时知道你在长安,我到了长安,还以为你不知道,别的亲戚来,我们问起了才知道,十郎,你要知道,卢象跟你们李家的亲。就是沾着我跟你娘那么一条线,结果你们李家的人都来了,就是你这个外甥没来,姨姨心里该是多着恼呢!”

  李益很凑趣地道:“甥儿该死,惹您老人家着恼。”

  卢夫人笑道:“算了!这也怪不得你,人来了就好,我们崔家没几个拿得出来的亲戚,我跟你母亲虽是叔伯姊妹,但是从做女儿的时候就很投契,所以路过陇西时,特地弯了去一趟,姨姨全靠你这个外甥为我撑面子了,前儿你姨丈回家的时候,谈起了你。对你很夸奖,说你年轻轻的就高举功名,未仕就名动公卿,他去拜过了汾阳王,那位老王爷直夸你。姨姨听了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李益欠欠身道:“多谢姨姨,甥儿年轻不懂事,虽然机缘凑巧,替郭老千岁尽了点心。可是得罪的人更多,以后仰仗姨丈的地方还多。”

  卢夫人叹了口气道:“刚到长安时,关于你的传说的确是不太好,可是过了几天,姨丈就对你改了看法,有四个人在说你的好话,第一位是圣上,第二位是东宫太子千岁殿下。第三个是汾阳王郭老千岁,第四个是翼国公秦千岁,你姨丈说了话,有这四个人认为你好,那怕把长安的人得罪遍了也没关系!”

  李益知道姨丈是热衷的人,也善于结交逢迎,所以才能特邀异数,由外镇而内调中书,不久就会升左右仆射,那是等于丞相的职位了,他对长安的宦情自然很清楚的,因此笑道:“甥儿初入仕途,与人毫无恩怨。惹下的一些非议,大都是口舌之过,姨丈内迁中书,倒是可以为甥儿疏通一下。”

  卢夫人笑道:“那还用说吗,自家外甥,不帮你帮谁?”

  接着又笑笑道:“你姨丈才说很多人批评你傲气太盛,目中无人,当时你表妹就替你辩护说这是应该的,文人当有文人的骨气,一味奉承人,文章再好,也就不算什么了。又说才人不来是遭嫉,跟你同时进仕的人很多,那些人藉藉无闻,连提都没人提,又岂是有出息的?”

  李益骤然有一种知己之感,觉得这个从未晤面的表妹果然是有见识的,不同于一般流俗脂粉。

  卢夫人又道:“你表妹还替你叫屈呢,说你那年才中第八名,列名二甲,可见房官与皇室都不够识人……”

  李益反倒有点不安了道:“龙头属老成,甥儿是年纪轻了点,见解策闻等治世之学还欠缺,朝廷取仕很公平。”

  “你姨丈也是这么说,但是你表妹却不这么想,她说一甲的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都是进翰林馆的居多,那用得到什么经济之才,只要文章好就成;倒是二甲的那些人是做官的,才讲这些事,因此她认为你跟还有一个也姓李的,叫什么来着……”

  李益道:“表妹一定说的是李贺,这个人与甥儿同榜,年纪也很轻,才气纵横!”

  卢夫人笑道:“多半是吧,你表妹说你们这两个人应该选入一甲去,因为长安就是你们两人的文名最盛,被人并称二李,如果一甲的五个人真比你们高明,怎地默默无闻,连名字也没人提起呢?一下子把你姨丈也给问住了!”

  李益心中确是为此不平过,当初他登式时,能够高中十名内,名列前茅。倒是心满意足了,后来金殿策试,拔定等第后,排在第八,因为不知道别人的才华如何,倒也不敢轻视天下士,直等拜会房师后,二度到长安,开始酬酢时,总算有机会见识到同榜的人,晤谈之下。只有一个李贺还能跟自己一相比拟,余皆碌碌,不过经史稍熟,善背强记而已,并没有能像自己一样深入了解。说来说去,还是前人那一套,没有一点创新的见解,他才深感不平,而言辞变为诮刻,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两年来心里一直闷着这口气,从来没对人说过,却想不到深居闺阁的表妹,居然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平。

  因此他对这位表妹的知己之感,未见面就已加深了不少,摸摸藏在袖中的锦盒,他有渴求一晤伊人的欲望:“听娘说闰英表妹是个女才子,人品才华举世无匹,甥儿也很仰慕,怎么没看见?”

  卢夫人笑道:“这丫头整天就盼着跟你见面,刚才听说你来了,就回房换衣服去了!锦素,催催小姐去,说再不出来,李少爷就要走了。”

  锦素就是在门上打帘的那个丫头,笑着道:“小姐听说李少爷来了,才想起今天因为没准备要出门,未曾施妆,赶着去匀妆,妆扮好了立刻就会来的。”

  卢夫人笑道:“这个妮子可作怪,平时出门访客,她都随随便便地去了,今儿个坐在家里,反倒勤快了!”

  正说着,堂后有人接口道:“娘,您说谁勤快了?”

  声音轻巧柔媚,闻之令人欲醉,跟着李益眼前一亮,他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女郎,一个美得令人眩目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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