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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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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道:“这位黄大嫂一定是学过兵法的,懂得攻心为上之法,否则怎么一下子就搔中你的养处呢。” 贾仙儿笑道:“兵法尚诡,她却是一片至诚,使我不得不感动,我从没有服过人,对她,我是真正的服了。” 霍小玉一叹道:“大姊!你的福气真好,能有这么一个知心属意的闺中知友兼畏友,十郎将来不知道会娶到怎么样的一个人!” 贾仙儿沉吟片刻地道:“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逆料。小玉,如果你肯听我的劝告,就做一件聪明的事。” “大姊!什么事?” “十郎授缺放任时,你等在长安,别跟他去。” “为什么?” “第一是你的身子不利于远行;第二,十郎是单枝独祧,授官后一定会急于授室成家,假如你无法使王府追认你郡主的身份,他势必另娶,这是他的家世门风,倒是怪不得他。” 霍小玉道:“这个我知道,我从来也没有打算不要他另娶,只求我有一席之地就够了。” 贾仙儿道:“所以你不能跟他去,听由他自择,十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不会畏忌权势,因此他所择的新妇,不可能凭仗着娘家的势力压下他,问题在于新妇本人,如果不能容人,十郎也一定会另作处置,不会使你委屈的。” 霍小玉沉吟不语,贾仙儿道:“小玉,我们虽非手足,却亲逾姊妹,我完全是为你打算,你有着几点优势,第一是你与十郎建情在先;第二是你的貌艳无人能及;第三是你的才情高,今后你只要多在柔情上多下功夫,自然能紧紧地抓住十郎,不怕他会变心。倒是你跟了去,反而会把自己的优势减弱,因为你的身子不好,旅途劳顿,再病下来,你就很难痊愈了,而一个男人最烦的就是枕边人缠绵病榻,汉武帝时李夫人病笃,坚持不容武帝一见,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如果让武帝见到她那份憔悴之状,她死后也不会使汉武帝终日苦思难忘。” 霍小玉一声长叹,凄然无语。贾仙儿最后凑在她耳边道:“现在谈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少年鸳侣,在一起恩爱难免,但却是你这种病最忌之事,你们在一起时,你必须善自节制自己,过两天我教你养纳之法,那可使你的元气不太受损,维持一段时期,如果能有一段时间的静养,对你只有好处,你的年纪还轻,凡事当往远处想,如果你想跟十郎恩爱白头,就得听我的话。” 霍小玉终于投在她怀中道:“大姊!我听你的。” 贾仙儿揽着她道:“好妹妹,有我这个大姊在。绝不会叫你吃亏的,回房去吧,他们也要快回来了。” 但李益与黄衫客到快天亮时才回来,因为他们送崔允明回家时,小桃果然未眠而等着。 看见崔允明沉醉而归,对崔允明倒是没作什么表示,却埋怨李益不该让他喝这么多的酒。 李益不便跟他多说,但崔允明的倔性却发作了,也许是临出门时所发的语言刺激,使他这个做丈夫的尊严受到打击,他跳了起来:“小桃!酒是我自己要喝的,没有人灌我,你凭甚么去怪别人?” 小桃没想到他会发脾气的,一时倒怯住了,楞了片刻才道:“相公!我是为你好!” 崔允明更生气了:“你为我好,难道表哥跟黄兄是存心害我了,他们闲得无聊时,在这种大冷天里冒着风雪送我回来,你没有一个谢字,反而来上一顿埋怨。我崔家门中从没有牝鸡司晨的规矩,一切还轮不到你作主!” 小桃一向倔强惯了,当着人骤然受此呵责,不禁也变了色,而且她究竟年轻,没有读多少书,一句话未经思索,冲口而出:“陇西姑臧才是你的崔家!” 这句话的份量太重了,崔允明却一言不发,只是转身拿笔展卷,伏案写字,李益忍不住道:“小桃!你那句话太重了,还不上去向允明道歉去!” 小桃话出口也已经后悔了,她知道崔允明一定在写休书,连忙过去道:“我不是有意的……” 崔允明凶凶地道:“不要解释,我不是在写休书。” 小桃一怔道:“那你在做什么?” 崔允明冷冷地道:“我在写易姓契。” 李益觉得事态严重了,连忙道:“允明!你这是干什么,夫妇间拌拌嘴也是常有的事,也犯得着这样认真吗?” 崔允明十分平静,抬头淡淡地道:“君虞,凡事都是劝人容易,轮到自己身上就不同了,如果易地而处,换了你处在我的地位,你该怎么做?”李益不禁默然,这是任何一个男人不能忍的事,因为那是一种尊严的折辱,因此只得以开玩笑的口气道:“你现在写这个有什么用,户部吏籍已有登录,你去申请易姓,不是闹笑话吗,快别胡闹了。” 崔允明微微一笑道:“君虞,你真把我看得那么没出息,会出卖自己吗?” 李益也笑道:“当然不会,你现在执掌刑部度文,谁也买不起,因此我觉得你是在胡闹。” 崔允明淡淡地道:“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就是酒品还算不错,酒醉也不会乱性,我绝不会作胡闹的事。” 他已经把字条写好,拿着去敲江姥姥的房门,江姥姥早醒了,却因为不知道他们闹什么,她是个懂得事的老妇人,所以乾脆不出来。听见有人敲门,知道不出来不行了,披衣打开了门,崔允明跪下叩了一个头:“姥姥,这是强儿的易姓契,我已经把他易姓为江,你可以把他列在江氏宗谱上,本来我不必这么做的。欠债无非还钱而已,可是我受你照拂于贫困之时,所欠的不祗是钱债,还有你的恩情,因比我以子报恩,偿债情于万一。” 说完他交过纸卷,回头就走了。 李益忙追上去叫道:“允明!你上那儿去?” 允明回头笑笑道:“上衙门去,那里可以睡,君虞!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总得为崔家祖宗找一个进得了门的地方设祭。” 黄衫客道:“十郎!我陪崔兄去,你在这里开导一下崔夫人吧,安顿好了,我再来找你。” 他追着允明去了,李益跟江姥姥来到小桃的房里,见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才一叹道:“小桃!你们虽然成婚不到一年,可是相处的时日已不算短了,难道你还不了解他这个人,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隐而不轻发而已,什么话都可以说,却不能伤他的尊严。” 江姥姥问明了经过,半晌无语,最后把手中的契书撕了,长叹一声道:“小桃!这不怪你,要怪祗能怪我!” 小桃不禁一怔,忘记了哭泣,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祖母,江姥姥苦笑道:“女孩子从小就该好好教养,等到长大了再教,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已沦为平民之家,就不该再把你嫁给读书人!李公子,请你去转告允明一声,等小孩子满了月,叫他雇个乳媪,把孩子抱过去!” 小桃这下子真急了:“姥姥,你不要允明回来了?” 江姥姥叹道:“他肯回来吗?” 小桃哽咽着道:“我去向他认错,跪着也把他求回来。” 江姥姥摇摇头:“孩子,别做那些傻事,就算他回来,你们之间也完了,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破镜可以重圆。断钗可以再续,只有勉强结合的婚姻。就像是一盏常用的瓷碗,打破了就无法再补完整了。” 李益觉得这位老妇人的见解十分透辟,所用的比喻也再恰当也没有了。小桃却不相信地道:“姥姥!这八个月来,我没有一件失德的事,就为了今天说错了一句话,允明会不要我了?他是那样绝情的人吗?” 江姥姥道:“他是个规规矩矩,至情至义的人,所以他才不会回头了,如果他写的是一纸休书,倒还可以挽回,因为他只是对你的德行不满,可是他写的是他儿子的易姓契帖,那表示他已横定了心绝不回头了。” 小桃悲苦地道:“我就是说了一句……” 江姥姥沉声道:“那一句最不可原谅,那表示你心里始终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这句话不是临时冲口而出的,如果你没有这种念头,根本就不可能会说出这句话。人从来不会说我要吃屎,却会骂人家是吃屎长大的,因为人从来也没有那个念头过,小桃!你自己平心静气想一想,姥姥有没有冤枉你?” 小桃低下了头,江姥姥又道:“你再想小玉对十郎是怎么样态度,同时再想想,允明以前是否喝醉过,他是个很有节制的人,最近却常常喝酒,你坐褥还没有满月,他却经常迟归,我问过他的同僚了,人家告诉我,他在班房里替别人缮写未了的案首,为的是躲避你。” 小桃哭着道:“我做了些什么呢?” 江姥姥道:“你什么都做,就是没有做一个好妻子,成婚不到一年,丈夫就不想回家,小桃,我不忍心说你,因为你太有把握了。” 小桃又开始饮泣着,江姥姥声音有点哽咽:“十郎!我没有一点怪允明的意思,只是对他非常抱歉,过了年,请你向他要一张退婚书,说这是我的意思。” 小桃哭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江姥姥反手一掌掴上去,厉声道:“小桃,我真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地打过你,才把你纵容成这样子,这一切后果,都是你自己找来的,你怨得了谁?” 小桃低头不语,江姥姥又道:“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我为什么不让你到左邻右舍去走动,就是怕你染上那些长安妇人家的习惯,成了婚之后,我以为你识得好歹了。因此你跟允明衙门里一些同僚的家眷来往,我也不大管你,可是你学会了什么?学会了牙尖利嘴,学会了用手段来管丈夫,两三个月前,我就看出你们之间的不对了,允明回到家里,成了个没锯口的葫芦,一声都不发,你就应该注意了,可是你还以为是自己的成功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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