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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李益道:“刚才你就表演了一次,把张三的帽子挪到李四的头上去了。”

  霍小玉瞪目不知所言,李益道:“世说新语上,魏公因释窦娥碑文而方有才逊三十里之叹的是杨修,你挪到七岁让梨的孔融身上去了,张冠而李戴,岂非腾挪有术吗?”

  霍小玉脸一红,黄衫客道:“那也不算什么,反正都是曹氏家臣,一样以高才而为魏公所杀,做人最难是难得胡涂,杨修若不是锋芒太露,语多诮刻,何至身首异处”如果此公能像嫂夫人一样,用错一两个典故当不致殒身了,十郎,你我一见如故,因此兄弟就不揣冒昧,交浅而言深了,你的才华不逊杨修,但今日那些方面大员,却未必有曹公三容之雅量,将来投身仕途,还要多加谨慎。”

  李益不禁悚然,将手一拱道:“多承教诲,兄弟自知处世宜和,但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贾仙儿道:“刚才我们都知道小玉妹记错了人名,但游戏笑谈,何必太认真呢,十郎,倒是黄大哥的劝告,你要善记在心,我以前也是喜欢挑人家的错,惹来一些无谓的烦恼,哥哥才把我赶到华山去学剑,其实公孙大娘的弟子剑术平平,她本人也不见得能高出我那里,主要是叫我养养性子去,经过这两三年磨练,我总算学到了一点。就是剑不会轻易出鞘了。”

  李益肃然道:“是的!大姐的比喻小弟很明白,武人之剑刃,犹如文人之舌锋,发必伤人。”

  贾仙儿道:“还不止于此,公孙大娘晚年就道,给我说了多少道理,最使我服膺的就是几句,她说:浅水呜咽而深水哑然,急于炫露者,未必就是高明。明珠应藏于椟,宝剑收于匣,才可显得其珍贵,孔子虽求礼于老子,然而其名却噪于老子,其弟子不平,老子笑而不言,只张了嘴,显示弟子,其弟子即感释然。”

  李益忍不住道:“这一段小弟倒没有闻教过,请大姊详细教示一下好吗?”

  贾仙儿笑道:“那时老子年岁已高,满口的齿牙所剩无几,但他的舌头仍然十分灵活,那表示刚易折,柔常存,好逞刚勇者,乃自夭其寿,自招强敌而取祸,宦海之中,不通而自以为通者,比武林中不能而自以为能者更多,而心胸之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十郎的脾气如果不改,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霍小玉也感动了,连忙道:“大姊说得是,小妹如果不是喋喋多言,自己卖弄,就不会把杨修误为孔融,闹个笑话了,家母也常劝十郎,是没有你说得那么透彻。”

  贾飞已经用酒清过喉咙,笑笑道:“玉娘子,典故弄错没关系,你又不指着这个求功名,只要你告诉咱家这个喝酒的方法没错,你就是天下第一女才子,你们也是的,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偏有那么多的精神去引经论典。十郎,这都是你引起来的,诗也做过了,评也评过了,你又挑精拣肥,引来了两车子废话,如再耽误下去,让这一坛酒走了味,你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罚你一盅。”

  李益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笑笑道:“小弟认罪。”

  贾飞笑道:“不是罚你喝一盅,是罚你少喝一盅,该你两盅的份,你祗准喝一盅。”

  贾仙儿连忙道:“哥哥!你要满足一点,得陇不可再望蜀,你已经占了大份了,还要算计人家的那份。”

  贾飞道:“妹妹!你等我说完话好不好,我这南运河老大虽然没出息,可从来也没做过那种丢人的事,我要十郎少喝一盅,可不是为我,厨下还有一位姑娘在忙着,我们在这儿享福,也不能偏了人家,所以我要罚这一盅,留给那位浣纱姑娘。”

  贾仙儿道:“这还像话,可是你也不该慷他人之慨,要罚就应该罚你自己的份下匀出一盅来给人家。”

  贾飞笑笑道:“十郎省下一盅给浣纱姑娘,是他的体惜,我匀出一盅又算是老几?”

  贾仙儿道:“十郎体惜人家,要你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你不说,十郎也不会忘记浣纱姑娘的。”

  贾飞笑道:“我是怕十郎不好意思,所以代他说了,不过十郎也不会吃亏的,我这三盅酒,等于是十郎替我赚来的,为了表示谢意起见,我该奉上一盅。”

  黄衫客一笑道:“老贾说得不错,好酒是不该偏了浣纱姑娘,应该留给她一盅,而且老贾一个人的份最多,这一盅也该从他的份上匀出来,有话就直说,何苦拐弯抹角;绕这么个大圈子呢!”

  贾飞道:“同样的一盅酒,在十郎的份上省下来,跟我份上匀出来,味道就差得多了,虽然绕个圈子,却能使意义深长,这个圈子必须绕的,这盅酒如果出在我贾老大的账上,我就是混账了。”

  黄衫客笑道:“说得好,老大毕竟是老大,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你心细。”

  贾飞笑道:“黄大哥,不是兄弟吹嘘,以江湖声望,兄弟不如你,但这个老大让你做,未必就比我强。”

  黄衫客点头道:“这话不错,我绝对承认,所以你能称雄一方。我却祗能湖山逍遥。”

  正说着,浣纱也正好端着菜出来,贾仙儿拖着她坐下来笑道:“来!来!十郎给你省下了一盅好酒,快坐下来喝了吧!”

  浣纱急红了脸道:“这怎么敢当,那有婢子的座位……”

  贾仙儿道:“别客气了,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不高于谁,但我们也得看重自己,谁并不低于谁。”

  他硬拉着浣纱坐下,李益望着黄衫客,只有无言而笑。

  一顿酒喝到月上中天,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却见马五衣衫狼狈地一个人走回来了,贾飞连忙喝道:“马五!你当真无法无天了,李公子看你们辛苦,赏你们一顿酒喝,你们也该知道分寸,这个时候才回来。”

  马五看见黄衫客也在船上,连忙道:“黄大哥跟姑娘都在这儿,那就好了,弟兄们都被水龙神留下了。”

  贾飞一听就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马五嗫嚅地道:“高猛把弟兄们留下了!”

  贾飞脸色一沉道:“为什么?是你们喝醉了,在码头上闹事,跟他的人起了冲突?”

  马五立刻道:“大哥!绝对没有,弟兄们都记住你的吩咐,谁也没放量,姑娘来的时候看见了,我们都很斯文。”

  贾仙儿道:“这个我可以证明,他们的确很规矩。”

  马五又嗫嚅了一下才道:“他说我们破了规矩,吃过了界,在瓜州地面上应该是他们的买卖。”

  贾飞道:“你有没有告诉他,咱们这次不是做买卖,而是送一位朋友回家。”

  马五道:“说了,可是他却不相信,小的还说这次是黄大哥介绍的朋友,他说他只认识道上的规矩,不认识什么黄大哥,要我们把李公子连人带货送过去,换弟兄们出来。”

  黄衫客脸色也一沉道:“马五……高猛说过这样的话吗?”

  马五道:“黄大哥,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他的确是这么说了,而且他还摆下了话,说如果我们不送过去,一个时辰后,他就自己来接收。”

  黄衫客怒道:“岂有此理,水龙神当真想称霸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找他去。”

  李益也听出事情不对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贾飞道:“十郎!这是我们江湖上的事,你不必过问。”

  李益道:“小弟本来是不便过问的,但听这位马壮士说事情似乎因我而起,小弟至少要问问清楚才行。”

  贾飞想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跟水龙神合管着运河上的事,我管南运河兼扬子江的水运货,举凡来往船只,只要是载货的、值十抽一,由我们负责货商的安全,不让宵小打扰,北运河则是他的地面,都以瓜州为界,如果是一般的货船,我的人护送到瓜州,就该立刻回头,由他派人来商洽。”

  黄衫客道:“老贾,你有没有派人去跟他打招呼?”

  贾飞道:“没有!这次又不是做生意。”

  黄衫客:“那就难怪他误会了。”

  贾仙儿道:“黄大哥!这话不公平,十郎乘坐的是我的座船,随行又没有第二条货船,这已经很明显的表示了是我们本身的事,难道也要向他禀报不成?我这条金龙船别说是走南北运河,就是到三江五浙,也没有拜码头的先例。”

  黄衫客也不作声了,李益笑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又何必伤了各位江湖道上的和气呢?他们要的是钱罢了,既有这个规矩,我就抽一成给他们好了。”

  贾飞叫道:“那有这个道理!十郎!你这样一来,我镇海蛟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

  贾仙儿叫道:“十郎!你们若是乘坐别的客船,付出这笔买路钱还可一说,你们乘坐我的金龙船号,如果付出一个钱,岂不是砸了我女飞卫的名号?”

  李益笑笑道:“大姊既已经决心摆脱江湖,又何必在乎这戋戋微名呢?就从这一次开始,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你决心离开江湖,不是更好吗?”

  贾飞道:“那我呢?”

  李益道:“小弟与贾兄是朋友,跟水龙神不是朋友,贾兄这边,兄弟不敢冒渎,但是对另外一方面,小弟应该照江湖上规定付买路费,如果因为小弟的事,使得贾兄与同道冲突,这就不是交友之道了。”

  贾飞还要开口,贾仙儿却道:“哥哥!十郎的话也对,既然各有规矩,我们就照规矩做,免得落人口实,但是这笔钱不该由十郎出,我们拿出来给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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