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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霍小玉道:“从他这间厨房的设备就知道,器皿之精,佐料齐全,可见他对此道非常讲究,长安许多王侯之家,也未必有这种气派。”

  李益哦了一声道:“这倒是看不出,像他那样粗豪的水上豪杰,会有这种闲情!”

  霍小玉笑道:“那是你孤陋寡闻了,这位贾船主的文墨很好,所作的几首诗绝不是你们这些书生写得出来的。”

  李益更为奇怪了道:“你怎么晓得呢?”

  霍小玉笑道:“这楼舱本是他的,我们来了,他才让出来,在梳妆台里就有他的诗稿。”

  李益忙道:“你怎么随便翻人家的东西?”

  霍小玉道:“我可不是有意的,晨起梳妆,偶而发现了,本想随便翻了看一看,谁知竟然舍不得丢开了。”

  李益笑道:“既有如此好诗,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诗是好诗,但未必能入你这种高明法眼,我怕你看了又要批评人家。”

  李益笑道:“我也不是随便批评人的。”

  说着走到舱里,打开妆台的屉子,果然有一本桑皮丝的手抄本,封面上写着“沧海诗稿”四个草书。

  翻开内页,只有十几首短诗,但笔力苍劲中带箸娟秀,似乎极不和谐,再看看内容,倒是真被迷住了,直到霍小玉叫了一声:“十郎!贾船主已经来了,你怎么不招呼一声。连茶都没泡。”

  李益这才发觉,果真看见贾飞已盘膝坐在对面,连忙起立道:“失礼!失礼!贾兄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贾飞笑道:“失礼,在下不告而入,兄弟来的时候,见李公于正在出神,未敢扰乱。”

  霍小玉泡了一茶,送了上来笑笑道:“贾船主,很对不起,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拜读大作,诗实在是好。”

  贾飞微笑道:“李公子认为尚可一观否?”

  李益放下诗册笑道:“贾兄是要考兄弟了!”

  贾飞道:“那怎么敢,黄大哥说李公子是当世名家,长安诗魁,兄弟只是请教而已。”

  李益笑道:“这如果是贾兄之作,兄弟很冒昧的说一声其糟无比。”

  霍小玉忙道:“十郎!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

  贾飞却毫不在意,笑着道:“没关系,李公子是行家,就这一句话已便在下心服口服。”

  霍小玉道:“诗句中豪情万丈,却又不减妩媚之情,虽不是名山之作,但也不致于糟得不可一读啊!”

  李益笑道:“你批评得非常正确,如此可见你的眼光也很不错了,只是火候还不够深。”

  霍小玉道:“我当然不够资格言诗,但好坏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认为很好,现在倒要听听糟在那里?”

  李益笑道:“第一个糟在名字起错了,沧海诗稿,应具浩瀚之胸怀,何得有妩媚之情。”

  霍小玉不服气道:“沧海虽浩,也有风平浪静之时。”

  李益笑道:“不错,但在海客胸中,这风平浪静,只是万丈豪情的静熊,波涛汹涌,只是豪气的舒发,诗以言志,像贾兄这样的豪杰人物,而有妩媚之情,又岂能称雄于水上,叱吒于江湖,所以才糟!”

  贾飞笑道:“佩服!佩服!李公子还能再指教一二吗?”

  李益笑笑道:“如若出于尊夫人之手,则是绝妙好诗。”

  贾飞道:“在下尚未成室。”

  李益道:“那一定是贾兄的书剑知己?”

  贾飞笑道:“也不是,在下从十三岁开始,浪迹江湖,二十年来,整天跟这些儿郎们斯混,那有此等绮情!”

  李益笑道:“那一定是令妹的杰作了?”

  贾飞道:“李公子何以不说家姊呢?”

  李益笑道:“不可能,因为纸页尚新不会是多年之作,而诗中语句豪而未放,狂而不凝,故知这件主人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既非令正,也非令宠,必是令妹无疑。”

  贾飞肃容一揖道:“李公子法眼若电,实在高明,难怪黄大哥对公子推崇备至了!”

  霍小玉睁大了眼睛道;“什么!这不是贾船主的诗?”

  李益笑道:“当然不是,否则我再不识好歹,也不会用糟不可言四个字来批评了,因为诗的确不错,只是带着脂粉气,如出之贾兄之手,实在不像话。”

  霍小玉叹了口气道:“我怎么看不出是女子作的呢?”

  李益道:“你当然看不出,因为你也是女人。”

  “为什么女人就看不出来呢?”

  李益笑道:“因为女人稍具雄心的都不甘雌伏,拚命想学男人,但女人就是女人,再学也成不了男人,所以能骗得过女人,却骗不过男人。”

  贾飞大笑道:“高明!高明!我真希望舍妹也在这儿,聆听公子的高论,杀杀她的野性。”

  霍小玉道:“令妹在那里?”

  贾飞道:“在华山公孙大娘门下学剑,这本是她的座船。今秋艺成,我这条船就是去接她的,刚好遇见黄大哥,所以才顺便送各位一程。”

  霍小玉道:“原来是令妹的船,难怪船上如此讲究,而且还有不少闺阁的用具。”

  贾飞笑道:“夫人一定以为在下是个风流浪子?”

  霍小玉讪然地道:“那倒没有,我知道英雄豪杰,风流都是本色。”

  贾飞笑道:“夫人说的是功名场中的英雄,可不是我们江湖道上的豪杰,我们只有饱经风霜,刀头舐血,剑底求生的生活,那里风流得起来!”

  李益却道:“我们占用了令妹的座船,太唐突了。”

  贾飞笑笑道:“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黄大哥肩担一保,兄弟真还不敢答应,因为我这个妹妹狂野成性,连我这个哥哥都不放在眼中,她虽是个女子,却事事不肯落后,她的座舱除了我之外,不准第二个男人接近的,更别说是借给别人用了,但是她最敬重黄大哥,所以黄大可说要借给李公子用,在下才敢答应。”

  李益道:“那还是太唐突了一点。”

  贾飞笑道:“现在没关系了,就算黄大哥不去解释,兄弟也担待得起来,舍姝虽然蛮横,倒还讲理,就拿李公子方才那番高论转说给她听,保管也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曾经拿她的诗向许多江南名士求教过,那些人对她的诗虽然能评出优劣之处,却没有一个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她也以此自傲,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子了。”

  李益道:“兄弟虽未见到令妹,但是从她的诗里已经可以想像到她的英风豪气,必是红线、聂隐娘一流的人物。”

  贾飞笑道:“不错!她最敬佩的就是这两个人。”

  李益一笑道:“她其实是错了,她的诗句中最鄙薄的两个人是西施与王墙,然而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贾飞不禁一怔:“这话是怎么说呢?”

  话才说完,一个女子的声音接着道:“对啊!这话是怎么说?我倒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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