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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霍小玉忸怩地道:“鲍姨,我不是那种寂寞,而是一种孤单的恐惧,所以我要跟你谈谈。”

  鲍十一娘含笑走在她的床前道:“好吧,那我们就谈谈,你到底恐惧些甚么,有了十郎那样一个男人,你还怕甚么孤单呢?他会照顾你的,比你母亲更体贴。”

  霍小玉道:“是的,他对我太好了,正因为他对我那么好,我才想为他做些甚么来讨好他,可是我往往做错了。”

  鲍十一娘想了一下道:“像十郎那样的男人,你根本不必为他做甚么,只要每天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俏俏皮皮的,顺着他的意思,就能抓住他了。”

  霍小玉道:“就这么简单?”

  鲍十一娘笑道:“你别以为这很简单,做起来可真不容易,我所说的顺着他的意思,不是要你做个木头人,凡事都听他的,而是要你事事都摸清他的意思,他的喜憎,不等他开口,一切都为他准备得舒舒齐齐的。”

  霍小玉幽幽地一叹道:“做人实在很难,娘又这么快的离开了……”

  鲍十一娘道:“女儿总要离开母亲的,倒是这个要跟你相处一生的男人,你要好好把握住。”

  “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做,你教教我吧。”

  鲍十一娘笑道:“这个并不太难,不过有几个原则要把握住,一切要自然,不可勉强,容颜常保姣好,七分艳媚,三分柔弱,人前端庄,房中放荡,投其所好,避其所恶,如果再能学几味好菜,吃得他心满意足,这个男人就永为裙下不二之臣了。”

  霍小玉忍不住笑了道:“鲍姨,你真行。”

  鲍十一娘凄然一笑道:“虽只是几句话,得来却不容易,我多年的青楼风尘,就混出这点经验,尤其是‘投其所好,避其所恶’短短的八个字,做起来却太难了,遇上你最讨厌而他又喜欢的事,你必须忘掉自已去将就他……”

  霍小玉道:“怎么个将就法呢?”

  鲍十一娘想想道:“我举个十郎的例子来说吧,他最怕人生病,尤其听人病中呻吟。”

  霍小玉道:“是的。他告诉过我,小的时候,他母亲生病,他在旁侍候了一夜,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竟把背得烂熟的书都忘了,捱了一顿手心,被母亲知道了,第二天,病还没好,却也撑着说病好了,没再要他侍候了。”

  鲍十一娘笑道:“原来他母亲也是这样迁就他的。”

  霍小玉忙道:“鲍姨,你说,你怎么样?”

  鲍十一娘脸红了一红才道:“小玉,你不会多心的,我才说给你听,有一天我受了风寒,两三天没去看地,他找了来了,闻见了我房中的药味,没坐一下就走了……”

  “这太没情义了。”

  鲍十一娘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天生就是不喜欢一些事,我很谅解,我从小怕死人,五岁头上,我老子死了,我娘拿了鞭子赶在后面打,我都不肯在爹的遗体旁边守夜,想到我那时的心情,再听他老老实实的解释,我十分原谅他的离去。”

  “后来呢?”

  “再过了两天,我还在发烧,看见他来了,我特别在冷水里泡了一下再出来跟他见面,强打情神陪他,一直等他上了床,他才知道我在发烧。”

  鲍十一娘笑接道:“不要骂他,要使一个男人动心,必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而且是值得的,自从那一次之后,他才把我当作一个知心的朋友。”

  “可不是普通朋友吧?”

  鲍十一娘苦笑道:“一个世家公于,与一个青楼老妓。除了朋友之外,还能有甚么事情呢?”

  霍小玉默然片刻才道:“难怪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你这样对他,他怎么忘得了呢?”

  鲍十一娘又凄苦地一笑道:“也不过大家互相记着而已。我们都是知道分寸的人,知道甚么时候该分手就分手,小玉,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了解我们之间的情形,而且你的气度也不同一般凡俗女子,不会为此而不高兴的。”

  霍小玉道:“绝对不会,否则我就不会有那个想法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介意你们叙叙旧情的。”

  鲍十一娘苦笑道:“那是孩子话,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非昔日之我,他也非昔日之他,我们是真正的一乾二净的朋友了,不过十郎是个好朋友,一个值得为他付出一生的男人,希望你好好地把握住他。”

  望着这痴心的女郎鲍十一娘心中有一丝轻微的惆怅,李益是个值得爱的男人,但不是一个能把握得住的男人,也许换了自己还有几分可能,但霍小玉这样雅气,实在很难说,因为李益动心的是一个充分成熟的妇人,霍小玉甚么时候才能成熟呢?

  经过了这一番密谈后,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更接近了,絮絮切切地谈着,话题多半是李益,当李益走到了屋子里,她们都没有发觉,直到李益轻咳一声,两个人才发觉过来,脸上都红红的。

  李益笑道:“谈甚么这么专心?”

  霍小玉更是说不出话来,还是练达的鲍十一娘轻盈一笑:“是不能给男人听的女人话。”

  十一娘接着忙又问道:“十郎,你看过我那畜生的窗课后觉得怎么样?”

  李益想想道:“还算过得去,文理也很通顺,只是腕力稍弱,下笔时胆气不足。”

  霍小玉道:“作文章又不是写字,关腕力甚么事?”

  李益笑道:“这是衡文的口语,说他下笔时不够开展,遇上个守旧的试官,会认为他太嫩,遇上个好立奇论的试官,则又会认为他过于呆板,不易讨好。”

  霍小玉道:“孩子反正还小,目前只是历练一下。”

  李益道:“正因为他年纪轻,要跟许多老手去比,在经验上还欠缺,书也没有别人读得多,只有取巧另辟门路才有机会去试不同乡选。考秀才只要把经书读通了,说出一番道理能切题。就能登榜了。举试为吏选入门,必须要情理通达,引古证今才行。”

  鲍十一娘忙道:“十郎,这篇道理我可不懂,你乾脆就告诉他,要他如何用功,应该往那一个方向着手。”

  李益道:“经书过得去了,有瑕不妨看看别的书,反正抱着试试的心情,不如另辟途径,一个题目下来,有十个道理可引,不妨别出心裁,想出第十一条道理,这样试官或许会认为他文有奇气而特加圈点……”

  鲍十一娘很玲珑,笑笑道:“十郎!你是说他如果走正当的路子,中试的希望不大?”

  李益道:“你明白就好了,他才钻了几年书,怎么能跟人家多年的火候去比呢?过了二十岁,如果还不能抡举,就不必走偏途了,那时他本身的火候已够,再加勤学苦读,一定会有成就的,目前你求好心切,一定要他去试,只有走取巧的路子。”

  鲍十一娘点头道:“我懂了!这跟我初到乐坊的情形一样,教乐的师父是以技选才的。我才学了一两年,手法经验都不如人,不过那个老乐工很喜欢我,教了我一个绝招,他要我专练一首最难的古乐,根本不要去管指法技巧,结果我就以那一曲压倒了很多比我年长的姊姊,在十二岁就被孙驸马府里选去了。”

  李益笑道:“天下事都是一个道理,你能明白这个,大可以开馆授徒了。”

  鲍十一娘道:“十郎,真谢谢你,虽然是简单的几句话,但有很多人钻了一辈子,也未必悟得透这个道理。”

  李益笑道:“我这个办法并不是人人可用的,不过我看他的样子还很聪明,不妨试试看,假加他天资不够,一本书要化个两三年才能背熟。倒不如规规矩矩,在圣人的大道理上下功夫了。”

  鲍十一娘笑道:“我就叫他照你的方法去用功,不过要读那些书,你能否给我开列出来?”

  李益道:“我已经写了,总计有十来部书,在书坊中都有刻木本,虽然贵一点,但这个代价是值得一花的,时间不多,叫他不必死记硬背,只要大致看一遍,懂得别人的理论就打了,这一第不中,下一第还可以照这条子路走,读熟这十来部书,对他为人处世也很有帮助。”

  鲍十一娘忙道:“明天一早就叫他老子买去,十郎,如果托你的福,让那小子侥幸能中个一第,我带着他到你家去叩头。”

  李益笑道:“那倒不必,你如果真想谢我,就替我找一个玲珑点的女孩子,花钱买下来都行。”

  鲍十一娘道:“这是干吗?一个小玉,一个浣纱,陪着你还不够?”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看你想到那儿去了?我要个人不是为了那个。”

  “那又为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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