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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郑净持道:“是的,这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你看我现在多么高兴!”

  霍小玉看得出母亲的高兴是自然的流露而不是矫揉的做作,因为她一直在笑着。

  以前郑净持不是没笑过,但笑得很短暂,大部份是被平静与忧虑所笼罩着。

  李益顿了一顿道:“娘!你真的习惯这种生活吗?”

  郑净持道:“当然习惯,一踏进门,我就知道这是我所梦想的归宿,这儿的环境,这儿的人,一切都太美好了。”

  他们在谈话,旁边在工作的妇人连望都不望一下,似乎每个人都认为天地间只有自己是存在的。

  霍小玉道:“娘!你就是不回去,也该先回家一趟,把你的东西清理一下……”

  郑净持道:“傻丫头。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再看看那些人,家里的东西那一是我需要的?”

  转头向李益道:“我那十万钱本来是要捐赠给庙里的,可是主持师太拒绝接受,她说这里不需要钱。她为了清修,在这儿盖了四十间屋子,不准备扩大,我刚好是补了最后一个缺,庙产足可维持四十个人的生活,那笔钱根本用不着,我已经分配好了。”

  “桂子跟浣纱各得三万,浣纱的一份由你们收着,她跟玉儿投缘,十郎收在身边吧,桂子的那一份给她,叫她回家住去吧,她的家在十一娘邻近,十一娘知道的,家里还有兄嫂。”

  “另外的三万给允明,给他谋个前程,一万为我捐赠给附近的庙里,我的东西就由你们支配吧,可以用的留下,不能用的送人好了,尤其是那些衣服,小玉穿用还早,放着生霉太可惜……”

  她说得高兴,霍小玉的眼泪却流了下来,郑净持发觉了,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哭什么,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霍小玉道:“娘,你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郑净持这才轻轻一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迟早都要分手的,娘难道还能跟你一辈子!”

  李益道:“娘,我们是准备一辈子奉养你的。”

  郑净持摇摇头道:“十郎!你是个很明理的人,怎么也说这种傻话呢?我知道这是你们的一片孝心,但孝应以顺为先,我在这儿快乐,你们就该让我在这儿快乐!”

  李益没说话了,郑净持弯腰下去摘菜,道:“你们回去吧!不要妨碍找的工作。”

  霍小玉流泪道:“娘!你何必要受这个罪呢?”

  郑净持肃然道:“你认为这是受罪,我却认为是无比的快乐,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劳力换来的生活,不是靠人奉养,不是靠人怜悯,施舍。你们再也没想到我今天早上的早餐吃了多少,我足足喝了三碗粥,因为这是我以自己的劳力赚来的。”

  她用手一指旁边的一个素衣妇人道:“那就是主持莲因师太,这个庵是她的,庙产也是她的,但她跟大家一样地工作,这儿没有主人,没有仆从,都是一样的身份,住在这儿,每个人都更为自己工作……”

  李益忍不住一叹道:“无为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郑净持笑笑道:“是的,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虽然勾划出一片人间乐土,但却是虚幻的,藏在雪深不知处,但这儿却是真实的,随时都可以来,随时都可以去,有人出去了三次,终于还是回来了!”

  李益叹了一口气牵牵小玉的衣服道:“走吧!”

  霍小玉道:“就这么走了?”

  李益苦笑道:“除非你也愿意留下,否则还是走吧,娘的心意已经决定,大概不会再改变了。”

  果然郑净持低头摘菜,忙于工作,连话都不跟他们说了,霍小玉站了起来,终于在李益轻扯下,慢慢地移动了脚步,却忍不住道:“娘!女儿回去了!”

  郑净持连头都没有抬,只嗯了一声,霍小玉含着两包眼泪,离开了菜园。

  就在两人走出小门的时候,在矮墙上,郑净持还悄悄地望着,悄悄拭泪。一只理柔的手,拍拍她的肩头,回头一看,卸是庵中的住持莲因师太。

  郑净持感到很不安,莲因师太却和蔼地道:“郑夫人,惜别乃人之常情,人非太上,我虽然是自幼虔修,也未能做到一尘不染的境界,偶有家人来访,一样会动情伤怀的,那小后生是令媛吗?”

  郑净持点点头道:“是的,她为了赶路骑马方便,才着了男装。”

  莲因启口欲言,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念了一声佛号。

  郑净持忙道:“师太有什么指示?”

  莲因想了一下才道:“说了也许会扰乱夫人的心情,令媛似非寿永之相。”

  郑净持身子稍微震了一震,低声道:“弟子也略知相法,早就有这个预感了。”

  莲因轻叹一声道:“而且她命当孤寡而无善终。”

  郑净持又是一震:“弟子也有此感。”

  莲因道:“那夫人的相法已很高明,夫人放得下心吗?”

  郑净持叹道:“既然命由天定,非人力可回,放不下又能如何?只好由她去了!”

  莲因道:“不!命非不可变,只是夫人措置错了,如果为令媛择一个平庸弟子,让她庸庸以终,倒是寿可期考,那个少年才气纵横,锋亡毕露,与令媛相匹,虽是一双璧人,却因为两极对冲而强弱之势不衡,故无善终。”

  郑净持苦笑道:“弟子也料到了,但情势所趋,冥冥中似有天定。”

  莲因颇感兴趣地道:“昨夜匆匆一晤。仅知梗概,初见那两个年轻人时,还以为夫人不解命相而铸此错,现在听夫人之言,似乎夫人对命理研究极深,结果仍然无法阻止,倒使我感到不解了,夫人可以为我细说一下吗?”

  她拂拂墙旁的石块,请郑净持坐下了,自己坐在对面,听她把始末情由以及遣嫁小玉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莲因一叹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那倒是怪不得夫人,这的确不是人力可回的,阿弥陀佛,红颜薄命,自古皆然R夫人也不必为令媛去操心了!”

  郑净持道:“是的!我看出李十郎非可托之人,但天意使然,完全由不得我作主,我也知道小玉的命必无善终,但没有办法能改变它,所以我只好眼不见为净,远远地离开他们。”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莲因只是连连念佛,可是她古井无波的脸上,却现出了恻然之色,似乎在为那个薄命的女孩子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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