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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李益笑道:“我怎么回答呢?当时客人很多,我不好意思说他没读过乐师,只能说长歌行每句五言,短歌行每句四言,可能以每句的字言分长短吧!”

  霍小玉道:“居然替他找出了理由,亏得你博学多智,才能想得出这个答案。”

  李益一叹道:“可笑是这位老太爷竟把我的答案,当作了他自己的发现,逢人夸道。居然会有人跟着附和,奉承他为诗学先进,乐府名家,可见诗人好诗,只走附庸风雅而已,真正懂诗的,又有几个!”

  霍小玉忽然笑道:“李公子,你送我的这首江南词,是你自己的创意呢?还是从别人那儿翻出来的?”

  李益闻言一怔,知道又跟别人的作品犯了雷同了,乃笑笑道:“你找出我风动窗竹的曲名,我就考考你。”

  他不得不如此说,因为乐府诗始自漠武帝刘彻设置乐府后,以专人搜集诗书,乐以音律,后世拟制者日众,不入乐者,创制模拟,多人篇中,混淆复杂,除了一些名家作品,流传称道为众所周知外其余的就很难说了,谁都不敢说每篇都读过。霍小玉既然有此一问,必然也有所本,刚讥评过别人,如果被她找出前人的作品中意境雷同的,这个人就丢大了。

  霍小玉却不知道他的用意,笑着道:“我就知道你是在考我,幸亏我刚好读过,你是从晋人无名氏的长干曲里引申出来的,就是列在杂曲里,也难不倒我!”

  于是她以曼妙的声音低吟道:“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摇。妾身扬夜住。便弄广陵潮。”

  清吟已毕,李益却呆住了,他的确试过这一首,只是早就忘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

  是他最得意约两句杰作,没想到弄潮之典,早就被人用过了。

  霍小玉吟完后,见他发呆,不禁讶然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记错了?”

  李益从沉思中惊觉过来,连忙道:“不,你吟得一字不差,小玉,我真佩服你。这么偏僻的章篇居然会被你找了出来,无怪乎十一娘说你是书呆子,以后我要把我的诗稿整个拿出来。请你审核一遍看看那些是跟人家意境相似的,我要全部都删掉!”

  霍小玉惊道:“那是干什么,李公子,广陵长干曲,比起你的江南词意境呆板多了,‘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意境何等缠绵,用情何等深刻,又岂是‘妾身扬子住,便弄广陵潮’,两句所能比拟得了的?”

  李益苦笑道:“我总不能篇篇都是拾人的牙慧,自己没有一首创新之作呀!”

  霍小玉笑道:“那你就为我作一曲,我最喜欢的就是李青莲的那一阙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为我也作一折长干曲。”

  李益笑笑道:“玉娘子要考考我了!”

  霍小玉道:“那可不敢当,久幕李郎高才,想必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李益觉得一再被她翻出了底子,实在不是味儿,豪情顿发,站了起来道:“好!既蒙青睐,敢不竭诚以报,不过我有个条件,诗就之后,要烦你亲口一唱!”

  霍小玉微怔道:“我……我……唱得不好啊……”

  李益道:“好不好听我有数,刚才已经听过了,珠转玉盘,黄莺出谷,到现在还余韵在耳呢!”

  霍小玉的脸一红道:“公子一定要我献丑,自然可以应命,只是要把娘跟鲍姨请来,请我娘吹箫鲍姨弹琵琶,有她们衬托,我不才会荒腔走板。”

  李益更高兴了,道:“那更难得了,还请更烦素手濡墨,翠袖添香,以助文思!”

  霍小玉也很高兴,亲自在炉中添了香,捧出了笔砚,排好一张素笺,请李益坐好,斜倚在一旁慢慢地磨墨。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处子幽香,娇红的脸上带着羞艳,明肌如雪,使李益的神魂都飞上了半空。

  不过他的文思却并未因而呆滞,运笔如飞,一阙百余言的长干行就写了出来。

  躲在帘后的浣纱早就凑趣出去,把郑净持与鲍十一娘都请了来,新章甫就,她们一个持箫,一个捧着琵琶,恰好走了进来。

  李益起立笑道:“正拟相请,夫人都已知道了。”

  郑净持笑笑道:“闻说李十郎又谱新章,我们忍不住想先睹为快了!”

  说着就想去接小玉手中的诗笺,可是霍小玉却似是为词中缠绵的意致,俳恻的情怀,吸引得呆住了,痴痴地紧握住诗笺,兀自不松手。

  郑净持道:“妮子怎么?着了魔了?”

  鲍十一娘笑道:“待我作梵音,引她出魔境!”

  手执琵琶。拿起拨片,──琮琮地莲指如飞,抛射出一连串碎玉般的音符,果然把霍小玉惊醒了过来。

  李益忍不住鼓掌道:“妙!妙!妙!我竟不知道十一娘还有这一手妙奏,倒是失敬了。”

  鲍十一娘笑道:“这就算好了,等你听过净姊的洞箫,你不拍烂了巴掌才怪呢!”

  李益哦了一声,双手一拱道:“原来夫人有此妙技,小侄今天真是耳福不浅!”

  郑净持的脸色微微一红,轻叹道:“青衣队中人,所堪邀宠者,唯色与艺而已,妾身自幼即被送入王府,十岁学乐,以后几十年工夫,都放在这枝萧上,勉可一闻而已,只是这两三年来,已经荒疏多了。”

  家伎出身的女子,除卸歌舞之外,至少都要学一种乐器,郑净持虽然感慨身世,但在箫管上,却没有作自谦之词,可见她的造诣必然很深,李益连忙说道:“百乐中琴品近圣,箫品至清,是最高的两种乐器,昔舜天子择婿箫史,而有引凤之奏,因技思人,可见夫人之品高矣!”

  鲍十一娘笑道:“十郎!你真会捧人,我机会弹琵琶,你是否也能给我找个可以骄人典故?”

  李益笑道:“这是胡乐,传入较晚,我可找不出圣人之言来捧你的场,近一点的典故,只有昭君出塞,文姬归汉,都是断肠之声,用来捧你太不敬了,我缴了白卷。”

  鲍十一娘笑笑道:“你这位大才子也有被考倒的时候。”

  她见霍小玉还紧紧地捏着诗笺不放,于是笑道:“先睹不如先闻,十郎的诗是要小玉这样的才女唱出来才见情致,好在长干曲的调子我们熟透了,乾脆用耳朵听吧!”

  郑净持就道:“不!这虽是小奏,却也不能马虎,我这人别的事都可以迁就,唯有奏乐,却十分认真的,未奏之先,一定要读原词,回头吹奏的时候,方可以身入诗中,当年你的琵琶我的萧,虽然不常碰头,却被人誉为两绝,终于在一些好事者的怂恿下,让我们见了面,合奏了几曲。我们的交情也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她又沉浸在往事里了。脸上现出少女似的痴惘!

  鲍十一娘也受了感染,无限神往的道:“是啊。那时候,霍薛两府走得很近,我们合作的时间也很多,一弦一管,压尽长安娥眉,直到我出了籍。才没有机会合奏了,一幌已将近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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