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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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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先在石凳上坐下,拍拍身边笑着说:“来!老妹子,你也坐下,我们有好久没聊了。” 鲍十一娘先是一怔,然后挨着他坐下,娇笑道:“十郎,你的花样真多,一天找一个新词儿来挖苦人,前两天还给我上了花国夫人的封号,今天怎么又想起拿我开味了?” 李益幽然一笑,说道:“我叫十郎。你叫十一娘,分明是低我一筹,叫你一声老妹子,并没有不对呀?” “对是对,可惜只对了一个老字,错了一个妹字。” “你是不甘心比我小。其实看起来你并不老,花国队里,你仍然独居魁首,也许有些人看来比你年轻,可是她们没有你这份灵性,女人的青春消逝得很快,只有灵性是永远存在的,因此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年轻的。” 他是个很懂得运用言词的人,赞美别人时,总是恰到好处,既不牵强,也不过火,总是巧妙地点到对方的心里,鲍十一娘的确是老了,在她这个圈子里;三十多岁,已经是属于明白黄花,乏人问津的年纪了。 鲍十一娘却由于她的善解风情,凭着徐娘风韵,勉强还能挤身其间,遇上不解风月的急色鬼,或是志在寻欢的俗客,她经常是饱受冷落,只有这些读书人,还能欣赏她的放荡,以及她美人迟暮的沧桑。鲍十一娘经常挤进这个圈子,无非也因为在这个场合,她不会过份地受到冷落,她自己说不出是怎么一个心情,但李益却找到了灵性两个字作为她的优点。 这一刹那,鲍十一娘心中所涌起的知己之感,几乎使她忍不住想跳起来,紧紧地拥抱住李益。 但是她究竟久历风尘,懂得如何克制自己,因此只淡淡一笑,以自嘲的语气轻吟:“浔阳江上琵琶女,赢得江州泪几许,司马青衫一去后,何人再解琵琶语?” 李益不禁震惊了,他只知道这个风尘妇人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竟没有想到她有如许才华;随口七言小诗,不仅字字中节工稳,而且别具意境,二十八个字,把一个年老色衰的风尘老妓的哀惋感叹,刻划得如此深刻。 在感情的冲动下,他揽住了她的肩膀,嗅着她的秀发:“十一娘,如果不是你已有了夫家,我真想把你接回家里去。” 凄迷地笑了笑,在朦胧的月色下,这笑更为动人:“十郎,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到你家去算什么?又能做什么?打杂斡粗活,我不是这种材料,如果我肯吃那种苦,我家汉子还有几亩地,我也不必再出来抛头露面干这一行了,做官太太,我没有这个福命,也没存这个希望,金屋藏娇,可惜已经太迟了。” “我像一个良朋知己一样地供养着你,闲着的时候,跟你谈谈心,陪你下棋,听你弹弹弦子,或者我与致高的时候,为你吹一阕清笛,看你翩翩起舞……” 是属一种梦幻的声音,也诉说着一个梦幻的理想,正因为是梦幻,才显得感情的真挚,超越现实而作的梦幻,才是一个男人心里真正的企望。 因此,尽管历尽沧桑,听过多少甜言蜜语的鲍十一娘,却为这属于幼稚的梦幻,深深地感动了。 将身子往李益贴了一贴,把发热的脸颊靠上李益姣如处子的脸,这三十多岁的女人居然也目中闪着情焰,以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十郎,你真是个魔鬼连我都被你迷住了,这话说给那些小姑娘听了,她们可以连命都为你舍掉!” “十一娘,我是真心的!我也只对你说这种话。因为这是一个出于灵性的要求,只有你生具灵性的心才能体会。” 闪亮的眸子里浮起一片泪光,一向只会笑的鲍十一娘居然流泪了,这是醉泪,醉的不是酒,也不是情,是一种心情更深,更动人的知己之感,而且仅能在顾客娼妓之间发生的知己之感。 “十郎,听了你这些话,我总算没有白活了一生,如果早十五年,我会毫不考虑的答应你,只是现在太迟了,十郎,我有个丈夫,那不是阻碍,他根本管不了我,我却有个十四岁的儿子,寄养在亲戚家里,他受着最好的教育,过着公子哥儿一样的生活,这些,全是靠我供养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孩子比自己更重要了。” 李益听了,几乎不加考虑的冲口而出道:“我可以负担的,只要你的丈夫不反对,今天我就接你回去。” 鲍十一娘又凄凉地一笑,这次她笑得理智了,以极其优美的姿势,轻拭去眼角的泪珠:“十郎,我知道你此刻说的话不是在骗我,但是我也知道你负担不起,我那个孽障每月的耗费至少在五千贯以上。” 李益的脸红了,鲍十一娘却又轻柔地一笑道:“长安市上,没有事能瞒得过我的耳朵,只是你放心,我最大的长处就是有进无出,因此别人不会知道你的底细的。” 李益恨恨道:“这一定是明允告诉你的。” “不!崔公子是个很谨厚的君子,他绝不会说这些话,陇西李家虽然出过一位丞相,但那位李大爷退休时也是两袖清风,姑藏邑出才子,可没有富户,何况李家还有不少远亲在长安,事情怎能瞒得了人呢?” 李益心头被刺了一下,他这时才了解到为什么一到长安就饱受冷落的原因了,因为他穷,虽然为了充面子,他摆过一阵阔,但也只能唬唬外乡人,真正的老长安早就知道他是装门面了。 有一股被屈辱的无名之火涌上心头,重重地一拳击在亭栏上:“大丈夫不可无钱,我总有叫他们知道的一天,那时侯我要他们看我的脸色。” 一只柔夷掩住了他的嘴:“别这么说,十郎!你有一个清华的门第又有满腹的才华,那是钱财买不到的。” 李益不禁挤出一丝苦笑:“有什么用?长安市上的世家子弟车载斗承,别说我仅有一个做过丞相的族伯,就是我有一个做过丞相的老子,还不是依然故我。” “不!这些还是有用的,至少在吏部的铨叙,你就沾了很大的光,我为我的儿子,攒下了三万贯钱,结果全花费在打通关节上,才使他寄籍在族伯的名下,为的是将来好博个出身,倡优俳伶的后人是不准入仕的,大唐朝订律法的人一定跟梨园结下了血海深仇……” 她也变得愤慨了,但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这也难怪,我们这一行也的确太低贱了。” 李益忽然又对这妇人充满了同情与怜悯:“十一娘,你那个孩子一定很像你。” 提起了儿子。鲍十一娘的脸浮起了骄傲的光辉:“也还过得去,天份差一点,倒是很知道用功, 十郎,将来有机会,你要提拔他一下。“李益苦笑道:“我会有机会吗?老实说句话,你也知道我的底细,除了一个空洞的家世,我什么都拿不出来,今年秋选,如果还得不到一个差事,我只好回去种田了。” 鲍十一娘沉默了片刻才道:“十郎,有办法的,吏部那儿打点一下,多少可以混个差事先干着,以你的才华,慢慢往上爬,总有机会出人头地的。” 李益轻叹一声:“生活最容易磨去人的壮志与锐气,如果我不趁着年轻时闯出个局面来,以后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有出息了。” 鲍十一娘想想道:“还有一个办法,娶个富家女吧。” 李益的脸色亮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鲍十一娘却叹了一口气道:“那是条登龙捷径,不过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长安市上有三家豪族闺秀待嫁,最年轻的一个也有二十六岁了。” “年龄大一点倒没有关系,只要……” 鲍十一娘不等他说完就拦阻了他的话题,抢着接下道:“十郎,你不必说出你的条件,如果你想结这门亲,我一说就成,可是你没有提条件的资格,只能接受条件,这三位小姐不仅姿色平庸,而且脾气很大,虽然有百万陪嫁,但这些财富很难消受,你不但要忍受她们的泼悍,而且还要受她们娘家的气!他们都有几个姊姊,全嫁了外地的举子,可是那些姑老爷的地位连个佣人都不如。” 李益凉了一半,但仍不死心地应道:“是那一家?” “另外两家都不说,对你最有帮助的就是殷天官家,三小姐玉芸芳龄二十九,貌称绝代……” 李益哦了一声:“你刚才不是说她们都是姿色平庸吗?” 十一娘噗嗤一声娇笑,妩媚地道:“殷天官是开国元勋殷开山的后人,殷开山曾经在瓦岗落草,这位三小姐长得颇有先祖遗风,身高七尺,目赛铜铃。像你这样的小后生,她一手可以提起来离地三尺。” 李益惊骇道:“那不是成了鸠盘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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