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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专诸神色微动了道:“怎么样才能算是万人敌呢?愿闻其详。”

  伍子胥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也没有用,因为这一半靠天赋,一半靠培养,两者不可缺少,而培养之道尤难,你必须出生在一个贵族之家,从小就培养起气势雄壮的胸襟,就算你具有天赋,现在开始也太迟了。”

  专诸哼了一声道:“我学剑近二十年,倒是初听此论。”

  伍手胥笑道:“你听不到的,因为教你剑法的人就是一个庸材,你生活的环境,也只能成为一个庸材。”

  专诸冷笑道:“那么,你自认是个万人敌的剑手了?”

  伍子胥道:“我自问能敌万人,却不认为是剑手,因为剑道高到敌万人的境界就不是剑手了。”

  专诸脸现怒色道:“我本来不想跟你一般见识的,因为杀了你这狂夫并不英雄,但听你这一说,我倒想领教一下。”

  伍子胥也一笑道:“我也不想拿你一试剑锋的,但到了吴地后,我连个拔剑的对象都找不到,手脚都僵了,勉强用你作为对象来活动一下筋骨,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专诸怒道:“到大街上去,我要当众教训你。”

  伍子胥夷然一笑道:“那我就没兴趣,真正懂得使剑的人,绝不会做这种幼稚无聊的事。

  我的剑乃以申志,非为博名,我不屑成为一个在市井逞能的匹夫。”

  专诸脸上一红,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教训,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教训是对的,这个看起来衰迈的老人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严,而这种威严却是别人所没有的。

  顿了一顿他才道:“你,到后院去,那边没人。”

  伍子胥道:“这些人不会跟去看热闹吗?”

  专诸傲然道:“谅他们不敢,当我说没人,就是除了我们两个人外,不会有第三个活人。

  除非你把死人也算在内了,我想没人会拚着命去看热闹的,何况拚了命也看不到什么了。”

  他的目光炯炯,语逼四座,果然那些酒客与酒保们都俯下了头噤声无语,没一个敢有所表示的。

  伍子胥满意了,一笑道:“那就走吧。”

  两个人来到后院果然寂静无人,伍子胥拔出了剑,专诸又是一怔道:“你这柄剑杀过不少人吧?”

  伍子胥一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上面有不少碧色斑痕,那是杀人后血迹不及擦拭而淤积的,这证明你一定用它杀过很多人。”

  伍子胥笑道:“你很有眼光,说得也很对,我已经磨砺过很多次了,否则这剑上会看不见本来的颜色。”

  专诸一怔道:“你在哪里杀这么多人的?”

  伍子胥道:“当然是在战场,别的地方允许你杀这么多人吗?万人敌的剑法,必须在疆场上练成的,在那个地方,你必须一剑杀死一个人或很多人,否则就没有机会活着离开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同情你,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而唯有杀人才是活下去的方法。”

  专诸似乎不懂这一些,拔出剑道:“请赐教。”

  伍子胥笑道:“这一套不适用的,剑一出鞘就定生死,不必求教,也没有候教,剑在手中就准备杀人。”

  专诸被他激怒了,挺剑直刺,伍子胥却只是运剑招架,接连几十招交接,都没有回攻一手,专诸被刺激得失去了常态,奋力一剑削去,由于势子太猛,伍子胥防备稍疏,被他攻了进来,伍子胥在闪身躲避时,一个疏神,手背上挨了一剑,受伤不重,却已将剑丢掉了。

  专诸脸上这才露出了得意笑道:“我终于击败你了。”

  伍子胥淡淡地冷冷一笑道:“不错,现在你可以杀死我了。”

  专诸摇了摇头笑道:“不,我只想击败你就够了,不过我觉得很奇怪,你的剑术造诣很深,为什么只守不攻呢?”

  伍子胥冷笑道:“万人敌的剑法中没有守招,发必攻敌,你自命为高手,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专诸一怔道:“我连攻了你几十手,你都没回一招。”

  伍子胥一笑道:“为什么不看看你身上再说。”

  专诸俯头一看,脸色大变,原来他的衣衫上遍布剑痕,横一道竖一道,自胸至腹,交相错列,痕迹分明,每一道剑痕都是在致命的部位。

  伍子胥笑道:“这就是万人敌的剑法,当你攻我一招时,我早已先攻出一剑了,你一共攻出六十七手,我也回了六十七剑,不过我很幸运,在我以前所遭遇的大战中,没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好手,否则我最多只能杀死六十七个,而必死于第六十八人之手,你第六十八次攻得很劲厉,证明你在剑术上确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专诸长叹一声,当的一声,折断了自己的长剑,丢在地下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剑了。”

  伍子胥轻笑一声道:“匹夫的气度,不是征战之才,在战场上不怕失败,那怕身被重创仍然要裹伤再战,直到倒下去,起不来为止,而且兵可败,志不可挠,这才是力敌万人、心雄万丈的将才胸怀,你实在很差。”

  专诸默然无语,俯头走出去,但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问道:“你第一剑就可以杀死我,用了六十七剑,你有六十七次杀死我的机会,为什么你不下手呢?”

  伍子胥傲然道:“除了在疆场对垒,我是不杀人的,因为我逞的不是匹夫之勇,我要的不是市井侠名。”

  专诸又叹了一声,俯头默然而去。

  伍子胥也惆怅了一阵,才用舌舐去手背上的血迹,拾起长剑,摸娑着剑叶自叹道:“我伍员也是英雄气短了,居然跟一个市井游侠动起手来了,难道我竟这样无聊了吗?”

  叹息了一阵,正待走时,忽然隐处现身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锦衣青年,长揖道:“将军请留步,我们谈谈。”

  伍子胥一怔道:“阁下是……”

  青年人道:“在下公子光。”

  伍子胥一怔,公子光这三个字使他颇为震惊,他是吴国先主的长子,现任的国君是他的族弟。

  吴王樊诸有三个弟弟叫余祭、夷昧、季札。樊诸知道三弟中,季札最贤,有意传继大位所以生前未立太子,故而他的长子光始终是公子的身份,樊诸死後,按兄终弟及的例子,传位余祭,余祭死后,又传位夷昧,等到夷昧死后,本该传季札,可是季札胸怀淡泊,避不肯就位,吴臣乃立夷昧之子僚为王,原为世子的公子光反而不得继统了。

  因此,伍子胥见到公子光后,反而有点不知所之,倒是公子光很客气地道:“将军神勇天下闻名,唯来到敝国后,因形貌改变,无人得识,乃使将军困顿,吹箫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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