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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郭 解 六

  郭解说着跪了下去,卫青忙扶起他来道:“翁伯,你我是神交知己,白先生跟你是生死兄弟,这点事算什么呢?你们弟兄多时不见,好好谈谈,翁伯,有件事您别多心,我本想多挽留你一下的,但解差不日可到,你们谈过了,还是早点动身出关的好,我不便留你了。”

  说着起身告辞,郭解与白秋君这才细道契阔,问起郭祥近况,知他目下很得意,郭解心中十分兴奋,白秋君道:“大哥,本来该让你们父子一见,但小弟认为还是不见的好,为了掩蔽他真实的身份,小弟一直费煞苦心。”

  郭解怅然良久才叹道:“是的,我倒无所谓,但你大嫂放不下心,我去劝劝她吧,兄弟,这个儿子交给你了,但愿边庭战事早日结束,将来还能见他一面。”

  说完话,他握握白秋君的手,身子一晃,飘然而去,因为他不愿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给白秋君看见。

  一切都如预料,郭解杀人的消息传到京师,引起朝野的震动,那些嫉恨他的权贵,多半有点把柄握在他手中,定要除之而后快,可是他们对郭解的了解颇深,知道他重义气,不忍连累家人会挺身就戮,才授意杨武,以诏迁的名义将他诳了来,再设法拔除这颗根中钉的。

  可是消息傅来,郭解竟愤而杀人而且亡命关外,这一来人人都惴惴自危了,他们知道一个亡命之徒是最危险的,尤其是一个身负绝技的高手,如果惹恼了他,不顾一切地采取报复手段那就太可怕了。

  何况这些人身居高位,安享厚禄,他们自然不愿意跟一个亡命之徒,且又是一个高来高去的武林好手结下深怨的,他们更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头狗变为狼时就危险了,郭解受了他们的金钱,替他们做凶手时,是一头可以供驱策的狗,现在却是一头充满了野性的狼了。

  狼固然危险,但受了伤的狼就更危险,而被困入绝地的狼情急反噬时,就连最精明的猎手都要远远地回避开。

  最聪明的一件事,莫过于放松罗围,让那头伤狼逃出去,这也是说,大家都应该中止对郭解的迫害了。

  这些道理是卫青讲给他们听的,卫青是个世胄贵公子,本身虽有点侠气,但不会懂这些道理的,好在他有个博学多艺的幕后参赞,白秋君假了卫青的口,间接地宣传了这一番道理,却直接地保全了郭解。

  郭解在关东立下了身,他的子弟门人也跟着去了,这些人在关东很快地生了根,也迅速地建下了势力,郭解行侠如故,关东大侠的盛名又很快地噪及天下,在关东他更毫无顾忌了,天高皇帝远,汉家天子的赫赫声威到不了关东,郭解的声名却遍及关东,气焰之盛,居然在天子之上。

  消息传到京畿,使白秋君深以为忧,但他也无能为力了,他知道这种情势发展下去,郭氏一族的结果必然是很惨的,郭解开始第一步就走错了,以一个布衣游侠而创下这么盛大的局面是任何一个皇帝无法容忍的,何况汉武帝刘彻是个极为英明干练的皇帝。

  游侠之风始自战国,至汉一代,已经尽力蕺止此风之流长,而郭解的作为却更甚于战国之纪,如果是在前秦纷乱之际,郭解可能会成为诸候相罗致的对象,但汉代大一统的江山已固,不会让这件事发展下去的。

  汉代的始租刘邦也是以平民而起家,也是藉游侠之名,风云际会而有天下,郭解如果真是个有野心的人,倒也可以一为,偏偏他不是的,他是个十足的江湖人,他只知道行侠仗义,执行法外之法,一人之力不足,假弟子门人而行之,人越多,势力越大,义事也越行越多,人望越来越盛,这是遭忌的,有野心的人想利用他,无知的人崇拜他,九重宫阙的天子又怎能不防备他呢?

  白秋君深思熟虑后,知道唯一可尽的心,就是保全他的儿子郭祥郭子兴了。而且也必须保全卫青,因为卫青曾经公开为郭解求情,也引起了很多敌对者的猜忌了。

  北伐军已操练纯熟,边庭的战事却不理想,飞将军李广与匈奴冒顿单于苦战不胜,守边的大将军李陵被掳而降,正是卫青请缨伐胡的最好时候,于是他叫卫青上奏请求出伐?汉武帝很快地批准了,立刻整军出发。

  罗东扬不甘寂寞,在大军远征前赶到京师,白秋君诚恳地嘱附了一番话,请他到关东去劝郭解,最好能遣散部属,远走避祸,罗东扬当时是一口答应了。

  可是白秋君随军出发后,他把白秋君费了一夜心血写就的长函给撕了,这老头子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一生都在江湖上闯荡,塑就了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在他的人生观中,生死安危是不足为虑的,大丈夫立身处世,但求名传不朽,其他都不足为论。

  虽然他也曾厌倦江湖,在黄河岸上息隐过一段时间,但邂逅郭解后,又激发了他的雄心,郭解的成就,正是一个游侠最光辉灿烂的一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以垂年之死,也想到郭解那儿去奋发一番,他知道对郭解最有影响力的就是白秋君,所以他撕毁了那封信。

  间关万里,风尘仆仆,来到关东后见到郭解,两个人自然很高兴,一个煮酒,一个置茗,畅谈别后,自然也谈起了白秋君,知道他已随军出发,郭解不胜感慨地道:“白老弟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大丈夫,他把一生所学,用在最得当的地方,献身国家,效命边庭……”

  罗东扬有点不以为然地道:“郭老弟,秋君学的是这一套,你我却不是这种人,所以只好各干各的,你老弟的成就并不在秋君之下,这一路上行来,我所见所闻,把你当成了一个当世的神仙,万家的生佛。”

  郭解苦笑道:“老爷子,您太过奖了,益增我的惭愧。”

  罗东扬道:“翁伯,是真的,我出关之后,茶肆酒楼,只要有二个人在一起,谈起的都是你的义行,关东的县吏不敢迫索逃租之户,这都是震慑于你的威名。”

  郭解长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关东地瘠民贫,连年荒芜,穷苦的老百姓不堪重征苛纳,有致典鬻儿女而缴抵征赋的,我看不过眼,惩诫了几个暴吏……”

  罗东扬道:“岂止几个,我一路上听到的少说也有百十个,使得那些征纳的官吏们惴惴自危,征赋时陪尽笑脸,说尽好话,像是向老百姓求告一般,这都是你的功劳。”

  郭解一怔道:“会有这种事吗?”

  罗东扬道:“这是我亲目所见,亲耳所闻,还会假吗?”

  郭解长叹道:“这一定是我的儿郎们假借我的名义所为,简直太胡闹了,我一定要严加管束。”

  罗东扬道:“为什么呢?他们所为也是对的。”

  郭解叹道:“老爷子,您有所不知,这件事绝不能再发展下去,当初我的目的,只是惩诫几个暴吏,藉惩纳之名额外苛索,压榨贫苦百姓的血汗,却并不是要阻扰国家的税收,这是我们对国家应尽的本份,可是儿郎们做得太过份了,居然有些刁民抗租不纳,前两天有位沈通先生登门责问我,我还向他保证没有这种事,想不到真的发生了,这叫我以后对沈通先生如何交代?”

  罗东扬一怔道:“这个沈通又是什么人?”

  郭解道:“是关东的一位名儒,人很正直,常常指摘我的过错,他是关东一地很受尊敬的一个读书人。”

  罗东扬道:“一个迂腐书生,懂得什么呢?”

  郭解道:“不,沈先生很明理,他说游侠之风,绝不可长,在乱世时法纪废弛,正义唯有靠一些江湖奇士来维持,而现在是盛平治世,当朝察察为明,老百姓就应该守法,纵或有一二败类,鱼肉良民,可以告诸有司,绝不能凭意气而杀人,侠以武犯禁,人人皆罔视法纪,是导乱之由,他每天都在东乡的大树下讲学,我也去听过几次,确是很有道理,现在到底不是先秦战国之纪了。”

  罗东扬呆了一呆才道:“东乡十里墩,有一棵大槐树,粗有两人合抱,叶盖数丈方圆。”

  郭解道:“对,就是那个地方,关东民风朴野不文,就靠沈先生在那儿给大家灌输一点知识,有人把那棵树称为夫子槐,就是表示对沈先生的尊敬……”

  罗东扬道:“那个沈通可是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一个老头儿,穿着一件旧布长袍,持着一根枣木拐棍?”

  郭解道:“对,就是他,老爷子见过他了,沈先生穷通经学,是孔孟之后的一位大儒家。”

  罗东扬长叹一声,道:“翁伯,老头子做了件大错事。”

  郭解惊问道:“老爷子,你得罪了沈先生?”

  罗东扬道:“比这更糟,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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